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后冷战时期,有着“世界动漫领军者”称号的日本动漫在鲜有竞争对手的传播语境下,凭借其创新思维及趣味性在中国文化市场中崭露头角。彼时,已进入深耕细化发展阶段的日漫多以单行本或动画的形式席卷而来,一系列诸如《七龙珠》、《铁臂阿童木》、《海贼王》、《美少女战士》、《名侦探柯南》等在内的日漫逐渐在80、90后中蔚然成风,成为这一年龄阶层观众的独特记忆,并对其文化消费习惯和审美旨趣产生了相当深广的影响。
《铁壁阿童木》
与此同时,伴随着“找寻七龙珠的孙悟空”、“梦想成为海盗的少年路飞”及“魔法少女月野兔”等日漫角色一同映入华语观众视线的,则是在新世纪依旧令万千青少年群体为之着迷的“二次元”文化。作为“二次元”(にじげん;nijigen)这一名词的词源地,日本文化将这一意指“二维空间”的、原属几何学领域的术语,延伸为区别于现实三维立体世界的扁平虚拟二维世界。因着日本早期的动画(Animation)、漫画(Comic)、游戏(Game)、小说(Novel)均是以二维图像为载体得以呈现的,“二次元”也成为ACGN亚文化圈层的专有术语,而ACGN爱好者则被冠以“御宅族”(おたく;otaku)的称号。
《名侦探柯南》
伴随着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跨国传播,“御宅族”这一指涉虚拟次元文化爱好者的称号也逐渐被中国受众所接纳,但在从日语到汉语的跨语境传播中,由“御宅族”这一日源词逐渐衍生出的“死宅”、“宅男 / 宅女”等称呼,在被赋予了更加本土化意义的同时,也被更多无法融入该次元圈层的人赋予了更多贬义的色彩。为了避免“御宅族”所带来的误解,近年来,中国的ACGN爱好者更多倾向于使用“二次元”这一词语,来作为其自指称谓及身份标识。那么这一意义上的“二次元”,则不但可以用来指称作为个体的 ACGN 爱好者,更多的可以用来指称ACGN 爱好者基于趣缘认同而形成的亚文化社群。
《海贼王》
从日本到中国,“二次元”的流行虽然依托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但都在持续探索中通过与影视、音乐、游戏等文化产业的深度结合,找到了其自身的发展路径。一系列被“二次元”所标签化了的文化及商业形态也逐渐进入主流视野,在成为专属于这一文化圈层独特景观的同时,也逐渐被以大众文化为代表的主流文化所收编。近年来,在作为时代社会话语重要表现形式的国产电影中,这一专属文化圈层中所涉及的“二次元”元素,则在一定维度上体现出青年群体的反叛性及对自我意识的极致追求性。在“二次元”世界所营造出的虚拟文化语境中,受众化身存在空间的规则制定者,在这一“异托邦”的维度中,青年群体不再受到现实世界的制度束缚,表现为超越规训的自我放逐与自我完形。
《美少女战士》
网络文化下的“异托邦”建构
不同于传统媒介一元、线性的传播方式,媒介融合下的互联网时代的影像传播方式则更凸显出其多元且网状的特征。毋庸置疑的是,“二次元”文化正脱胎于这一跨文化混生性的互联网时代。在这样一个与现实生活相对立的“异质空间”中,充满着非现实的世界观和无边的想象力,而网络则超越现实的局限,利用虚拟空间将每一个个体进行网状的结合,因此,以青年亚文化形态聚居于互联网空间的“二次元”文化,就犹如在宽广海面上的一座岛屿,在与现实共存的空间里构建了一个充满虚幻的“异托邦”世界。
《十万个冷笑话》
“异托邦”一词最初由法国著名哲学家、社会思想家米歇尔·福柯提出,在福柯看来,“在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实的场所——确实存在并且在社会的建立中形成——这些真实的场所像反场所的东西,一种的确实现了的乌托邦……我称它们为异托邦。”作为对现实世界的镜像反映,“二次元”文化正是以“异托邦”的空间存在形式构成了对现实时空的存在表述,在这样一个永远“在场”的精神空间中,具有想象和真实双重属性的“二次元”文化是人与现实世界的另一种交互方式。在这一区别于现实存在的奇妙世界中,传统意义中被具象化了的、包含着时间、空间、历史、未来等诸多领域在内的现实元素间的屏障被打开。如同广袤无垠星河中的神秘黑洞,不同时间维度、不同空间场域的现实元素被吸引其中,并通过“异托邦”这一特殊的空间模式相容并生,在银河中创造出一道基于现实存在的幻象。正如同当代学者孙承健在其名为《城邦神话的电影空间想象及其文化再生产》一文中所说:“在当代文化产业的全球化运作中,不同文化空间的并置混生已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并由此可能产生区别于以往的新的文化特质,形成文化间新的联系”,在以包括《十万个冷笑话》等在内的、以“二次元”元素所标榜的国产电影中,我们能够轻而易举看到这一伴随着“异托邦”空间模式的建构,一系列跨时空的文化混生与并置的现象,而也正得益于这一时空并置的领域,区别于现实世界的虚幻空间才能够赋予故事更多的可能性与趣味性。于是,当影片中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与中国传统神话人物河神并置时,多元文化杂糅与浑生带来的新鲜感与趣味性带给了影片叙事更多的可能性。
《十万个冷笑话2》
与此同时,在这一依托网络文化建构的“异托邦”场域中,以往以掌握传统媒介话语权的精英“自上而下”式的传播模式逐渐“去势”,开始演变为一种不同审美趣味在大众传播场域中的平等对话。在后现代消费主义的文化语境中,“二次元”群体凭借其共同的兴趣爱好组合成了一个“新部落”,在其中,社会对个体认同的方式也逐渐不再依赖于阶层、性别等传统结构因素,在“异托邦”世界中的受众群体,也因而得以实现对自我精神世界的解放与救赎。
虚拟语境中的小众狂欢与自我放逐
