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总部设在九江,分店开到汉口的源顺盐号当家人汪定贵,遣散了店中的伙计,变卖了自己的资产,回到了地处徽州大山之中的故里,黟县十都顺仁乡管辖下的宏村。
他不得不回乡。
太平军和湘军为了争夺九江,已经在鄱阳湖口激战了数日,湘军水师抵挡不住太平军的猛烈攻击,战火已经在江西全境燃烧;同时太平天国西征军三克武昌,汉口也沦为了太平军的囊中之物。
再不跑,恐怕前半生的辛苦都会化为乌有。
宏村
回到故乡的汪定贵,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享受着宁静。踏步在宏村鸟语花香的林荫小道上,他决定继承徽商的传统,在家乡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宅第,以显示自己的功成名就。
经商,在徽州并不丢人!
只不过在大清朝“士农工商”的四民思想下,商人处于末流,并不是很受待见,这让汪定贵忿忿不平。
徽州人如果不经商,如果不积极地走出大山,难道要在家里等死吗?自古朱门酒肉臭,那些当权者们哪里能够知道百姓的疾苦。
既然自己成不了大清朝正儿八经的“士”,那必须挺直自己作为“商”的脊梁,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这是徽州盐商汪定贵对世人的明志,也是身体里流淌的“徽骆驼”的倔强,因为这座历时近四年而完成的宅第,被他命名为承志堂。
承志堂
承志,取自己继承先人志向之意,或是后人继承自己志向之意,不管如何,承志堂在事实上已经成为方圆百里第一家。
这座占地2100平方米,建筑面积3000平方米,共有9个天井,7处阁楼,66间房间,136根木柱,66个门窗的私人住宅,分外院、内院、前堂、后堂、东厢、西厢、书房厅、内仓、阁楼、鱼塘、回廊、慈厅、小书房、厨房、保镖房、女佣住室、马厩,以及娱乐用的“排山阁”,吞食云烟的“吞云轩”等等,格局宏大,一应俱全。
在讲究水势带财的徽州,地处大山之中的宏村水系也很发达,而承志堂独树一帜,利用村中的水渠引入活水,在庭院内挖了池塘、打了水井,利用水流带来酷暑降温的目的,还省去了挑水的麻烦,自成一片天地。
承志堂花费了汪定贵半生的积蓄,白银100万两、黄金100两,他将全部的心血全部用在了房屋建筑上,在这里徽州的建筑文化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名扬四海的徽州“三雕”更是精华所在。
承志堂构造图
那细腻华美的木雕,是汪定贵聘请了本地20个大师级工匠精心雕刻而成;不仅如此,木雕上还镀上了金粉,更是让屋内流光溢彩,添加了富丽堂皇之感。
那精巧多姿的砖雕,就是一幅幅精美的图画,工匠们利用深浮雕和圆雕的手法,在方寸之地使得亭台楼谢, 树本山水,人物走兽,花鸟虫鱼集于一处,前后透视,层次分明,精妙无比。
那厚重敦实的石雕,更是由当时的石雕大家余忠臣亲自雕刻,每一处墙体的漏窗就是一幅精美的艺术品,而那块双面镂空的“四喜登梅”图,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在汪定贵的坚持下,建筑设计师们改变了承志堂的大门格局,前厅大门两侧的东、西边门做成了一个大大的“商”字,“见商第一等”,他用自己的方式向徽商、向徽州先人们致敬!
逃离了战火的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然而大气磅礴的承志堂,却掩盖不了汪定贵的悲伤,那是他对徽商命运的迷茫,也是对徽商日渐衰败的无奈。
承志堂木雕
被清廷釜底抽薪的无法抗争!
道光十一年十二月,公元1832年1月,道光帝接受了两江总督陶澍的建议,下了一道“改纲为票”的圣旨,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犹如一支利剑,狠狠刺入徽州盐商们的身体,冰寒万分。
而被徽商寄予厚望的宰相老乡, 屹立乾隆、嘉庆、道光三朝而不倒的曹振庸,一句“焉有饿死之宰相家”,彻底粉碎了徽州盐商们还存在的一丝侥幸心理。
这种釜底抽薪的做法,对垄断了两淮盐业百余年的徽州盐商来说,是极其致命的。早已习惯了日进斗金,花天酒地的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从天堂之上跌落凡间。
被战争带来的破坏而无法哭泣!
如果说“改纲为票”仅仅沉重地打击了徽州盐商们的经营理念和收入,那么道光三十年腊月,公元1851年1月,在广西金田爆发的太平天国起义却给徽商带来了灭顶之灾。
没有人料到太平军会发展得那么快,也没有人料到太平军对待异己的一切事物,会采取那么极端的方式。
咸丰三年春,公元1853年3月,徽商的木业基地南京、盐业基地扬州,先后被太平军攻破,徽州人引以为傲的盐、典、木、茶、粮、棉等行业都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徽商们不得不仓皇离去而不敢回首,身后早已是一片火海。
太平天国形势图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残酷的打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自咸丰四年正月,公元1854年2月,太平军的顶天侯陈狮子攻入祁门,并杀死知县唐治、巡检钟普塘后,徽州的富饶开始被太平天国所窥视。
咸丰五年二月,公元1855年3月,太平军攻入徽州,占领了徽州府城兼歙县县城的徽城镇后,被群山环抱的世外桃源从此不再宁静。
徽州一府六县之地,不仅成为清廷和太平军之间互相争夺、拉锯之地,而千百年来庇佑徽州人,哺育徽州人的大山,成为了背井离乡的江北流民的避难所。
从此,相对封闭的徽州被彻底打破。
因为战争,多少徽州百姓妻离子散、多少村落毁于炮火;因为战争,多少外来人口打乱了徽州一姓一族的布局,多少外来之物击垮了徽州历经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体系。
而徽商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湘军、太平军的相继搜刮,藏富于民的徽州一蹶不振。从此,一府六县再也得不到雄厚的资本反哺,曾经的“东南邹儒”被拉下了科举神坛。
徽州府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至理名言!
“贾而好儒”的徽商们,雄霸明清两代近五百余年的徽商们,才刚刚在儒家文化和商业文明的商品经济萌芽中找到平衡,没来得及蜕变为近代商业财阀的徽商们,就这样被迫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这是一个时代的无奈和不幸!
汪定贵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构造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也许,承志堂是他对自己无法成为十年寒窗一朝提名,进阶为“士”的无可奈何,也有期待后辈儿孙重振徽商,富甲天下的殷切厚望,更是对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的无限向往。
汪定贵是幸运的,他的财富并没有因为战争而消失殆尽。他完成了徽商一代代的优秀传承,家乡读书,外出经商,回乡反哺,置地建宅,实现了徽州人的轮回。
汪定贵是不幸的,他见证了徽商的衰败,经历了徽商的逃亡,承受了祖先们不曾有过的痛苦,只留下了一座富丽堂皇的,被称为“民间故宫”的宅第,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建树。
而徽州也从此沉沦,辉煌不再,彻底成为了附庸,在皖南的群山之中无声的哭泣!
徽州一府六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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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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