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到晚上,这名企三代不是在接受采访,就是在接受采访的路上,迎来送往几批媒体,最后累瘫在沙发上。即便如此,节日的仪式感不能丢,前一天晚上,他特地为自己买了个小蛋糕,对着手机镜头开启了直播。而陪伴他的,是直播间上万名粉丝。
过去一个月里,以石展承自身经历、洁丽雅家族背景改编的《毛巾帝国》在互联网上爆火。“两度创业失败,被迫当上家族企业CEO”“不料腹黑二叔归国,为争家产将其流放基层”“如今三年之期已到,回归总部开启夺权大战”......堪比爽剧、网文的跌宕剧情,引发了众多网友追剧催更,也让人关注到了这家38年毛巾品牌背后的“后浪”。
“我希望自己是以一个真实的‘人’出现在大众面前,而不是死板的企业接班人形象。”谈起创作《毛巾帝国》的初衷时他这样说。尽管成长于三代创业经商的毛巾帝国,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并没有被商业氛围浸染后的老成,反而多了些Z世代的松弛感。
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表演专业,石展承自诩家族中最具艺术细胞的男性,喜欢周星驰电影、偶尔听些“躁”的音乐。在他的办公室里,各类“元素”混搭拼接:电子钢琴、限量款球鞋、杂物间内素描画、宝可梦手办,也无一不在彰显这位企业接班人的“个性”。
与记者接近4个小时的零碎访谈中,石展承总会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才会有的矛盾:抱怨起家族里的条条框框时毫不嘴软、可每每提及家中老一辈的创业故事时,又会闪过一丝骄傲神情;街上碰见粉丝热情打招呼,他立马给予同等的回应,转头又会低声说“有点怕被人认出来”;不同于镜头前戏精附体的状态,更多时候,他一个人呆在百平米的办公室,低头、皱眉剪辑视频。
甚至在某些瞬间,还能捕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脆弱与敏感。《毛巾帝国》爆火后,他频繁接受媒体的采访,原因之一仅是“希望有人陪着多说说话。”聊天中,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重复提到一个词——童年,这似乎是他绕不过去的缺憾。
过重的“毛巾少爷”标签,压在这位民营企业“后浪”身上。对石展承而言,是无法摆脱的压力,却也是不得不扛起的责任。3月底,江南初春,雨水淅淅沥沥落在诸暨市区。这里是“毛巾龙头”洁丽雅集团的总部所在地,但与石展承约访地点却不在总部高楼内,而是当地一家老字号打面馆。
或许是刚结束直播的石展承心情不错,不断分享着儿时在诸暨的经历以及父辈的创业史。聊到兴起处,他指向面馆玻璃橱窗内标有“本店三宝”的三根祖传打面杆,“你瞧,像不像我们洁丽雅祖孙三代。”
那一刻,似乎没有什么比这幅场景更能诠释中国生意人对于传承的理解。
以下是九派财经与石展承的对话(略有删节):
【1】毛巾帝国的诞生
九派财经:为何会想到个人经历与家族企业结合,创作《毛巾帝国》短剧?
石展承:在《毛巾帝国》前,我已经拍了一年半的短视频。最早受到关注的,是一期自我介绍视频。从网友的评论互动中,我发现大家对洁丽雅的家族故事感兴趣,于是开始将自身经历投射到视频创作里。创作期间,网友脑洞大开的评论给我提供了很多灵感,这些创意都融入到了《种地吧少爷》《毛巾帝国》等系列内容中。
《毛巾帝国》系列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短剧,它介于短剧与短视频之间,节奏更快、信息密度更高。拍短剧的想法来源于我爸,他是短剧重度用户、VIP充值会员,常常会在内容构思等方面给出建议。《毛巾帝国》系列他每集都看,流量不好时,他还会帮我剖析原因。比如,有一期内容传播效果不太好,他指出可能是掺杂了太多设计桥段、真实性不够。
九派财经:短剧里的“二叔留学归来争家产”等内容,是真实故事,还是艺术演绎?
石展承:视频里的人物关系是真实的,但矛盾冲突没有那么大。
比方“下放基层”桥段,并非二叔的决定,而是家里不成文的规矩。新疆基地作为洁丽雅棉花原材料的源头,爷爷在那守了十几年。成年后,我每年都会去看他,同时体验工厂生活;至于“争家产”的桥段,则来自于网友的脑洞。现实中,我们一家还是挺和睦的,二叔和我的关系,更像是老狐狸“逗”小狐狸。
演绎的内容,会让短剧更有娱乐性,也更能给网友们带来乐趣。短剧里我说自己有“数字失忆症”,真实情况并非记不住数字,只不过是对我高考数学考得一塌糊涂的自嘲。
九派财经:你在互联网上“曝光”家族故事,父辈们会介意吗?
