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吗?血月夜,既是人鱼的狩猎期,也是繁衍期。”

我的老师将我推进了豢养实验品的水牢里,站在栏杆外,脸上满是意味不明的笑:“成为食物还是怀上新的实验品,这可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被下了药的我靠在墙角动弹不得,直到一只覆盖着鱼鳞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将我拖入了黑暗深处。

我没有死,却成为了孕育新生人鱼的母体。

1

人鱼被运进实验室的那一天,整个研究所都轰动了。

所有研究员都挤在通道两侧,围观着中间水箱中的人鱼,我也不例外。

只是一眼,我就被这传说中的生物给惊艳了。

从类人的上半身来看,它似乎是雄性。与人类近乎一样的上半身下却由鱼鳞自然地衔接了一条极长的鱼尾,委屈巴巴地缩在狭小的水箱里。

令人惊叹的是,它的脸竟与人类无异,五官深邃,美得雌雄莫辨,黑色长发如水藻般散开,鱼鳍耳朵若隐若现。

在水箱即将推过我跟前时,水箱中的人鱼突然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它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瞬间将我的心神全都吸了进去。

直到同事拍了我一下才让我回神,此时人鱼已经被推走了。

“这简直是神迹。”梁林修感叹道,“就像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个新的希望。”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不难想象,接下来研究所里的研究方向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针对人鱼的研究计划就下发了。

好巧不巧,我被安排了过去。

第二次见到人鱼时,是在巨大的水牢外。

它被豢养在了这个水牢里,手腕上被套上了镣铐,粗壮的锁链固定在岸边。

听说这人鱼性情十分暴躁,将它弄进水牢时有个研究员的胳膊差点被咬穿。

这次,需要抽取它的血液进行化验。

可它的力量有些超乎想象,四个身强体壮的男研究员都没能将它从水里拽出来。

水面被铁链搅乱,在越来越多的研究员加入后,挣扎的人鱼最终从水中浮现,被拖到了岸边。

它类人的上半身直立而起,精致的脸上因为愤怒有些扭曲。

这时我才发现,它嘴里是类似鲨鱼的利齿,格外锋利。

还未等它有下一步动作,距离最近的研究员手持电击棒,

狠狠按在了它身上。

巨大的电流让它倒了下去,短暂地失去了行动力。

我的呼吸因为不忍都急促了几分。明知它只是个实验品,却还是会因为它那张和人类一样的脸而产生错觉。

仿佛现在在虐待的不是一只野兽,而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有情感会思考的高等生物。

难以形容的声音从人鱼的喉咙里发出,听得我寒毛直竖,本能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

在这样的慌乱下,我又一次和人鱼对视了。

它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大海般的眼睛里仿佛融杂了血色。

但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它的愤怒仿佛停止了片刻,嗓子里那种威胁般的低吼停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背后早已湿透,连带着呼吸也重新顺畅了起来。

不只是我,周围其他人也是这样。

为了驯服人鱼,研究员又用电击棒教训了它几次,痛苦的哀号让我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最后成功取到血,我们都没有再感受到那种威压,仿佛那只是我们面对未知生物时一种错误的危险评估。

它的血是蓝色的,颜色很像它的眼睛。

当研究员松开它后,它立马就挣扎着跳回了水里。

临走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激荡的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我隐隐有种感觉,水面之下,有一双眼睛正默默看向这边,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我顿感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盯上的猎物,急忙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水牢。

等回到实验室,我还有种被人窥伺的错觉,浑身不自在。

“你还好吗?”

见我脸色不好,老师梁林修关心了一句。

“没事。”我冲他勉强一笑示意无碍。

梁林修比我大十岁,于我亦师亦友,以为我是受不了刚刚场景,出言开导:“那东西只是长得像人,但本质上并不是,这样想会舒服一点。”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我的注意力转移了,突发奇想道:“如果它是人的话……研究所还会这么对它吗?”

“它要是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梁林修感觉有点好笑,“再说了,人体实验可是禁止的。”

说的也是。

我自嘲一笑,都有点被自己提出的这个幼稚的问题给逗乐了。

“不过你别说,还挺神奇的。”梁林修在电脑前坐定,打开了文档,“本身

发现人鱼这种生物就已经够奇幻了,更离奇的是以前那些关于人鱼习性的传说文献居然大部分都是靠谱的。你看看这,人鱼血液为蓝色,鱼鳍耳朵……”

他念着文献里关于人鱼的信息,语气里充满了对于探索未知事物的狂热。

我不由得也被他勾起了兴趣,弯下腰想仔细看看文档里的记录。

就在我弯下腰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细密的电流声,声音之大,刺激得我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时灵,你怎么了……”

电流声渐渐变弱,梁林修的声音率先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接着,视线也随之慢慢恢复。

我坐在先前梁林修坐着的那把椅子上,他则站在我身边,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你之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要不要去找医生?”

电流声虽然减弱,但并未完全消失。

我费力冲他摆了摆手:“不用,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在这所研究所里,研究员的身体素质也是很重要的考核指标。

除去刚刚几秒的意识丧失以及耳边的电流音,我并未感觉到其他难以忍受的不适。

我不想因为这么点问题影响我的工作。

梁林修自然也懂我的顾虑:“那我等会儿帮你请个假,我先扶你回宿舍休息吧。”

“好。”

我也不逞强,在他的搀扶下,离开了实验室。

可还没等我走到宿舍,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电流声在耳边忽强忽弱,大大阻断了我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等我意识到问题严重,想要寻求帮助时,已经无法控制说话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滑向一片虚无。

当我再次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空气中的潮湿。

我费力睁开眼,顿时就被吓清醒了。

我居然出现在了人鱼的水牢中!

而那只野兽,就蛰伏在我旁边的水域之中。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想起身离开,却发现浑身瘫软无力,只能靠在墙边。

“醒了?”

我用力仰起头,看见梁林修站在先前我们所在的台子上,低头看着我。

联想起昏迷前只有他在我身边,我顿感不妙:“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可是血月夜啊。”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他的神色却让我觉得可怖又陌生。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血月夜,既是人鱼的狩猎期,也是繁衍期。”

梁林修站在栏杆外,脸上满是意味不明的笑:“成为食物还是怀上新的实验品,这可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这样做是违法的!”

他居然想赌上我的命来孕育新生人鱼,明明他自己才说过,这种人体实验是禁止的啊!

