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武汉别墅小区违建：中介称“交40万可随便整” 城管称已累计拆违49处丨封面深镜
封面新闻2024-07-30 17:23
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
“原本两三层的小别墅，被加盖、外扩成四五层的‘白宫’。还有人以危房修缮名义，直接推倒重新盖。这些年相互竞赛一样，搞出几十栋违建，正大光明在网上销售。”近半年以来，武汉市民孙先生对武汉金银湖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别墅小区违建情况多次举报、投诉，封面新闻记者根据线索进行了暗访调查。
金银湖高尔夫俱乐部小区大门（石伟摄影）
4月份，记者在房产中介带领下，多次进入别墅区“看房”，发现小区同时有多栋建筑正在施工。中介明确表示违建不影响买卖，“不用管房本上的面积，只按整套价格交易。”
现场一名自称高经理的男子表示，他可以替买房者解决违建手续问题，“建一层40万，钱给我，我去给你弄许可。弄个危房改造的名额，你随便整。一旦建完了，成为既定事实就拆不了。”
5月初，封面新闻记者将相关信息反馈给东西湖区金银湖街道办综合执法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该别墅区违建问题复杂，调阅资料、整理数据后回复。
7月26日，工作人员回复记者称，自2016年以来已对涉事小区拆违49处，共1185平方米，并清退部分违纪城管队员，“时间久、情况复杂，寻找原始档案需要时间；很多房屋转手五六道，找不到主人。下一步将联合多部门，调取全部资料摸排全部楼栋情况。”
别墅小区持续违建多年并挂网销售
房产中介称“交易不看房本面积”
武汉金银湖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小区位于东西湖区金银湖街道，紧邻武汉市面积最大的城市湿地公园之一——金银湖国家湿地公园。小区内有一处高尔夫球场，将小区分为东苑、西苑，外人难以窥探到小区内部情况。
在贝壳网、房天下等房产销售网站上，该小区有多套别墅在挂牌销售。4月份，记者通过贝壳网联系到一名宋姓中介，多次与他一起前往看房。
二手房平台挂牌销售的信息（网络截图）
进入小区要经过两道保安门岗。紧挨西苑第二道岗亭的一栋别墅，搭着脚手架在施工。中介宋某介绍，整个西苑有109栋别墅，原本都是二层和三层小楼，面积有两三百平方米。记者看到，西苑内部有至少5处楼栋正在施工，另有数十栋建筑外貌较新，其中几栋被加盖到4层，“腰围”增加几倍，庞大地耸立在小区中间位置。
宋某指着两栋相邻的刚刚主体完工、门口还堆放着建材的小楼介绍，这是一对兄妹业主推倒重建的新楼，单体面积有近千平方米。
宋某称，小区的业主都是公司老板、医院主任、银行负责人这类高净值人群，而小区原本的建筑已有20年房龄，满足不了新业主的需求。“买房的人都要重新整。所以，一些房东先把房屋推倒重建再卖，还有人是把房子推倒只剩一个基坑，直接卖基坑，也能卖几百万元。这里的交易不看房本面积，是按整套议价。”
7月25日，两处新近完成施工的别墅。（石伟摄影）
记者对标价900万元的西苑159号小楼表达出兴趣，但嫌弃房屋采光差、房间少。宋某表示：“没关系，你可以把墙打掉，安装玻璃，后院里树木砍掉，楼上再加盖一层。我们负责给你找人打通关系。”
宋某介绍，改外墙、建围墙问题不大，但是加盖楼层、挖地下室需要找人“打点”。“可以用申请危房修缮的名义拿施工许可。一般加盖一层，或者往下挖一层地下室做酒窖、酒吧，需要40万元。”
记者询问，自行开挖地下室会不会破坏地基引发垮塌。宋某表示：“不会的。你可以找专业的建筑、装修公司，也可以交钱给小区里边专业的人，他们一条龙给你建成。”
“经理”打保票代办危房改造手续
“搞成既定事实就拆不了 ”
多次看房之后，中介宋某及同事均表示“我们不是只做你一单生意，肯定可以加盖或者地下室。”
为了打消记者的顾虑，他们邀请记者到小区里面见了一名神秘男子。
这位自称高经理的男子称，这处别墅小区位置独特，处在高尔夫球场腹地，周围大树环绕，环境封闭，很适合违建。“在闹市区、高楼区违建，大家都看得到，引起周围反感，随时会被举报。但在这里加盖，不影响任何人，搞好邻里关系，没人投诉你。”
高经理介绍，违建施工之前需要先告知他，并且把相关图纸资料给他，他负责去跑手续。“我去给你弄个危房改造手续，即便城管接到举报来查，你给他一个理由，他不会为难你。”
