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治的危机，或许不止“特朗普坐牢”
当地时间5月30日，美国纽约一家法院陪审团裁定，前总统特朗普在“封口费”案中有罪。特朗普被指控的34项罪名全部成立，正式量刑将在7月11日公布。对此特朗普回应称，陪审团的有罪判决是“耻辱”，自己是无罪的。而拜登竞选团队则表示，这表明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特朗普成为美国第一位被判有罪的前总统，他会入狱吗？还能不能参加大选？共和党会不会临阵换将？这对美国政局将产生什么影响？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问题专家吕祥在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知事会客厅”直播节目中分析，封口费本身并不构成罪行，问题的关键在于财务造假。7月11日的量刑宣布可能会比陪审团的判决更加轰动，共和党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局面。讽刺之处在于，该案是特朗普所有诉讼中最小的一个，对他影响却是最大。美国在法制上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各州有各州的司法系统，此次由纽约州审理的特朗普案是我们观察美国法制和司法系统的一个很好的案例。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所特聘研究员项昊宇表示，尽管只是一个看似花边和狗血剧情的小案子，但它可能成为影响未来美国政治和大选走向的关键风暴眼，或者是一个“蝴蝶的翅膀”。美国政治的戏剧性正在上升，严肃的法律问题最终被政治化。一些法官的个人倾向与其所在州的党派立场有直接关联，司法的独立性和公正性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暴露了美国目前存在的内部危机，其中宪政危机也源于此。
直播截图
下一个重要节点是什么？
知事：“封口费”案的来龙去脉是什么？此次裁定有哪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项昊宇：这个“封口费”案件最早始于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特朗普被控委托他的私人律师科亨向艳星丹尼尔斯支付13万美元“封口费”，以免其声称与特朗普有桃色丑闻影响选情。案件的核心并不在于特朗普与女性的关系，而是这笔钱是否违反了竞选资金的法律规定，意图掩盖其真实目的，从而涉及财务造假、银行欺诈和税务欺诈，核心罪名是伪造商业记录。这次案件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前总统被判有罪的先例。
吕祥：在美国的刑事案件审判中，第一步是确定被告是否有罪。现在陪审团判定特朗普有罪，接下来就是量刑，将在7月11日宣布。媒体和民众通常将此案简称为“封口费”案，但实际上，封口费本身并不构成罪行，问题的关键在于财务造假。而特朗普之所以被判重罪，是因为财务造假背后存在犯罪意图，即虚构财务支出以掩盖对选举不利的信息。因此，正式的判决罪名是“虚构财务记录”。
媒体报道的“34项指控”实际上是34项证据，包括特朗普的支出记录、发票收据和银行转账记录等。这些证据将合并在一个案件中进行量刑。我预计，7月11日的量刑结果会较为严厉。
在美国，陪审团决定被告有罪或无罪，而量刑是法官的职责。法官将具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决定判刑。在纽约州的法律中，重罪分为从A到E的五个级别，特朗普的判刑可能属于最轻的E级，但即便如此，仍可能带来刑期，对后续选举产生重大影响。7月11日的量刑宣布可能会比陪审团的判决更加轰动，共和党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局面。
5月30日，美国纽约，在曼哈顿刑事法院，特朗普被控的34项罪名全部成立。图源：视觉中国
量刑会是多久？
知事：法官有可能作出什么样的量刑决定？最高和最低情况各是什么样的？
吕祥：美国法律体系并非全国统一，而是由联邦法律和各州法律构成的。美国共有50个州，加上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再加上联邦法律，共52套法律。特朗普当前面临的是纽约州的法律。按照美国的司法实践，所谓“轻罪”是指最高刑期不超过1年的罪行，而“重罪”则是指刑期可能超过1年的罪行。特朗普现在面对的是“重罪”判决。按惯例，刑期是难免的。预计其刑期会在1到4年之间，具体由法官自由裁量。
即便特朗普被判刑，在执行上还有另一种可能，即缓刑（注：probation，缓刑犯罪者不被关押在监狱中，而是在社区中生活，但必须遵守一系列规定，如定期向缓刑官报到、不参与犯罪活动、接受药物测试等），这种安排虽然不是真正的监禁，但仍会对他的行动自由造成重大限制。我认为这是可能的最低情况。
最高情况下，特朗普可能被判4年刑期，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不是暴力案件，对选举结果的影响也相对有限。然而，考虑到案件自去年3月起诉以来，通过大陪审团起诉，并最终由陪审团判决有罪，对纽约州的司法系统来说，这是一场“一不做二不休”的诉讼。因此，此事不会轻易了结，预计会有实质性的判决结果。
在量刑宣布后，特朗普有14天时间提出上诉，但在州法律系统中，上诉成功的难度很高。
预计接下来的量刑会对特朗普的选举造成重大困扰，也可能引发美国的一场宪政危机。这个案件不仅对特朗普本人具有深远影响，也将对美国的司法和政治体系带来重大挑战。美国的一些主流媒体甚至设想过特朗普在狱中当选，然后在狱中发布命令要求国防部派军队解救他，这些情节听起来就像科幻小说。
5月31日，美国纽约，特朗普在特朗普大厦举行新闻发布会。图源：视觉中国
事件后续走势如何？
知事：美国宪法并没有禁止罪犯出任总统或者参加大选。此次裁决将对特朗普的选情会产生什么影响？
项昊宇：目前来看，此次判决对特朗普的选情影响确实非常微妙。
从政治角度来看，影响有限。根据美国宪法，总统候选人只需满足三个必要条件：出生在美国、年满35周岁、在美国居住至少14年。并没有规定有罪或被判刑的公民不能参选总统。因此，特朗普仍可以继续参选，即便被判有罪，也可以在当选后上任。