“违法?你难道真的以为,只要是被明令禁止的事,就没有人会去做吗?”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祝你好运。”

不,不,别走,别把我丢在这里!

可直到门关上,我都没能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反倒头一歪摔倒在地。

空气中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我听到身后传来水声,却不敢回头看,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上等待死期。

一只覆盖着鱼鳞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我却不敢挣扎,任由它将我拖入了水牢的黑暗深处。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2

我没想到还能再醒过来。

当睁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时,巨大的喜悦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悲痛将我包裹,差点让我哭出声。

“时灵,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梁林修就坐在我床边,见我醒了过来,一脸的惊喜,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的尖叫给打断。

刚醒过来的声音嘶哑难听,连我自己听到都吓了一跳。但我无暇顾及,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激起了我对眼前这个人本能的恐惧:“你离我远点!”

梁林修的惊喜凝固在了脸上,看着我从床上应激起身,眼中带着不解。

他在水牢栏杆外的笑浮现在我记忆里,使我的情绪更加激动,抽出枕头砸到他身上:“你把我带进水牢,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我!”

“我什么时候……”他一脸错愕,但看见我激动得脸都红了,又立马闭上嘴,“你先冷静一下吧。”

为了不再刺激我,他果断转身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响起,我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我活下来了,从那个水牢里活下来了。

我应该高兴,应该狂喜,可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没人知道,我受到了怎样的屈辱,又是如何在那头野兽的折辱下熬完了全程。

我捂住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知

过了多久,等我终于能克制住不再流泪时,梁林修进来了。

他抱着电脑,靠在门边,试探道:“如果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看着他和往常一样温和有礼的模样,根本无法和昨晚那个不顾人伦的疯子联系到一起。

见我默许,他小心翼翼地将电脑放到我面前:“这是昨晚的监控录像,我觉得你有必要先看看……”

我哭肿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水牢外的监控。监控里,我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水牢,形似梦游。

自始至终,录像里都只有我一人。

“昨天你不舒服,我把你送回了房间就离开了。”梁林修欲言又止,“我根本就没再去过水牢,从宿舍到水牢的那段路,是你一个人走过去的……”

3

我的第一反应,这个录像是造假的。

可才过去了一个晚上,梁林修又是生物研究员,并不具备短时间内造假录像的能力。

那昨晚我看到的那个是什么,幻象?

那昨晚发生的事呢,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见我傻愣愣地一直盯着录像,梁林修终于忍不住问道:“昨晚水牢的监控受到了不明干扰。时灵,你告诉我,昨晚在水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以启齿的部位传来撕裂的疼痛,昭示着幻境中的真实。意料之外的真相让我再度情绪崩溃,无声落泪。

父母去世后,老师一直对我颇有照顾。

遭遇了这样耻辱的事,我不知所措,慌张中忍着羞耻心告诉了唯一信得过的长辈。

梁林修的表情几经变化,有错愕,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心疼。

“人鱼的歌声据说有迷惑的作用,而血月夜确实也是人鱼的狩猎期与繁衍期。”梁林修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应该是它用歌声将你蛊惑了。但幸好,还活着,活着就好……”

“老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忍着脸上的燥热,低下头小声呢喃。

梁林修无声叹息,起身刚准备离开时,突然又停下了动作,满脸严肃:“时灵,记住,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语气急促:“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答应我,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也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昨晚发生的事。”

我茫然抬头,他见我听进去了,继续道:“如果让人知道你被人鱼给……丢脸事小,怕就怕你也会被当成观察人鱼

的实验品。虽然我和你说过人体实验是违法的,但你也知道,在人性面前,没有什么是被绝对禁止的。”

我突然就想起了昨晚的幻境,“梁林修”要将我丢进水牢做实验品。

拿人做实验,或许这就是我在见到类人的人鱼后被激起的恐惧,误打误撞被人鱼给利用了。

可这样的恐惧并非毫无缘由,而是这些年在研究所的所见所闻,一点点塑造的。

我丝毫不怀疑,研究所的高层知道这件事后,会真的把我丢进水牢和人鱼配种。

我打了个寒战,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秘密死守。

不出所料,我在水牢待了一晚却毫发无伤的事在研究所很快就传开了,当天晚上,高层甚至亲自来病房看我表以慰问。

我表面装作受宠若惊,实际上心里很慌,一口咬定那晚是在水牢里昏迷了一晚,对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记忆。

我死咬着装糊涂,水牢里的监控又坏了,高层领导没有证据,只能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又一次踏进浴室,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一遍,生怕身上还会留有人鱼的痕迹。

等我从浴室里出来后,床上已经坐了个小团子。

梁笑笑乖乖坐在我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

我看了眼电视,电视里播报的是昨晚血月引发的地震灾害。

近些年,每次血月夜出现,都会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

看着电视里灾后的惨状,我坐到她身边,自然地关掉了电视:“是爸爸把你送过来的吗?”

她回头看向我,点了点头,手里还抱着本故事书。

笑笑是梁林修的女儿,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老师没办法只能把她带进了研究所。

她很乖,平时就待在梁林修的房间里不瞎跑,但让人心疼的是,她今年都五岁了,却还不会说话。

而我则是她在研究所里唯一的朋友。

我能猜到老师把她送来的意思,无外乎想让她治愈我,让我快点走出昨晚的阴影。

笑笑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敏锐地察觉到我心情不好,向来内向害羞的她居然主动将宝贝的故事书塞进我手里,眼巴巴地看着我。

她还不识字,手里的故事书基本上都是我念给她听的。

我被她看得心都要化了,郁闷的心情抛之脑后,将她揽进怀里,翻开故事书准备给她读今天故事。

好巧不

巧,接着昨天狼人的故事之后,居然是一则关于人鱼的童话。

看到人鱼二字,我就心头一跳,本能地感到排斥,但又不忍拒绝笑笑的期待,硬着头皮念了起来:

