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回村里去!

回村种红薯,也比天天在这城里受他的公子气强!

水州融媒体中心会议室,庄严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几乎贴到了会议桌上。

今天晚上新闻例会,方成作为分管新闻的头儿自然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庄严一句话没有听进去。

说实话,对每周一次的新闻例会,庄严不反感,这例会制度还是他一手促成。

三年前,从国内知名传媒大学毕业后,庄严成为水州电视台的一名新闻记者。

科班出身,又是学霸,庄严立马成为新闻骨干,当年就以一组大型系列报道获得省级新闻大奖,开创水州新闻史先河。

水州说是州,其实只是一个小县城,地处江南内陆,四面环山,地貌呈现“七山一水二分田”的特点,经济相对落后于同省份的其它沿海发达县市。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庄严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一天到晚不是肩扛摄像机奔波在采访第一线,就是双手飞速敲击键盘写稿子,然后剪辑制作,累了在新闻部的沙发上睡一觉,第二天继续生龙活虎,人称“庄大帅”。

“庄大帅”的戏称当然不只是因为庄严人长得高大而帅气,一米八三的身高、健壮的体魄只是他的外表,最主要二十八岁的他待人大气大度,具有天生的亲和力与号召力。

庄严虽不是新闻部的小头头,但他在新闻部的号召力很强。这主要源于庄严的每部获奖作品总会写上每一位同事的名字,每次外出采访带回的小礼品总是一一分给大家。

庄严庄大帅,大家叫得亲切,庄严自己感觉也不错,直到去年方成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公子哥走马上任,给他取了个新绰号,一切发生了质的改变。

去年县级新闻单位改革,原来的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社合并成立融媒体中心,方成作为新任融媒体中心二把手负责分管新闻。

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成的三把火对于庄严来说实在烧得太烈焰。

【第一把火】新闻部所有编辑记者纳入广告业绩考核,广告任务完不成,你新闻业务上面最出色也拿不到年终全优奖。

庄严一个纯纯粹粹的山里娃,哪有什么广告人脉?况且他从小接受爷爷“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教育,根本拉不下脸去求爷爷告奶奶拉什么广告。

一年下来庄严的广告业绩基本空白,拿了三年的全优奖自然从此之后和他说88。

【第二把火】所有新闻记者必须出镜搞现场报道,一个月至少两次,否则视为没有完成采访任务。

庄严的老家清水湾地处大明山深处,离县城水州有八十多公里,他上中学后才走出大山,普通话当然蹩脚得要命,舌头总是该卷的时候卷不起来,该撸直的时候撸不直。出了一次镜,形象没有问题,可普通话让水州人吃下去的晚饭全喷了出来。

庄严不敢再搞什么现场报道,采访任务自然完不成。

【第三把火】融媒体中心新闻线全体职工每季度举行一次演讲比赛,年底举行一次文艺会演,旨在提高大家的向心力、凝聚力,发掘更多的优秀人才。

庄严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还谈参加什么演讲比赛和文艺会演?自然排除在优秀人才之外。

从壮志凌云到焦头烂额,庄严想要骂方成有意针对他,三把火公报私仇,可场面上绝对说不通。

他方成放的三把火,哪一把火不是出于公心?要埋怨只能埋怨你庄严自身素质不够硬,连最基本的普通话也说不好。

庄严心底里骂方成公报私仇并不是无端臆测,他知道方成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成见,不只是他在新闻部有号召力,更主要是女主持人于卉在热烈地追求他。

作为女主持人,于卉的貌相和身材自不必说,一米七三的身高,鹅蛋脸,大杏眼,绰约多姿,自然为水州场面上的一大美女,何况她还有一个身份不一般的老爸。

方成以前就觊觎于卉,总是骚扰于卉。所以得知方成分管新闻之后,于卉立马从新闻主播改为文艺主持。

这些都是于卉主动告诉庄严,庄严不知真假,也不想追究真假,因为他不可能和于卉谈恋爱。

“红薯梗,你是不是又想逃避本季度的演讲比赛?”

方成在台上指名道姓点庄严,胡思乱想的庄严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低垂的头本能地高高仰起。

红薯梗,是方成给庄严取的绰号。

红薯,农村最普通的庄稼,庄严老家村里的主要物产就是红薯,庄严吃红薯长大。

梗,解释为正直、耿直或者是顽固。网络用语中成为“哏”(gén)的讹字,意思是笑点、伏笔,指有特别含义或讽刺意涵的东西。

方成给庄严取绰号为“红薯梗”,可谓妙不可言,一针见血,不但界定了他的出身,还标签了他的性格特征。

庄严怒火中烧,不只是方成正式场合下喊他“红薯梗”,而是对他的那一份做派已经无法再忍耐。

背梳油头,比女人还要白嫩的脸,上唇厚下唇薄的嘴猩红得滴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看人总是迷迷离离,一天到晚香水喷得能呛死一头牛。

什么东西!

什么也不懂凭什么依仗位置颐指气使?

庄严腾地站起身来,怒视方成几秒钟后,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支旧式钢笔,刷刷刷在采访本上写下几行大字,撕下纸片,过去狠狠地摔到方成脸上。

“辞职?红薯梗,你敢吗?”

方成上下左右看了小纸片好一会,语气不屑一顾且充满威胁。

“凭什么不……”

庄严刚开口,胃部一紧,一股恶气涌动,上面喷出一滩污物下面窜出一个响屁,齐齐袭向方成。

“红薯梗,滚回你那小山村去种红薯吧!”

身后方成气急败坏的嚎叫成为欢送庄严最动听的致辞,庄严手上紧揣那支旧式钢笔昂首挺胸走出会议室,全身无比轻松。

这支旧式钢笔是庄肃送给庄严的礼物,庄肃是庄严的祖父,今年刚好九十岁。

庄严一般情况下不会拿这支旧钢笔出来写字,上一次拿出来写字还是在学校填写就业意向的时候。

作为高考成绩名列全省第三位的学霸,庄严大学毕业完全有机会留在大都市的大新闻媒体工作,省城的新闻单位更是抛来橄榄枝。但庄严犹豫不决,征求家里的意见,家人让他自己决定。

庄严无意间触摸到藏在贴身衣袋里的这支旧式钢笔,毫不犹豫掏出来填写下回小县城发展的决定。

庄严奇怪爷爷送给他的这支旧式钢笔怎么会具有这样的一股神奇力量?庄严也想不通,爷爷一个小山村里的老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支旧式钢笔?

