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大半夜的,他独自出门、上街。
去干嘛?
有太多种可能。
但有一种,你绝对想不到会是——
读书。
知道是为什么了吧,国产综艺,9.7分回归。
《一千零一夜》
—1—
Sir首先得说,看《一千零一夜》,我的感受是五味杂陈的,酸甜苦辣咸都有。
从2015年《一千零一夜》上线以来,到现在2019年第四季,它已经介绍过超过两百本书。
两百本,很多人一生读的书也没那么多。
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档“最难追”的综艺。
梁文道曾经在《壹周刊》的采访中说:
我以前一年要看二百多本书(平均两百多页),会拿着乐谱听古典音乐,还会拿着几个指挥家的版本作比较。
如果说读书是一个人的长途跋涉。那么做成节目,要如何与人分享呢?
以前的读书节目,大多是在摄影棚里,“坐而论道”:余秋雨的《秋雨时分》;
新兴自媒体《罗辑思维》。
当然也包括道长自己在凤凰卫视的《开卷八分钟》。
《一千零一夜》不同,是他聪明地选择把知识“下放”——
下放到民间去,把镜头对准普通人生活的场域,在街边,在天桥,在地铁口,道长置身其中,娓娓讲述,就像他在节目一开始播的时候说过的:
只在晚上,只在街头,只读经典。
够新鲜。
你看他的节目里面:两个朋友走着走着,停下来聊天。
路人偷拍,甚至看着他在街头“表演”:
这些场景也许跟他读的书无关,但你会发现,通过把读书这种看似高大上的行为,放回到日常生活中。
知识的讲述,变得烟火气,重回生活化,重回那种和我们普通人所熟悉的家常味。
就像清汤里加了一勺盐,再艰涩的文字,也变得容易咀嚼起来。
—2—
《一千零一夜》好看,因为道长通过讲述,能够帮助我们联想到当下的现实,甚至直接批评,带着点酸辣,你会更容易代入他读的书里面。
你看,最新一期,他讲教育问题,读的是杜威的名著《民主与教育》——
一百年前,1919年5月4日,爆发了伟大的五四运动。
当时全世界没有一个重要思想家来到中国,除了杜威。
他在上海访问,一听到北京的情况,马上赶往北京,之后连续做了200多场演讲。
当时的新青年深感共鸣,打破八股思想,“早不再以死记硬背为目的”。
教育的目的,是要使人能继续接受教育。或可说,学习的目的与从学习中得到的报偿,是继续成长的能力。
教育,从不以功名利禄为目的。
Sir注意到一点:
节目播出的时间,是6月26日,几天前,高考成绩刚刚公布。
在这个节点讨论这个问题,不说一定有心为之,但也非常有意思——
一百年前的青年人不再以八股文为目的学习,现在的年轻人陷入的是另一场很大程度上决定你终身的考试。
社会进步了多少?
再来。
第二集讲泰戈尔的时候,讽刺意味更直接。
如果你稍微了解民国的历史,你大概都会看过下面这幅图:
图中那个大胡子,就是我们熟知的泰戈尔。而他左手边两个,就是我们听过很多八卦的林徽因和徐志摩。
你会以为,泰戈尔当年在中国很受欢迎?
其实不是。
看道长的描述:
泰戈尔当年访华,呼吁同为亚洲古国的中国和印度,不要力求西化,要保持自己独特的文明。
但在当时五四青年们看来,这都是有悖于时代潮流的无力呼喊,终于,他们叫嚷让泰戈尔“滚回去”“难怪你这个国家(印度)要亡国”。
是不是很感慨。
西化和守中,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是激烈交锋的两股思潮,难分难解。
但可以确定的是,泰戈尔的预言部分成真——
我们制造了爆炸式的现代物质文明,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也更多地被利益关系占据。
我们得到了很多,但是不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3—
综艺或许追求新鲜热辣,但是好书,一定缺少不了一缕滤不掉的苦味。
苦是冥思,是清醒之味。
也是某种你不愿意品尝的真实。
比如,说中国人缺乏信仰,对于宗教的认知基本一片空白,或者妄加揣测。
梁文道讲心经。
已经是中国最短的佛经了。才讲开头第一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编导就担心由于生僻,观众失去往下听的兴趣。
又说到玄奘的《大唐西域记》。
《西游记》我们都熟,可《西游记》的核心动机,却是我们的盲区——
玄奘不辞艰险,西游取经,到底取的是什么经?