“很久以前,在大海的深处,有一群美丽的人鱼。他们有着人的上半身,漂亮的鱼尾以及动人的歌喉。

虽然可以离开海洋,但人鱼们却并未有过这种想法,因为在族群的传说中,陆上的人类是一群丑陋而又恐怖的生物,只有生活在大海深处,才能躲避他们的视线,安稳度日。

可偏偏人鱼中有一条勇敢的小人鱼,不畏惧人类这种生物,反倒对陆上的一切产生了好奇。

于是,某天她趁着族中长辈不注意,悄悄朝水面游去。

还没等她游出水面,就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生物,只是下半身有两条尾巴。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人类了。刹那间,关于人类的恐怖传说浮上心头,小人鱼害怕了,她急忙躲了起来,生怕被怪物发现,可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抬头看着水面上的人类。

她发现人类虽然有两条尾巴,但非常灵活,在水中的姿态也十分优美,全然不像传说中那样丑恶。

正这样想着,水面上的人类突然从水面上游进了海里。看到他全貌的那一刻,小人鱼感觉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来自陆地的精灵,美丽,灵动,令她怦然心动,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拥抱,占有……”

念到这时,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童话,小人鱼对陆地上的人类男孩一见钟情,然后发生美好的爱情故事。

但当看到“占有”这个词时,我还是没忍住感受到一阵恶寒,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噩梦般的回忆。

笑笑感受到了我情绪的转变,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出事了!”梁林修突然破门而入,明知笑笑就在我身边,还是少见地焦急道,“时灵,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害怕……”

“怎么了?”我很少看见沉稳的老师变成这样,不由得也慌了起来。

“他们听说人鱼没伤害你,所以让你去水牢……”梁林修艰难道,“以此来断定人鱼对人类的伤害性,以及鉴定你有没有说谎……”

我瞬间如坠冰窟。

4

饶是我一直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迫回到水牢里。

我站在水域边,人鱼蛰伏在水里,头顶的台子上

站着研究所的高层以及同事。

他们低头看着我,就像平日里看实验品一样。

我浑身发抖,心底涌起了一种无力感。

没想到,哪怕秘密没有泄露,我也依旧落到了这般田地。

我在忐忑中等了很久,水域旁的铁链丝毫未动。

“怎么回事?”领导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可能因为我们都在吧。”组长立马道,“要不我们先出去,让时灵一个人待在这儿,独处的话人鱼说不定就会出来了,我们可以通过监控观看这边的情况。”

“不行!”梁林修立马阻止,“人鱼攻击性未知,让时灵一个人待在这儿太危险了!”

“怕什么,不是有监控吗?”组长瞪了他一眼,“再说了,她和人鱼待了一晚上都没事,就这么一会儿能出什么事?”

“可是……”梁林修还想说什么,却被组长强行拉走了。

水牢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与上次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更清醒,恐惧感也更深。

铁链突然晃动了起来,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人鱼从水中浮现,一点点向我游来。

“咔哒”一声,我领口上别的监听器突然掉到了地上。

而我无暇顾及,因为那条人鱼立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条人鱼的全貌。

与第一次在水箱里看到的不同,没了空间的束缚,它的身形变得更加高大,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交错着灰色的伤痕。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睛,依旧美得夺人心魄。

而此刻,这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闪烁着欣喜与愉悦。

它晃动着鱼尾向我靠近,几乎将我笼罩在了它的阴影之下。

我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这头野兽,命丧于此。

鱼尾扫在我的腿上,那张如同雕塑般精致的脸渐渐向我靠近,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惊恐的倒影。

“时……灵……”

什么?

它是在喊我的名字吗?

面前类人的野兽嘴巴微张,发出的音节如同来自深海的呼唤:“时……灵……”

巨大的惊讶让我甚至忘记了恐惧,呆呆地看着那双深邃的海洋。

它明明只是个野兽,怎么会理解人类的语言

呢?

5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人鱼突然就离开我跃回了水域。

水牢的门打开了,梁林修率先冲了进来,焦急大喊:“时灵,你没事吧?”

见我完好无损,他这才松了口气。

领导脸色阴沉地看了眼监控:“不是才修好的吗,怎么又坏了?”

“可能是人鱼的能力。”组长慌忙解释,继而向我喊道,“刚刚人鱼对你做什么了吗?”

我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他呼唤我的声音,下意识地撒了谎:“没有,他还没有来得及上岸,你们就来了。”

领导咄咄逼人:“那他本来想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没有监控,我装傻充愣,他们也没办法。

几番较量后,领导见没法从我嘴里撬出什么,只得作罢,阴阳怪气道:“这人鱼还挺喜欢你,两次都没对你怎么样。”

我对他笑笑:“可能因为我没有伤害它吧。”

领导的脸色变了,组长见状不妙,赶紧上前呵斥:“怎么说话呢,它要是配合,我们会下重手吗?再说了,你以为你研究的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对不起。”我很干脆地道了歉,反倒把领导给堵得说不出话。

最后,他冷哼一声,直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梁林修也忍不住对我说教:“你今天那话说得太冒失了,平时跟实验室的同事,哪怕是组长这么说都没事,但那是高层领导!你要是惹了他,工作不想要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我说得真心实意,并且为当时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

可一想到领导脸上那种蔑视,我又矛盾地觉得自己没说错。

他不仅蔑视人鱼,也轻视整个研究院的人。

他对于所有处于他财富之下的生命,都一视同仁地嫌恶。

如果不是能为他提供研究成果,他估计压根不会来我们这里。

“这些有钱的领导都这样,你呛完这个,还有一堆,难不成你还要全都得罪了?”梁林修有些无语,“你在研究所也工作几年了,怎么还像个刚入职的愣头青一样。”

我被他念叨得头大,连忙转移话题:“说到愣头青……老师,小昭最近有找你吗?”

“小昭?”梁林修很成功地被我转移了注意力,“没有,他不是你的弟弟吗?最近也没有找你?”

“他最近在准备毕业,很忙,我也就没打扰他。

”虽然只是转移话题,但一提起,我也有点想他了,“也不知道他毕业后工作怎么办。”

梁林修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们姐弟都是专攻的海洋生物方向,你要不问问他,也来研究所上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梁林修也许只是随口一提,我却记在了心里。

回到宿舍送走笑笑后,我就给小昭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的想法。

“工作的事再说吧,不过我对来研究所没有太大的兴趣。”小昭意外地态度冷淡,“姐,我最近在忙毕业论文,挺忙的,先挂了啊。”

“毕业论文是重要,但毕业后的工作也重要啊……”我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听着忙音,缓缓放下了手机。

虽然有四岁的年龄差,但我和他的关系一直挺好。

不过自从他上了大学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就疏远了。

我不明白,是他迟来的青春期到了,还是我们四岁的代沟发挥了作用。

还没等我仔细想这个问题,梁林修就又来了。

我心有预感,苦笑道:“又有什么倒霉事吗?”