据大学历史系学习考古专业的同学说,这一支钢笔可是“Parker”(派克)牌,为较早一批国外进口金笔,具有很高的典藏价值。

一道闪电过后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珠砸在庄严的身上浑然不觉。

“你给我站住!”

于卉冲出会议室,冲进雨幕,挡在庄严面前。

庄严看都没看于卉一眼,一侧身,继续大步向前走。

“你不能辞职!”

于卉冲上前从背后拦腰抱住庄严。

“请你松手!”

“你答应我,不要辞职!”

“请你松手!”

“你知道吗?他会耗死你,他刚刚和我爸爸通过话。”

“请你松手!”

“你要考虑后果,后果会很严重,懂吗?”

于卉紧紧抱住庄严不放。

“哥!”

随着声音,一把伞为庄严遮住瓢泼大雨,撑伞的是位中等个儿的女孩,心形脸,高高翘起的下巴与发际线上的美人尖相呼应,使得她很耐看。

女孩虽比于卉矮一个头,但偏瘦的身材在一件普通的白色碎花连衣裙衬托下看上去更加亭亭玉立,超凡脱俗,大雨中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别样清纯。

“林溪?”

林溪和庄严同为清水湾人,是水州星星幼儿园的老师。

“哥,走吧。”

“他不能走。”

“为什么?”

“他必须去要回那张辞职申请。”

于卉坚决不放庄严走。

“不好啦,有人倒地!”

大雨中,大街上传来呼喊声。

庄严用力挣脱于卉,冲向前面地上的一团黑影。

医院急诊室,庄严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掏出那支旧式钢笔在病人家属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跑到收费处排队付钱,等他跑回抢救室门前,一位气息还没有喘匀的女子过来向他伸出右手:

“谢谢你,庄记者。”

庄严拢目一看,见面前的这位女子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成熟且高雅,一身职业套装提醒庄严这是一位有身份的女人。

“俞领导?”

庄严不敢回握俞领导伸过来的手。

“医生说,我爷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要不是你及时施救,后果不堪设想,你辛苦,擦把脸。”俞领导的手自然收回,从包里拿出一小包纸手帕递给庄严。

“谢谢领导,老人家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庄严接过纸手帕。

“你要辞职?”

“消息真快。”

“准备去哪里发展?”

“回村里。”

“有计划吗?”

“初步设想,但不是很成熟。”

“哦,明天上午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我办公室坐坐,一起探讨探讨。”

“谢谢俞领导,啊咻!”

庄严打了一个喷嚏。

“你快回去休息。”

“领导再见。”

庄严走出急诊室,林溪迎上前来,为他打伞。

“你怎么还没回宿舍?”

“我等你,啊咻!”

“看看,你也感冒了吧?”

庄严递给林溪纸手帕,顺便从她手中接过雨伞。

“哥,你真要辞职回村里去?”

“当然!”

“那庄爷爷庄奶奶大爸爸大妈妈会同意吗?”

“你怎么不问问你大爹会不会同意?”

“这关我大爹什么事情?不过,他肯定会劝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还是好好地做你的记者,你可是我们清水湾的骄傲!”

“这怕是你要劝我的话吧?”

“哥,你还是冷静一点。”

“林溪,我很冷静。”

“那我也辞职回村里。”

“不要胡闹,回宿舍后早点睡觉。”

庄严和林溪肩并肩共撑一把伞很快来到星星幼儿园的宿舍楼下。

“林溪,你终于回来啦?”

一个小鲜肉手捧鲜花迎上前来。

“哥,去我房间坐一会吧。”

林溪没有理会那个人,伸出手挽住庄严的胳膊径直走进宿舍楼。

“林溪,他是你什么人?”

小鲜肉紧追不舍。

“男朋友!”

林溪干脆依偎在庄严身上。

“林溪,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呀?”

“我要向你汇报吗?”

林溪重重地关上门。

“叮……”

夏良给庄严发来一条微信:夜排档等你,有重要情报。

庄严走出林溪宿舍,那个小鲜肉已经不在。

夏良是庄严的搭档,专业新闻摄像,水州县城人,胖乎乎圆墩墩,一米七六的身高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富态福相。

庄严酒咕嘟咕嘟灌下半瓶冰啤酒后问夏良:“是不是方公子放话不会轻易让我辞职,要耗死我?”

“他说你想要辞职必须先提出书面申请,然后经单位批复同意后才能办理相关辞职手续。你今天晚上只是写了‘辞职’两个字甩给他,不符合相关规定,所以你辞不了职。”

“哼,我管他的龟腚!”

庄严一口气喝完手上剩下的半瓶冰啤酒,脱下湿透的汗衫。

“大帅,方公子还说他会通过于卉和于光头来折磨你,那样肯定耗死你。”

夏良又递给庄严一瓶冰啤酒。

“不喝啦,你替他给我传话,这夜宵钱向他去报销。”

庄严走出夜排档。

“大帅,大帅,你不要逞一时英雄,方成方公子说啦,他不但要耗死你,还要搞臭你,搞得你比你放的红薯屁还要臭,臭得让你在水州无法立足。”

夏良结完账追上庄严。

“他不是已经在搞我了吗?把我辞职的消息发网上。”

“大帅,听我一句劝,庄爷爷庄奶奶大爸爸大妈妈培养你不容易。今天晚上方成被你的红薯弹炸得已经颜面扫地,你就见好就收吧,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

“见好就收?那不是我庄严庄大帅。”

“大帅,你真把自己当大帅?方成方公子是谁?他完全一RZ,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那于光头,可是H老大。”

“小良子,亏你还是一名新闻记者,现在什么时代?还H老大!”

