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齐白石最钟意的弟子之一
他博取中西无鸿沟
徐悲鸿称赞他的画“天趣洋溢,活色生香”
一生波澜迭起包揽百苦
李苦禅诞辰120周年
《法古禅心》
2018年末, “法古禅心——纪念李苦禅诞辰120周年艺术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
李苦禅,中国近代大写意花鸟画宗师、美术教育家。他的老师齐白石,常常在人前夸赞这个最为中意的弟子,“众皆学吾手,英也夺我心”,“英”指的便是李苦禅的原名,李英杰。
这次展出,集合了百余件套李苦禅不同时期的艺术精品,论画手稿,与艺坛宗师齐白石、徐悲鸿的往来书信等。《文化大观园》摄制组也采访到了李苦禅的儿子李燕。
(李燕先生,1943年生于北京,字壮北,祖籍山东省高唐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齐白石艺术研究会艺术顾问、李苦禅纪念馆副馆长、中国周易学会副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是全国政协第九、十届委员。)
李燕: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幅是苦禅老人,他一生画的最大的一幅大写意花鸟画,也是中国自从有大写意花鸟画以来篇幅最大的,大约22平方米多一点,当时是为了完成文化部交给的一个任务,拍一部内部教学用的片叫《苦禅写意》,一个小时,那时要六本。当时他主动提出来一定要出现用大写意画,大幅画,这样才能展示中国独有的大写意绘画它的气魄。所以当时他画这张画的时候豪情满怀,其实他已经84岁了。这幅画我认为它已经不同于传统文人画中间画的荷花、荷叶,它有一种时代精神。他1981年到特区蛇口参观之后,他很有感慨,当时人们对特区还不理解,他说看来特区这样的方式可以解决中国这个“穷”字,可以把它移到北京郊区。当时旁边的群众听着都不可理解,说这么大岁数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当时会见的是香港招商局董事长袁庚同志,对老人这种看法也很感动。而老人当场挥毫写“振兴中华,由南启北”,所以对改革开放的未来信心满满。所以在这样一种心情下,他创作好几幅《盛夏图》,寓意就是什么呢?中国古称华夏,我的愿意是希望祖国昌盛,所以我题《盛夏图》。
(《盛夏图》)
“所谓人格,爱国第一”,这是“苦老”一生的坚守。上世纪二十年代,一批留学欧美和日本的艺术家,回到中国。他们怀抱着开拓中国美术教育的志向,克服重重困难与局限,致力于民族传统与引进西法的兼容交流,开创了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最初形态。也就在那时,1918年夏天,还叫李英杰的苦老从老家高唐 聊城到了北平,从徐悲鸿处得授西画。
(李苦禅与徐悲鸿)
那时的中国时局动荡,李苦禅先后参加了“五四”“六三”爱国运动。1922年,他考入北京国立艺专西画系。一年后,他敲开了齐白石家的大门。
李燕:1923年秋天,他说我庄户人家出身,我也没有什么执见礼孝敬您,等我将来做了事情呢,我再孝敬您。所谓做了事情就是毕业分配工作。白石老人好像从他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出身,所以当时就点头应允了。这一点头,我父亲迫不及待就磕头,也没看到那地方,站的是不是合适,屋子很小,那时候北京那个墙叫四白落地,刷的大白,就是白垩粉,我小时候有这个教育啊,到人客人家,离墙远点,不然蹭到身上白,回头把人墙蹭了,没看清楚,就在那赶快磕头,结果这脑袋还沾一块白,结果反而白石老人啊。
王鲁湘:觉得这孩子挺 挺好是吧 很可爱。
李燕:那时候讲师道尊严 我们父亲抬起脑袋一看白石老人捂着嘴在笑,那时候,师道尊严不能轻易地,笑不露齿,从此就成为齐门的弟子。