“你别这样说,显得我好像专门传达坏消息的一样。”梁林修笑得比我还苦涩,“但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你把领导给得罪了,现在人家下达命令,要你作为人鱼的饲养员,专门负责人鱼的生活以及样本采集。”

人鱼的脸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揉了揉眉心,自嘲道:“没事,反正不会有比这更糟的情况发生了。”

6

人鱼很难伺候,这是我这两天听到最多的传言。

别的不说,光是把它从水里拽出来就得花一番工夫。

但领导下令,因为人鱼不伤害我,所以只允许我一个人照顾,以避免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就是在报复我。

很明显,他的蓄意报复并不到位。

我看着据说很难从水里拽出来的人鱼欢快地在我眼前扑腾,缓缓将水桶放到了它面前。

水桶里是给人鱼准备的午餐,全都是新鲜的海鱼。

经过第二次接触,我发现人鱼对我似乎没有伤害的意思,而它呼唤我的名字,也给了我一种大胆的猜测。

也许人鱼也是一种有智慧的生物。

放下水桶后,我就退到了墙边,蹲下身观察着人鱼的举动。

见我退到了墙边,水中的人鱼下意识地想靠近。

但很快,它就被水中的海鱼给吸引了。

不难想象,被关到这样一个地方,天天被近乎折磨地对待,高度警惕下的人鱼并不敢随意接受人类的东西。

但也许因为今天送餐的是我,它整条鱼都十分放松,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得住饥饿。

我本以为它会抓起海鱼就塞进嘴里。没想到,它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海鱼,扣住腮部用力一掰,直接把鱼头给掰了下来。

紧接着,它扣出鱼的内脏,将鱼身没进水桶里,在里面不断洗刷。

空气中都弥漫着海鱼的腥味,水桶里变成了深红色,但人鱼手上的海鱼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蹲在墙角,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套流程熟练且流畅,哪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会干的?

清理完海鱼后,它依旧不急着吃,反而抓着海鱼,一点点爬上了岸。

鱼尾毕竟只适合在水中行动,在岸上蠕动终究还是有点勉强。

我看着他鱼尾上的鳞片不断在地上刮擦,急忙冲他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给我,我不吃!”

看到我的动作,人鱼停下了,微微歪头,似乎有些疑惑。

但它没有强求,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海鱼给吃掉了。

人鱼在享用它的午餐,而我蹲在墙角,脑子都快炸了。

我本以为人鱼只是有些许智商,但现在看来,我怎么感觉它的智商水平和人类差不多?

它……不,他应该是饿极了,接连吃了好几条鱼才停了下来,眼睛微眯,看起来十分满足。

吃饱后,他游回水域,像在梳洗,而后目光炯炯地看向我。

说实话,我实在有点没法把眼前这个眼神净澈透亮,彬彬有礼的人鱼和那晚的野兽联系到一起。

难道说血月夜会导致人鱼性情大变吗?

我思索着,起身向人鱼走去。

还有一个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人鱼见我主动靠近,尾巴激动地在水中胡乱拍打。

我克制住心中的恐惧,蹲下身,与水中的人鱼平视。

“鱼。”我指着水桶里剩下的海鱼。

人鱼眨了眨眼,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鱼。”我又坚持说了一遍。

“鱼?”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心因为激动加快了几分,继而指了指自己:“人。”

人鱼懵懂地重复了一遍,表情有些困惑。

最后,我指着他:“人鱼。”

“人鱼?人鱼……”人鱼生涩地重复着,突然,他好像理解了这些音节的意义,转而笑了起来,“人鱼。”

他指着自己,冲我点了点头:“人鱼。”

我捂住嘴,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他居然真的能理解我的意思,他是和我们一样的高等生命!

这是何等的生命奇迹!

7

等我从水牢里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梁林修和组长都在外面等着。

看到我又一次完好无损地从水牢里走了出来,梁林修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组长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待了这么久?”

因为激动,我现在有些头昏脑涨,但还是装作苦恼道:“人鱼难控制,你又不是不知道。”

“它不是挺喜欢你的吗?”组长有些意外,“算了,又没有监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到时候在领导面前记得说得再惨一点。”梁林修小声嘱咐。

组长冲我们摆了摆手,示意了解,转身离开了。

组长走后,梁林修紧张地把我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刚刚在里面,那条人鱼没对你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现在不是血月夜,他没对我做什么。”我急于向他分享自己的发现,推着他往回走,“回去再说。”

回到宿舍,我连忙将刚刚的发现告诉了他。

可听完后,梁林修并不像我那般激动,反而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确定他真的懂你的意思了?”

“真的!”我连连点头,“而且他能模仿我说话呢,说不定人鱼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

梁林修静静地看着我,直到看到我兴奋劲儿过去后,才缓缓开口:“时灵,我知道你现在对于这一发现很激动,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迫切地研究人鱼吗?”梁林修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的新闻不出意外地又在播报着重大自然灾害。

“现在陆地上的环境越来越糟了。”梁林修看着电视里惨烈的画面,语气平淡悲哀,“三天一小灾,两天一大灾,血月夜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能留给人类生活的安全地带少之又少。而占据地球大部分面积的海洋,却是一大块未知领域。”

“人鱼和我们那么相似,却能够生活在深海里

,那是不是证明……”梁林修看向我,“人类也能征服海洋。”

“嘭”的一声,桌上的杯子被我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所幸没被摔坏。

我弯腰捡起杯子,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可是海洋里有人鱼……我们是要和他们抢地盘吗?”

“海洋那么大,他们的数量也并不庞大,未必不能与人类共存。”梁林修重新看回电视,“但如果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高等生命,那之后感受到的痛苦也会更多。

“更何况,我们研究人鱼,只是为了研究出和人类如此相似的他们两栖的奥秘,至于智商怎么样,不属于我们关注的领域。

“不过如果让上面知道了,或许会想办法摧毁他们的智力也说不定。”

我听得毛骨悚然:“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师,这件事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说实话,残害任何物种都不是我的本意,而且人鱼的智商也确实和我们的研究方向没关系。”梁林修冲我安抚一笑,“你放心,这事我就当没听见。”

我松了口气,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

我还是太天真了,本以为证实了人鱼和人是同等的智慧生命,研究所就会减少对人鱼的迫害,至少能把他当成一个人一样对待。

但我忘了,他终究不是人,甚至有可能站在人类的敌对方,人类是不会对竞争生物手下留情的。

看见我脸色不太好,梁林修轻轻叹了口气:“我之前不和你说这些,就是怕你会想太多……你向来容易瞎想。”

我心情低落:“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梁林修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了吗,人鱼未必不能与人类共存。再说了,我们毕竟是人类,现在做的事也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侵略啊!”