石展承:起初还是会介意的,公司法务为此还跟我讨论过这么做的风险。但我觉得,既然要把企业形象更立体地向大众展示,有些东西是无法避免的。好在我们家虽传统,但不迂腐,都懂得需要在得失间做出平衡。只是辛苦我二叔了,有时扮演“腹黑”角色,让他背了不少包袱。
九派财经:《毛巾帝国》系列会持续更新下去吗?
石展承:目前创意、剪辑都靠自己完成,维持周更就已经很吃力了。正尝试跟第三方团队合作,围绕《毛巾帝国》或者洁丽雅品牌故事拍摄微短剧,我会回归影视专业、去客串个角色。
其实《毛巾帝国》引发关注后,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网友们的催更,而是来自我爸。他每天会盯着数据和网友评论,希望通过我与年轻消费者建立更广更深的连接。
九派财经:《毛巾帝国》系列往后会更注重打造个人IP,还是成为品牌宣传的载体?
石展承:把家族故事分享出来,只是为了有趣,是个人化的创作和表达,不会在里面掺杂商业化内容。至于毛巾少爷的账号,我认为它可以是一个品牌传播的载体,目的是让年轻群体看到洁丽雅。在当下传统制造业如此艰难的时刻,任何一个二代、三代都应该尝试自己站出来,为品牌找出路。
九派财经:您认为毛巾少爷IP出圈的原因是什么?
石展承:首先是真实。大众对家族企业可能都充满好奇,我们以剧情演绎的方式,将背后的故事搬到台前,与那些网文、爽剧相比,有现实的背景,大家也更愿意看,更容易引发讨论。
其次是反差,我看过些总裁文,里面总裁形象永远是一个样。即便是我叔,也不可能整天板着脸,这不像个正常人,因为只要是人,就有情感表达和想法,尤其是我们95后这一代。在这一点上,我希望《毛巾帝国》能让大家看到真实的企二、三代形象。
【2】“逃离家族”计划
九派财经:现实生活中,你也是“家族显眼包”吗?
石展承:我很少有架子和脾气,甚至有些社恐。家族里商业气息很浓厚,我爸和二叔日常最多的话题是工作和生意,但是我对这些兴趣并不大。我更随我妈,她之前是浙江省小百花越剧团的成员、国家二级演员。受她影响,我是整个家族男性里最有艺术细胞的,读的也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影视表演专业。
九派财经:为什么选择影视表演专业?最开始父母同意吗?
石展承:逆反心理,你明白?我是家族里的长孙,从小身边的人都认为我未来应该继承家业,包括我的名字“石展承”——也被父辈赋予了“发展、继承”的含义。听多了会烦,感觉我的人生被支配和被安排。
高三那年决定叛逆一把,走艺考路线。当时父亲纠结,学艺术的母亲是最反对,还揣着包找到我学校去,最后还是爷爷拍板同意。不过上大学前,我跟家人也有过约定,毕业后不会进入娱乐圈,但大学四年必须给我自由空间。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为自由而做的一个交换。
九派财经:当时为何那么渴望自由空间?
石展承:与生活在封闭环境和童年缺失有关。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车接车送。父母工作忙,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接我上下学,陪我的时间一周大概只有一天。儿时我最开心的事,是司机来迟了,这样我就有时间跟同学一起玩。
九派财经:所以洁丽雅“毛巾少爷”的身份,对于儿时的你是种束缚?
石展承:在我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洁丽雅少爷”这种身份,父母希望我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可哪有普通家孩子上下学有司机接送?光这一点,就已经和大家格格不入。这也间接导致我在学校很少有玩伴,甚至会被孤立和嘲笑。有一次实在受不了,起身反抗过,连T恤都被扯烂了。再到后来我越来越不爱说话,甚至厌学。
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要感谢我妈,她为我牺牲了很多,几乎放下了手上所有工作、全程陪读。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现在应该能顺利评上国家一级演员。
九派财经:你之前发过一则视频,文案是“逃离家族企业的三次”,大学四年算是一种逃离吗?
石展承:大学四年算第一次逃离家族企业。不接班、去创业是第二次,我大学卖过球鞋,碰上市场不景气惨遭滑铁卢,毕业后又组建四人小团队做直播带货卖家纺产品,不过因为甩手掌柜的性格,很快也失败了;第三次是跟着二叔到海外对接业务,离开了办公室很放松。
九派财经:逃离后,为什么又回到洁丽雅?
