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熙的脸,透着一种心劲儿和韧性,天然便有故事要讲,让人想起韩国导演朴赞郁的镜头下,那些早早被卷入盘根错杂的成人世界的少女。大概正因为此,导演们也爱让她驾驭那些水果硬糖般的少女角色——看上去冰晶磨砺,甜起来刚刚好。
邓恩熙跟在经纪人后面走进了摄影棚。她最小,穿着件大大的白色外套,和人握手时,上半身都弯下去,堪比一个快鞠躬。银幕上的她有张耐看又青涩的脸庞,每个转角都生得妥帖;从影院走近你面前的她,又让人觉得“还是小朋友”。但妆发到位,华服换上,摄影机前的她又不太一样了:利落、沉着、收放自如。摄影师和编辑要的感觉,她能很快抓住,也能很快进入状态。这种掌控的力道,让她的眉梢眼角带了一丝成人的意味,偶尔淹没了少女的稚气。
这丝“成人感”给她带来不少非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小孩”的问题听多了,她已经掌握了调侃套路:“嗯,我长得比较成熟,95年可能?”
差了十年。2005年出生的邓恩熙现在还不满14周岁。拍摄的标准码样衣,每一件对还没长开的她来说都大了——长裙要在背后夹起十厘米有余,长裤拖到地面。她体态纤瘦,走路有点男孩子气,背后看有点像偷开父母衣橱的小大人。
小时候,妈妈觉得她不爱讲话,便送她去学了播音主持。她喜欢跳舞和画画,还想变成很酷的时装设计师。9岁时,她在少儿模特大赛中获奖。后面签了公司,开始也没有明确的演戏规划。刚好遇到合适的选角,公司前一天给她录了两条,第二天导演便通知她飞去哈尔滨试镜,当场便敲定了她。这是邓恩熙的第一部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
不良少女
作为电影演员的第一份角色既不轻松、也不有趣。进组之后,邓恩熙的第一场戏是倒垃圾——就在她扮演的女儿协助母亲杀了人之后。“当时我的台词说的不好,播音腔,很多呼吸也不会。”张鲁一指点她用悄悄话的方式演,压低声音,用气声问她:“悄悄话怎么说,你学会了吗?”之后拍戏的两年里,她从不同的前辈那用心学了不少。
苏有朋导演吃饭的时候给她讲戏,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会先给我看一些电影片段,他想要的效果。”之后导演让她绕着片场跑三圈,回来拍,就是理想的喘息效果。
杀人的那场重头戏,导演先把她关进房间,让她听见外面,却看不见。“外面都是皮肉撕打的声音”,戏中的母亲和虎视眈眈的男人就在房门外,邓恩熙真实地感到恐惧漫过身体。后面的戏,咬人咬得结实,颤抖也是因为真的怕。
戏龄两年,邓恩熙创作了四个角色,各有各的不良背景。《你好,之华》里的睦睦是最早熟的一个,外表安静懂事,内心压抑。电影开篇便是葬礼群戏,拍摄那天特别冷,邓恩熙得了感冒,鞠躬的时候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
在观众并不了解因果背景的时候,怎样诠释一位丧母的女孩才合适?这场戏在中段拍摄,给了邓恩熙足够的时间代入角色。“其实睦睦的表达情感不太一样,正常人可能会哭的稀里哗啦。我会觉得人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没有眼泪了,很平静了。”
在见到自己长久期盼着的“理想父亲”时,她才把收紧的情绪一股脑放了出来。“见到尹川的时候是一个爆发点,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压着的。就像抓住了一个希望一样,她一直相信给妈妈写书的那个人会出现,这是她生活的一个支撑点,没有了那个支撑点,她的人生会是另一种样子。”
她一人分饰两角:女儿睦睦起伏不大,情绪压抑;妈妈之南则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之南是天之骄女,她的气场和眼神可能就是和睦睦最大的不同:睦睦一眼看过去很懂事、沉静;之南一眼过去是生人勿进。”一个是现代,一个是八十年代,配合戏服和场景布置,邓恩熙很快进入了情绪和环境。
“我也有问爸妈他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的,他们俩年轻的故事。青春的、小懵懂的感觉会不会跟之南有些像。比如在楼道里那场戏,跟我爸妈以前还有点相似,通过一些点加到剧情里面。还有她的眼神,看自己喜欢的男生的眼神会很不一样。”
第一次剧本围读,邓恩熙自己画了张人物关系图,来理清人物的故事关系。她在每个人物上面标注自己的角色对他们的情感。最开始,是她的工作人员教会她这样顺脉络。不过很快,她在其他前辈那里又学来了新窍门:人物小传上没有写的,也去摸索藏起来的信息。这个人爱吃什么,爱做什么,都很重要。“在表演班看《后来的我们》,我要找女主角方小晓的星座、血型。当你知道所有这些相关的信息之后,你的表达方式会更正确一点,更容易找到她的感觉。”
《无名之辈》里的马依依,则是一个“暴”起来父亲的耳光也抽的叛逆少女,这个角色对父亲的情感分了许多层次。“她不是恨,她是怪爸爸过失导致妈妈去世。同时,爸爸在那之后没有上进心,对她那个年龄的女生来讲,会有点丢人。爸爸还在学校当众打她,她心里很不舒服。”