梁林修说得有道理,但这并不能挥去我心头的沉重。

“你真是,唉……”他看着我连连摇头,离开留下我一人继续胡思乱想。

8

我饲养人鱼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里,我彻底将他当成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类对待。

我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塞壬。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传说中的美丽海妖,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名字。

塞壬的学习能力很快,两个月内就把我教他的语言学得有模有样,虽然还不是很熟练。

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一头野性难驯

的野兽,在我面前,却是一个美丽优雅的海中精灵。

但最近,这只美丽的精灵却有点失控了。

“塞壬,你干什么?”我被他的尾巴甩了一身的水,面带愠色。

“对不起。”他全身藏在了水下,只露出了半张脸,眼睛里满是歉意,“……控制不住。”

“多大一个……鱼了,别瞎闹。”我拢了拢被打湿的发丝,四下打量了一下水牢,“不过也是,两个多月都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换我也会疯。改天找个借口,给你换个大点的地方。”

“不重要。”塞壬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在就好。”

我被他盯得老脸一红,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炽热的目光,仓皇而逃。

回到宿舍,笑笑又坐在了我的床上。

这段时间我负责照顾人鱼,小组内的实验进程参加得很少。

梁林修忙着加班,而我相对而言空闲时间较多,他就把笑笑放在我这儿,让我代为照顾。

“笑笑又来了呀。”我笑着想去逗逗她,她却避开了。

我这才想起身上一股鱼腥味,也不去嚯嚯人家小姑娘了,进了浴室就去刷洗。

刚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了浴室,我就发现梁林修来接笑笑了,只是表情严肃。

一看到他这样,我就知道只怕又有坏事了。

“时灵,你别怕……”

果不其然,他一张口就是安抚,听得我哭笑不得:“我不怕,你直接说吧。”

“血月夜又要来了。”梁林修神色担忧,“实验需要人鱼在繁衍期的生理数据,但又担心其攻击性……所以,这个任务又被指派给你了。”

9

塞壬其实是条很好的人鱼,照顾他的这两个月里,他从未为难过我。

可这不代表我会忘记他曾经对我的伤害,以及那些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一直说服自己,那是他性情大变后的样子,与平时的他无关。

可让我再次面对那样的噩梦,可真的……

“让我和她一起进去吧,狩猎期的人鱼实在是太危险了。”

梁林修一次次向领导提出请求,每一次都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上次她一个人能好好地从水牢里出来,这次也一定可以,你去也就是添乱!”领导话是说给梁林修听的,眼睛却阴冷地盯着我,“时灵,你可以的,对吧?”

我忍住那种让人喉咙发紧的恐惧,勉强扯了扯嘴角:“应该。”

我知道,领导一直在怀疑我,他从不相信我能全须全尾地从水牢里出来。

而这次,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再侥幸逃出来。

我坐在水牢的角落,双手环膝,死死地盯着水面的涟漪。

那晚的怪物从水面浮出,鱼尾在地上游荡。

每靠近一分,我抱着双膝的手臂就会缩紧一分。

怪物缓缓游至我的面前,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脸。

突然,它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缓缓后移了一段距离。

我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恐惧早已泪流满面。

怪物死死盯着我,眼中血色动荡,突然转身回到了水域。

它离开得是那样急促,简直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水面平静了好久,我才扶着墙,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然而还有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我需要记录到塞壬的生理数据,不然根本没办法交代。

不仅如此,拿不到数据的话,以后塞壬不知道会被他们怎样折磨。

一想到塞壬身上那些灰色的伤痕,我一咬牙,豁了出去:“塞壬!”

水面上浮出了一个脑袋,塞壬神色恹恹,有些无精打采。

我试探:“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嗯。”他小声回答,虽然尾巴胡乱摆动,看起来有些狂躁,但理智尚存。

“你不会发狂……吧?”

塞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会。”

这回,比我声音先出来的是我的眼泪:“那之前对我做那种事的也是你?”

看见我哭了,塞壬也慌了,尾巴掀起大片水花。

他想来到我的身边,但一想起我对他的抗拒,又不敢靠近,只能在水域里结结巴巴安慰:“别哭……求求你别哭……”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情,你知道对我伤害有多大吗?”两个月来埋藏在心中的委屈瞬间迸发,使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给你找借口,以为你会发狂,所以不相信你是个禽兽,结果,结果……”

我说得断断续续,语速又快,塞壬听得半懂不懂,但大概理解了我哭的原因:“对不起,我,我……以为你愿意,别哭了……”

最后,我哭得头晕眼花,怕哭晕过去,才强行停了下来。

塞壬看着我,心急之下咬破了嘴唇,嘴角淌下了些许蓝色血液。

他泫然欲泣,仿佛我要是再哭一次,他就能陪着我一

起哭一场。

我看着他,没有半点心疼,满是恼怒,恶狠狠质问:“你以为我愿意?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

“不愿意,为什么不拒绝?”他委委屈屈。

“还不是你给我弄出的那个破幻境!”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更窝火了,“我哪敢拒绝你啊!我怕你把我给吃了!”

“我,不能控制幻境,看不见幻境。我当时……当时只是想见你……”他急忙解释,手在空中不断比画,“我也……不吃人,人像同类,不会吃人。”

听他解释完,我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我痛苦悲伤了两个多月,每次看到塞壬,都得忍着心里的不适与膈应。

结果你告诉我,这一切的起源都是一场乌龙,你让我如何接受!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吓得我哭声都停了片刻。

塞壬的头狠狠磕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让我听着都觉得疼,而后整条鱼缓缓沉进了水里。

“喂!”我顾不上发泄情绪,急忙跑到水域边,伸手往水里探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塞壬,塞壬!”我急切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我疯狂拖拽着铁链时,塞壬终于从水里露出了个头,一脸愧色,额头上被撞出了一大片灰色。

“你神经病啊!”我把铁链丢到一边,忍不住大骂。

但因为我平时过于文明,从没教过塞壬脏话,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也能从我的语气里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

他低着头,像个挨骂的小孩子一样等着我教训,但看到他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件事怪他吗?肯定怪!

