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在高考前夜戛然而止。
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际，母亲用鸡毛掸子狠狠地击打我的背脊。
“你就知道睡，明天就是高考了，你还在睡，想睡死吗？滚出去。”
“看看你妹妹，再瞧瞧你，真是让人不悦。”
1
高考的钟声仅剩一天之遥。
也是医院宣告我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
幸运的是，今天我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起床也不再感到困难。
清晨，我便听到门外传来的欢声笑语：“宝贝，妈妈明天就穿这件旗袍陪你去高考，你觉得怎么样？”
“好，妈妈穿旗袍最漂亮了，身材也超级棒。”
“婉婉穿裙子更美呢。”
那是我母亲和妹妹林婉的声音。
我从衣柜深处翻出了珍藏已久的运动装。
既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至少让我穿着舒适。
当我推开门，想要向她们问好时，却看到她们脸上难以言喻的阴沉。
母亲审视着我，眼神逐渐黯淡，随即升起一股厌恶之情。
“我虐待你了吗？你穿这么令人作呕的衣服给谁看？”
“为什么我们每次稍微快乐一点，你就要出现来破坏气氛？”
我瞥了一眼她们身上那些名牌裙子，再低头看了看我身上已经褪色的运动装，确实让人不舒服。
“妈，我没有。”
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母亲一把推回屋内。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是想让别人指着我的鼻子，指责我对你和妹妹的区别对待吗？”
“快把你那破衣服换掉，好好洗洗脸，别在这么美好的一天给我添堵。”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
林婉娇柔的声音，透过门缝飘进我的耳中。
“妈，您别生气，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喜欢和我们穿一样的衣服。”
母亲轻蔑地一笑：“你就别为她辩护了，她的性格我还能不了解？这么多年了，那副穷酸相还是改不了。”
“我们找了她十三年，受了多少苦，她难道不知道吗？结果找回来的却是个白眼狼，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那边。”
“真是被那些乡下人给教坏了。”
沉默片刻后，明显感觉到母亲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我有时候真的会后悔把她找回来，到底不是自己养大的，不知道和我们亲。”
“哪像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却比亲生的还要贴心的多。”
母亲的话语如同利刃，一字一句刺入我的耳膜，直击我的心房，让我感到阵阵刺痛。
2
我被寻回时，正值十三岁。
那是一场轰动的寻亲行动。
在媒体的镜头前，父母抱着我，泪水纵横，他们承诺要用一生来弥补我。
就这样，我被带回了家。
然而，这却是我短暂人生噩梦的开始。
回家的第一晚，林婉留下了遗书，从二楼跳下。
父母惊恐万分，急忙将她送往医院。
他们在医院陪伴林婉五天，而我孤零零地在家度过了五天。
最终，他们发誓不会因为我而忽视她，也不会剥夺林婉这个名字。
这才平息了她的怒火。
他们给我重新取名为林宁。
寓意着从此可以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但我的生活并未因此变得安宁。
林婉说她喜欢父母为我准备的新房间，哭闹着要搬进去，否则就要绝食。
母亲心疼不已。
起初，遇到问题时，母亲还会带着为难的语气与我商量：“宁宁，你是姐姐，能不能让让妹妹，以后妈妈会把你房间布置得更漂亮。”
“妹妹被我们宠坏了，你是姐姐，最后一块鱼让给她吧。”
后来，就变成了。
“下大雪了，妈妈知道你很独立，放学后你自己打车回家，我去接妹妹。”
她可能不知道，那天路上全是积雪，我根本打不到车。
当我走了三个小时回到家后，鞋子和裤子都已经湿透。
那是我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嫌弃：“不是让你打车了吗，怎么还走着回来，总是一副穷酸相，不舍得花钱。”
“妹妹感冒了，你站在楼道把身上的雪清理干净，别把凉气带回来。”
3
记忆逐渐模糊，我坐在凳子上，凝视着自己枯黄苍白的面容。
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想要流泪。
我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叫声。
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感觉。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希望能找到一些慰藉我饥饿的东西，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母亲和林婉吃剩下的海鲜粥。
原来家里点了外卖，却唯独没有我的份。
我凝视着碗底残留的饭粒，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驱使下，我情不自禁地端起了碗。
就让我最后感受一次家人的温暖吧。
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能告诉他们，我是有家人的，他们会为我准备许多的纸钱。
别让他们欺负我。
正当我将粥送到嘴边时，我听到了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是母亲带着林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父亲。
“宝贝，我特意让你爸爸回来，明天我们全家一起陪你去考试。”
他们欢声笑语，眼睛弯得像美丽的新月。
然而，当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气氛瞬间凝固。
我知道我破坏了他们的欢乐，因为我的出现，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母亲眉头紧锁，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林宁，你是不是故意在你爸爸面前装可怜，想让他觉得我对你不好？连剩饭都吃，你怎么就这么下贱呢。”
“你说说，你回家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改不掉那些乡下人的坏习惯。”
“你是不是非得故意和我作对，让我跟着你丢脸？”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一样，无情地刺向我。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疼痛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父亲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识趣地将我们分开：“婉婉，带妈妈回房间休息。”