石展承:我爸和二叔并不希望我太早回到公司。因为他们知道并正承受接班后的压力,特别是公司规模足够大时。所以大学期间,我几乎没有关心家里的生意,直到毕业后才从旁人处得知企业的困难。这几年父亲面临企业转型压力,身体也熬坏了,在英国的二叔也是在这种状况下回来帮忙的。作为长子,回到洁丽雅算是一种家族责任的感召。
另一方面,直播带货创业项目失败后,团队里的两个00后去留成为问题。回洁丽雅做毛巾少爷账号,我的原动力也是为了团队成员能有工作。《毛巾帝国》火了,最高兴的还是那两个00后,他们现在成了我的助理,帮运营短视频账号。
【3】“原来棉花这么重”
九派财经:目前你在公司负责工作是什么?主导过哪些业务?
石展承:在公司主要负责短视频业务,同时参与一些产品的设计和审定。主导项目还比较少,主要靠二叔、父亲和爷爷在前面顶着。
九派财经:但你现在已经在公司里任职,前有爷爷、父亲,后有二叔,你会施展不开的感觉吗?
石展承:倒不是父辈让我夹在中间,而是当年轻人进入传统制造企业,会天然感到冲突。当企业越长越大,总有些问题根深蒂固。有时候产品今年9月份要求生产,第2年4月份才能做出来;有时候,我认为会被年轻人喜欢的产品,要么停产了,要么做不出来。我问过二叔,他也是一样的感受,只能不断适应环境,或者说是在妥协。
九派财经:在这个过程中,你做过哪些妥协?
石展承:比如时间和利润到底选哪一个的问题。洁丽雅原材料的来源地以及生产基地均在新疆,产品完成后,首先需要运送样品过来,确认产品的可行性,再返回确认生产。这样做虽然节约费用成本,但耗费时间。
我和二叔都认为,时间是最昂贵的成本,有些急单或新品会更倾向在洁丽雅主导下,选择与外部成熟的工厂合作。但我父亲是以数据为准的,与外部合作会导致成本将会翻倍。如果没有利润,做它干嘛?这时候,理念就会发生冲突。
九派财经:进入公司后,有没有某一时刻让你真正意识自己的责任?
石展承:工作的第一年,再次回到新疆工厂,感知是完全不同的。当时望着工厂四周成片的棉花田,第一次对这家企业的重量有了实感——公司老一辈员工自愿跟着老爷子到新疆十几年,需要多大的信任;向来节俭的爷爷在新疆投资27亿,需要多大的魄力。只有真正到那个环境,才能真正感受到爷爷创业从无到有的艰难。
在那之后,我会下意识地去接受和了解这家企业,包括棉花如何变成各种日常用品,也会去尝试搬棉纱、推棉车、包毛巾这些生产流程。其实别看棉花轻柔,制作成棉纱堆在一起的重量,是你想象不到的。这种分量,对于我来说,是如何让这家企业走得更久、更远。
九派财经:洁丽雅这份“重量”,目前给你带来了压力吗?
石展承:肯定有压力。哪一天父辈累了,无论是否做好准备,我都会接过来,这是一种责任。这几年父亲身体不好,慢慢把我叔叔推到台前;二叔压力大,也希望把我外推。《毛巾帝国》背后,实际是一个“老狐狸、小狐狸互相做心眼子”的故事。但我们共同目标就只有一个,希望洁丽雅走得更长远、跟年轻化接轨。
九派财经:对于洁丽雅的年轻化,你有没有具体的规划?
石展承:过去几年洁丽雅主要以IP联动为主,包括宝可梦、小黄人、小刘鸭等形象,但由于毛巾客单价不高且年轻人购买频率低,加上IP卡通联名产品的成本导致利润压缩,这部分业务很难说成功。现在洁丽雅年轻化的战略产品开始向国潮元素靠近,并创新产品类目,开发一次性品类和家居家纺产品,如一次性洗脸巾、棉柔巾和床上用品等,以适应年轻人的需求。
至于个人,我希望通过毛巾少爷的账号和年轻消费者产生联系、解决品牌问题,包括个别消费者提到的仿冒问题。这一点我们很重视,过去几年我们甚至有家族成员亲自深入一线,卧底调查仿冒源头。
九派财经:对石展承来说,2024年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石展承:过去洁丽雅的线下经销渠道很强,但受电商冲击很大。2016年二叔进入公司后,成立了电商公司,目前洁丽雅线上销售占比已经到了50%以上。某种意义上,洁丽雅电商是二叔开创的,我希望在未来一年内,带着电商团队翻开新篇章。
来源:九派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