群体是由相互依赖的个体组成的,共同的兴趣及以自我意识为代表的主体共有性无疑是构成群体特征的重要表现之一。如同掌握着进入异质时空大门的钥匙,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醉心于“二次元”文化所建构的“异托邦”世界中的“御宅族”群体,实则正是通过设置了其特有的“二次元”语言符号,而制定了与“三次元”的现实立体空间相区隔的准入门槛。排斥异元的小众边缘姿态也使得“二次元”逐渐挣脱现实社会的通行规则,建构起具有排他性的话语体系,并在此过程中获得与大众文化异质性的特征属性。因此,在诸如包括《十万个冷笑话》、《万万没想到》等在内的、大部分以“二次元”为标签的国产中小成本电影中,是存在所谓的“受众边界”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类具有自我认同和属性划分的“粉丝电影”,不熟悉“二次元”文化或者青年亚文化的受众,无法准确感知电影中的许多文化符号,共同的时代经验以及由此带来的小众狂欢促使其“拒绝”非“二次元”群体受众的观看。
《十万个冷笑话》
与此同时,毋庸置疑的是,在当下携带“二次元”属性的国产影片中,一种基于想象性的反叛图景,正在成为建构其狂欢式的表现手法和创作风格的重要方式。正如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所言:“狂欢式——这是几千年来全体民众的一种伟大的世界感受。这种世界感知使人解除了恐惧,使世界接近了人,也使人接近了人(一切人全卷入自由而亲昵的交往);它为更替和演变而欢呼,为一切变得相对而愉快,并以此反对那种片面的严厉的循规蹈矩的官腔;而后者起因于恐惧,起因于仇视新生与更替的教条,总企图把生活现状和社会制度现状绝对化起来。狂欢式世界感受正是从这种郑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们解放出来。”,在《十万个冷笑话》中,一种基于对现实身份不满而引发的颠覆与反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影片中掌控宇宙权威力量的“创世神仗”,起初是一个被精英阶层(四大天神)托管的神器,随着拥有平民阶层身份的主人公”小金刚“的逆袭,这一力量得以颠覆。在模糊了阶层、性别、民族等差异的狂欢式中,该群体实现了自我认同并创造出了新的文化实践。
《十万个冷笑话2》
除了小众狂欢的特征外,虚拟语境下的自我放逐无疑也是“二次元”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从受众接受的角度来讲,剥离三维世界伪装的“二次元”空间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青年群体的多重精神需求,这一在现实世界中缺乏话语权的群体,通过畅游于架空时空流程中自由想象的景观世界,而实现了对现实的“替代性满足”。其秉持的人生观也无疑是在虚构的时空里寻求自我认同和自我归属,而非于现实的世界中赢得社会认同。他们往往通过在虚拟空间中设定一个代号,或将自己以某作品当中的角色进行命名,来代替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不受现实规则的束缚,用面具隐藏自己的人格的方式,来实现享乐式的消费和非理性的狂欢,而这也正是“二次元”文化中盛行的“Cosplay”(角色扮演)等行为艺术盛行的原因之所在。
《闪光少女》
亚文化向大众文化的衍变
“对于主导文化而言,青年亚文化的电影生产与消费,既是运用影像叙事以“表达某种另类身份的认同”的一种群体想象与“抵抗”性策略,同时,生产与消费的过程本身,也是自动被主导文化所“收编”的过程。”正如学者孙承健所言,青年亚文化最终将不可避免的被主流文化或资本权力所收编,而青年亚文化从仪式抵抗到自我消费的过程本身,也是其商业化模式运作的一环,在这一策略化的编码运作中,“二次元”文化无疑也实现了与“三次元”世界的“破壁”。
《闪光少女》
在当下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过程中,“二次元”文化的“破壁”无疑在2015年的两部现象级影片《十万个冷笑话》《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表现的尤为明显。在影片《十万个冷笑话》当中,创作者着力塑造了诸如少年郎、时空鸡、李靖、哪吒等诉诸于中国传统神话、却又反哺于该文化的“小人物”,在“二次元”文化的作用下,这些在惯性认知中被崇尚为“英雄”的人物被拉下神坛,一系列诸如“人家只是个小职员啦,工作多没提成,别人休假我加班。”等对现实生活指涉性的戏谑话语,突破了虚拟时空的界限,在建构起与现实交流空间的同时,也搭建起了“二次元”亚文化向大众文化衍变的渠道。而影片《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对“二次元”文化“破壁”趋势的助推,则更多体现在区别于“内容生产”的“宣发策略”层面上,该影片凭借其口碑效应引发了强大的“自来水军”在社交网络上的自发式传播,使得对“二次元”的文化消费衍变为一种娱乐性的大众消费。
《十万个冷笑话》
“2015 年,核心二次元用户规模已达到5939 万人,泛二次元用户规模达1.6 亿人……用户人均每年在二次元文化周边消费 1700 元,这预示着强大的市场潜力……”。根据国投资咨询网在2015年对中国“二次元”群体的调查显示,我们不难发现,一贯以小众亚文化进行自我标榜的“二次元”文化正在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向大众流行文化进军,而在多元文化不断渗透融合与泛化的过程中,受到“二次元”文化影响的新型电影文化场域也正在被重新定义。
作者:大猴儿
举报/反馈

NB社区

0获赞 7粉丝
与你分享有温度的生活
关注
0
0
收藏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