可他也只是顺从本能把我引了过去,之后的一切,又不能全怪他。

只能说造化弄人。

我伸出手,无视他的瑟缩,轻轻摸上了他额头上的伤:“疼吗?”

塞壬的黯淡的眼睛亮了一些:“疼。”

“活该!”话虽这么说,我却没敢下重手,没好气道,“从水里出来,我要检测一下你的生理数值。”

他听话地游上了岸,小心观察着我的表情:“你还生气吗?”

“看你表现。”我又抬手检查了下额头上的伤,突然注意到他嘴角星星点点深处的蓝色血液,也顺便检查了一下。

只是刚刚触碰,面前的塞壬就像浑身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神变暗:“别碰,我,可能忍不住……”

我不

动声色拿开手:“那也给我忍着。”

眼看着他的表情又变得委屈,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踮起脚尖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真是蠢死了。”

10

我带着完整的数据安全离开了水牢,并且想好了一套完整的谎话哄骗领导。

只是没想到,数据交上去后,谎话却没派得上用场,因为领导根本就没再来。

“昨晚出大事了。隔壁地质组对血月影响预估出了错误,领导估计忙着训他们呢。”梁林修给笑笑戴上了耳机后跟我说,“这次的地震范围极广,居然都波及了富人安全区,上头追究下来了,地质组这回估计得受到处罚了。”

“又一个安全区沦陷了吗?”我有些感慨,但可能因为昨晚解开了心结,心情也不算很沉重。

“沦陷都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事一出,海洋的开发更加迫在眉睫,我们这边也要被施压咯。”梁林修这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得好,眼底一片乌青。

听说向来安稳的富人区出了事,抱着吃瓜的心态,我打开了电视。

果不其然,电视里都在播报这个。

除此之外,还有对于反动组织的打击。

在这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动荡时代,反动组织的出现似乎是理所当然。他们呼吁保护自然,却因为过度极端,而被打上了反动的标签。

“如果不是太过极端,说实话,他们的理念也不错。”看到电视里的播报,梁林修如是感叹。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被电视上切换的现场录像给吸引。

在一众蒙面的反动分子中,我清楚地从其中一人手臂上看见了一块熟悉的胎记。

注意到这块胎记后,这个人的身形我越看越眼熟。

我当机立断,关掉了电视。

梁林修正看得入神:“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一晚上没睡,我要回去睡觉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电视我开的嘛,走之前顺便帮你关掉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困了。”他揉了揉眼睛,“昨晚替你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也没睡好。不过你是真的运气好啊,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不说了,我也要补觉了。”

我回到房间,反锁上门,立马拨通了小昭的电话。

电话很久之后才被接通,小昭略显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是我。”两个多月没有通话,我沉默片刻,“你论文写好了吗?”

“嗯。”他依

旧不是很想和我聊天的样子。

我决定不绕弯子:“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手臂上的胎记很好认。”

电话那头又是一片沉默,大约过了十几秒,传来一声轻笑:“所以呢?”

“你疯了吗?”他无所谓的态度让我有些抓狂,“你在大学不好好学习,没事去掺和这些干什么?”

他无所谓道:“你不是问我想找个什么工作吗?我现在已经找到打算致力一生的事业了,不好吗?”

“你自己看看这正经吗!”

“正经?什么才是正经?”他讥讽道,“和你一样,在研究所给一群有钱人打工就是正经?”

我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时灵,你别管我了,虽然你是我姐,我们曾经也许志同道合,但现在不一样了。”少年的声音冷硬而不近人情,“你给研究所打工,为自己谋求安稳的生活,这是你的选择,没有错,但这不是我的选择。

“是,我确实也可以像你一样安稳度日,但我不想!

“在大学里,我看到了过去十八年没见过的,这个社会的另一面,我看到了污染,贫瘠,阶级,迫害,以及我们都有可能会面临的惨痛未来。

“就算现在我有机会能过上优质的中产生活,但当资源越来越少,我们又怎么能断定,自己不会成为被抛弃的那一部分呢?

“或许你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现实,但你选择了视若无睹,选择了逃避,继续躲回那个优渥的富人世界,可是我做不到!

“你也许觉得我现在很疯狂,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理解,我现在所做的,所抗争的,不仅为了现在受苦的人们,也是为了未来,也将被折磨的我们。

“言尽于此,如果你还想劝我的话,就不用再联系了。”

我被他说愣住了,原本准备好的劝说一句也用不上,只能听着他挂断了电话。

他说得对,这样的现实,我也曾见到过。

但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没有勇气放弃现有的一切,那个时候小昭还在上学,需要钱。

所以我放弃了遥不可及的理想,选择了触手可及的面包。

我装作没有看见,以科技造福人类为借口,麻痹自己。

小昭的话揭露了这些年我极力掩饰的迷茫与无措,心里忍不住泛起了阵阵恶心。

这种恶心愈演愈烈,到最后,我甚至忍不住抱着垃圾桶一阵干呕。

呕得昏天地暗后,我坐在地上休

息,脑中突然回想起两个月前,不安涌上心头。

11

梁林修看到我的两条杠时,整个人都差点抓狂了。

“打掉,这个必须打掉!”他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现在就给你联系,刚好我有个朋友开私立医院,我带你去那儿打胎,隐私也能保证。”

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也想打掉的,对吧?”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急切地走到我面前,弯腰按住我的肩膀:“这是人鱼的孩子,你绝对不能生下来,不然你真的会被当成生育机器的!”

