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多礼拜前，庞夏薇失踪了。
校方迟迟没有报警，只推说庞夏薇暂时联系不上，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庄海和桑丽却知道，庞夏薇回不来了。
因为她死了，死在了学校内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
庄海握紧手中的手机，和桑丽站在学校小树林深处惴惴不安。
眼前遍布枯叶的土地上还残留着一点儿零散的褐色血渍，依稀能看出来当时有人挣扎过的痕迹，可是本该藏于落叶之下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庄海，真的是她！她要回来报复我们了，我们怎么办啊……”桑丽欲哭无泪，贴在庄海身边瑟瑟发抖。
“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照她说的做。”
“可……可是……”
“没有可是！”
庄海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条和桑丽同时收到的邮件，“别忘记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限天黑之前来这里。”
那邮件是由庞夏薇的邮箱发来的，下面还附带着一个地址。
庞夏薇，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庄海咬紧后槽牙，在嘴里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天色临近黄昏的时候，庄海和桑丽带着匆忙收拾好的行李，在倒了好几趟车之后终于按时赶到了邮件上的地址。
借着昏暗的暮色，庄海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建筑物。
这是一个藏于远郊的双层独栋别墅。
凋零的枫藤爬满了别墅外围，将白色的墙体分割得七零八碎。
别墅周遭还环绕了一圈尖锐的木质栅栏，栅栏里面草木枯黄，遍布残枝烂条，衬得整个房子阴森可怖。
桑丽更害怕了，忍不住往庄海身边贴了贴。庄海没有理会跟在他身边神色怯弱的桑丽，径直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可等绕过玄关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居然早有来客。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他同寝的舍友巩新宇和洪亮正坐在沙发上，在他们对面则有一人独自站立。
那是桑丽的一个学弟，庄海虽然眼熟却叫不上来名字。
“辛昱，你怎么在这里？”
桑丽从庄海背后探出头，一脸惊讶地问。
辛昱抬起眼皮，冲着桑丽勾了下唇角却一言未发，散发着让人排斥的阴郁气息。
“海子，行啊你。”洪亮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勾住庄海的脖子，瞥了一眼桑丽揶揄道：“庞夏薇失踪刚多久，你转脸就跟人家闺蜜搞上了。你俩这算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别嘴贱，碰巧而已。”庄海皱着眉头拉下洪亮的手臂，“倒是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闻言，洪亮的脸色猛地一变。
庄海眯起眼睛，又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同样也变了脸色的巩新宇和辛昱，琢磨过来后直接冷笑一声，捅破了窗户纸，“你们也收到邮件了？”
巩新宇结结巴巴地开口反问：“什……什么邮件……”
“‘别忘记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限天黑之前来这里，’”庄海掐着嗓子学庞夏薇的语气说完后，盯着眼前目光游移的三人，挑眉嗤笑道，“看来，大家都有秘密啊。”
洪亮后退一步坐回沙发上，沉下脸不再说话了。
自庞夏薇出事后，同宿舍的三人不知为何关系忽然淡了下来，此时更是降到了冰点。
庄海也不理他，把行李甩到一边，带着桑丽就坐到了沙发附近的餐桌椅上，和窝在沙发里的洪亮及巩新宇，还有对面的辛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
大家谁也不说话，就这样过了许久，巩新宇率先站起来打了圆场，“大家先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都饿了。”
他边说边向厨房走去，打开冰箱之后却被里面滚出来的东西砸了个满怀。
“什么东西啊，我……啊啊啊啊！”
巩新宇看清之后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跌坐在地。
东西咕噜噜地滚出去，撞到对面的柜子又弹回到他脚前，露出黑发覆盖之下的面庞。
那是庞夏薇的头颅。
此刻，她带着不甘和怨怼的表情静止在他脚前，不止露出腐败晦暗、遍布尸斑的脸，被砍断的脖颈横截面处还露出了森白的颈骨和黄红相间的脂肪肉块。
2