从支持率来看，这个案件本身并不会改变特朗普基本盘对他的支持态度。原本的支持者可能会更加坚定地支持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立场。一些中间选民可能会受到影响，根据民调，大约6%的人表示此事会影响他们的投票倾向，原本准备投给特朗普的选民可能会改变主意。
另一方面，一些原本中立或不坚定支持特朗普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对特朗普的政治破坏，反而增加对他的支持。因此，支持和反对特朗普的两拨人可能会形成对冲。
未来，特朗普必然会上诉，最大限度地利用法律条款拖延时间，尽可能拖过大选日。而且按照特朗普的个性，他可能会大做文章避免牢狱之灾，甚至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坐牢，利用牢狱经历渲染悲情，进一步巩固支持者。
另一方面，特朗普团队面临一个反攻的机会。很快，拜登的儿子亨特将面临一系列案件的审判，预计共和党和特朗普团队将尽力利用这些案件进行炒作。如果亨特被定罪，正好可以与特朗普的案件形成对冲；如果亨特无罪，特朗普则可以利用此事宣称司法不公，进一步渲染自己受到了政治迫害。
总之，特朗普更多会利用“封口费案”在政治层面进行党争和竞选操作，此事不会对其竞选资格产生实质性影响。
5月30日，美国纽约曼哈顿，特朗普的支持者在特朗普被判有罪后做出反应。图源：视觉中国
知事：除了“封口费”一案，特朗普目前还面临3起刑事诉讼，这些案件目前的进展如何？
项昊宇：首先是“国会暴乱案”，特朗普被指控阴谋推翻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并支持2021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事件。此案性质非常严重，涉及国家安全和选举完整性。
第二是“机密文件案”，特朗普被指控在卸任后处理机密文件不当，FBI在搜查海湖庄园时发现了一些机密文件（注：此案涉及违反《间谍法》、妨碍司法等多项罪名），案件目前在联邦法院审理中。
第三是“佐治亚州干预选举案”，特朗普被指控试图推翻佐治亚州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注：此案涉及选举干预、共谋欺诈选举等罪名），案件正在州法院审理。
这三个案件从性质上远比“封口费”案严重得多，涉及政治问题、联邦层面和美国根本性政治问题，而“封口费”案主要是商业文书和票据的问题。
由于其严重性，这些案件的司法过程将非常漫长。目前来看，这些案件在11月5日总统选举前无法有最终判决，特朗普的团队有多种办法拖延进程。
吕祥：“国会暴乱案”涉及推翻选举结果，以及特朗普的职务行为豁免权问题，目前联邦最高法院还没有作出裁决，但预估裁决对特朗普有利，所以这个案子可能不了了之。
“机密文件案”非常严重。FBI在特朗普位于佛罗里达的海湖庄园搜出了机密文件，起诉他的联邦法院是南佛罗里达地区法院。佛罗里达是共和党的大本营之一，当地法院对特朗普持庇护态度，所以这个案子可能会被长期拖延下去。
最后，佐治亚州总体来说是亲共和党的，“佐治亚州干预选举案”也可能不了了之。
这三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都没有具体说法，拖到选举之后几乎是注定的，对特朗普的选举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就有点讽刺了，两个联邦案都是非常严重的案子，反而影响不到他。纽约州这个看起来琐碎甚至不重要的“封口费”案，反而对他影响非常大。
这也说明美国在法制上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50个州加上首都特区，各有一套法律，执法尺度也不同。
纽约州作为民主党的大本营，尤其是曼哈顿，对特朗普的敌视态度可能是全国最严重的。虽然“封口费”案是特朗普所有诉讼中最小的一个，但反而可能对他形成致命打击。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也是观察美国法制和司法系统的一个很好的案例。
对美国政治的冲击有多大？
知事：如果特朗普真的当选为下一届美国总统，届时他能够自我赦免吗？这是否对美国的司法体系产生冲击？
项昊宇：即使再次当选，特朗普作为总统的权力也无法赦免纽约州的定罪，因为纽约州的法律不受联邦层面的控制。
这个案子暴露了美国司法体系的混乱。尽管只是一个看似花边和狗血剧情的小案子，但它可能成为影响未来美国政治和大选走向的关键风暴眼，或者是一个“蝴蝶的翅膀”。美国政治的戏剧性正在上升，严肃的法律问题最终被政治化。一些法官的个人倾向与其所在州的党派立场有直接关联，司法的独立性和公正性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暴露了美国目前存在的内部危机，其中宪政危机也源于此。
我们不能高估这件事短期的影响，认为特朗普可能立即面临牢狱之灾，或者无法再次当选总统。目前还看不到大势逆转的迹象。但我们也不能低估其长期的深远影响。这件事对美国的宪法和政治制度可能产生深刻的影响，引发对社会价值观和法律体系的深入讨论和争议。特朗普作为前总统和可能的未来总统，面临罪行可能引发的社会讨论和对法律体系的影响是长期的，将引发许多新的思考和辩论。
吕祥：现在，各方都感到困惑，包括美国的主流媒体，未知和不可预测是目前的主要判断。如果特朗普在11月5日之前被判入狱，他是否能当选以及如何就职都是问题。美国法律没有规定被选为总统的人可以自动脱离牢狱之灾，也没有说明监狱拒绝放人的情况。如果一个在狱中的人当选为总统，他是否能就职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这个情况暴露了美国法律的缺陷，最初的立法者从未考虑过总统候选人可能是罪犯。修改宪法非常困难，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几乎没有宪法的实质性修正案。所以未来的解决方案仍然不明确。
关键在于7月11日的量刑，这将成为未来的一个焦点。如果他被判刑并且上诉不成功，这可能引发真正的宪政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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