庄严嘴上这样说,但对于光头还是心有余悸。

于光头是于卉爸爸于大有的绰号,能量惊人。

于卉喜欢看体育比赛,直播最精彩的时候,她家所属小区突然断电。于大有拿起手机拨通供电公司总经理的电话,五分钟内一个工作小组拉着发电机赶到于卉家。

回到租住的小窝,庄严难以入睡,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大雨滂沱,幼小的他肩背幼小的林溪,赤脚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去邻村上学。等到了学校,两个人已经成为泥人。

大雨滂沱,年老的爷爷和一身病痛的父亲躬身在山地里挖红薯,同样年老的奶奶和瘦弱的母亲蹲在泥地里捡红薯。

大雨滂沱,蜷缩在破旧石屋里的林溪妈妈喘不上气,林溪爷爷和爸爸堵完这边的漏水去堵那边的漏水,林溪奶奶好不容易从湿漉漉的药瓶子里取出几粒湿漉漉的药丸喂林溪妈妈服下。

……

庄严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滑下,脑海中又浮现出另外让他难忘的场景:

豪华别墅,110英寸超大屏幕Micro LED电视机前,于卉躺在贵妃椅上吃着进口水果看明星们跑跑跑。

豪华酒店,水晶大圆桌上摆满珍馐佳肴,上万元一瓶的红酒自来水一样流进大腹便便的于光头和他同类嘴里。

豪华TKV,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方成左拥右抱,俨然他是什么帝王将相,纸醉金迷。

……

清水湾,我必须回去,不只是种红薯!

第二天一早,林溪给庄严发来一条VX:哥,今天我和你一起回村。

我先去一趟俞领导办公室,庄严回复林溪。

俞领导名字俞清,从省城高校下来水州挂职。

庄严没想到昨天晚上昏迷在街上的老人会是俞清的爷爷,没想到她会关心他辞职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她会邀请他到她的办公室。

“你辞职是不是和方成有关系?”

“有关系,但并不完全是,从去年起我就在思考回村发展的问题。”

“思考得怎么样?”

“我在水州城里当记者,今后的生活或许不用担忧。但我的青春不想这么按部就班,我想回村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让乡亲们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山里人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可没有那么容易,不是你在脑子里想想就能实现。”

“作为一个九〇后,我有责任和义务为村里的乡亲们做一些事情。我爷爷为乡亲们的解放、吃饱饭而努力,我爸爸师范毕业后毅然回村里教孩子们文化,我要接力下去,让乡亲们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很好,我会支持你。”

庄严走出俞清办公室直接来到汽车站,林溪早就等在那里。

从水州回清水湾,先乘车到镇上,然后走路回去或者坐“摩的”。

“摩的”,镇上的摩托车骑手像大城市出租车司机那样载客赚钱。

从镇上步行回清水湾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坐“摩的”大概二十分钟。

庄严和林溪下车,正犹豫坐“摩的”还是走回去?一个大嗓门在他们身后响起:“哟呵,今天什么日子?夫妻双双把家还?”

庄严回头一看,村治保主任林大志开着他的那辆农用三轮车驶到面前,不禁大喜,高声回应:“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专车迎接。”

庄严站在农用车的拖斗上,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扶住林溪,远望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的大明山,禁不住豪情万丈。

亲爱的清水湾,我回来啦!

山道弯弯,山风烈烈,二十八个春秋,二十八个冬夏,庄严生于斯长于斯,总梦想有朝一日能走出这大山深处,成为一个大城市人,住上高楼大厦。

可现在,自己学业有成,却要返回这大山深处,操起祖上的锄头,种红薯。

种红薯?

不好吗?

只要能让乡亲们富起来,我心甘情愿回村里来种红薯,种我们清水湾特有的金红薯。

乡亲们,从这一刻起,我要真正为你们而努力!为你们而奋斗!

庄严,你先不要喊口号,接下去还是脚踏实地先干起来,千万不要金红薯没种成,自己种成一个烂红薯。

农用车驶上青石桥,村口的那棵古树映入眼帘,惶恐、忐忑之意很快淹没庄严的豪情万丈。

古树下的长石条凳上坐满了人,庄严不等农用车停稳,急急跳下跑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前,不等他喘匀气,老人先发话:

“敢拍上司的脸,现在怎么不淡定了呀?”

老人就是庄严的爷爷庄肃。

“爷爷,我……”

庄严连大气也不敢出,在庄肃面前他永远是孙子。

“站好,先过关,过不了关别想进村。德生,你先来。”

庄肃的大手一指身边一位年近花甲的男人。

男人叫林德生,现为清水湾的村支书兼村主任,林溪的父亲。

林德生中等身材,黝黑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由于长期蹲在地上干篾匠活,背有些驮。

“庄叔,小严他还年轻,免不了一时冲动,你先消消气。”

林德生劝完庄肃劝庄严:

“小严,德生叔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知道吗?任何事情想想容易做起来难。你还是安心在县里做你的记者,有机会多带些村里的年轻人出去,我们这些老人就会很高兴。”

庄严刚想回应林德生,一位中年男人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道:

“城里水太深,我要回村里。小严,现在是不是流行这个?据说你和你的上司处不来?天天闹别扭?可你这样逃回清水湾也不是什么办法呀?听火亮哥一句劝,不要意气用事拍上司的脸,而是要想方设法拍好上司的马屁,争取往上爬,关照关照乡亲们。”

这位叫火亮的中年人曾担任过村主任,外出打过工,算是清水湾见过世面的人。

“小严,你还是在县里好好做你的记者,你爷爷你爸爸培养你成才不容易。”

“年轻人要学会忍耐,我们山里人想要出人头地不容易,适当地吃点亏受点气没什么。”

众人都劝。

“啰嗦什么?我说话难道没有用了吗?”

庄肃黄钟大吕般的嗓音响起,古树下立马鸦雀无声。

“小严,你确定要辞职回村里?”

“爷爷,我绝不是意气用事。”

“回村种红薯?”

“除了种红薯,还要种其它宝贝。”

“其它宝贝?”

“对,我们清水湾满山满坡都是宝,有形和无形的数不胜数。”

“详细说说。”

“有形的除了红薯这个宝,毛竹、中草药、清泉水、高山水果和稻米等等全是宝。”

“无形的呢?”

“红色基因,绿色空气。”

“小严,你说大头天话呢?红薯怎么可能是宝?吃了只会放屁,喂猪都嫌臭,其它的更不用说。还红色什么鸡?空气一样空倒是没错!”火亮酸不溜秋地插话。

“火亮哥,我们清水湾的红薯绝对是个宝,完全可以开发出系列食品。还有山上的竹子,也可以开发出系列产品。”庄严平心静气地回应火亮。

“火亮你不要插话,小严,你打算怎么开发你说的那些宝贝?”庄肃一双虎眼一瞪火亮后问庄严。

“成立相关加工场,集体生产,通过包装、打品牌提高附加值。”庄严回答。

“你自己从中赚大钱?”庄肃继续问庄严。

“我不会谋取一分利益,只希望乡亲们早点富起来。”庄严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欢迎你回村!”