留在客厅的众人听见动静赶过来，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洪亮结结巴巴地开口：“新宇，你……你这……庞夏薇怎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打开冰箱门就滚出来了！”
“哎，她嘴里有东西！”洪亮眼尖，在庞夏薇微抿的嘴里看到了白色的一角。
他微退几步，伸手推了一把庄海，“海子，那是你女朋友，你去看看！”
庄海被推得一个踉跄，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扯开浑身瘫软只能靠着他的桑丽，壮着胆子上前抠起庞夏薇的嘴。
那两片嘴唇他曾亲吻过无数回，可昔日柔软娇嫩的唇瓣此刻无比僵硬，还带着腐败难闻的气息。
庄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庞夏薇的嘴里抠出来一张惨白的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
“杀人游戏——有杀手藏于你们之中。找出那个害我的人，可活；反之，杀手将杀死你们所有人。”
庄海缓慢念完纸条上的话，心跳如鼓。
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纸条底下还写着“害我的人是……”，后面留了大段大段的空白，显然是想让他们找出凶手之后，把凶手的名字写在上面，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辛昱忽然“咦”了一声凑上去，伸手摸了摸庞夏薇的头颅，又搓了搓手指，说道：“这不是真的，是蜡做的，我之前做过人头蜡像。”
闻言，庄海将信将疑地挖了一下刚才抠过庞夏薇嘴唇的甲缝。
他本来以为指甲里堆积的是庞夏薇腐败的皮肉组织，现在捻了一下后发现手感确实滑腻无比，“还真是蜡。”
巩新宇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扶着冰箱站起来，踢了一脚庞夏薇的“头”怒道：“神经病啊，装神弄鬼的，有意思吗？！”
洪亮也咋了一下舌，推开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的桑丽。
几人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了，重新返回到了客厅。
此时，夜幕彻底降临。
客厅未开灯，浓稠的夜色从落地飘窗打进来，染黑了一整个别墅客厅，也映出了写在其中一面墙上的莹蓝色夜光字，“天黑请闭眼。”
“有完没完啊！我要回去了！”桑丽紧绷的神经终于受不了了，抄起背包就往外走。
可绕过玄关之后，她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紧闭的别墅大门。
桑丽急得满头大汗，手拼命地扳动着门把手，压抑不住地低声嘶喊：“开啊，你给我开啊！”
“学姐！”紧跟而来的辛昱惊叫出声，“你看门上面！”
桑丽这才抬头看见了门板最上面的夜光字，“门窗已锁，找出凶手，活；否则，全员死。”
她大惊之下忍不住瘫倒在地，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
一同跟过来的洪亮上前拧了拧门把手，又弯腰观察了一阵后骂道：“我操，我知道这种门锁！这门关上就自动落锁了，没有钥匙谁也出不去。”
庄海在他身后握紧手心，咬牙问道：“你们谁第一个进来的？钥匙呢？”
畏畏缩缩跟在最后面的巩新宇哭丧着脸回答：“是我。我和大亮一起来的，但是是我先推的门。可那时候门没关，是虚掩着的。我们……我们要不还是报警吧。”
在他的怂恿之下，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可是打开一看却发现所有人都没信号，显然这里有信号干扰器。
没有信号，就意味着无法报警。
巩新宇平日里就胆子小，此时惊恐到了极点，一时心态失衡把手机重重摔向玄关竖柜上摆放着的迎宾相框。
相框应声而倒，露出藏于其后密封的透明玻璃罐，里面还装着一个纸条。
辛昱扶着桑丽站起来后，独自上前拿过罐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不大的玄关空间里，瞬间充斥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辛昱伸手掏出纸条，慢慢念出了上面的字，“你们已吸入毒气，接下来会出现眼部充血，呼吸困难及恶心呕吐等症状。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找出害我的人，活；否则，全员死。”
辛昱离玻璃瓶最近，又是第一个伸手掏纸条的人，等他念完抬头的时候，眼底已经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色。
“闹鬼了，庞夏薇的鬼魂来复仇了！”洪亮惊慌失措，整个人手舞足蹈，仿佛发了癔症一般。
巩新宇也语无伦次地跟着不停重复道：“闹鬼了，闹鬼了……”
“有鬼！”桑丽迸发出一声尖叫，吓得扑过去紧紧抓住庄海的前襟欲哭无泪地埋怨，“我就说是庞夏薇来复仇了，你偏不信！我们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庄海一把推开她，堪堪推到赶忙来接的辛昱怀里，看着后者阴沉的眸色，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世上没有鬼，只有人！肯定是你们之中有人在捣鬼！”
他虎视眈眈地扫视了一圈，冷笑一声，“呵，庞夏薇报的可是失踪。你们一个个的倒好，都默认她已经死了。”
