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费情感咨询”乱象调查 第2期——

受害人自述受骗经过

打着情感咨询的幌子，实则变相输出不良价值观，在网络直播平台，许多情感咨询直播仍徘徊在灰色地带。上篇报道，南都·湾财社记者暗访了位于深圳龙岗的一家情感咨询公司，除了高价售卖情感咨询课，该公司还将低成本的情趣用品高价卖，进行大尺度性商培训。本期报道继续关注情感咨询行业乱象，受害人为何上当受骗，行业又该如何监管？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有按照我教你的步骤来，是你情商低。”曾购买情感咨询服务后上当受骗，董先生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诉说了自己的遭遇。他坦言，自己遇到的所谓情感咨询，实际是利用用户想要复合的焦急心理卖课，再反向“PUA”。“每当我质疑他们的服务，对方立刻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董先生的经历远非个例。南都·湾财社记者留意到，截至3月20日，黑猫投诉上关于情感咨询的投诉多达1986条，投诉的主要内容都集中在虚假宣传、诱导消费、退款难等问题。其中，涉诉金额少则2000元，多则上万元。

而打开手机，各大互联网平台也充斥着情商咨询课的推广视频，其中以某短视频平台、某社交平台居多。虽然近年来屡屡封禁情感大V，但这些打着情感幌子的直播仍不断涌现在网络空间，一不留神，用户就成了待割的“韭菜”。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数字研究中心副主任孙萍看来，这种表面利用平台包装成心理咨询，实则引流至后端推销其他服务的现象，是利用普通民众的情感困惑获利的行为，亦是当下社会情感商品化的一种极端表现。

去年12月，董先生因感情困扰在网上寻求情感咨询服务，偶然在某短视频平台刷到一名正在讲情感挽回的主播，私信后便加了微信。“他会给你打语音通话，了解基本情况后就说他们公司各种情况都遇到过，并提供成功案例。那个时候因为心理上特别想复合，就向他进行咨询，他便引导我报课。”

课程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按月计算，一个月约在3000-5000元。董先生称，他们为了让人交钱，会用“你要再不去挽回，就彻底挽回不了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挽回不了”等话术贩卖焦虑，促成订单。“合同也是签过的，但基本没有法律效益，因为当你打12315去投诉时，会发现这就是个皮包公司，根本找不到。”

买入课时后，所谓的心理咨询老师就会不定时与董先生微信通话，向其传授一些“大道理”。而当自己在实践中感到困惑时，情感咨询师还经常对其说一些“PUA”的话术，如“情商不够是你自己的问题”“等。“慢慢我发现他们就是披着情感咨询的外衣来诱骗你，实际上根本无法帮助你实现想要的结果。在我提出质疑想退款后，他们称我的课时费不能退款。”

与此前记者暗访深圳龙岗某公司变现套路相似，该公司也是借助某短视频平台主播吸粉，随后引流至后端微信售卖情感咨询课程等服务。为吸引更多用户“入坑”，主播会设定“专业标签”。“主播就像是一个门面，他后面有许多心理咨询师，用户进入后端就会被心理老师瓜分。”

而一旦用户发现异常，再次回到该公司直播间，就会被主播拉黑。董先生称，“这样就没办法在直播间评论，也没办法让更多人知道这是一场骗局。”

察觉被骗后，董先生要求退款，但该公司以董先生“情商低”“自身问题”等话术推卸责任。随后，董先生拨打12315进行投诉，才让该公司退还了60%的课时费。“一开始找不到这家公司，后来12315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一共交了3500元，退了2000元。不仅被坑了钱，而且我也错过了最佳挽回的时间。”

与董先生有相同经历的人不在少数。记者观察发现，此类情感咨询投诉所涉公司较多，地域覆盖范围也很广。黑猫投诉平台的数据显示，广东、四川、山东、河南、湖北等省均有相关情感咨询类的投诉，在电商平台也存在类似情况。

在互联网平台检索“情感咨询“等关键词，能轻易搜索到大量视频。其中所涉内容大多与“女性成长”“婚姻”“情感”有关，而视频标题千篇一律，皆从女性视角出发，例如，“分居七年，一招让他回心转意”“不懂得欣赏你的男人，你打算如何做”“心理学：吃定男人的最好方式”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直播背后的公司普遍存在成立时间短、实际参保人数极少、多数存在风险等特点，其中浑水摸鱼谋“黑心财”的公司或不占少数。