庄肃向庄严伸出宽厚的大手。

“爷爷,我一定会加油干!”

庄严从庄肃的大手中感受到的不只是温暖,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期待。

“欢迎小严回村!”

林德生鼓掌。

“欢迎小严回村!”

众人附和,除了火亮。

“小严要真正回清水湾,还得过你们村班子每一位成员的关。德生,你是当家人,先来。”庄肃的大手再次指向林德生。

林德生忙弯腰回答:“庄叔,你说了算。”

“德生叔,不是我说你,这可是关系到小严的前途,关系到我们清水湾的前途,你怎么又是庄叔说了算呢?”

火亮的性格和他的姓一样,火爆脾气。他最看不惯林德生一天到晚“庄叔你说了算”,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

“大爹,你就考考严哥哥嘛,平时你不是梳理出我们清水湾好多存在的问题吗?看严哥哥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溪看不得自己的父亲遭火亮抢白,不顾一切上前助阵。

林溪心里明白,火亮和自己的父亲林德生不对付。

前些年,要不是火亮老是和林德生唱反调,清水湾也不会到现在才脱贫。

林德生是庄肃思前想后才选定的接班人,由他向上面力荐林德生担任清水湾村解放以来的第二任村支书。

当时的林德生一家在清水湾最为贫穷,穷到夏天的蚊帐冬天当棉被盖,一双破草鞋一年穿到头,家里从来不打酱油,做菜放盐都要一粒一粒数着放。

但林德生作为村会计,从不私拿集体的一个红薯一粒稻谷,认认真真办事,清清白白做人。

庄肃正是看上林德生这一点,在自己六十五岁那年向组织推荐由林德生接任他为清水湾的当家人。

林德生接过庄肃的班后,在庄肃的指导下实实在在为乡亲们办了几件大事,修水渠开荒地,种水稻栽果树,解决了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温饱问题。

可自从火亮从镇上入赘到清水湾村做手脚抢了村主任的位置后,林德生就泄了气,一蹶不振。

昨天晚上林溪打电话到家里述说庄严辞职的事情,林德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手拿电话机足足愣了十几分钟,要不是林溪妈妈提醒,他估计一整个晚上都缓不过神来。

当林德生慌慌张张跑过去敲开庄严家的门,庄肃却显得很平静,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明天考考他,看看他是不是回村种红薯的料?

林德生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溪妈妈说,你烤红薯呀?庄爷让你考的是小严能不能做你的接班人?

林德生马上鼾声响起,今天一大早挨个通知村班子成员到古树下集合,迎接庄严回村。

林溪本不可能第一时间知晓庄严辞职,是夏良及时VX她,传给她庄严拍脸方成的视频,让她好好劝劝庄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林溪明白庄严做事说到做到,泼出去的水绝对不可能收回,所以她并没有劝,还挺欣赏庄严拍方成的脸,这才是她心心念念的严哥哥。

回村见庄肃召集村班子成员在古树下考庄严,林溪不动声色站在一边静静地听。

当庄肃认可庄严回村,林溪心里比庄严还要开心。

可当火亮拿话呛自己的父亲,林溪来了气,不顾一切上前鼓励林德生考庄严。

林德生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火亮一直想要取代自己的位置,现在庄严回村,意味着他火亮将彻底没戏。如果这个时候不给火亮来个下马威,火亮以后岂会甘心服从庄严这个毛头小伙?这或许也是庄肃召集村班子成员在古树下考庄严的用意。

“德生叔,你就问吧,我正好借此机会向你们这些前辈好好学习学习。”

庄严心里更明白自己爷爷的用意,爷爷认可他回村,他再也无需胆怯和顾虑,无论前面有多少难关,他都必须闯过去,并且这不正是他向清水湾乡亲们亮出自己发展思路的最好机会吗?

“小严,你觉得我们清水湾为什么才脱贫吗?”林德生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向庄严提出第一个问题。

“班子不团结,没有清晰的发展思路。”庄严说完瞄了一眼火亮。

火亮一拍大腿,冲到庄严面前,双手各各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道:“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啊!”

“是吗?血的教训吧?”庄肃一双虎眼紧盯火亮。

火亮一听庄肃这样问他,竖着大拇指的左右手迅速缩回,改成挠自己光光的后脑勺,讪笑道:“嘿嘿,应该吸取的教训,应该吸取的教训,带头人不够强大么,嘿嘿。”

“德生,你继续问。”

庄肃不再理火亮,任由他在一边吸取教训。

林德生挺了挺腰板问庄严:“作为一个当家人,是自己想方设法先富起来要紧?还是想办法带领乡亲们一起富起来?”

“德生叔,你这话问得太没水平了哦。作为当家人,肯定要想方设法自己先富起来,自己富啦才能带动乡亲们富起来,当然自己能力有限富不起来那也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当什么当家人。”火亮不等庄严回答,怪声怪气地抢白林德生。

“你……”

林溪沉不住气,上前要和火亮理论,庄严拉住林溪,然后微笑着走到火亮面前,不急不慢地问他道:

“火亮哥,你想了那么多不当的方设了那么多不义的法,自己先富起来了吗?”

“你、你、你小小年纪这嘴不要那么毒。”火亮额头青筋劲爆。

“老话说得好,以毒攻毒才能除恶。火亮哥,不好意思,我先回答德生叔的问题,你如果也有问题问我,等一下轮到你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回答,让你满意为止。”

庄严面上微笑,一双和庄肃一样犀利的虎眼直盯火亮。

“你?”