众人神色各异，却纷纷移开目光躲避他的视线。
庄海见状更是落实了心中猜测，轻蔑地说道：“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揪出来捣鬼的人！”
“捣鬼，有人捣鬼……”巩新宇退了一步喃喃自语，仿佛自我欺骗般离开玄关上了楼，“我们还是上楼睡觉吧，等到明天早上就没事了，明天就有人救我们出去了……”
在他身后，洪亮紧随离去，而后是庄海。
留下桑丽靠着辛昱瑟瑟发抖，低声抽泣着问：“辛昱，我们要死了吗？”
“不会的，”辛昱把她拥在怀里，耐心地哄着，低垂下的眼睑掩去其中的波澜，“学姐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至少，你不会有事。
3
第二天，巩新宇死了。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洪亮，虽然所有人前一晚都没睡好，但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起床去客厅集合了，只有巩新宇一人迟迟未来。
他特意上楼去巩新宇的房间找人，打开虚掩着的门之后却发现房间遍布凌乱的、挣扎过的痕迹和大片大片的血渍。
那些喷溅的血渍形成了一个形状诡异的指向箭头，尖端直指一旁洁净明亮的窗户。
见状，洪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同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指示缓步走到了窗前，向外看去。
窗户仍旧紧缩，可是巩新宇却诡异地出现在了窗下不远处的室外。
他一动不动，手脚低垂，背部朝上被别墅外围的尖锐木质栅栏扎穿要害，身下也淌着一大片血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好兄弟死状凄惨，自己也饱受性命威胁，洪亮悲愤交加，怒吼一声回身抄起台灯向窗户掷去。
台灯被撞得四分五裂，却没有在窗玻璃上留下丝毫痕迹。
听见动静的其余三人连忙跑上楼来，一开始还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明所以，可很快就随着洪亮的目光看到了窗外巩新宇死状凄惨的遗体。
大家想起那张的纸条，又想起昨日巩新宇对庞夏薇“头颅”言语和行为上的不敬，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何这件事的背后之人要杀死巩新宇。
他这是开了第一刀，杀了巩新宇这只不听话的“鸡”儆给他们这些“猴”看。
庄海咬紧了牙关，强装镇定环视一圈后，伸手捡起落在床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你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这两天的时间，既是找出暗害庞夏薇之人的时间，也是剩下四人活命的时间。
庄海把手里被冷汗浸透的纸条扔到地上，看着辛昱上前捡起来，看完后又递给桑丽和洪亮，面上一片阴霾之色。
没有人想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哪怕拼尽全力，他也要找出那个背后捣鬼之人。
4
别墅客厅里，四人饥肠辘辘，彼此对立而坐，一言不发。
所有人自前一晚就粒米未进，可是现在巩新宇死了，根本没有人有心情提出吃东西。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桑丽，她咬紧嘴唇说道：“大家先都垫垫肚子吧。我有低血糖，不能饿。”
她昨天瞥见冰箱里是放了面包的，看来凶手并不想饿死他们。
桑丽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走进厨房。
她全程丝毫不敢看地上庞夏薇的蜡像头颅，目不斜视地从冰箱里拿出面包之后就快步返回了客厅。
几个人分食面包垫了肚子后，才开始一点点梳理起来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
凶手最主要的目的是找出真正害了庞夏薇的人，就算现在杀了巩新宇，也是想利用他的死亡对剩下的人起到震慑作用。
为今之计，唯有先找出那个人取得一丝生机，才能在活命的前提下揪出背后捣鬼之人。
想通了之后，庄海把手里的包装袋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直截了当地说道：“来这里的人，都曾经对庞夏薇做过什么事情。现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把这些事说出来，让剩下的人判断出害庞夏薇的人，这样还有三个人能活下去！”
“还用说？”洪亮冷哼一声说道，“庞夏薇失踪前你和桑丽就苗头不对，除了你俩谁还有动机害人家？”
他可是无数次地看到过，庄海和桑丽这个庞夏薇的“好闺蜜”在私下里打情骂俏，拉拉扯扯，亲昵得引人不耻。
洪亮说完之后视线一转，眼神犹如带了刀子般狠狠剜向桑丽，“是不是你？你抢了人家的男朋友还故意害人家？”
“我不是故意的！！”桑丽捂住耳朵爆发出一声尖叫，“她看见我和庄海了！我们起了争执，可我只是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正好磕在石头上面！”
她咬紧嘴唇瑟瑟发抖，目眦欲裂地瞪向庄海，“我明明说要救人，是他不让！他还用落叶把庞夏薇埋起来了！”
