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逢调皮捣蛋、不认真学习时经常能听到这样一句玩笑话:“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去捡破烂哦”,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硕士毕业的我,回家帮爸妈收破烂了。
我是2024届管理学硕士研究生,出生于皖北农村的一个多子女家庭。早年间体弱多病的母亲全职在老家照顾孩子上学、种田,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尽全力托举全家的生活和教育支出,所以家境非常贫寒,全家省吃俭用依然捉襟见肘。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艰苦的家庭条件下,父母对于孩子们的教育依然很上心,尽全力在经济上予以支持,即使不能在人生规划和知识辅导上提供帮助,也从不强行干涉我们的人生,所以我的家庭氛围比较民主和谐。
在学校时我一直扮演乖乖女的角色,认真读书,研究生之前的各个阶段基本能保持班级前几名的成绩,学习上基本没有让父母管过,所以他们对我寄予厚望。但是读那么多年书,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想要什么、以后能做什么,按部就班读到大学,稀里糊涂保研。
读研期间我有过一段非常焦虑、迷茫、抑郁的病态心理,那段时间我经常躺在床上嗜睡,基本睁不开眼,会做各种被追赶的梦然后吓醒。时常对着空气大喊大叫,醒了就躺床上刷视频、帖子,学业基本处于荒废状态。社交机能也丧失了,害怕出门,害怕见人,有课的话就蓬头垢面地在课堂上趴着睡觉,所以成为了同学眼中的怪人。这种状况直到研二开始实习之后才好转。
《你是星期几出生的》剧照 临近毕业,我依然举棋不定,不知道该选择怎样的就业方向,随大流备考、写论文、找工作。经历了秋招市场的凋敝,以颗粒无收的黯淡结局收场后,又经历了在国考中以一敌百后下岸的惨痛教训,我准备暂时放缓暗无天日的备考节奏,去尝试创造一条不同的路。
那我要干什么呢?搜肠刮肚想了想,我从小就喜欢写作,阅读各类书籍,沉浸在创作的世界中,再也没有曾经那种慌不择路、不知所措的感觉,时常会进入心流的状态。然而当我真的投身其中,才明白自己可能是在逃避,索性不停刷书,佛系写作,当然也写不出啥好东西。
我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直面毕业季的到来。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决定回家当“全职儿女”——帮父母收破烂混口饭吃,同时继续搞创作。知道我没考上编制时,我妈一度失望得不想听我的电话,但没过多久,父母也接受了我没有工作的现实,同意我和他们一起生活。
父母从事的是可回收资源行业,用大白话说就是“收废品”的,传言这一行很赚钱,不过那是规模大点的“废品站”,而我家只是专门买卖玻璃的,利润微薄,赚的是辛苦钱。夏天,父母通常不到凌晨五点就要起床干活,到早上九点时太阳就已经灼热无比,中午地面会像火炉一样;冬天的话从天亮一直忙到天黑,除非恶劣天气,基本没有休息日。每天的主要工作是从废品回收站人力装3吨左右玻璃瓶,运输回家后再按褐色、白色和绿色三种品类进行分拣,最后分别拉去卖掉。
作者供图 我跟着父亲到各个堆积着废弃之物的破烂回收厂,搬运着装着玻璃瓶的麻袋,帮忙卸车、整理麻袋,完成任务之后看看书、构思写文章。刚开始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作息,早上醒太早,眼睛熬出大眼袋,皮肤也晒得黢黑。有时候真的会恍惚,原来好好读书那么多年,也是要收破烂的啊。在学校扮演着文明人,毕业后还是回归到了农民工的角色。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要好奇地问我爸我毕业了吗?为什么不去工作?家里有大学生的话,更会热衷于收集交换各种情报,比如谁家的孩子进律所啦,谁家的孩子考上公务员啦,月薪几万啦,带父母旅游啦,我只顾埋头干活或者玩手机。
父母好像和我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主动完成需要我承担的工作和家务。感觉就像回到了童年,每天晚上可以围着火炉一边取暖一边看书,小狗慵懒地趴在我的脚边;和母亲在菜地里刨地、种菜、摘菜,驱赶过来撒欢捣蛋的狗;父亲每天都很忙,从早工作到晚上,下班后开启一瓶啤酒,喝之前都会信誓旦旦地说“喝完这瓶就戒酒”。
而这里的生活,都是建立在辛苦劳作的基础上。每天和废品打交道,环境脏且凌乱,充斥着气味和“乒啪”的噪音,有时还要受气。今年行情也不好,玻璃一直在降价,新入场的同行打价格战抢生意,老客户已经在慢慢流失,钱真的越来越难赚,父母甚至已经在考虑转行,但他们又能去做什么呢。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这样“家里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但该去哪里又没有任何头绪。我清楚即将要面临的就业困境,有时也会对未来感到担忧。但我发现自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进步,不再为家境感到自卑,也不会因为研究生毕业后去收破烂而自感低微。这里的生活对我而言像是一个参与式的田野调查,为我理解社会百态提供了丰富的新视角。隐居生活也让我获得了一些内心的宁静——作为社会的边缘人,我不用再纠结如何与他人相处、深陷各种比较和竞争当中,选择以自己的节奏生活,吃好睡好对我来说就是超级幸福的事情。
父母用实际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劳动,只要肯辛勤付出,那么灵魂就是富足的,点滴的行动会逐渐将生活经营得更好。这是他们的价值体系,他们认同并践行着这样的价值观。所以我曾经悬空的心理状态变得愈发务实,开始慢慢消除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重视当下的感受。至于未来怎么办,那就交给以后更强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