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文街99号是杭州下城区的一组商铺物业,紧靠水印康庭小区,由上下两层的门脸组成。靠近路面的一层卖些奶茶、包子,是居民区里寻常的店面。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下到负一层,正对鸿发棋牌室的大招牌,那是另一片天地。
下午3、4点,麻将轻碰的清脆和机器洗牌的猛烈交相呼应,奏响一场夏季居民区的另类交响乐。但往里走更是别有乾坤。就在棋牌室的里间,藏身着一处排练室——杭州地下乐队的据点,真正的underground。
我们在这里见到了来自绍兴的乐队City Flanker——主唱姬仔,女键盘手小明和长发贝斯手小白。
1、
第一次来鸿发的时候,姬仔找了好久。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乐队排练室会在麻将馆里面。老式的吊扇、暧昧的走廊,麻将、架子鼓,那些长发的、短发的、胖的、瘦的音乐人……混在同一个市井气的空间,好像拍一部周星驰的《功夫》。
去年,他和键盘手,也是女朋友的小明来杭州没多久,急需一个排练室。“便宜最好了,毕竟杭州比绍兴物价贵”,他想。很多时候,这个说话斯文、逻辑很强的人担任了乐队的主发言人。
在绍兴,City Flanker和前辈小巫师乐队是“后摇界”的天团。因为只有两支乐队,所以惺惺相惜,共用排练室。那是在一家超市的地下车库,稳定且便宜。但到了杭州,价钱就是首要考虑。正规排练室全部按照小时计费,少则80-90元,或是100左右。但鸿发只要60元。
它还是一个有故事和人情味的排练室。老板本就是当地有名乐队的鼓手,一直做着扶持独立音乐的事情。来来往往的乐队都把这里当成了据点。没有老板租客一说,在场的乐手们领着我们把每一个角落都转遍了——贴上演出行程的白板墙、堆满衣服的旧沙发,睡着乐手和一窝猫的地铺,还有隔壁里间,一个刚租下来的还处在装修状态中的专业录音室,就像在导览自己的家一样。
City Flanker很少有会用到录音棚的机会。他们采取的是“宅录”,就是自己在卧室里录混音。去录音棚录一张专辑,得花好几万,甚至好几十万。“宅录”只需要几千块钱,效果并不一定就比专业录音棚差很多。“音乐是很主观的东西。专业性很重要,谁来做很重要,而不是设备最重要。特别厉害的人只用一台电脑,就能作出特别厉害的东西。”姬仔很是坚定。
这支年轻的乐队起源于校园。姬仔、小明、小白聚集于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姬仔和小白是高中同学,读书时就迷恋摇滚乐,一入大学,就玩起了乐队。而小白和小明则是大学同学,就读于日语专业。长相甜美的小明反而喜欢听极端金属摇滚,打扮朋克,走御姐路线。小白一见就问她,“你是不是玩键盘的,我们一起去琴行练习吧”。
那是2010年的冬天,他们开始组成了节拍器乐队。校园里的乐队来来回回,他们后来遇到了另一支校园乐队的王客观,就有了“再组合”的想法。City Flanker就以主唱王客观、吉他手姬仔、贝司手小明和鼓手小白的组合被人熟知,那时他们也开始陆续演出。2015年的夏天,乐队第一张EP《Let Me But Listen》面市,这是由City Flanker独立制作并发行的,收录的4首歌几经挑选和修改,充满了年轻人的实验精神。
在学校,乐队人缘颇佳。在校外,演出,出专辑、上音乐节……愿望就这么轻而易举一步步实现了。他们很享受创作音乐的过程,也很好奇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小城绍兴有一段音乐繁荣期。就在乐手们读大学时,第一家livehouse在水乡开门营业。多亏了小巫师乐队的号召力,隔三差五地,圈内知名的乐队都会来绍兴演出。“但完全没有人看,每次都只有我们几个,而我们也不是每场看”。零零星星的观众,让这家livehouse很快就感受到了经营压力。没多久,它摇身一变,改装成了书店。
City Flanker也遭遇了音乐危机。王客观因为职业规划,不得不离开乐队。这让“大家都很焦急,因为主唱太重要了”。招募一个主唱,还是重新调整风格?所有人都犹豫不决。
姬仔喜欢一句王家卫的台词:“你今天可以喜欢凤梨罐头,明天可以喜欢别的。”他相信,人没有那么死板和固定。音乐也是。
小白以前是鼓手,姬仔是吉他手,不唱歌,小明则是贝斯手。他们重新编排了配置:小明变成键盘手,合成器手;小白贝斯手。“我们的新风格需要电子一点的鼓点,用真鼓打不出来。而贝斯,小白也会。”姬仔介绍。“我可能会擅长鼓,贝斯没有很精进,但是挺喜欢的,就玩嘛。”小白也并没有挣扎。姬仔则继续干老本行。虽然唱歌不是最拿手,但是合唱还行。他们也改编了一些原来的歌,即便曲调、和弦不变,但唱法不一样、乐器不一样了,曲风就与原来有了不少差别。
重新组合了的City Flanker转型为一支电子盯鞋(Shoegaze)乐队,有意降低了人声的地位。风格从新迷幻到Chillwave,Dream pop……漂浮的噪音墙,电气化的音色,用模糊的幻音去渗透氛围。
2、
翻看豆瓣小站的公告,City Flanker的巡演日程非常密集,几乎每3天就有一场,地域跨度且广,一路从西安、重庆再到广州、昆明。这让成员们有些焦虑,“不能老请假啊”,有人喃喃自语。