“拍的时候比较带入我的现实生活。我能够理解她的某些点,现实生活中我可能对我爸说话也会不耐烦。但真的就是在你亲人有危险,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会去想象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的心情。”
最后救护车的戏,让邓恩熙感觉自己又突破了一层——表演不能怯,不能假。“我要去抱陈建斌老师,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抱紧。他告诉我这样是不行的,大银幕嘛,观众能够把你的表情捕捉得一清二楚,你要有真心震撼的那种感受。”
这些少女角色粗看之下没什么共同点,和邓恩熙本人更有点南辕北辙。“我跟马依依的劲儿还有点像,跟睦睦、之南都不像。可能我会有马依依那样的表达方式,只不过不会那么暴。家庭幸福,没有机会暴。”
三色生活
采访当天,邓恩熙的父母已经到了义乌,第二天便能去横店探望她。她的原生家庭感情和睦,父母是被《蓝色生死恋》这样的纯爱故事感动的一代。“我叫邓恩熙,一方面我是家里面的恩字辈,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我爸妈特别喜欢那部剧。”戏里那些身世复杂、处境艰辛的角色,离她其实很远。
“我的成长环境很幸福,角色的一些东西我不太能完全理解。但我比较敏感,这对演员来讲是一个还挺好的事情。”没怎么体验过人情冷暖,也不了解问题家庭的相处模式,她凭借天生的悟性去摸索表达。她想象力丰富,很容易共情,看剧本的时候,常常看到感人的片段,自己先哭一场。“我很容易哭,电影看着看着就哭了。”最近复盘自己的《无名之辈》,她再次代入角色,哭得停不下来。
周围人说她慢热,熟了话才多,但聊到表演上的收获,她双眼一亮,讲得头头是道。聊得高兴的时候,少女面孔下藏着的小孩子就蹦出来了,公司也不会过多干预她,采访全随她自己聊;夏天拍戏的时候她爱喝冰饮,就让她喝,桃桃乌龙茶是她的外卖热门;正在长身体,工作人员对她的饮食也没什么限制,邓恩熙自己倒是已经有了演艺人的觉悟,饮料知道要少糖。最近两三个月,助理觉得她抽条得特别明显,盼望她可以再拔一截儿。
青春期的同龄人们正一边享受着校园生活,一边开始和世界较劲儿,邓恩熙却没那么多自由。她今年一直拍戏,只能收工了在酒店里看看课本,考试前赶回学校恶补。偶尔压力大,要么打电话给爸妈倾诉,要么跳舞解压。最多是在酒店打局游戏,总之不存心事。
片场成了她最大的学校。她的青春里,学习、演艺工作和成长,像是三色冰淇淋,落在一只甜筒上,没法分开。这几年难忘的经历,都牢牢的和拍戏挂靠在一起:学习在拍戏,长个儿在拍戏,解锁新技能也在拍戏。
《无名之辈》里的大桥戏连着拍了半个多月,从每天晚上七点拍到第二天的早饭时间。大家一起玩游戏,跳广场舞,骑一下自行车。这些她觉得格外有趣。为了《无名之辈》她学了自行车,结果删了。不过拍《你好,之华》的时候就用上了。“现场骑自行车的时候,他们老说我傻,你要挺直啦,脚不要张那么大啦,结果就要一条接一条的骑。”
为戏学自行车简单,吊威亚就不了。“我第一次吊,想象中应该是很好玩。真正上去了之后,三、四层楼那种高度真的挺可怕的。心是悬着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天醒之路》,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在沙漠中赤脚走了很久的路,第一次暴晒两天,“然后肉眼可见的黑了”。
《天醒之路》是她正在横店拍的剧,古装、玄幻、成长型女主,以上元素可以满足任何中二少年的幻想。她一直以来想拍古装,做侠女的愿望终于实现。“这是我最目前最喜欢的角色,因为是第一次演比较活泼开朗,男孩子气的角色。她的性格、态度我都喜欢。”不过,剧里的苏唐仍然出自问题家庭——无父无母,和哥哥互相扶持逃出炼狱。
邓恩熙特别希望“有天能演一个双亲家庭的”。今年拍完的《佳禾》,她演一位失去母亲的沉闷女孩:“可能总共台词不会超过十分钟。整部戏下来,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之前一直想演反派,现在就想演家庭幸福,比较娇蛮的角色。”想到这,她兴奋得尾音都扬起来。“所有人都宠着她,虽然是小公主,心眼儿也不坏,甜甜的不压抑,就那种角色。”
拍到一半,棚内一声巨响,她正坐着的半人高的红气球道具突然爆掉,邓恩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大家吓坏了。她被助理搀回化妆间,茫然的神情还没褪去,自己先笑了起来。“就是屁股有点疼,没事。”
她一笑,颧肉饱满,生机勃勃;不笑时,干净的轮廓配上秀气英挺的眉毛,眼睛里写着专注——这张脸透着一种心劲儿和韧性,天然便有故事要讲——它让人想起韩国导演朴赞郁的镜头下,那些早早被卷入盘根错杂的成人世界的少女:她们还未完全褪去孩童时期的婴儿肥,成年骨骼的走势初现端倪;表面安静沉默,内里存着一股生发之力,等待合适的刀锋边缘释放。
大概正因为此,导演们也爱让她驾驭那些水果硬糖般的少女角色——看上去冰晶磨砺,甜起来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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