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杀》：初心和匠气
澎湃新闻2024-07-05 15:52
《误杀》导演柯汶利的新作《默杀》上映三日票房破亿，作为一部提档到工作日上映的影片，《默杀》创造了持续低迷的暑期档难得的好成绩。
《默杀》海报
《默杀》的故事，发生在架空城市都马的静华女中里。曾在《隐秘的角落》中饰演普普的王圣迪，此次饰演饱受校园霸凌之苦的哑女小彤。在一次惨遭欺凌后，霸凌者接连殒命于重锤之下。连环杀人案背后，难脱嫌疑的众人逐一浮出水面：张钧甯饰演的母亲，目睹女儿被胶水封嘴，却闭口不言；王传君饰演的校工林在福，却在此时出现在了母女的生活中……随着宗宗藏污纳垢的旧事被逐一揭开，所有人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在寻找女儿的过程中，校园霸凌、连环谋杀、家庭暴力、慈善诈捐等一连串案件……血腥、暴力、惊悚的元素将感官刺激拉满，悬念层层剥开，人物一一反转，主题渐渐浮现。
王圣迪 饰 小彤
作为一部悬疑片，本片的悬念并不在于凶手究竟是谁，影片前半部分虽未点明真凶，但稍有悬疑片观影经验的观众，应该很容易从导演给足的台词、镜头暗示的线索中找到答案。几乎可以说，影片进行到不到一半时，观众几乎已经可以锁定凶手其人。当然，边角料中暗藏的线索，可以有更多小反转以供玩味，但故事的主线，父亲为女复仇，是非常清晰明朗的。
在复仇之外，这个故事真正要探讨的核心，更加耐人寻味。
《默杀》是个很点题的片名，“沉默杀人”，意有多指。影片的主角小女孩，是个哑巴，她作为整个事件的核心，当然可以是沉默的代名词。同时，父亲的复仇之刃，除了指向作恶的霸凌者，在霸凌滋生的整个校园乃至社会环境中，每一个环节里，目击者出于各自私心的沉默，也成为最终酿成悲剧的温床。
王传君 饰 林在福
张钧甯 饰 李涵
《默杀》中的罪案，涉及施暴者、受害者以及旁观者。大楼对面偷拍的窥视者、门后多年来一直看到暴行的房东，包括目睹悲剧的牧师、袒护女儿的校长、撞破霸凌的保安……每个人的沉默，都成为挥向受害者的一把刀；至于那把刀，最终也落到自己身上。唯有一个哑巴女孩，将真相公之于众，可她自己，也已化身利刃。
影片开场不久，女儿和母亲目睹一群蚂蚁啃噬着一只死去的蟑螂尸体，已经暗示和概括了整个案件的真相。导演柯汶利喜欢运用动物作为隐喻，从《误杀》的羊到《默杀》的鸽子，一脉相承地准确和自然。“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兽”，放到这部电影里，依然适用。
同时，《默杀》全片充斥着尺度颇大的暴力镜头。单是直观的视觉层面，其尺度之大，在国产院线片里，都堪称极致。尤其是几场校园霸凌的戏，无论是小彤被胶水粘在墙上，并以胶水封口；或惠君头戴荆棘花冠，被强喂“头发汤”，画面的冲击刺激拉满的同时，宗教意味十足的隐喻，也将霸凌戏拍出了更深刻的读解空间。黑衣人的雨夜杀人，对《杀人回忆》的致敬也拉满，柯汶利导演继续着《误杀》中广受好评的迷影彩蛋植入，“老公种的金桔”，毛骨悚然之间，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幽默好笑。
《默杀》剧照
有意思的是，《默杀》开启了华语电影一种很新的操作。翻拍不稀奇，自己翻拍自己，并不多见。这一版《默杀》，翻拍自柯汶利本人的长片处女作。
在去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由黄健玮、尹馨、张世等主演的马来西亚版《默杀》，入围华语新风单元展映。柯汶利在映后交流环节告知观众，其实这才是他的第一部长片电影。在柯汶利被陈思诚相中拍摄《误杀》之前，《默杀》作为他研究生阶段的毕业作品，算是他的第一部长片。后来，因为去拍《误杀》，这部片子的后期一直耽搁着。之后遇到疫情，加上导演接拍其他的项目，这部“处女作”直到2022年才得以正式完成。
当时柯汶利透露，在上影节获得一些洽谈意向，未来这部影片有意向在中国大陆上映。如今上映的这版《默杀》，虽然名字和故事完全相同，但演员阵容和资方大换血，已经是一部“纯血”国产片。
简言之，在原来演员爆出负面消息，对影片上映造成影响后，片方不甘心浪费一个好故事，于是有了这样一部“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翻拍版。
