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流水纪：易烊千玺的首张个人作品集是如何诞生的
澎湃新闻2018-12-28 10:21
去年开始，直扑易烊千玺的文章突然变多了。一篇篇万字长文拼凑他的成长，试探他的内心。媒体对他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却不仅仅是流量使然。坐拥顶级流量的“小鲜肉”不止他一位，有望弥合饭圈与大众审美之间巨大隔阂的，他很可能会是第一个。
五年前TFBOYS诞生并迅速走红，他们的爆红不衰像一个长久的谜题，令局外人不解：那么多满溢的“母爱”从何而来？三个轮廓模糊、略带土气、才华及作品皆普普的少年，创造的奇迹在全球娱乐工业中也罕见。
欧美、日韩、港台的少男少女组合再青春蓬勃，也总有精心打造过的痕迹，吸引的是仰望（青少年粉丝）与赞赏（成年粉丝）。TFBOYS的路子完全不同。跳出粉丝圈，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歌（或其它作品），只记得他们的脸在各个广告代言中出现。
就连粉丝对他们的最主要情感也很奇特：心疼。
当越来越多的人把情感需求寄托在偶像身上，“心疼”显然比“赞赏”更能共情及持久。
因此当易烊千玺成立工作室单飞上路，“心疼”毫无疑问地成为他的第一份感情基础。粉丝心疼他在队时渡过漫长的不受欢迎时期，圈中的成年人们心疼他沉默寡言又心细善良，极易猜测他是否一直不自由不快乐。
易烊千玺。 本文供图：易烊千玺工作室
但随着他这一两年外貌的蜕变，个性的逐渐显现，易烊千玺的顶级流量和大众印象中资质平平之间的落差在缩小，同时缩小的还有“心疼”在对他情感中的占比。仿佛出现一个奇迹，预示流量明星、“小鲜肉”中也有可能诞生真正的明星。
哪怕有一丝可能性，媒体也愿意前赴后继地去印证，这个流量明星不肤浅庸俗，或许与众不同。
《人物》《GQ》等杂志与他交谈，翻阅他周围的人，为大众拼凑出一个理想的少年形象。记者们笔下，这位少年的确有过非常缺少自由和童真的童年，但他已练就出神和独处的能力，培养了泥塑、书法、钢琴、钓鱼等等极静且极需要直面内心的爱好。再加上周正疏朗的骨相，良好的审美及判断力，天生的冷静和旁观者性格，很强的学习能力，少年未来可期。
十八岁生日当天，易烊千玺发布了一张EP《我乐意沉默释放内心焰火》，免费的，放在QQ音乐上作为回赠粉丝的礼物。
四首全新的歌是他自己从一百多首小样中挑选出来的；如愿得到一首郭顶为他写的歌《亲爱的，这里没有一个人》，两首老歌《Nothing to Lose》和《舒适圈》亦重新编曲，制作人包括陈伟伦、郭顶、火星电台、荒井十一等音乐人。没有一首是为广告或代言而做。这是易烊千玺的第一张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作品集。
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这张EP。
在流量明星的范畴中它显得独特，没有玩时髦的hip-hop和EDM，没有明确能唤起粉丝情感的歌词，离好唱、易懂也差很远。
从单纯的新人作品角度看，陈伟伦的《灾》和郭顶的《亲爱的，这里没有一个人》质量上乘，不取悦的态度明确。两位不约而同选择了复古、迷幻的氛围，遵循少即是多的原理，用电子音的细腻肌理制造了适合他的空间。在冷感和距离即时髦的设定下，易烊千玺不具辨识度的声音此时反而占了优势。
相较之下荒井十一制作的两首歌《恒温动物》《舒适圈》立显平庸，但还没有跌破水准线。恰巧这两首的主题都是“未来”，歌词符合人类对未来的健康期待。我猜想，“我离开你/在地图上飞行”（《舒适圈》），“就让我 陷入这无人的慵懒/任世界摇摇欲坠把现实变梦幻/不停地追赶着/不确定的未来”（《恒温动物》），遗迹《Don’t Tie Me Down》激烈的表达方式是打动他的地方。明星唱歌的原因种种，易烊千玺的很可能是自由表达的需求。
这次采访的是整张EP的制作和企划统筹流水纪，而不是易烊千玺本人。
一个流量明星怎么决定自己第一张音乐作品的样貌？制作人的策划功能体现在哪些方面？明星工作室、明星本人和音乐人之间会产生哪些张力？作为乐评人，曾经写过文章批评鲜肉们的流水纪，有没有通过这份工作产生看待业态的新角度？
《我乐意沉默释放内心焰火》
澎湃新闻：
什么时候接到这个案子的？做了多久？
流水纪：
去年上半年他的经纪人找到我，说易烊千玺很喜欢郭顶，希望找郭顶给他写歌。结果郭顶一直很忙，过了一年多才交歌。
今年七月开始做第一首歌《灾》，十一月底他过18岁生日的时候完成。
澎湃新闻：
他的公司提了哪些要求？
流水纪：
他们最开始的要求就是“好听”。本来是想做一张全长专辑，后来因为他实在很忙，这张EP的密度和质感也可以，就当一个开始吧。六首歌里，没有一首是他之前唱过的广告或者代言歌曲。他是有意想做一个完全自己的东西。
澎湃新闻：
他清不清楚想做什么风格的音乐？
流水纪：
做之前他给了我一份自己喜欢的歌单，他听歌的面比我想象得广。郭顶、宋冬野，欧美、华语，节奏强节奏慢的都有。歌单里有薛之谦的《动物世界》，作曲是郭顶，他喜欢的还是郭顶。
总的来说，他是一个有审美的正常18岁小孩。
澎湃新闻：
你的策划思路是什么？
流水纪：