火亮本来就有些歪的嘴变得更歪。

庄严不再理火亮,转过身面向林德生:

“德生叔,我非常钦佩你的为人,自己家里再穷也绝不占集体的一丁点便宜。但作为一个当家人,肯定要想方设法带领乡亲们一起富起来。一个人富算什么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我相信,只要你带领大家开发好我们清水湾的宝贝,乡亲们一定能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我们清水湾真的有宝贝吗?”林大志迫不及待地问庄严。

“大志哥,我不是和我爷爷说了吗?除了红薯这个宝,毛竹、中草药、清泉水、高山水果和高山稻米都是宝,还有双针刺绣和火烧石屋,加起来可是我们清水湾的【吉祥八宝】。”

不等庄严说完,火亮鼻子孔出气,歪嘴一撇,道:

“哼,记者一张嘴吹死一头牛,吉祥八宝?城里人稀罕我们这些烂东西吗?还不是烧一碗八宝粥呢!”

“城里人稀不稀罕关键看我们如何做好深加工文章,我们的吉祥八宝一定能使乡亲们富起来。”

“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一样一样和你说道说道。先来说红薯,吃下去除了胀气放屁,就是屎拉得多。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家里烧红薯饭,宁愿饿肚子也不想吃那屎一样的红薯饭。”

“火亮,你小严面前屎呀屎的恶不恶心?”

“大志哥,没事,吃喝拉撒睡乃人之必须,最正常不过。火亮哥,我问你,今天早上你吃的什么?”

“红薯饼,怎么?”

“好吃吗?”

“当然好吃,我出门在外念想的就是清水湾的红薯饼。”

“这不就结了吗?你念想红薯饼,城里人不念想吗?”

“那不一样,我已经舍不得这口。”

“火亮哥,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湾人也会舍不得清水湾的红薯饼,实在是让我这个清水湾最怕吃红薯饭的傻小子敬佩。”

“小严,你不要话里有话骂我入赘你们清水湾。”

“火亮哥,清水湾是我们大家的清水湾,红薯是我们大家的宝贝,这宝贝一定能让大城市人也视为宝贝,你难道没看到过城里人花大钱买烤红薯吃吗?”

“小严,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你是学霸记者,我比不得你。大城市人花大钱买烤红薯吃没错,可那只是少量人少量买几个。你知道吗?清水湾村一年可以种多少斤红薯?”

“我计算过,按两年四熟制轮换种植,一季春薯一季夏薯下来,我们清水湾一年可以收获上万斤红薯。”

“这就好了呀,上万斤产量你靠卖几个烤红薯能让它成为宝贝?不是笑话吗?”

古树下,火亮喉咙梆响和庄严硬扛,庄严始终很平静,笑着反问火亮:

“你不是说早饭吃的红薯饼吗?”

“是啊,中饭我还想吃红薯饭呢。”

“晚饭桌上是不是还有一碗笋干菜炖红薯粉丝条?”

“没有笋干菜炖红薯粉条我根本吃不下饭。”

“还有,你是不是刚刚喝了红薯酿的清酒?”

“一餐不喝红薯清酒我这胃里空的慌。”

“这样的话,你一日三餐至少接触四种红薯产品。”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普普通通的一个红薯可以有多少种吃法?可以制作成多少样美食?”

“这个我还真没有上心过。”

“火亮哥,我告诉你,红薯可以有上百种吃法,制作成上百种美食,红薯淀粉有百菜之王的称号。”

“真的吗?”

“红薯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可能吗?”

“据《本草纲目》等古代文献记载,红薯具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金薯传习录》说它有六种药用价值:【治痢疾和泻泄】【治酒积和热泻】【治湿热和黄疸】【治白浊和小儿疳积】【治血虚和Y经失调】。”

“啊?!”

不仅火亮瞪大双眼,连林德生和其他班子成员也全都瞠目结舌,只有庄肃手捻白须颔首赞许。

林溪不甘示弱,过去对火亮说道:

“火亮哥,你知道吗?为什么庄爷爷九十岁的人还这样健朗?就是因为我们清水湾的红薯好。”

“林溪,这你有点说过头了吧?庄爷爷一年到头只吃红薯试试看?还能健朗得下去吗?”

火亮被庄严说得一愣一愣,林溪这里他可并不服气。

“火亮哥,红薯不仅是健康食品,还是祛病的良药,这点毋容置疑。你知道吗?红薯中含有丰富的β-胡萝卜素、维生素C和叶酸,这三种元素可是防癌抗癌的重要成分。你看我们清水湾以前虽然贫穷,可有生恶病的人吗?正常的话那个不是活到八十岁以上?”

“这个倒也是。”

“火亮哥,你知道我们清水湾的女孩子为什么一个个身材苗条吗?连你这个镇上的大男人也愿意做我们清水湾的上门女婿?”庄严见火亮的那股子混劲泄了大半,趁机再次敲打他。

火亮听出庄严还是话里有话,但又一下子挑不出刺来,只得讪笑几声道:“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小严,你说为什么我们清水湾的姑娘个个身材那么好?”

“火亮哥,当然是红薯的功劳哦。你知道吗?红薯可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减肥食品,它所含的热量很低,只有同等重量大米所产生热量的三分之一,而且不含脂肪。”

林溪自豪地在火亮面前转了一个圈,她可是名副其实的亭亭玉立杨柳腰,婀娜多姿尽玲珑。

林德生向来以拥有林溪这样一个女儿而自豪,见火亮被自己的女儿怼得哑口无言,心中自然高兴,笑呵呵地对庄肃说:

“我已经考完小严,举双手赞成小严回村里来,适当的时候把位置让给小严……”

“慢慢慢,德生叔,你那么急做什么?我还没有和小严说道完呢。”

火亮不等林德生说完,重新走到庄严面前。

庄严微笑着问火亮:“是不是要和我继续说道另外的宝贝?”

“当然,我必须和你继续说道说道。你和林溪一唱一和说得红薯真成了宝贝,那毛竹呢?现在上头实行封山育林,不能随意砍伐树木。而毛笋一年到头就那么一季,上市时间短的很,全部拉出卖,也挣不了几个钱。”

“毛竹与树木不一样,每年必须进行更新换代,淘汰一批旧竹才能使新竹得以茁壮成长。我们就利用淘汰的旧竹开发系列竹制品作为旅游纪念品,这方面德生叔的手艺大有用武之地。至于毛笋,虽然季节性强,可我们可以开发笋干菜、咸烤笋、淡笋条、油焖笋罐头等系列毛笋食品,让来清水湾旅游的人吃过之后再带回去给家人吃。”

“火亮哥,毛笋可不只是只有一季哦,你忘了冬毛笋可比春毛笋贵很多呢,冬毛笋也有百菜之王的美誉,各种菜肴中都可以添加,加了冬毛笋的菜肴鲜美无比。”

“林溪,你又和你的严哥哥联合起来嘲弄我?”

