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中午我们大家正在苑中做法事,我突然见到师友们的面上失去了平日的欢容。当时我的内心,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奇异感觉,然而心中猜想:他们这种表情,大概是偶然的吧?所以我也就漠不关心的走下楼来。谁想到一到楼下,便见到灵堂上竖起“佛力加被法舫法师上升”的黄牌子,才明白他们刚才那带着沉痛的表情,是为了我的亲教师——法舫上人的示寂。原来竺摩法师接到香港陈静涛居士转来锡兰大学的电报说,舫法师已于本月三日上午,患脑溢血圆寂了!这真似一个晴天霹雳摇撼了每个人的心房!竺公躺在炕上流泪。演培法师的眼睛也红起来了。续明法师垂首无言。连醒法师悲慨地说:“佛教真没有办法!好人偏偏死了,佛教完了!”一片悲哀的情调,直袭我心,使我也不禁悲从中来,哀悼无已!
舫公上人死得这么快,我想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因为他的年龄,才四十八岁,而且有一副与生俱来的强壮而高硕的身材,宽大而光明的心境,委身为佛教前途谋复兴,正可使衰落的佛教,增加了莫大的生气。今日的佛教,在这风雨飘摇的大时代中,已受到空前的灾难,危患到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回顾佛教中的弘法人才,已是寥如晨星硕果,有心人士,莫不以此为忧。古人讲:“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舫公可说是今日佛教中少有的文化使者,教育先进,青年领袖,国际导师,想不到他竟这么快的示寂!这不仅是给予我们青年人一个莫大的无情打击与失望,也是整个佛教的一个无比的损失!舫公之死,于教于人,影响太大了!“人天眼灭,慧日沉辉”的音调,重唱于人间,这可见他的一生与佛教的关系重大了。
舫公生前,对佛教的新事业,贡献极大。他的道德,文章在佛教中早享盛名的,为了弘法的方便,他在抗战时,留学印度,专研英、梵、巴利等文,欲为佛教谋国际文化的沟通。他的一生造就,固然由于自己的努力,然得虚大师的培植与鼓励,亦复不少。大师视他为得意门徒之一,他对大师的崇仰,也做到了难能可贵的地步。尤其对大师的事业贡献,也尽了很大的精力,主编过《海潮音》,代理过武昌佛学院院长,大师深以得一有力之助手为慰。大师示寂时,他还在印度,那时的武院,也跟着国家的胜利在谋复员了。院务是苇舫法师主持,我也在院中读书。苇公忙于经建,教务自难专理,因当时武院接受过来,是一座破烂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名义是复员,实际上是等于重新开办,一切均要从头做起,大师示寂后,武院更形困难,感到院中的需要,苇公函请他回国主持学院,同学们也在这时联名请他早日回到母院。在函电交促之下,他终于答允返国了,同学们得悉此讯,多么地兴奋与开心,大家都在想,如果武院有舫公主持教务,有苇公主持事物,分工合作,力图开展,何难恢复旧貌,而教学的精神,亦将令人耳目一新。但事实终与我们的理想距离好远,后来这个希望并没有实现,因为苇公接任上海玉佛寺的主持了,而舫公来主持院务时,又因国内局势恶化,时势和环境的转变,阻碍了武院的发展,破坏了舫公的慧业清猷,这也是令人无以忘怀的一个遗憾!