“我知道。”我不住点头,“我知道,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的。但,再给我点时间,至少让我去和塞壬说一下……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

“你,唉……”

临走前,他嘱咐我:“你告诉他可以,但这个孩子,明天必须去跟我打掉。时灵,我也是为你好,孩子生下来你和他都会成为实验品;而他不生下来,你还能安稳地活下去……只能说,他本就不该出现。”

我知道,老师说的我都知道。

而且这个孩子的出现本就是个意外,打掉他也不过是抹去曾经的错误,让一切回归正轨。

但……

我看着塞壬惊喜的眼眸一点点黯淡,准备好的腹稿哽在嗓子里。

“对不起,但这个孩子确实不该出现……”我有些语无伦次,莫名有些愧疚,“那晚的事是个乌龙,他的出现也是个意外,而且一旦他出生了,我也不知道研究所的人会对他做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孩子。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低下头双手捂面:“对不起。”

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弟弟又不屑于我的平庸。

我好像是个很失败的人。

突然,我的手被拿开了。

塞壬捧着我的脸,轻轻揉搓,眼神专注而温柔:“不是你的错,你很好,这些都不怪你。没关系,孩子可以不要,你的想法最重要……不要哭,要开心,笑起来,我喜欢你的笑。”

脸上传来他冰凉的触感,却并不难受,一点一点地揉搓仿佛同时化开了我心里的郁结。

我瞬间泪如泉涌:“我真的很没用,我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塞壬擦去我的泪水,犹豫片刻,轻轻抱住了我:“不,你很棒,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类。”

他的

声音似海浪,带着难以言喻的宁静,慢慢地抚平了我紧绷的内心。

12

整整一晚上,我都没睡好。

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想到里面刚诞生的小生命即将流逝,心里就分外难受。

梁林修今晚去加班了,笑笑接到了我这里。

我起身看着熟睡的笑笑,给她捻了捻被子,小心地下了床。

现在已经是凌晨,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散心。

但出了房门,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去找塞壬?算了,大晚上去,只怕又要被领导找茬。

那就随便走走吧。

我在研究所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海洋实验室的门口。

刚到走廊上,我就听见了里面的嘈杂。

组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领导,现在正是实验的关键时候,我们很快就能出成果了……不不不,我没有骗您,但现在把人鱼带走,真的会影响进程……我知道他们想看,但……好,好,那就这样吧……”

听到“人鱼”时,我就按捺不住加快了脚步。

刚进实验室,我就看见组长一巴掌将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要不是为了研究,为了钱,这破工作老子早就不干了!”

梁林修坐在一边,不断地揉眉叹气。

我:“出什么事了吗?”

组长没好气道:“你大晚上不睡来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人鱼是出什么事了吗?”

“上面为了钱,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梁林修嗤笑一声,“好像是说要办个什么人鱼展,专门在一艘豪华游轮上给一群有钱的大老爷阔太太们欣赏,让我们把人鱼给运过去。”

我听得心头一紧,把塞壬当展示品展览,对他而言无疑是种羞辱:“但人鱼是我们的实验品啊,哪能随随便便就展览出去。”

“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这么和上面说的,可你们猜怎么着?”组长的手越捏越紧,“他还给我下派了一个新的任务,说让我们也跟过去,人鱼展的最后,会将现在这条人鱼作为诱饵,以此来诱捕更多的人鱼作为实验展览。”

什么?他们居然要诱捕塞壬的族人?

“疯了,真是疯了……实验一条人鱼就够了,大不了搞个克隆体,也没必要捕捞那么多无辜的人鱼。”梁林修喃喃自语,“他们这哪是要给我们做实验,根本就是想捕捞这种珍稀生物来供有钱人取乐。我们可都记

着时教授的教诲,不会随意残害任何除实验外无辜的生命……他们简直是在逼我们……”

我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后退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时灵,你没事吧?”梁林修是最清楚我身体状况的人,见我有异样,立马站了起来。

“我要去水牢……”我嘟哝着,转身跑开了。

“她大晚上去水牢做什么?”

身后梁林修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对人鱼有了点感情,毕竟还是个孩子……”

那一刻,我忘掉了所谓的监控,一心只见到塞壬。

大半夜的,他居然也没睡,看到我时异常惊喜。

我看到他眉眼带笑的样子,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除了徒增烦恼,我现在告诉他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又一次感受那种无力感,像是一点点从我的身体里抽走了所有力气,近乎让我站立不住。

塞壬游上了岸,轻轻抱住我,声音小心而担忧:“时灵?”

我任由无力感席卷,像是放弃了挣扎,靠在他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偏偏被我们这群怪物给抓到,成为了实验品……”

“我不后悔。”他在我的手上蹭了蹭,“能找到你,我很开心。”

“找到我?”我愣住了。

“我认识你,在你还在海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认识你,但又害怕,犹豫的时候,你就不见了。我在海里找了好久,都看不见你,后来被他们抓上来,没想到居然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再看到你的时候,你不开心,不会笑了……”

我的脑子有些乱,忽地想起在我还没进研究所前的生活。

那时候,我生活在海边小镇,日日与大海为伴。

而我水性又好,特别喜欢在海中游泳。

塞壬或许就是在那时看见我的。

然而十八岁之后,我去上了大学,而后考上了研究所,再也没有回到小镇的那片海域。

难怪,人鱼生活在深海之中,过去从未被发现,但塞壬却被抓住了。

我感觉眼眶发热:“所以你是因为我,才会被抓住的。”

塞壬用力摇头,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是我想见你,和你没关系,别哭。”

眼前一片黑暗,但我能感到他低下头,轻轻抵住了我的额头:“我真的好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能让你永远

开心的地方。”

13

那晚的后半夜,我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混乱的梦,也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

我梦到了十岁那年父亲去世时,家中来来往往人群;

梦到了十八岁时在海中遨游的日子,小昭和我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跟在我身后奋力赶超;

梦到了二十二岁初进研究所时,白炽灯光打在所里前辈的脸上,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冷漠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梦的最后,我回到了海边的那个家,容颜定格的父亲坐在海边,脸上是恬淡宁静的笑。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大海很美,对吗?”