“火亮哥,我和林溪是摆事实说宝贝,你等着瞧,只要我们开办起竹制品加工场,一枝毛竹全是宝,德生叔完全有能力不让毛竹浪费一丝一毫。”

“可能吗?你不要在这里拍你未来丈人的马屁。”

“火亮,你说不过小严和小溪也不要胡言乱语。我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寻思过我们清水湾能不能办个竹制品加工场?只是你一直反对。”

“德生叔,你未来女婿给你一根竹竿爬,你还真顺杆往上爬呀?你除了能打几个竹篮、几个竹扫把之外,还能做什么竹制品?况且现在城里人早不用竹篮、竹扫把了呢,你办竹制品加工场迟早竹篮打水一场空。”

“火亮,你?!”

林德生被火亮呛得一时语塞。

林溪见状,紧走两步,面对火亮一字一句问道:

“火亮哥,你家新房子用的竹家具是不是我大爹做的呀?那可不只是几个竹篮和几个扫把吧?我记得你到现在都没有给过我大爹一分工钱呢!”

“林溪,你,你,你……”

“好啦,不要你你你的你个没完。火亮,还有什么要和小严说道的吗?”庄肃开口说话。

清水湾上上下下对庄肃敬重有加,唯有火亮从不把庄肃放在眼里,脖子一梗,大声回应:

“当然要说道,他不是推出吉祥八宝吗?我才和他说道了两宝,还有六宝没有说道呢。”

“好,小严,你继续和你的火亮哥好好说道说道其它六宝。”庄肃并不在意火亮对他的态度,笑容可掬望向庄严。

庄严肚子里的火气一阵阵翻滚,要不是爷爷的笑容,他估计憋不住直接和火亮来个水星碰火星,把清水湾的吉祥八宝一口气说个明明白白。

清水湾世居为林氏一族,全村一百零五户人家除了庄严一家和火亮,其他全为林姓。

火亮因为出生镇上,始终看不起清水湾的山里人,嘴上总说:要不是一时糊涂,做鬼也不会到清水湾这样的大山窝里做人。

火亮入赘清水湾后,时时处处和林德生唱反调,还总是出言不逊骂庄肃老顽固。

火亮就是不服庄严称清水湾的【红薯】【毛竹】【中草药】【清泉水】【高山水果】【高山稻米】以及【双针刺绣】和【火烧石屋】为“吉祥八宝”。

“红薯、毛竹我已经和你说道过,接下去给你说道说道其它‘六宝’。”

庄严必须让火亮心服口服,否则他这个刺头如果和自己抬扛,那岂止“吉祥八宝”开发不成,连红薯也种不成。

“小严,其它六宝我看你用不着说道,那真的只不过是一张张空头支票而已。”火亮不屑一顾。

“刚才不是你一定要我继续说道吗?那我必须给你说道个明明白白。”庄严不可能退却。

“小严,那我先四个字绝了你剩下六宝中长在地上的那三宝。”

“你说。”

“数量有限。”

“这个事实。”

“事实吧?即使城里人稀罕清水湾的中草药、高山稻米和高山水果,也没有多少可以拉出去卖?特别是稻米,遇上个自然灾害,我们自己口粮都成问题。”

“没错,稻米对我们村来说可是金贵的很,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往外卖,卖也没有多少可以卖。”

“还有中草药,从林族长开始不是定下规矩不能擅自采挖吗?”

“我看即使可以采挖也不一定能成为宝贝,现在城里人用的可都是外国进口的西药。”

火亮的话引起村班子成员的共鸣,除了庄肃和林德生,纷纷七嘴八舌声讨庄严。

“我看剩下的那三宝好比画上的美女,只能空想想。”

“空想想也想不出清泉水、刺绣和石屋能成为什么宝贝?”

“每天哗哗哗白白流淌掉的清泉水能作为宝贝卖钱?这个夜里做梦恐怕也不可能梦到,除非白日做梦。”

“刺绣也就是我家婆娘缝缝补补而已,还不是我去山上挖几棵烂树根呢。”

“用破石头垒起来的石屋是宝贝?小严,那你们家为什么要扔掉宝贝住进新楼房?”

“小严,我看你还是实在一点好,千万不要学那些城里人,虚浮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话跑调跑出去十万八千里,我们打火铳也打不上。”

“小严,你还是回城里去做记者吧,我们山里人能够脱贫已经心满意足,怎么可能一起富起来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呢?”

村两委班子成员被火亮一煽动,开始一面倒,连本来被庄严和林溪说红薯和毛竹说得心动的几位也转了向。

庄肃和林德生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各位长辈,你们不要急,我不是简单地拉村里的这些宝贝到大城市去卖。”庄严等大家稍稍和缓一些之后,平心静气地开始解释。

“小严,不卖怎么有钱?没钱乡亲们怎么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火亮的喉咙重新梆响。

“火亮哥,我不是不卖,而是让大城市的人主动到我们村里来买。”庄严的语调还是很平和。

“大城市的人主动到我们村里来买?可能吗?小严,你没有发烧吧?”

火亮过来伸手要摸庄严的额头,庄严往后退了两步,伸出手压下火亮伸过来的手。火亮想要继续往上抬,无奈庄严的力量比他大很多,只得悻悻然缩回自己的手,退到一旁。

“各位长辈,我提出开发清水湾【吉祥八宝】,并不是简单地靠卖这些东西赚钱。而是准备通过发展红色旅游来带动我们这些平时看不上眼的东西成为宝贝。”

庄严环视一下村班子成员后继续说道:

“当然,【吉祥八宝】的开发我们必须因物制宜,按种类制定开发计划。有的只是为了吸引游客当招牌用,并不对外销售。就像我们的高山稻米,因为土壤、水质、海拔等因素,又从不使用化肥和农药,吃起来特别香糯,我们坚决不卖。要想吃,请到清水湾来。”

庄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庄肃,庄肃向他点点头,庄严接着说:

“而有的宝贝却要制作成一系列旅游产品,形成产业。比如红薯和毛竹,完全可以形成一个产业链。毛竹刚才我已经说过,分竹制品和食品两个层面开发,只要我们成立竹制品加工场和创办食品厂,很快就能见效果。”

“小严,红薯呢,红薯怎么开发?”