洪亮只是诈了她一下，压根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庄海的事。
他顿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向庄海：“你他妈居然……你还是人吗？”
“少废话，庞夏薇那会儿都快没气儿了。”庄海虎着脸，反咬一口说道，“你隔三岔五地给庞夏薇发微信送东西，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给庞夏薇通风报信让她来小树林里找我，害她意外丧命的？！”
“我通风报信？我他妈是看见这人拖着庞夏薇进树林了！”洪亮大手一挥，几乎要戳到辛昱面无表情的脸。
“辛……辛昱？”桑丽眼睛里还挂着泪花，闻言讶异地看向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嗯，”辛昱走上前用手指轻轻拭去桑丽脸上残存的泪痕，扬起唇角捧住她的脸，温柔地说，“没事的，学姐。”
桑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问：“辛昱，你……”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他盯着桑丽的眼睛，缓慢地解释道：“那天我从图书馆还书出来，正好看见庞夏薇头上都是血地爬出树林。她向我求救还说是你害了她，我一着急就用石头把她砸晕又拖回去了。”
话说到最后，辛昱阴郁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病态的痴狂之色，令在场众人都心惊胆战，“学姐别怕，我保护你。”
桑丽自开学起就和他结成了帮扶对子，她之前虽然隐隐感觉出来这个平日里总是阴沉着脸独来独往的学弟对她有好感，可是压根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来这样的事。
此刻她噤若寒蝉，脸上被辛昱触碰到地方暗暗作痛，仿佛被眼前这个人的疯病灼伤，病气也沿着毛孔一点点渗透入骨。
“疯子，你这个疯子……”她嘴唇微动，从唇缝中挤出的字句几不可闻。
5
“啊哈！”洪亮冷笑一声，“这下真相大白了，凶手就是你！”
他起身就要去厨房写下辛昱的名字，可刚迈开步子就被辛昱喝止住了。
“你不许去！”辛昱急躁地涨红了脸，眼珠瞪得都要从被毒气熏染积血的眼眶中脱出来了，“只有学姐才有资格去，只有学姐才有资格写我的名字！”
洪亮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下意识与庄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庄海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出言安抚道：“行，就让桑丽去。”
辛昱这才慢慢松手，看着桑丽抖着嘴唇站起来，笑着从兜里摸出来一根钢笔递过去，“学姐，用这根笔，这是你送我的。”
那是桑丽不久前刚给他的，本来是买给庄海的生日礼物，但是两人因为庞夏薇盯得太紧闹了别扭，一气之下转手给了辛昱。
桑丽咽了一口口水，在庄海和洪亮的目光注视之下接过来那根笔，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厨房。
辛昱全程紧盯她的动作，仿佛一个信徒看着神女即将点燃能洗髓祛秽的圣火般，痴迷又虔诚。
桑丽很快从厨房里重新走出来，她眼眶通红，面色灰败，出来之后魂不守舍地直接来到正满脸含笑看着她的辛昱跟前。
辛昱保持着站立的动作，温柔地看着桑丽慢慢抬高双手环住她的后背。
他轻轻回拥住桑丽，把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没事的学姐，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洪亮看不得他俩你侬我侬的酸样儿，把头往边上一扭，余光却瞥到有什么东西从桑丽的袖间滑出。
突然，银光一闪！
有大片的暗红色液体从辛昱的背后缓缓洇出，染脏了整块布料，空气中也弥漫起腥臭的气味儿。
“我操！”洪亮整个人一激灵，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庄海也在他边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辛昱背上仅留的一截刀柄。
桑丽把刚刚在厨房里找到的水果刀没入辛昱背部之后，就丧失了全身的力气。
要不是辛昱仍旧死死抱着她，她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别怕，学姐。”饶是被捅穿了要害，辛昱也抱着桑丽不放手。
他拼命汲取她的体温，嗅闻她发间的香气。
辛昱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收紧手臂，喃喃说道：“他们都打我骂我，看不起我。只有学姐你对我好……我会……保……保……”
大堆大堆的血液控制不住地从辛昱的喉口中涌出来，染红了桑丽的后背，也令他的话支离破碎，难以听清。
“学姐，我……我爱……”
话还没说完他就丧失了全部力气，带着桑丽跪倒在地，没了声响。
桑丽一直等到彻底没了动静，才哆哆嗦嗦地推开辛昱的手臂从他身下爬出来。
刚抬起头，就迎上了庄海和洪亮震惊的脸，还有两人意味不明的目光。
