鲁迅先生于1936年10月19日去世,那个时候萧红在日本,当她在饭馆的报纸上看到鲁迅的死讯时,非常难过,饭也吃不下去了。回到家,一走上楼,“那空虚的心脏,像铃子似的闹着。”
许广平、萧红、萧军和周海婴在鲁迅墓前 1937年1月,萧红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去鲁迅先生的墓地拜祭。后来她陆陆续续写了很多篇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最终结集为《回忆鲁迅先生》。萧红以明快、生动的笔调详细追忆了从1934年冬天到1936年7月去日本之前,她与鲁迅先生及许广平女士交往的点点滴滴。
在和鲁迅先生取得联系前,萧红和萧军在东北已出版了一部合著小说散文集《跋涉》,因为在作品中揭露社会的黑暗现实和人民的觉醒抗争,从而引起特务机关怀疑,为躲避迫害,他们逃到青岛。在青岛,他们和鲁迅先生取得了联系,于1934年11月来到上海。在鲁迅先生的帮助和推介下,1935年底,萧红和萧军分别出版了小说《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特别是萧红的《生死场》,鲁迅为其作序,大力推赞,使萧红一举成名。
萧红和萧军 在上海期间,萧红和萧军成了鲁迅家中的常客,特别是萧红,深得鲁迅先生的欣赏和喜欢。后来他们搬到离鲁迅家很近的地方,萧红就几乎天天往鲁迅家里跑。在鲁迅面前,她像一个活泼天真的小女孩,经常掩饰不住愉快的心情。有时她穿件新衣服也要“蹬蹬蹬”跑上楼去让鲁迅品评一番,鲁迅先生也认真评点,并告诉她衣着搭配的一些常识。梅雨季节天天下雨,天一晴萧红就憋不住往鲁迅家跑,笑着喊“天晴了,天晴了”,喜悦的心情按捺不住,惹得鲁迅也笑了。
在萧红的笔下,鲁迅先生不只是大作家,是文坛权威,她还打破了鲁迅先生在世人眼里冷硬刻板的形象,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习惯和癖好的普通人的一面。萧红说:“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鲁迅给外人一直是“斗士”的形象,但在家里,他体贴妻子,疼爱孩子。鲁迅先生一般是晚上才开始工作,工作之前,他会“稍微阖一阖眼睛,燃起一支烟来,躺在床边上,这一支烟还没抽完,许先生差不多就睡着了。”对于孩子,他俨然是慈父,孩子在他房间怎样捣乱他也不恼。后来病得喉咙说话也不利索,孩子不懂事,在楼梯间大声和他说晚安,听不到爸爸回应就一遍一遍地喊,衰弱的鲁迅先生只得使尽全身力气来大声回应儿子。
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及周海婴 鲁迅先生有“整洁癖”,做事极其认真负责,他的书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用细绳捆书,必包得方方正正,“连一个角也不准歪一点或扁一点,而后拿着剪刀,把捆书的那绳头都剪得整整齐齐。”对年轻人写来的字迹潦草的信,他深恶痛绝,但“他还是展读着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来的青年的信”。
鲁迅给萧红他们讲德国女版画家珂勒惠支的画;讲支持印度独立运动,现在又援助中国革命的美国记者史沫特莱。鲁迅先生总是陪客人聊天到深夜,他只吃清茶。他备有两种纸烟,一种贵的一种便宜的,他抽便宜的,给客人抽贵的。鲁迅先生陪客经常从下午二三点,陪到夜里十二点,然后开始工作到早晨才睡……
萧红还细致地描写了鲁迅先生家里的陈设:“鲁迅先生的卧室,一张铁架子大床,床顶上遮着许先生亲手做的白布刺花的围子,顺着床的一边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一面站着抽屉柜。一进门的左手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立柜站在和方桌一排的墙角。立柜本是挂衣服的,衣裳却很少,都让糖盒子、饼干桶子、瓜子罐给塞满了……”从这些物件和摆设上,我们看到鲁迅先生简朴而井井有条的家。
鲁迅在上海的故居(大陆新村9号) 萧红说鲁迅先生的家里属厨房最热闹,其它地方都是静静的。房间“客厅的一边摆着并排的两个书架,书架是带玻璃橱的,里面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集和别的外国作家的全集。……鲁迅先生家里,从楼上到楼下,没有一个沙发,鲁迅先生工作时坐的椅子是硬的,到楼下陪客人时坐的椅子又是硬的。”
萧红描述道:“鲁迅先生的写字台面向着窗子”,他的习惯与别人不同,“写文字用的材料和来信都压在桌子上,把桌子都压得满满的,几乎只有写字的地方可以伸开手。”“桌角有一个带绿灯罩的台灯,那灯泡是横着装的,在上海那是极普通的台灯。”鲁迅先生多半的文章就是在这台灯下写的。
鲁迅 从1935年冬天开始,鲁迅先生的身体就开始不好了,但他却更加不注意休息,他要多做,赶快做。起先大家都不解,直到后来读了鲁迅先生的《死》才了然。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他要抓紧做事。翻译果戈里的《死魂灵》下部,印珂勒惠支的画,还有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校样,还照常陪客人以及回复信件等。
1936年3月,鲁迅先生病倒了,这次病得比较严重,他“靠在二楼的躺椅上,心脏跳得比平日厉害,脸色微灰了一点。”鲁迅先生呼喘的声音,一进卧室就听得到,“鼻子和胡须在扇着,胸部一起一落。”曾经烟不离手,现在差不多放弃抽烟了。
鲁迅先生的病越来越不好,为了不影响休息,许广平婉言谢绝了很多客人。鲁迅先生睡了很多日子,都很寂寞了。在精神稍好一些,他就问许广平,“有什么人来过吗”?而许广平总是忙个不停,对自己都忽略了,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
鲁迅、许广平和周海婴 鲁迅先生稍好一些,萧红上楼去看。一个月没上楼去,鲁迅先生看着她说:“人瘦了,这样瘦是不成的,要多吃点。”萧红调皮的说:“多吃就胖了,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吃点?”鲁迅听了这话就朗声笑了。
七月份大家都以为鲁迅先生的病好多了,他也认为自己差不多好了。可是才过三个月,他又发病,这次终于没能挨过去。十九日下半夜,人衰弱到极点。“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像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
对萧红来说,鲁迅先生在她心里的地位毋庸置疑,他把萧红既当孩子,又当朋友,当然也是爱护她帮助她成长的老师。萧红是鲁迅先生当时最为看重的女作家,他对萧红抱有很高的期望。
《黄金时代》萧红和鲁迅先生剧照 1936年5月,鲁迅曾在家里接受了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访谈,斯诺问他:“当今文坛上最有影响力的作家有哪些?”鲁迅毫不犹豫地回答:“萧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鲁迅先生去世后,斯诺写了挽联:“译著尚未成书,惊闻陨星,中国何人领呐喊?”
1942年,萧红在香港弥留之际,她一再拜托守候在她床前的骆宾基:“我死后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把我的一点骨灰埋葬在鲁迅先生的墓旁,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的话,以便在天国也能聆听到先生的教诲。”
《黄金时代》萧红剧照 虽然萧红的这一愿望终未能实现,但她在人生的颠簸和飘荡中,能遇到鲁迅先生,并得到他如师如父如友般的关怀和爱护,对萧红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了,是自她离家漂泊后,在艰难动荡的人生旅途中,最为温暖和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温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