林大志迫不及待地问庄严,村里种的红薯数他家最多。

“大志哥,红薯我们也要分两个层面开发,一是通过食品加工厂开发系列红薯食品,二是不断创新红薯系列菜肴。”

“小严,红薯除了红薯饭、红薯饼、红薯干这老三样,还能开发出什么系列食品?”

“大志哥,你没听严哥哥说过红薯可以有上百种吃法,制作成上百种美食吗?”

“林溪,那是你严哥哥这个记者写报道呢,记者不是总能把一点屁事写成天大的事吗?”

“大志哥,你别埋汰我,我们继续说红薯。你说红薯只能是老三样,难道你忘记天天离不了的红薯清酒和红薯粉条吗?”

“哎,这个我忘记了呢。”

“大志哥,红薯产品和竹制产品,总是被我们山里人熟视无睹。我们除了要开发系列红薯食品和红薯菜肴外,我们还可以把红薯地作为城里人的劳动基地,让来清水湾旅游的人们参与种红薯、挖红薯,感受劳动的辛苦和快乐。”

“那看来我家的红薯地还能生钱?收完这一季,我本来不想种了呢。”林大志挠挠后脑勺。

“小严,水果你打算怎么弄?”村委副主任林德民家种了很多果树。

“刺绣真的可以赚钱吗?”村妇女主任林满月是个刺绣能手。

“还有石屋,我家那破石屋一直空在那里呢。”村会计林长生平时算盘打的精细。

村班子成员纷纷向庄严发问,而火亮依在古树上一声不响看庄严说话。

“德民叔,物以稀为贵,我们的高山水果和高山稻米一样,不但可以打季节牌,还因为口味独特,完全能使之成为水果中的贵族。接下去只要我们好好规划,淘汰那些普通品种,扩种优质水果,特别是我们清水湾特有的水果,肯定能卖上大价钱。”

“小严这么一说,我们清水湾还真就宝贝满山呢。”林德民很满意庄严的回答。

“小严,你快说说刺绣吧。”林满月催促庄严。

“满月婶,这刺绣更是我们清水湾的宝贝,你知道吗?水州县城有一位刺绣巧妇的绣品价值可以和黄金媲美,国外商人排队要货呢。”

“绣品怎么可能和金子比?小严,你是不是因为满月婶没出过远门,哄我开心?”

“满月婶,我说的可是事实,我去采访过那位刺绣巧娘,她还是我们一位同事的奶奶。对了,那位刺绣巧妇用的绣法也是我们清水湾的双针刺绣,我记得我奶奶说过,这双针刺绣可是我们清水湾特有的一门传统刺绣技艺。”

“小严……”

“你说什么?”

不等林满月回应庄严,庄肃蹭地站起身来。

庄肃一听庄严说水州县城里那个刺绣巧娘用的是清水湾独有的双针刺绣技艺,脸色大变,急急站起身过来抓庄严的手臂。

庄严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这样激动,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记忆中的他总是坦然自若,今天这是怎么了呀?

庄严刚要去扶庄肃,庄肃伸出的手迅速撤回,重新坐回到长石条凳上,面色恢复正常,平静地对林满月说道:

“你,继续问小严。”

“我、我、我问什么?”

林满月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满月婶,我继续和你说村里成立绣品加工场的事情。”

庄严见庄肃这个样子,明白自己所说的那个刺绣巧娘肯定和清水湾有关系,肯定和自己的爷爷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一般,但爷爷不想追问下去,自己也不能刨根问底,现在是村班子成员考问他,这关系到他回村后能不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便主动向林满月讲解他如何打算发展清水湾的绣品业。

庄严说,眼下手工刺绣产品不但突破了传统的实用和点缀概念,还成为装饰和收藏的首先,尤其是国外,对我们传统的手工刺绣十分青睐,出口量与日俱增。清水湾的双针刺绣因为针法复杂、立体感强,独树一帜,市场前景广阔。

林满月说,以前清水湾的女人个个会双针刺绣,像她自己从五岁起学习双针刺绣,可现在,自己基本荒废了这门技艺不说,女孩子们大多不肯学。

庄严说,这个不用担心,先建立刺绣加工场,集中年长的妇女练练手,技艺很快能重新捡拾起来。然后吸收那些想学刺绣的女孩子进工场,以老带新,发扬光大我们清水湾的双针刺绣,使之成为真正的宝贝。

“小严,到时候能不能请你说的那位刺绣巧娘来我们清水湾给我们传授技艺?我们可以给她付工钱,否则我没有那个信心。”

“满月婶,这个我可以通过我的那位同事先去探探她奶奶的口风。不过,估计有难度,她的一件绣品据说有位海外大佬出几千万收购,她都不卖,她平时更不轻易见人。”

“一件绣品几千万?小严,你又说笑了吧?”

“满月婶,我不是说过一件好的手工绣品可以和黄金媲美吗?”

“和黄金媲美我们不敢想,我们的绣品能赚点油盐酱醋的小钱就心满意足。”

“满月婶,你要有信心,我们清水湾的双针刺绣绝对是宝贝,一定能成为乡亲们致富的一门绝技。”

“小严,水州那位刺绣巧娘知道你是清水湾人吗?”庄肃插话。

庄严听庄肃这样问他,更加确定那位绣娘和自己的爷爷、和清水湾有关系,就实话实说道:

“爷爷,我只见过她一面,一开始她无论如何不肯接受我们的采访,后来好不容易通过她孙女才答应让我们进她的小院,但事先约定,她不露脸,不说话,我们不能进她的绣房,只能挑几样她的绣品到院子里拍。”

“嗯,是她的风格。”庄肃若有所思。

“爷爷,你认识她?”庄严追问。

“哦,什么?满月,绣品的事情你问完了吧?接下去谁还有要问小严的呀?”庄肃睁开眼,装作没听清庄严的问话,头转向林满月。

“庄爷,我还想问问小严,这清泉水怎么也能是宝贝呢?”

“满月婶,我们清水湾的清泉水百分之百是宝贝。”

“小严,我们的清泉水确实清,可除了烧水喝和洗漱之外,其余的不是全部白白流向水河了吗?谁稀罕?”