“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是为了咱们活命！”桑丽整个人都崩溃了，尖叫着扭曲了脸，“纸条上写了，要找出凶手！写纸条的人肯定也是想让辛昱死，那还不如我来！”
她揪住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怒吼，拼命寻求着认同。
愧疚、恐惧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犹如附骨之疽般紧紧攀延在桑丽脆弱又紧绷的神经上，令她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洪亮此时什么都不想说了，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直接上楼准备收拾行李回去。
庄海注视着他一路上了楼，才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现在巩新宇和辛昱都死了，留下洪亮和半疯的桑丽，整件事的背后捣鬼之人必然在这二人中。
不过好在捣鬼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他现在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了。
庄海松了一口气，眯起眼睛又打量了一下桑丽，觉得也不能排除她装疯卖傻的可能性，思索也跟着洪亮上了楼。
等到庄海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桑丽才停下怒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眼神晦涩地跟着慢慢走上楼梯回了房间。
可是，就在一切本该归于平静的时候，意外却再度发生了。
6
第三天，桑丽死了。
尸体被一大早背着包准备离开的庄海和洪亮同时发现，发现时，她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
她大头朝下仰躺在楼梯上，面绀（gàn）且胀，双目暴突，便溺从她下身丧失控制能力的括约肌中流淌而出，顺着楼梯蜿蜒直下，带起一阵阵的恶臭。
桑丽就这样静静躺在自己排泄物里，露出的皮肤上面遍布暗红色的斑点，下腹处还放着一张纸条。
洪亮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庄海壮着胆子上前，捏过放在桑丽肚皮上的纸，迅速看完之后颤抖着手递到洪亮眼前。
洪亮定睛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继续。”
继续，是继续杀死剩下的人？还是继续找出凶手？
洪亮整个人都崩溃了，嘶吼着在原地抓狂怒喊：“凶手不是已经找出来了啊！不是找出来我们就能活了吗？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啊？！”
他边说边拼命挥舞着背包，重重向空气打去，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看到了那背后之人此刻正藏于空气之中，恶意满满地收紧勒在他们脖子上的致命套索。
“不对……不对……”洪亮挥舞了几下之后就喘着粗气停下来。
他把背包丢在了一边，神经质地笑起来，目光游移着看向正皱眉看他的庄海，“辛昱不是凶手，桑丽也不是凶手……”
庄海觉得自己终于摸到了事情的真相，赶忙问道：“凶手是谁，是谁害了庞夏薇？！”
洪亮的眼珠子机械性地转了一下，他咬着指甲，从嘴里挤着字眼说：“是……是……”
庄海焦急地追问：“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庞夏薇，然后又自导自演这一出对不对？！”
“是……是个大傻逼啊哈哈哈哈！”洪亮把手放下，指着庄海捧腹大笑，“我看你才是自导自演的罪魁祸首！”
“你以为我真吓疯了？哼！”洪亮轻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看着怔愣的庄海继续说道，“你再瞎划拉掩盖笔迹也没用，就你写字那破习惯，你当我不知道？”
庄海这才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声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写字确实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绞丝旁一定会写成连笔，不仔细分辨的话就会认成三点水旁，而且偏旁的最后一笔也一定会跟右边的第一笔连上。
他本来以为没有人知道，可偏偏被洪亮识破了。
洪亮讽刺地挑起一侧嘴角，伸手捞起背包的带子挎在身上走下楼梯。迈过桑丽尸体的时候，还颇为嫌弃地踢了一脚。
桑丽的身体被他踢得一歪，头颅无法被僵直的脖颈撑住，面部无力地侧过来倒向他们二人的方向，努起的眼珠还带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老子昨晚可是一宿没怎么睡，就你跟桑丽那点动静我全听见了。”
正如同庄海吃不准到底洪亮和桑丽谁是背后捣鬼之人一样，洪亮也吃不准庄海和桑丽谁是。
他虽然平时睡觉雷打不醒，但是昨晚上因为怕夜里遇袭根本就不敢睡熟，结果后半夜正好听见庄海和桑丽在走廊里压着声音争吵。