高经理指着一栋改造过的别墅表示，自己就住在小区里，已经替十几户业主做过工程。“你可以自己花钱找外边人做，我只给你跑关系。也可以包给我，我一条龙给你办到位。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业主们打听我的口碑。”
记者对高经理身份表示疑问，质疑他是否有能力“打通关系”。高经理表示，他跟开发商合作二十几年，一直在帮开发商做事，“我们的关系都很稳，你怕不保险，我再给你弄个建设光伏设备的名额。钱交给我，别的事你放心。”
高经理还提醒记者，要跟邻居搞好关系，免得被天天投诉，“建的时候遇到投诉，可能会给你叫停。一旦建成了，成为既定事实，就不会拆。”
5月初，封面新闻记者将小区情况反馈给金银湖街道办综合执法中心。工作人员介绍，该小区存在诸多历史问题，日常也有不定期巡查，会针对记者反馈情况进行调查，并调取相关资料、数据后回复记者。
两家“共管”物业管不住违建
岗亭保安：我们没有执法权，你找错了人
7月25日，封面新闻记者再次来到该小区，看到4月份那几处施工楼栋已完成建设后停工，门口还堆放着剩余建材。
7月25日，两栋“加粗”别墅门口还堆积着建材。（石伟摄影）
记者在保安岗亭处询问小区违建情况时，保安称采访需联系他们所属的湖北合济投资有限公司。记者前往该公司时，公司负责人李某接受了采访。
“这处地块原本是一家叫作中建集团的公司开发，2007年我们双方签订股权收购协议，约定我们出资6.5亿收购中建公司旗下公司股权。先期支付1.2亿元之后，对方试图单方面解约。官司一直打到2016年，经最高院裁决、经武汉中院强制执行，我们才拿到这块地上高尔夫球场的控制权和管理权，小区部分一直是飞地。”李某介绍，目前东苑、西苑两块别墅区，一直由原来的物业公司独自管理，武汉合济公司派驻的物业人员无法插手，更无法盘查进出运输违建物资的车辆。
李某称，两套物业团队的存在导致了管理混乱。“别墅区至今还用着我们的总水表，水费却从没交过。每次违建投诉引发舆论关注，我们公司都会被拉出来误伤一遍。2017年湖北高院以重复起诉为由驳回对方起诉，2019年他们又在武汉中院起诉，案子至今还在持续。”
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2017年4月，武汉当地媒体曾报道该小区大面积违建情况，之后东西湖区政府组织了多部门现场执法。金银湖街道办综合执法中心负责人受访时表示，有部分楼栋是历史违建，根据报道查实有9栋现行违建，其中6栋取得了危房鉴定书，但未取得规划审批手续，已勒令这些违建停工，责令业主限期拆除，拒不拆除的，将依法根据相关程序强行拆除。
记者再次返回小区，从第二道门岗保安处获知，别墅区是由另一家名为“富宝物业”的物业公司管理。“我们又没有执法权，违建的事你找城管，找我们是找错了人。”
在东苑53号别墅内，“富宝物业”一名负责人正在电话里叮嘱下属“听说来了个记者，你们盯紧点”。记者表明身份后，该负责人表示未接到业主和相关部门通知，不能接受采访。
7月30日，在贝壳网、房天下等平台，该小区依旧有多套房源在挂牌销售。
城管回应：已累计拆除违建49处
下一步将全部摸排清查
7月26日，金银湖街道办综合执法中心工作人员约见记者，对相关问题进行了回复。
工作人员介绍，涉事小区年代久远，确实存在一些存量违建，近两三年安排了专岗值守，也确实接到过一些人打招呼，但都按原则处理了。“自2016年以来，共拆除49处违建，共1185.14平方米，巡查制止、自行拆除的违建有12处。最近一次拆除是在5月份，接到你们媒体反馈后一直在严控。”
工作人员称，一些违建与主体建筑连接，一些肉眼可见的加盖、加粗建筑，需要调取原始资料走程序认定违建，“哪部分是合法建筑，哪部分是违建，需要权威认定。当年的规划资料都是手写的，调取、对比的话要多部门配合；还有些房屋转了好几道手，找不到人，调查还需要时间。基层执法确实困难，物业明面上配合，有时候以业主拒绝为由阻拦我们进门。也曾对富宝物业作出处罚，他们却说收不到物业费，交不了罚款。”
因为上述原因，对该小区现有违建楼栋的数量，金银湖街道综合执法中心尚未完全掌握。
在当地媒体2017年4月报道中，金银湖街道办城管执法人员称，除了对9栋违建责令拆除，还整顿清理了一批队员离队。
对此，金银湖街道办工作人员表示，此前区纪委、街道纪委确实进行过一些调查，执法中心也清理了一批违纪队员离队。“应该是没有敢再违纪。下一步我们将向区里汇报，联合多部门调取档案，摸排、清查别墅区所有楼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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