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答元明黔南赠别
万里相看忘逆旅,三声清泪落离觞。
朝云往日攀天梦,夜雨何时对榻凉?
急雪脊令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
归舟天际常回首,从此频书慰断肠。
这是黄庭坚在黔州贬所写给长兄黄大临的赠别诗。宋哲宗亲政之后,起用“新派”章惇、蔡卡等人,所谓“元祐党人”都面临政治灾祸,黄庭坚也未能幸免。绍圣二年(1095)初,五十余岁的山谷诗翁,以修《神宗实录》不实之罪名,被贬为洛州(今四川省溶陵县)别驾,黔州(今四川省彭水县)安置。
他的长兄黄大临(字元明)一直送至贬所摩围山下,“淹留数月,不忍别。士大夫共慰勉之,乃肯行。掩泪握手,为万里无相见期之别”(山谷《书萍乡县厅》)。元明在六月二十日离黔东归时,山谷写下了这首诗。赠别诗,是我国古代诗歌最常见的体裁之一,但此诗确有其新颖别致之处。
“万里相看忘逆旅,三声清泪落离觞”,诗人以极其精炼之笔,充满兄弟手足之情地概括了长兄元明出尉氏、经许昌、涉汉泻、走江陵、上夔峡、抵黔州,万里相送,而今痛苦离别的全过程。山谷做诗,主张谋篇布局要“奇正相生”、“命意曲折”(范温《潜溪诗眼》引山谷语)。
本诗起首一联就有这样的特点:先写兄弟相聚之喜,以喜托悲,次写相别之悲,又以悲托喜。首句说:万里之行,异乡客舍,由于与贤兄同行同止,几乎忘记此身还在客舍之中;次句反过来说:而今天,在使人“泪沾裳”的猿啼之中,我的泪水已落在离别的酒杯之中了。
“逆旅”:客舍;“三声”:《水经注》引古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二句之间,离别的哀伤衬托了兄弟聚首的欢乐,而“相看忘逆旅”的喜悦,则又进一步烘托了离别的悲苦。一联之中,就已具有“奇正相生”、曲折摇曳之美了。另外,此联在遗词用意上,以“万里”对“三声”,透露了诗人对离别时刻突然降临的感受;其情意难舍,令读者玉内焦灼。
“朝云往日攀天梦,夜雨何时对榻凉”,则是进一步抒发离别时的追忆和感慨:往日“攀天”的理想已成一梦而今日即便是对床而卧。同听夜雨、一杭滴凉的自由平民生活亦不可复得了!山谷以善用典故商闻名,此二句分用二典:上句“朝云”,语出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对楚王说自己“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楚王为立庙,号曰“朝云”;下句暗用韦应物“宁知风雪夜,复此对床眠”之诗意。
从此二句的用典来看,以典抒情,踵事增华,更加强了诗凝缩、含蓄的艺术效果;从对偶来看,工整严谨;无龈龋之态,显出自然生成之象。颈联最奇,诗人中断原先的抒情层次,急笔遥挥,画出了一幅写意画图、“急雪脊令(同“韵钩”)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
有人据此而认为此诗是冬时之作,这实在是误会。诗人不过是把此时的情绪感思幻化为意象而已。急雪狂飞,二只静鸽形影相依,但却终于要被吹散了;惊风乍起,鸿雁在天空中被吹乱了行列。下句实际是上句的继续,并非二幅画面,只不过诗要对仗,不得不分说而已。此句的艺术魅力,当不会低于苏东坡“人生到处知何似”那有名的送别名句吧!
尾联“归舟天际常回首,从此频书慰断肠”,则是对别后的遥想,从对方的角度揣测遥思:当你的归舟行至天边,长兄您一定会经常回头西望吧!从此之后,我们只能多多寄信,互相安慰这断肠之苦了!可谓余音缭绕、寄慨遥深,令人涵咏不尽。
张来在《读黄鲁直诗》中曾评山谷诗道:“不践前人阳行迹,独惊斯世擅风流。”单只看这首小诗,就已可知此评不为虚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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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ta是瑞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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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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