也不知道庄海是不是吃定了他不会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就在他下床想靠近偷听的时候，桑丽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开始不停地求饶。
只是那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样，闷闷的，听得不甚清晰。
洪亮小心翼翼地把耳朵紧贴到房门上，听到外面桑丽挣扎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之后又传来一阵拖动重物的动静。
紧接着，有脚步声缓慢而来，在他的房门口逗留了一会才离开。
洪亮大气都不敢喘，这才知道整件事情都是庄海策划出来的，目的是将他们这些曾经伤害过庞夏薇的人一网打尽。
7
庄海沉着脸跟着洪亮身后慢慢走下了楼，他盯着下方洪亮的后脑勺，忍不住发问道：“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你杀了庞夏薇？”
两人现在彻底撕破了脸，谁也无意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假象。
洪亮头都不回，冲他摆摆手大咧咧地说：“我可没杀她，我就玩了一把。”
“……玩？”
“就被桑丽杀了的那小子，叫辛昱是吧？我那天喝完酒回来正好路过，看见他把庞夏薇拖进了树林里。
“我本来想救庞夏薇来着，可后来想了想这女人忒不识趣。明明老子对她这么好，而且你都跟桑丽搞上那么久了她还不放弃，一生气就干了点别的事。”
说到这里时，洪亮已经快走到了楼梯底端。
他顿住脚步，回头不怀好意地问庄海，“你猜我干了什么？”
庄海忽然有一丝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他看着洪亮捏紧了拳头，“你……你难道？”
“玩啊大哥！”洪亮夸张地摊开手，“还能是什么？我特意等辛昱走了才进去的，庞夏薇被我掐人中掐醒了之后还以为我是去救她的。结果等我撕开她衣服的时候，那哭得哟，我嫌败兴就又用石头补了一下。”
“你混蛋！”
庞夏薇毕竟曾是庄海的女朋友，此时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到洪亮的脸上。
洪亮被他打得险些跌下楼梯，反应过来之后也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边打边喊：“我混蛋？你又是好东西了？！”
“我他妈酒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要悔疯了！”洪亮一拳打在庄海的眼眶上，同时自己的颧骨也狠狠挨了一拳。
他的眼睛里遍布扩散的血斑，浓艳的似乎要从中溢出两行血泪，“老子一周前就想报警自首了，结果庞夏薇不仅没死还搞这出，你他妈居然还把桑丽杀了，是不是你俩合起伙来在背后捣鬼？！”
“你血口喷人！”
扭打之中，两个人滚作一团重重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庄海摔到地上后顾不得周身的疼痛，立马翻身骑在洪亮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杀了桑丽又怎样，我现在还能杀了你洪亮，省得你活着在背后使坏！”
他按住洪亮突出的喉结，咬牙拼命收紧手中的力道，看着洪亮双眼上翻，涨红了整张脸，胸中升起了一阵诡异地满足和解脱之感。
就像昨天的桑丽一样，洪亮蹬腿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而后逐渐归于平静。
庄海眼冒金星，喘着粗气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才捂住脸干巴巴地笑起来，“哈……哈……你们都死了……我安全了，我安全了！”
庄海笑了没一会儿，胸口忽然泛起了恶心，他捂着肚子干呕了好几下，腹部也跟着绞痛起来。
他鼻孔阖动奋力呼吸，却只有稀薄的空气流进肺里，更多的是呼吸道及肺部一阵阵灼烧的疼痛。
庄海这才想起来之前吸入的毒气，连忙跌跌撞撞地向客厅跑去。
可跑到客厅之后，他却看到了客厅中央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8
庄海心悸得厉害，浑身都疼。
他艰难地对焦视线，难以置信地说：“你……是你……”
“是我。”
那人双手插兜，此时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赫然是第一天就“死去”的巩新宇。
“你……不是被木……死……”庄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哦，那块木栅栏我早锯下来了，是黏在后背上的，根本没插进我身体里面。反正你们从上面看也看不出来真插假插。”
庄海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噗通一声跪倒，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趴伏在地。
巩新宇蹲下身子从上而下地俯视他，假惺惺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怪我，忘了嘱咐你们不要剧烈活动了。你看你这一动，毒不就扩散得更快了啊。”
庄海翻起眼珠，使劲挤着嗓子。
他喉口嗬嗬出声，不甘地询问巩新宇为何要这么做。