比起妖魔鬼怪的故事,几乎没有人会去关心,那本叫《瑜伽师地论》的经书——
一本用西方哲学的逻辑方式构筑起来的佛学巨著。
玄奘大师取回来以后,本来以为自己只要翻译出来,佛法就会在中华大地广为传播。
可没想到,他靠着这部经典建立起来的佛学流派——唯识宗,传了七十年就消亡了。
在中国,谁都知道有个唐三藏,却不记得了,唐三藏至死不渝的理想是什么。
反倒是唐朝的日本“留学生”,把玄奘大师取回来的经典带回了日本,以此为基础建了两座大寺庙——兴福寺和药师寺,一千多年来到现在传承不绝。
也难怪我们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唐朝在日本。
做《心经》这一集,就是在《一千零一夜》的特别版“出走篇”里做的——
所谓出走篇,就是读一本书,就去与这本书关系最大的那个地方去现场录制。
△ 甘肃瓜州——玄奘取经途径的地方
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感受写书者的虔诚。
可是,让中国人领会宗教思维,爱上思考,爱上学习,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为了做《一千零一夜》,道长至少推掉了一千万的商业收入。
《一千零一夜》第四季开播至今,豆瓣上也就2000条不到的评分。
做这节目,冷清清,苦哈哈。
但,这也是《一千零一夜》最可贵的地方:
哪怕“取经之路”再孤独冷清,也要不回头地朝自己心中的圣地走去。
能够照亮一时的黑暗,就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4—
接下来,就要说“可是”了。
开头说,五味杂陈,还剩下一味——“甜”。
《一千零一夜》会不会像糖水,给人一种甜蜜的幻觉:
看了梁文道,感觉整个人都博学起来了。
读书类节目总是容易受到这样的质疑:
这种别人帮你读书的形式,让人满足于二手知识的捷径,反而不再自己接触原典。
Sir反而想起了梁文道策划的另一档节目。
《局部》。
它的姿态或许更好——
名字就暗示了,这里没有总结陈词的终极结论。
你听得再多,也只是局部的偏见,真正的样子得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梁文道喜欢带我们读世界名作,陈丹青偏不,喜欢讲非名作。
不介绍最经典的作品,不灌输别人的观点,讲的全部是陈丹青的一己之见。
讲千里江山图,他说:“在千里江山图中,我分明看见一位美少年,他,不可能老。”
讲《流民图》,他说:“那些人认为蒋兆和先生有历史问题,我认为不是蒋先生有历史问题,而是历史有问题。”
讲梵高,他说:“梵高要是拿着早年那些画,跑到中国排队考,我估计他准考证都拿不到。”
相比道长的博古通今务求准确,陈丹青的讲述,有很多“偏见”,也有很多迟疑,但正因为有可能是错的,也才更有价值。
梁文道三番四次说过:
“我只是个才疏学浅的人,千万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学者。”
这是自谦。
也是对局限性清醒的认知。
所以,《一千零一夜》是一档好节目,但不是用来自我标榜的工具。
一档节目能传递的知识,和原著比起来。
很少,很少。
而因为看了节目,就立马找出那本书来读的人。
也很少,很少。
那《一千零一夜》到底能做什么呢?
Sir相信,它至少能在你的心里刻下一道记号。
当困惑积聚不散,以为自己要走投无路,没有人可以依靠或者倾诉的时候。
你迟早会想起来——
哦,那本书。
还留有一扇可以叩开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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