记得三十七年夏,是舫公回国的一年。他经历南洋,少住上海,即转赴奉化雪窦寺,朝礼大师的灵塔。那时雪窦寺是大醒法师住持。他见舫公归来,就将住持一职交卸给舫公。当时我们同学得悉舫讯,愕然不知所以然,以为大公不义,劫持此公而去,而舫公不来武院,亦觉得有点负人。后来得悉个中内情,知同为佛教大局设想,才有这种做法,于是众疑方释;而舫公住雪窦寺仅二旬,亦即来汉口了。当时我们筹开一个欢迎大会,因为苇公在沪未返,就由武院同学会与大雄小学联合主持这个欢迎会,情形也相当热烈。记得那时舫公身披袭佛制的黄衣,面上现出了一副愉快的笑容,在掌声狂响中,步上主席台,用轻快的口吻,对我们作初次的讲话。我即在这时拜识了舫公,也是我亲教他的开始。此后院中,由于舫公的领导,在教学方面,生气蓬勃,颇有进展。他为我们补讲过成唯识论,及大乘宗地图解,瑜伽真实义品。我们饱领法味,得坐春风,愉快之情,得未曾有!而舫公课余,亦勤于自修,研读写作,日无余晷,他精进不息的治学精神,使同学们获得很大的鼓励。尤其是他慈祥和悦,对同学爱护备至,犹如父母之爱子女,同学们莫不铭感五中,碑赞于口。
他离开武院是卅八年初春,是应三湘佛教人士之邀,到长沙去开讲《金刚经》。同时宁乡县沩山密印寺求贤复兴,未得其人,长沙佛教会乃一再派人聘他接任该寺住持。他力辞不获,也只得答应下来。为了就近整理寺务,所以在长沙迟迟未归。这时长沙之北已近解放,江南亦告危急;而院中自舫公离去,大众精神空虚,人事常失协调,盼望他回院,亦不可能。当时我亦心烦,屡函向他辞去事务之职,终未获允。自愧无能,不堪延续,乃于三月间整装走粤。途经长沙,原想下车探侯,但恐见责,就没有去。后来我在广州六榕寺挂单,他于四月间也到六榕寺,我带着惭愧的心情去见他。他却和霭如常,慈爱未减,这使我获得很大的安慰。四月底我来香港,他赠我硬币二元,正好补助了我不足的川资。五月间,他也到了香港,在宝莲下院讲了一座经。后来又接连在大埔墟东连觉院,香海莲社,澳门佛学社,开了几度讲席。秋天,又在鹿野苑讲了一座大乘起信论。时我挂单苑中,得聆法音,想不到这一次,却成了最后的一次闻法。此时的大陆,大多都已解放了。他未能返武院,亦不愿意回去,乃应锡兰大学之聘,离港赴锡兰,接任教职。当我在鹿野苑大门前送别的时候,心里想:这不过是暂时的分别吧?而现在,想不到竟成了永远的长别啊!我现在在悲痛之余,别无他语,只有以失去依恬似的心情,来虔诵南无大慈弥勒菩萨,回向上人早生兜率净土;并祈他早点再来这浊恶的人间,仍以佛法来普度众生!
佛元二五一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写于荃净鹿野苑
河北井陉古村落大梁江村
附:编者说明
编后余沈
法舫法师是大乘哲学的权威学者,也是本会最热心的会员之一不幸于一九五一年十月三日圆寂于锡兰智严学院,各有关方面除开盛大追悼会外,并出特刊纪念。本会理事会亦接纳“法舫法师纪念金委员会”的要求,在本辑学报附出特辑,以纪念这位大学者。因为时间匆促,特辑文字主要的只有三篇:一篇是编者的《法舫法师行传》,一篇是法师在锡兰的弟子了参所撰的《舫公在锡兰示寂前后》,另一篇是法师在武昌的弟子隆根法师所撰的《悼亲教师——舫公》。编者所撰行传,是根据各方纪念法师的文字和法师遗著序文内自述的部分,并我自己知道的编撰而成,倘有出入,希各方大德,不吝指正。了参和隆根二法师的文章,曾在香港《无尽灯》一卷二期法舫法师纪念专刊发表过,题目略有不同,编者认为他们二位,正可代表法师在海外及国内的一般弟子的真挚态度,同时这两篇供给我们不少有关法师行述的地方。
(原载《南洋学报》第七卷第二辑、《法海宝舟》)
(作者:隆根长老:(1921~2011)江苏泰县人,俗姓吕。家住泰县西北隅的小农村陈家沟。父亲吕金余,务农为业,家道贫寒;母亲颜氏,于隆师出生后刚一个月,即因病辞世,隆师为他外祖父母所抚养。隆根先后游学于上海佛学院、武昌佛学院。其后历任香港《无尽灯》、台湾《海潮音》、马来西亚《无尽灯》杂志主编,及星马佛教总会弘法主任。又曾旅台任善导寺监院。隆根法师是新加坡的佛教长老,一向致力于佛教文化事业,三十年前纪 念 篇 127创办南洋佛学书局,嘉惠佛教人士。曾连任新加坡佛教总会主席十年,领导新加坡佛教。住持新加坡灵峰般若讲堂及南洋佛学书局,一生致力于推广星马地区之佛教文化。著有佛教评议集、玄奘大师生年之研究、圣僧掌故、佛学通解、《善生经讲记》等书。出版《华严字母珍藏集》、《四大祝延珍藏集》等苏腔梵呗唱诵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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