巩新宇敛起脸上假惺惺的笑意，阴沉着脸，说道：“你们杀了我妹妹。”
巩新宇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庞夏薇是他的表妹。因为就连庞夏薇自己都不知道，她和巩新宇还有这层亲戚关系。
庞夏薇是他舅舅的女儿，而巩新宇的母亲则是庞家羞于启齿的不孝女。
当年，巩新宇父母的结合遭到了两家的共同反对，两人为了爱情毅然私奔，也都就此与家里断了关系。
两家所有的亲戚加起来，只有舅舅一直断断续续地跟他们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地偷偷来看他们，在艰难的日子里接济他们的生活。
直到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日子好转，舅舅才渐渐地不再来了，只是隔三岔五的地通个电话。
巩新宇之前从没有见过庞夏薇，只听舅舅偶然提起过家里有一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女儿。
他也是这学期开学时，偶然看到舅舅接庞夏薇回家才知道，原来同寝舍友的女朋友庞夏薇是他舅舅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妹妹。
他想如舅舅那样做一个好哥哥，可还没来得及和她相认，庞夏薇就失踪了。而舅舅也急得犯了脑梗，至今仍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想到这里，巩新宇恨恨地从兜里伸出手，用戴了五六层防指纹手套的手抓起庄海的头发，一下又一下重重打到了地上。
“我本来也以为薇薇是失踪。可是他洪亮在宿舍里喝醉了，痛哭流涕地说他对薇薇做的事，还指出了桑丽那个小学弟。我告诉你，当时我就想杀了他们了！”
庄海被撞得眼冒金星，鲜血直流。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洪亮喝醉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巩新宇摔累了，松开手看着庄海鲜血直流的额头，喘了几口气后幽幽地问道：“很疼是不是？可你说，你有薇薇当时一半的疼吗？”
庄海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在原地微微扭动挣扎，像条濒死的肉虫。
巩新宇看得索然无味，伸手扇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我放了录音和监听的设备，本来只想借着薇薇鬼魂复仇的名义，录下来桑丽那个小学弟和洪亮的罪证，再给你和桑丽这两个背叛薇薇的人一点教训。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们所有人居然都参与杀害了薇薇，更没想到你们居然联合上演了这样一出大戏！”
他鼓了几下掌，讽刺地夸奖道：“精彩，真是精彩极了。”
说完，巩新宇就站起身来走到沙发前，用穿着鞋套的脚像踢垃圾般踢开了辛昱的尸体，伸手从沙发下面抠出来一个已经停电关机的录音笔和微型监听器。
而后他又走出客厅，在楼梯拐角的假花装饰下和二楼电闸室内分别取出了两个同样已经没电的录音笔。
他把三块录音笔扔到庄海面前，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所以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宽口玻璃瓶，扒开塞子之后直接扣在了庄海脸上。
浑身瘫软的庄海躲闪不开，只能被迫吸入那带着淡淡鱼腥味的气体，带起更加剧烈的灼痛。
“这是我走小渠道搞来的，自己提炼的二甲基甲酰胺毒气。加上你之前吸入的量，估计等不到潜伏期就发作了。”
巩新宇确定他吸入全部气体之后才扔掉瓶子，站起来说：“我找到薇薇遗体的时候，身上有的地方都已经腐烂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她带走火化安葬了。”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眼眶充血，嘴唇青紫却又无力挣扎的庄海几眼，才心满意足地说道：“至于你们，大概等彻底烂了之后警察才会找过来吧。那时候人死物证也在，你们不止身体臭了，名字也臭了，这就是你们这群畜生应得的下场！”
巩新宇说完话像自我庆祝般，快活地拍了拍手，而后又重重地踢了一脚痛苦的庄海，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出了别墅。
他关上别墅的大门，用钥匙仔细锁好后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正上方的太阳。
冬天的正午风和日喧，暖阳濯濯。
和煦的阳光从头顶盘泻而下，刺得巩新宇情不自禁地溢出了眼泪。
临走前，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庞夏薇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道：“薇薇，天亮了。”
——
天亮了，
平民玩家全军覆没，
杀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GAME OV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