这一年,李苦禅24岁,成了齐白石的第一位弟子。那时的李苦禅生活拮据,1米8高,体型壮实的他,突然想到,可以拉洋车赚钱。同学林一卢看到他如此清苦而又执着地求学,被他所感动,赠了他“苦禅”为名。“禅宗”对中国绘画影响甚大,取一个禅字,与苦合起来的意思为“苦画画的”。他觉得很贴切,从此以后一直使用“李苦禅”的艺名。
李燕:有人说我父亲在王府井拉车碰着齐白石,没那事。第一 齐白石这辈子没去过王府井,他没夜生活,第二 那有吉祥戏院,还有打牌的,还有干这个的,那夜里出来那活好拉呀,你要到那去,他骂你,拿黑话骂你。
他说咱都是穷人,干嘛跟人家争饭吃。后来又打听说有一个地方活没人争,就看你胆大不大了,往海淀拉。
王鲁湘:噢,那时候海淀偏。
李燕:偏僻啊。
王鲁湘:中关村那面偏。
李燕:经常啊,有那小劫道的,从树林子出来那么七八个,笑着一拦。
王鲁湘:劫道的。
李燕:别害怕,不要命,借几个钱花。一般不敢拉呀,可有夜里真打牌打上瘾的,他家住那边,这你要赶拉一趟,你这一趟得的钱比平常不知多多少。可是有一点,确实得有胆,他去遇见这情况,他先是您坐好,我对付。把把得慢慢放起来,你把人车把摔了你赔不起,迈过去,亮个架,看对方懂不懂,要不对我父亲以后搞地下工作也有好处,江湖上有一套,看你懂不懂,不懂,小拇指从这对襟褂,抠出一个红牌来,懂的知道,掖着有家伙,腰里有家伙,有真的不懂得,或者装不懂的,不信这个,一收腹吧啦出来了,那七节鞭,他走南闯北用了一辈子,现在还在纪念馆呢那懂得 后来传开了,有一山东大个啊,别惹他。
就这样,一个星期,少则三天,多则四天,李苦禅白天在国立艺专上西画课,晚上拉车,还要抽出时间去和齐白石学国画,当时的齐白石知道李苦禅的处境艰难,从不收他的学费。不仅如此,有时还留他在家吃饭,给他颜料。在技艺上更是倾囊相授。
李燕:白石老人讲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王鲁湘:对。
李燕:那首先题材上要跟白石老人岔开,他画的是他的生活体验,我画什么呢,他想起我们老家马家河那有鱼鹰子捕鱼,现在没了,都到白洋淀去了,他说这从来没有把它画在写意画里,它跟人的关系那么密切,又很美,尤其它老展着翅很美,他就是这画到写意画上了,画完之后请教白石老人说,说你看我画这行吗,一打开,我父亲发现白石老人也在画鱼鹰,是画山水里的一群鱼鹰,这古人也没画过。白石老师当时很惊讶,就说这么段话,说余门下弟子重礼,人也学我手,英也夺我心,我跟你说白石老人这个夺字啊,用的很斟酌你夺我心了,我正在想画什么,你也在画什么,再后来区别开了就是白石老人画山水中的鱼鹰,而我父亲他画的是中景、近景的鱼鹰,这么跟老师也要岔开,那时候也有一定的这个当徒弟的规矩,别呛老师的行,同一个题材咱们岔开了,然后下面就是夸奖了,苦也过吾,英也无敌,将来英若不享大名,世间是无鬼神,这带有寓言性
(1980年 苦禅先生(右)与渔民在漓江之畔话渔鹰。 李燕摄于1980年)
李苦禅最钦佩恩师齐白石“画吾家画”的独创精神,古为己用,不拘成法。而齐白石称赞李苦禅,“苦禅有创造之心手,可喜也。”师生间的这种交往即是授心,也是夺心。有一年,齐白石母亲去世,他命李苦禅画了一幅《祭物图》以此画代替祭奠先人的牺牲之物,作为“遥祭”。
(祭物图1926 年137×34)
李燕:他这里讲,夫子大人命画,就是说,白石老人让他画的,为什么要画一个宰好的猪和鸭挂在这,就是因为白石老人在那一年父母双亡,可是他又不能回老家去祭奠,所以就遥祭,准备把这张画挂出来之后祭奠完之后就烧掉,但是白石老人看了之后很喜欢看这张画,舍不得烧,而题了一些字,“龙行凤飞,生动至极,得入画家笔底必成死气。”有些很生动的东西一到画家笔底好像死气沉沉的,经苦禅“翻从死中生活动”,把死东西画的那么生动了,“非知笔知墨者不能知此言”,后边特别讲了,“丙寅七日,明日要为母亲焚化瞑物”,特意盖了章,是自己的小名阿芝。这幅画一直没发现,白石老人大家都知道,他会木匠活,他自己做了一个大立柜,那么。他把这幅画藏在那夹层里面,很晚很晚北京画院才发现这夹层里面有很多宝贝,有白石的日记,有他的诗稿、画稿,还有这幅画。所以这幅画白石老人的题字,我父亲一生也没见过。