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3月20日，共有4503家公司从事的行业与情感咨询有关，仅广东省内就有1267家公司。然而，只有827家仍处于存续、在业状态，半数以上公司具有经营异常、注销备案、合同纠纷等高风险或警示信息。在存续、在业的827家公司中，仅有9家公司的参保人数或历史参保人数在20人以上，占全广东省内正常经营的情感咨询公司的1.09%。

实际上，这种表面利用媒体包装，实际引流私域售卖服务的现象并不少见。在某短视频平台一条揭秘市面不良情感挽回机构内幕视频的评论区内，有相当数量的网友表示，“被骗了XX元正在起诉”。而其中一名自称“在情感公司工作过”的网友表示，“挽回本身就是不可控的，他们只会给予你希望让你觉得自己仍有很大机会。”

在情感咨询主播霸屏互联网背后，有着怎样的底层逻辑？搭上直播平台快车，披着情感咨询的外衣，这些机构又是如何让学员趋之若鹜的？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数字研究中心副主任孙萍认为，情感博主能够博取受众信任，最主要的原因是当下整个社会对于情感咨询的需求量很大，直播观看者容易为情感博主所谓的“资质”所吸引，或者被其所论述的内容吸引，认为TA会帮助自己更好地解决问题。

以深圳龙岗某公司为例，南都·湾财社记者观察发现，无论是线上直播还是线下授课，即便主播说出的话语违背社会主流价值观，带有不良价值导向，仍有相当数量的女性维护主播，并支持其后的女性私密护理产品售卖。

针对这一现象，孙萍认为，一方面，欺骗性的网络直播极易让人信以为真，而女性的情感又更加充沛，更加容易希望通过倾诉与咨询获取信息；另一方面，这其实与女性的媒介素养有很大的关系。部分女性极易受到网络主播的劝诫，并信以为真，从而产生维护的心理。

孙萍建议，针对此类“情感咨询乱象”，需要从两个方面切入改善。一方面，要压实网络平台主体责任，加强对情感咨询类直播的监管；另一方面也要鼓励参与观看直播的人群对不良内容进行举报，帮助净化网络空间。

此类情感咨询公司的一系列经营活动，存在哪些违法违规问题？在多位律师看来，若报料人小兰提供的内部信息属实，深圳龙岗某公司在经营活动中疑似存在多处违法违规。

广东晟典律师事务所毛鹏律师认为，首先，公司是通过相关主播人员编造虚假故事以及水军虚假点赞等方式进行宣传，骗取用户的信任并让其产生错误的认识，从而愿意为劣质高价的商品买单，主观上存在欺诈嫌疑；其次，成交的商品大部分都是质量低廉且价格虚高的情趣用品，而购买者即便发现商品质量不好但出于羞愧等原因往往也不愿意声张，而且相关公司宣传的价值观都是教育学员如何不劳而获或者通过一些情感技巧或手段骗取钱财，这种价值观和做法也违反公序良俗原则，不被提倡和鼓励。

董先生称，此前提到的皮包公司的心理咨询师证件也疑似存在非正规嫌疑。这与深圳龙岗某公司主播存在资质造假嫌疑有异曲同工之处。

北京网络行业协会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琮玮也指出，自2017年9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取消心理咨询师国家职业资格全国统一鉴定后，我国已没有心理咨询职业资格证书，现阶段各机构发的证书只能是培训合格证书。所谓的“买卖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可能只是普通培训机构自己颁发的证书，一般可能会被认定为虚假宣传。

不过，王琮玮表示，如果相关人士存在伪造、变造或者买卖国家机关、人民团体、企业、事业单位或者其他组织的相关证件的，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2012修正）》的规定可能会被处罚治安处罚，严重的可能会构成刑事犯罪。

后续遇到此类问题，王琮玮认为，如果受害者想要维权，首先，可以与服务提供方进行沟通，要求退款或解决问题。如果无法得到满意的解决，可以向当地消费者协会投诉，寻求帮助。其次，消费者可以向相关行政部门投诉，如市场监管部门、消费者权益保护部门等。这些部门可以介入调查，并对违法行为进行处罚。最后，如果受害者的损失较大，也可以考虑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如向法院提起诉讼或申请仲裁等。与此同时，消费者也可以通过媒体、社交平台等公共渠道曝光不良商家，引起社会关注。在此过程中，受害者应注意保留相关证据，如购买记录、沟通记录、产品介绍等，以便证明自己的权益。

策划：王莹

统筹：李颖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严兆鑫 实习生 柴嘉 李兴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