从公开信息中可以查询到，这部《默杀》的备案立项是在今年3月份，才刚刚获得了拍摄许可。也就是说，从开机到上映，也不过短短的4个月时间。有一说一，影片在制作水准和完成度上，成熟完备，算得上精良的类型片，这样的效率令人赞叹。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去年上影节时，首版《默杀》展映后，豆瓣评分一度从8.2飙到8.4，如今跌至7.9。而新版《默杀》在故事保留原班不变，演员人气与演技均在线，制作更加成熟精良的情况下，豆瓣开分却仅6.9，观众评价呈现出有人爱有人骂的两极分化，个中缘由又是什么呢？
截至7月5日15时许，两版《默杀》的豆瓣评分和打分人数。
事实上，两部影片拍摄自不同的时期，有着同样的“成熟”。马来西亚版《默杀》那会儿，柯汶利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 “生猛”与“老道”并举，在首部长片中，展现出成熟的电影技法和老辣的对人性社会思辨的目光，令人惊叹。
值得一提的是，谈及这部“毕业作品”，柯汶利曾透露，剧组当时只有六七个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来回切换好几个工种，连演员也会帮忙干点其他活儿。这种初出茅庐的灵动，之于一部完整长片的完成度，是非常加分和值得肯定的地方。
作为一部短时间内换汤不换药的“复制品”，新版《默杀》成熟的表现，却显得“匠气十足”。 导演迅速调制同样的配方，经过几轮影视剧成功的实践，已经太知道如何用视听语言拿捏观众的情绪，无论是色彩还是音效。但一惊一乍之间，尽是俗气的套路化操作。
想要好好体验“惊悚”的观众，可以尽情睁大眼睛，准备迎接各种视听冲击；而像笔者一样不喜欢这一套的，也可以在气氛营造的暗示性十足的镜头下，随时准备好移开视线“避雷”（实测通过及时转移注意力的方式避开惊吓，概率高达百分百）。至于演员的表演，不能说错，但大多充满刻板印象，一举手一投足，就知道这个人物坏得有几分。
《默杀》剧照
“全员恶人”“全员发疯”，这样标签化的概念，显然更容易为电影做出某种注脚，甚至复刻去年《消失的她》《孤注一掷》的成功经验，电影素材为短视频营销做足了充分准备。但集合了性侵、虐童、家暴、霸凌、黑警、偷拍、诈骗等人间万恶buff叠满的一部电影，罪案元素被塞得冗余。
虽然，观众会有一种花一分钱看几部犯罪片的“超值”感，但每个人物展现表里不一的“双面”空间，也被压缩。人物不再是鲜活的个体，只是创作者炫技的木偶，主角过于暗黑的极端处境，无法令人共情，配角更有全员沦为工具人之嫌。
去年在上影节，笔者看过原版《默杀》，印象中有更多的笔墨被用来刻画小彤失踪的楼栋里，各家的众生相。同住一栋楼，既封闭又开放的空间中，人们彼此窥视秘密，又共同保持沉默的事件的肌理。而这部分的讲述，多少会分散主线父亲为遭受霸凌女儿复仇的叙述笔墨。
作为一部供应诉求明确的电影，新版《默杀》里，导演更加考虑“观众友好”度，几乎把所有的信息线索都喂到嘴边。影片信息量巨大，但几乎没有沉淀消化的空间，快速推进事件的同时，没有结论通过推理得出，只能大量通过台词或者闪回的回忆杀“直给”，甚至在追车、搏斗等动作戏上给足“爽”感，连基本的逻辑也罔顾，这些多少影响了观影体验。
吴镇宇 饰 戴国栋
还有一个奇特的感受，是演员东南西北混杂的口音带来的。在一个架空的城市里，台味、港味和“马大姐”味交融无界。这让笔者突然想起，之前有制片人谈到香港演员北上演戏最大的困难是语言。诶，放到架空的东南亚犯罪宇宙里，这个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当然，新版《默杀》不是一部烂片，它的优点和遗憾并存。优点来自“初心”，遗憾源于“匠气”。
在笔者看来，它依然好过多数故弄玄虚的悬疑片，在给足观众视听体验的感官满足之下，涉及了有力的社会思考和表达。但“自我翻拍”的操作之下，高效的“匠气”，多少掩盖了初出茅庐的锐气和锋芒。
郝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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