然后，他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
里面是一只卡地亚手镯。
“别和你妈生气，她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这手镯还是她特别叮嘱我买给你的。”
“感情都是需要磨合的，亲情也是。毕竟你回家的时间还短，她这个人又太强势，你们难免会有些矛盾，以后会好的。”
手镯被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四年了，我依然无法融入这个家庭，未来真的会变好吗？
我忍不住问出了口：“以后真的会好吗？”
4
“当然了，你别多想，不管怎样她都是你亲妈，找你的那些年她也没少吃苦，你是懂事的孩子，多让着她一点。”
“明天就是高考了，擦干眼泪，换身干净的衣服，晚上爸爸带你们去吃海鲜，让你们放松一下。”
我又听到他叫林婉的名字。
“婉婉，爸爸给你订了你喜欢的那辆车，等你驾照考出来就送给你。”
我突然觉得手中的手镯好沉，沉得几乎要压断我的手臂。
偏心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他们只会指责你不够懂事。
父亲又怎么会例外。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生命的气息在慢慢流失。
在倒下之前，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挪回了那个我睡了四年的房间。
我蜷缩在那张床上，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想我该走了。
真好，我又可以见到那些我思念的人了。
夜幕降临，我看到了闪烁的星空。
我听到了虫鸣和风声，它们和我一样，都是短暂的存在。
接着，我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
那是父亲的车。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起身，手机响了很多次，我也无力去接听。
母亲来了。
她用力踹开了我的房门，声音尖锐。
“你是死了吗？电话也不接，快给我滚出来吃饭。”
“你就知道睡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见我没有任何回应，母亲的怒火更盛。
她扯着嗓子怒吼：“我辛辛苦苦生下你，难道还生出了仇吗？”
“跟我赌气是吧，可以，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跟我们一起吃饭。”
她走了，门被重重地摔上。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直到我完全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世界再次变得明亮。
我原以为我还没有完全死去。
但我的身体依然蜷缩在床上。
我的手穿过墙壁、桌子、手机。
我想我一定是做错了太多事。
所以老天才会惩罚我，让我以灵魂的形式留在这个世界。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三人回来。
“婉婉回家好好休息，不要紧张，以你的成绩肯定没问题。”
“那当然，我们的女儿啊，随我，从小就学习好。”
林婉站在中间，被父母的爱包围着，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容。
没有我，他们是多么幸福啊。
我想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我在他们之间，就像繁华都市中突然出现的老鼠，格格不入。
我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别人的幸福。
他们坐在沙发上谈心，为林婉缓解紧张。
母亲说等考试结束后要给她发红包，让她和朋友们出去玩。
那我呢？
如果明天他们发现我死在家里，他们会有一点难过吗？
还是会责怪我在关键时刻给他们带来厄运？
如果他们真的责怪我，那我只能表示歉意。
我并没有故意给他们带来麻烦。

5
高考这天，连空气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清晨六点，我就看到母亲在为林婉检查准考证，并且细心地为她准备好了要穿的衣服。
小姨也来到了我们家，说是要和父母一起陪我们去考试。
“这两个孩子平时成绩都不错，说不定都能考上重点大学。”
母亲也不谦虚，向她夸耀：“是啊，我们婉婉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说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整个过程中，没有提到我一个字。
还是小姨提起了我。
“宁宁呢？怎么没看到她，我准备了文昌符，让她们戴在身上，求个好彩头。”
母亲叹了口气：“别提了，她还在跟我赌气，昨晚连饭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到现在还没起床。”
“做事总是拖拖拉拉，一副小家子气，真是和我们一点都不像。”
我就站在旁边听着她们的谈话。
母亲提起我的不合群时，滔滔不绝，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一遍。
以此来证明，从她生下我到找回我时所受的委屈。
小姨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只听到母亲又从头到尾，把林婉夸了一遍。
然后细心地让她吃饭。
看着她，母亲的眼中满是温柔。
我感觉心里一阵酸楚，不想再看下去。
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他们快些到我的房间，发现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送我去安葬。
我不想在死后，还被束缚在这个家中，目睹他们一家人的幸福。
好在下一刻，小姨推开了我的房门。
“宁宁别睡了，今天是你们的大日子，不能迟到。”
“小姨还给你求了符，祝你金榜题名。”
看到我依然没有反应，她走近了我的床边。
我尽力向她挥手，似乎在说：“小姨，快过来，靠近些，再靠近些。”
再靠近些，她或许就能发现，我已不再呼吸。
然而，当她试图触碰我时，她的手在空中被阻拦。
是母亲。
她的脸上写满了厌恶和不耐：“林宁，你的教养都喂了狗吗？长辈跟你说话，你也不知道起来？”
“赌气赌上瘾了？真不知道你在乡下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见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小姨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忧虑。
“她不会是生病了吧，宁宁不是那种没礼貌的孩子，我摸摸她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小姨说完，便坐在了我的床边。
她伸出手，缓缓地朝我的额头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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