“满月婶,你看到过城里超市卖的矿泉水吗?我想我们的清泉水一点也不比那些矿泉水差,我们完全可以像他们那样一瓶一瓶灌装起来卖。当然,这要经过卫生部门的鉴定并由专业厂家进行无菌生产。”

“这个小严没说错,那好几元一瓶的矿泉水哪有我们清水湾的清泉水好喝?我每次去镇上和城里送红薯,就带一大壶清泉水解渴。”林大志说完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半壶清泉水。

“你们都问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应该轮到小严回答我的问题了呀?”

村会计林长生站起来说话,他中等身材,和林大志完全两种外貌两种性格,一个五大三粗,一个干瘦精明;一个咋咋呼呼,一个慢条斯理。

庄严知道林长生算盘打得精,平时轻易不主动发话,和火亮走得很近。前几年火亮和林德生唱反调,要不是有庄肃镇在那里,清水湾说不定不再是清水湾。

“长生叔,我们清水湾的石屋虽然破旧,但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不仅本身可以是旅游景点,还可以通过它发展民宿,创造财富。”

“小严,你不要说的那么文绉绉,既然你想要回清水湾来,还是实实在在说一些接地气的话吧。”

“长生叔,一间房屋全部用石头砌成,恐怕只有我们清水湾吧?”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清水湾以前太穷太偏僻,运砖运瓦进来好比登天,只能住石头砌起来的屋子。”

“长生叔,现在我们应该感谢老祖宗给我们留下这宝贝,给我们致富的机会。”

“小严,我说过你还是实在点,不要动不动什么宝贝?什么致富?”

“长生叔,我们可以对石屋进行整修,搞民宿。”

“民宿?什么意思?”

“就是让来清水湾旅游的客人住进各家各户的石屋,我们赚他们的住宿钱、饭钱等等。”

“小严,你还是不实在,这破石屋我们自己都不想住,外面大城市来的人愿意住吗?”

“长生叔,我不是说先要对石屋进行整修吗?”

“小严,你即使把石屋整修成皇宫一样,我看也不可能有大城市的人来我们这里旅什么游?”

“长生叔,我们可以通过发展红色旅游来带动石屋民宿。”

“旅游还不是有钱人太空闲游山玩水么,还分什么红色和绿色?”

“长生叔,红色旅游就是指以值得弘扬民族精神的地域为主题的旅游活动。我们清水湾战争年代是游击队的驻地,有三十烈士合葬墓,完全值得大家前来瞻仰。”

“这个确实应该,后人千万不能忘记先烈。”

“长生叔,你在电视上应该看到过一些山区乡村通过民宿来发展旅游业致富的事例吧?他们有的村根本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什么资源,无中生有而已。而我们清水湾有那么好的自然生态和红色资源,只要整修好石屋,以红色旅游来带动吉祥八宝的开发,乡亲们一定能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小严,你这样一说,长生叔还真热血沸腾了呢,看到一张张大钞票在眼前飘啊飘,乡亲们用箩筐装也装不完。”

“长生叔,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林溪听不得别人说庄严不好,尤其是林长生这样阴阳怪气地讥讽庄严。

“纸上谈兵有用吗?办事要钱!”林长生肩膀一耸双手一摊。

林长生一说到启动资金,村班子成员又一边倒,一个个神情激越地向庄严开炮:

“没有启动资金,怎么发展?”

“以前我们不是不想发展,就是因为没有启动资金。”

“建设红色纪念馆要钱,整修石屋要钱,开办食品加工厂要钱,还有竹制品加工场、刺绣加工场等等,哪个不要钱?”

“没有启动资金,说的最好也还不是那墙上的画像?中看不中用。”

“……”

面对大家对庄严的责问,庄肃和林德生低头不语,林溪望望老人,看看庄严,有些手足无措。

火亮懒洋洋地依靠在古树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好啦,好啦,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庄叔,您老多劝劝小严,回去水州做他的大记者才是正道。我们不会怪他耽误一上午的功夫,多少也算是听了一个天花乱坠的大故事。”

林长生第一个离开古树,林德民、林大志、林满月紧随其后,火亮踢了一脚古树,骂骂咧咧道:

“白活这么多年,像模像样地杵在这里也不怕丢人现眼。回去吃中饭喽,红薯清酒,红薯丸子,红薯糯米饭,绝配,红薯屁放得舒畅呀,呀呀咿呀咿呀呦……”

火亮干嚎着破嗓子走向自己家。

“爷爷……”

“大爹……”

庄严和林溪见庄肃和林德生倒背双手默默离开古树,想追上前去又迈不开步。

眼泪在林溪的眼眶里打转,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心爱的严哥哥像今天这样无助过。

“小溪,回去吃中饭吧。”

庄重从古树后面转了出来。

“大爸爸,我……”

林溪的泪水夺眶而出。

“回吧,他也需要好好静一静。”

庄重语气平和。

“那我回去了啊。”

林溪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回家。

待林溪离开后,庄重走到长石条凳上坐下,没有招呼庄严,也没有看庄严,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坐在那里,眼望清石桥下潺潺流淌的清水河。

这位年近花甲的汉子两鬓虽已斑白,但高大的身姿依旧挺拔,古铜色的脸上明显比一般的山里人多了一份书卷气。

午间的清水湾清清净净,乡亲们都在屋里吃中饭,古树下只有庄家父子二人。

一阵山风吹过,庄严打了一个寒噤,慢慢走到庄重面前。

“爸……”

“小严回来了呀?快回家,你妈等你吃中饭呢。”

庄重微笑着站起身,伸手拉起庄严的行李箱往村里走。

“爸,我回村里妈她还没有想通吧?”

庄严跟在庄重身后亦步亦趋,就像儿时做错了事等待庄重的责罚。

“没想通你不是回来了吗?”

“爸,你也很不高兴吧?”

“小严,你说我们应该高兴吗?”

“爸,你和妈一定很失望。”

“失望?这你可错了。小严,如果单纯以失望或者高兴来形容我们对你回村的态度,我想,你太小看你妈和我。当年我毅然放弃城里的工作回清水湾教书,我的心情比现在的你可要简单得多。”

“爸,你的意思是我根本没必要在乎大家对我回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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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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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作者:五条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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