和其他的地下乐队相仿,乐手们都大多不靠乐队吃饭。小白毕业之后做过仓管、客服、文员、秘书等,都没能在哪个岗位上固定下来,而且也因为乐队的演出排练,不愿受朝九晚五的束缚,就放弃了这些‘正常’的工作。现在,他仍在绍兴从事打击乐教育,教成人,也教小孩,最小的一个学生才4岁。
姬仔也做过音乐培训的工作,教吉他,不过他志不在此。他热带游戏行业,于一年前到杭州谋事,目前是一名UI设计师。“这类工作机会在绍兴很少,只能在杭州。”他解释为什么离小白而去。
女友小明在大学里就打理了一家日系女装的网店,一直以此为业。每个月的收入和一般的上班族差不多。大家都是同一个想法:找个方便自由的工作。不过来到杭州后,小明在中医馆上起了班,有点半学徒性质,学些针灸之类的技法,为病人简单治疗。这是一次巧合,“我挺感兴趣的,因为它神秘”。小明染着淡黄色的短发,穿着格子短裙,不大说话。
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三个人保持着稳定的同步性。不仅仅是做小众的音乐,其他兴趣爱好也趋同。他们都是亚文化体系爱好者,B站铁杆,硬核游戏玩家。
“我大众游戏都不玩的,只玩主机类游戏,”姬仔有些得意,他会为了一款游戏就买一个主机,“巡演路上最好的陪伴者就是Switch”。在吃鸡游戏大热前,他就玩过其前身,不过当它成为大众流行文化了,他就放弃了。“有一点这样的心理吧。”他不否认。
Cos则是小白的小众爱好。在2016年的东亚自赏音乐节上,他第一次穿着水手服上台表演,反响巨大。那是王客观离队后的低潮期,整个团队摸索着转型。可小白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时,姬仔是拒绝的,“乐队搞这些东西,不大对”。但后来也想通了,“既然玩音乐是在表达自我,那么他有权利穿任何东西,穿什么不重要。”
想通的不止于此,还有他持续多年的审美鄙视链。可以想象,硬核玩家俯视流行玩家的场景。“现在没有了,没必要,谁也没有资格鄙视谁。玩《王者荣耀》和玩《黑暗之魂》都是一样的,只是追求东西不一样,享受到的乐趣没有高低之分。”作为一个游戏从业者,他希望认真做的游戏都能得到更多的关注,而不是市面上只有一个爆款。“这跟做音乐一样,好的音乐挺多的,可以多看看别门类,也许会发现了更多”。
三个人做的就是极为小众的音乐。既没有冷酷的节奏,也有爆裂的声响,只有嗡嗡飘渺的音墙。不能一下子high起来,这是这支盯鞋乐队在巡演中遇到了“麻烦”。姬仔并不惧怕冷场,“喜欢的人就是喜欢。中国有太多人,喜欢什么的都有。我们自己做这样的音乐,就代表我们喜欢。我们都喜欢,代表也有人会喜欢。”他不会特意去写一些high歌,“但是可以用一些技巧,比如通过灯光、DJ、味觉、烟雾,营造一个沉浸式氛围”,乐队设想。
City flanker得名自绿洲乐队,后者是Manchester city的球迷, flanker则是边后卫的意思,意思是“曼城的边后卫”。乐队重新组合后,则赋予了其新意。在下一张专辑,他们将重新定义和构建一座弗兰克之城。所有的幻想即将围绕这座城市展开。
“下一张专辑完成后,就算达成我们的音乐目标了”,乐手们曾解释自己的目标:“既能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不用去迎合主流市场,又能有一定数量的听众,在圈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市场并不在他们的考量中。“制作水平上,我们会以职业化乐队来要求自己,但不会按照职业乐队的结果来要求自己”。姬仔想了想,总结道,“为而不争,而不是不为不争”。
Q&A:
1 、推荐一首你特别喜欢的专辑里的歌
姬:Golden Leaf吧。
小白:Plini,Handmade Cities里的Electric Sunrise。
小明:The Future Sound Of London,lifeforms。
2、在你看过的现场演出中,印象最深刻、最喜欢的是哪场表演?
姬:喜欢的现场太多了,最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杭州LOOPY看的Ceremony的现场。
小白:Animals as Leaders 的杭州站。
小明:某年草莓的Alcest。
3、如果你可以在音乐史上任意挑选一支乐队进行合作,你会选择谁?
姬:想和Thom Yorke合作,挺欣赏有点神经质的人。
小白:Periphery。
小明:Gui Boratto。
4、第一首会让你反复播放的歌是哪一首?
姬:说实话我已经忘了……
小白:Akon的lonely。
小明:大概是《热带雨林》。
5、有没有一首歌,让你觉得“要是是我写的就好了”?
姬:神韵乐队的Bitter Sweet Symphony算是其中一首,特别喜欢它的歌词。
小白:Jakub Zyteck ,Opened。
小明:MBV, New You。
6、乐队各地巡演时间久了,你最会想念家乡的什么
姬:腰花片儿川/拌川。
小白:自己做的早饭。
小明:小四(我家的小黄狗)。
*成员上衣均来自Fred Perry
撰文:盖茨比
摄影:肖南编辑: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