李燕:他常讲,写意画,写意画,写意画,什么叫写意画,如果简单或者概括的说,就书法笔取写出意向的一种绘画,这个意向嘛,它不同于表象,就是合乎自己意思的这部分夸张,取,不合我意思的舍掉,舍,形成了那种变形,是一种合理化的变形,比如说鹰,方眼睛方嘴,等等等等,这些我就不细讲了,大家都能看出来。这里重要的是写而不是作,有的他是造作,作出来的特技的,当然作的也很好,可是毕竟人家内行看起来。
王鲁湘:那不是写了。
李燕:中医的话讲叫气滞血凝,苦禅老人,他这样讲,他说干艺术的,好比是种麦子的,不免流血流汗,欣赏艺术的人,好比吃馒头的,你流血流汗是你的事,不能让人家吃馒头吃出血和汗的味道,所以功夫行为是很全面的,但表现出来让人感觉轻松
李苦禅的花鸟大写意画超脱了具象的束缚,产生出多样的意象造型。有人将他笔下的雄鹰比作是他的符号,但如果把自然界中的鹰与李苦禅笔下的鹰做一个比较,又会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太多的差异。
苦禅老人他一生非常喜欢有阳刚之气的形象,所以呢他选择鹰加以夸张,当然别的他也有夸张,但这是最典型,首先体型他夸张,梯形,把所有猛禽的阳刚之美聚把它在一起,它不属于猛禽的哪一类,统称叫鹰。还有呢注意,他把眼睛和嘴夸张成方形的,到老年这个棱角更大,爪也是这样的。这样的话,这个猛禽的那种,阳刚之美就出来了。再有,他说一个大的鹰它本身有一定分量,徐悲鸿院长强调,我们塑造任何形象,一定要有质感、量感、空间感,空间感通过配景可以推出去,质感通过你的笔墨可以表现出来,那么量感怎么表现出来?他说你看我们看一个大黑罐子,你觉得它很重,就因为它有高光。可如果你在鹰身上加一个高光,我们观众是不能接受的。好,我创造一个鹰的新品种,加上白羽毛给它一合理的根据。实际上世界上所有的鹰鹫 雕没有这样的,但是有了,他创造的,观众承认了。现在很多人画鹰都要画白翅膀,影响了一代乃至两三代人。
李苦禅广集各种金石拓本,并将金石美融入自己的创作中。他生前无论在何地,凡有古人镌刻处,必仔细瞻其书法特质,从中汲取了丰厚的“金石美元素”,化为自身艺术的灵魂。由于持之以恒地“读”与“摹写”金石拓本,使他的笔墨中产生出独有的金石韵味。
李燕:就是他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很深,可以讲他的绝笔是非正式作品的,是临摹字帖的在这展览的,去世前六小时,停笔人家该吃完饭了,吃完晚饭休息,凌晨突然心梗发作去世的,现在展览这是他的最后绝笔。就是练临帖的纸。他临帖光晚年存的部分,如果你压的瓷瓷实实的话,就像这个那种玻璃展柜,一个展柜。放在地上就是这么一方,他每天都这样,有一个史学家张守常先生,他是中苏边界问题的史学家,他去世了,也是我们老乡。他回忆,他说有一次我去了看,苦老还在练字,对着字帖,说这是小学生的功课,您老怎么还练这个,他说苦禅先生很普通的一句话,觉得很震惊。我觉得还不够。
王鲁湘:还不够,还要继续学。
李燕:他觉得自己还不够,他说,哎呀,当时对我就很震撼,你说这么大岁数,都成家数了,还作这个功课,就可见他对这个书法啊特别重视,他说中国文化很高是个大的一个整体,现在叫体系,你纯粹画画是小道,他说比画难得是书法家,说你查历史,书法家比画家少得多,比书法家再高中国的古典文学,能称上文学家的很有几个,诗词歌赋曲,比这再高一层的是中国的古典音乐,音乐里最高的是带有哲理性,无弦之琴,无声之乐,再高一层是中国的古典哲理,老庄禅意儒,他说反过来你有上面的几层修为啊,你再画画,你的画文化底蕴就厚了。不然呢,就跟宣纸钞票那么薄。我觉得在这次在苦禅老人诞辰120周年这个日子,由国家博物馆,是中国最高的这样一个展览殿堂,来展览苦禅老人的作品,我觉得这是对他的一次空前隆重的纪念,同时让人们感觉到,苦禅先生不光是我们家的家长,他是国家的人。
编辑:王竹、巴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