他的团队开始是希望把他做得与众不同或者是比较神秘，不能幼稚。他们甚至想叫他“易先生”。选择工作的时候，团队和他是彼此商量的平等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易烊千玺觉得酷的，他们就顺着他，“玩起来”。
但我觉得也不应该过分拔高。开会时候我们达成共识，他的形象应该是有审美和想法的，但仍然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
澎湃新闻：
从多少歌里选了这六首？选歌的过程他是怎么参与的？
流水纪：
这里面的两首是之前就有的。版权公司一听是给易烊千玺选歌就很积极。他们扔了几百首过来，我筛选出一百多首Demo给他。Demo都是他自己听掉的，选出这些歌的也是他。
郭顶写的和《恒温动物》是我意料中他会选择的，《Don’t Tie Me Down》在意料外。
澎湃新闻：
对他来说是风格先行还是内容先行？对你来说呢？
流水纪：
内容吧。我们后来达成的共识是，要做一张在中文语境下，符合中文美学表达的专辑。
很多小鲜肉/流量明星做音乐都有热情，想做好，不功利。和新人比起来，他们不缺流量和资金，一上来就想和欧美同步，玩EDM、电音，找国际大牌制作人。易烊千玺17岁的时候发过英文单曲，整个制作包括口音都是国际化、标准化的，也意味着没有辨识度。
接案子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还是要做成面向华语区的歌手，要有大众能接受的代表作。
澎湃新闻：
这张EP的曲风蛮多的，有没有设想过一个平衡点/立足点？
流水纪：
立足点就是他本身的表达。
澎湃新闻：
我对歌词不太满意，像现在的很多流行歌曲一样模糊、文艺和堆砌（有一种不健康的虚肿感）。
流水纪：
关于歌词我也想过，一个18岁（其实是17岁时做的这张EP）的人是什么样的？
对郭顶的《灾》，他的公司和他本人都有过疑惑。歌词里面写到的男人女人恋人，公司担心让一个小孩唱会不会太成熟？他们让我写修改意见给郭顶，郭顶的回复当然是不改（就知道会这样）。他向易烊解释了歌词的视角：想象空难发生前的机舱内，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打量各色人等。
他明白了，立即同意不改。
成年人看来，十几岁的少年就是蓝天白云一派天真。他们可能忘记了，自己十几岁时的某些想法已经成熟，当时的勇敢和无畏很可能是三十岁时的自己所不及的。
当然十几岁时也爱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们这一代（流水纪是1987年生人）当年喜欢的郭敬明、安妮宝贝，或是现在的年轻粉丝向偶像表达爱意的那种极度华丽、半文半白、追求与众不同的古风式文体，本质都一样。
前面说过，易烊千玺就是一个正常的18岁小孩。他17岁的生日会之前，工作人员准备了一叠生日会的名字。他出乎意料地选了“逢凉野性”。它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这是一个少年诚实的选择。
澎湃新闻：
成品中他最喜欢哪首歌？你呢？
流水纪：
我喜欢《灾》和《亲爱的，这里没有一个人》。他说如果午夜要放自己的歌，他会选《恒温动物》和《Don’t Tie Me Down》。
澎湃新闻：
他和这些制作人的合作形态是什么样的？
流水纪：
他每一次录歌的时候我都在。他非常沉默寡言。郭顶、荒井十一、火星电台、陈伟伦，制作人们也大都性格内敛，但不管多内敛，在他面前都是主动的角色。
易烊千玺喜欢郭顶，在课间请假和郭顶见面。见面之后郭顶觉得还是不见为好，因为他话实在太少，后来的沟通都是通过微信。郭顶会让他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扔给他，一幅画一首歌什么都可以。陈伟伦会问他很多问题，只能通过提问来了解他。
澎湃新闻：
在棚里他的表现怎么样？
流水纪：
有决断，有包容力，尊重制作人的意见。陈伟伦那首歌的副歌部分让他带一点点戏曲的唱腔。他问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之后马上就决定去尝试。这些制作人的要求都很高，比如同样一段会让他用尽量多的唱法来表现情绪变化，他能理解，也能给出，不是没有音乐天赋。
澎湃新闻：
你对他有没有一个“打破偏见”的过程？
流水纪：
他身上有很矛盾的地方。很小成名，父母从小就对他寄予极大的希望。他现在十八岁，已经保持红透的状态好几年，拥有顶级流量。需要拿出明星一面的时候，他很自然就能进入那个状态。但私下他有小孩子很天真的一面。有一次我们去的录音室外面有张台球桌。他进来，把书包一放问“可不可以打”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他和助理胖虎的关系很好。《人物》那篇文章里写这个助理最早的工作是接送他上下学。很长一段时间，他钻进车里，路上是没有一句话的。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他才慢慢信任这个人，打开封闭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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