“其实很久之前,陆地上的美景也不输给大海……只可惜,现在都看不见了。”他眺望着大海,声音哀伤,“我努力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要为了研究而恶意伤害自然与生命。但踩踏于自然之上的人类确实越来越强大了……科技的进步真的与我的理念相悖吗?再多看看海吧,现在的它还是原本最美的样子。但说不定不久之后,它也会消失在科技前进途中。”

我从梦中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笑笑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担忧地看着我。

看起来我睡觉时的不安稳,连她都感觉到了。

梁林修来接走笑笑时,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些。

他对我说:“你昨晚去水牢时,我和组长偷偷帮你关了监控,不仔细查的话没人知道。你也真是,都不知道避着点监控走。”

“谢谢。”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以及下巴上还没来得及刮的胡茬,有点心疼。

他抱起笑笑,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组长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对实验品投入太多的感情。”

我没有回答,他见我这样,大概也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抱着笑笑离开了。

梦里的画面在我的脑中一帧帧闪过,我缓缓走出房间,朝着与实验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再多看看海吧。”

梦中父亲的话在我耳边徘徊。

我离开了研究所,在路上打了辆车,直奔海边而去。

远处,海天一色;近处,海水不时地翻卷上沙滩,又缓缓退去。

因为是工作日,海边空无一人,没人有空在忙碌的一天来欣赏大海。

站在海边,我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有多久没有这样毫无目的地来看看海了呢?

好像从大学开始就

没有了,而进了研究所后,每一次来到海边,都是为了各式各样的研究。

我上前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眼前的大海真的好美,和儿时跟父亲一起看时一样美。

可再过二十年,我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海吗?

科技的进步,真的要以摧毁为代价吗?

不,不!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科技,为了造福人类。

我们研究人鱼,确实是为了探索海洋,得到更多的生存地。

但陆地前科在此,海洋再辽阔,也终将步其后尘。

而明明只要稍微收敛一些,控制一些,大陆本可以挽救。

只是那些习惯享受科技便利的富人们不愿意罢了。

更何况,海洋开发后,真的所有人类都能得到喘息吗?

富人得到新的希望,而平民更多的却依旧只能在残破不堪的大地上苟延残喘。

就像现在,富人在安全区醉生梦死,平民在各种灾难中祈祷生存。

我们所研究的,从来都只用来满足那一部分人罢了。

与自然对立的从不是科技,而是日益膨胀的私欲与野心。

而我,再也不想做滋养私欲与野心的温床!

我抹去眼泪,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将它扔到了地上。

从昨晚就开始在脑海中的念头愈发强烈,我拿出手机,不再犹豫,打给了小昭。

电话拨打了好几遍,一接通,小昭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过来:“不是说不要再找我……”

我打断了他:“帮我个忙。”

14

三天后,我带着小昭进了研究所。

“组长,你就让小昭来帮忙吧!”

我少见地央求,组长有些犹豫,忍不住斥责:“胡闹,他一个应届毕业生,又没入职,根本不适合参与我们这个项目!”

“组长,我已经打算考研究所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是同事了。”小昭很有眼力见,“我就是跟我姐后面积累点经验,不要工资,也绝对不会给你们添乱!”

见组长还在犹豫,我直接给他丢了个重弹:“我们姐弟俩学海洋生物,就是想延续父亲的研究,能够参与到人鱼这项跨时代的项目,对我们而言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父亲是很有名的海洋学教授,我们小组的很多人,包括梁林修和组长在内,都是他曾经

的学生。

提到了我父亲,组长沉默片刻,终于同意了:“我给你开个实习证明,你就跟在你姐后面,不许乱跑。”

“好,我保证听话!”小昭笑得十分灿烂,就像一个单纯的普通毕业生一样。

“不过你姐现在主要负责照顾人鱼,对项目进程接触得不多。”组长看了我一眼,“算了,这样也好,你就跟在她后面看看人鱼就行,就是小心别受伤。”

小昭看起来很兴奋:“那我可以现在去看人鱼吗?”

组长摆摆手:“你带他去吧。”

离开实验室后,小昭脸上的兴奋荡然无存。

我俩对视一眼,朝关押塞壬的水牢走去。

很快,组长就接到了我们打给他的电话。

他立马就推着水箱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急吼吼地走到我们身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塞壬。

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一来他就变成这样了……”

“它可绝对不能出事啊,它要是出了事,我们整个组的人就都完了!”组长急得焦头烂额,“快给我搭把手,我们把他运到实验室去!”

说着,他打开了锁住塞壬的铁链,和小昭一起将他运进了水箱。

而我则悄悄拿起先前藏在水牢里的棍子,等塞壬进了水牢,狠狠地砸向组长的后脑勺。

但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下手轻了些。组长被我打得一个踉跄,却没晕,捂着头一脸震惊地看向我:“你……”

小昭紧随其后,从他背后突袭,用沾了安眠药的纱布捂住他的口鼻。

组长的挣扎渐渐变弱,直至彻底昏迷了过去。

塞壬早就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小昭将昏迷的组长平放至地面。

“叔,对不起了。”他对着组长轻声道歉,然后看向我,“快,趁还没人发现,我们按之前的规划路线离开!”

我们选择的路线避开了大部分监控,而那些不可避免的也早被我做了手脚,现在全都出了故障。

但时间紧迫,我们得趁着没人发现,将塞壬带进研究所后门的卡车里。

而这一路也和我们想的一样,畅通无阻,但在最后的拐角处,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笑笑?”我紧急刹车,看着眼前这个抱着童话书的小姑娘,直接傻眼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她根本就无暇顾及我,看着水箱里的塞壬,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我赶紧将她抱起来放到一边,可刚放下,就听到了梁林修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他看着水箱,目瞪口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小昭为什么在这里?人鱼为什么在这里?

你们疯了吗?”

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激动得差点晕厥过去,不断地顺着心口:“你们一路上都干了什么?快把它弄回去!你们俩这是不要命了吗?”

我也急了:“老师,你快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把他带出去!”

“要是早知道你对他产生感情后会发疯,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再靠近他!”梁林修指着我的手有些发抖,“我不让,你们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我不能看着你们因为冲动把一生都给葬送了!”

梁林修于我们而言是长辈,是如同父亲一样的存在,我们不可能像对组长那样对他动手,他这样执意拦在路中央,我们也无可奈何。

“抱歉。”就在我们僵持之时,塞壬突然掀开了水箱顶盖,撑在水箱上静静看着梁林修,“我们必须要走,请你让开。”

梁林修又一次震惊了,虽然他早就知道人鱼是高智商生物,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塞壬说话。

说的话还如此礼貌,乍一听很容易刷新人的三观。

小昭的适应能力就比他强多了,急促道:“梁老师,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果我们也会承担,就算我们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求你让我们走吧!”

梁林修没有说话,看样子内心十分挣扎。

和我理念相同的他自然也不希望人鱼继续在这里遭受折磨,但他也不希望我们姐弟两人因为人鱼而失去所有。

就在我们僵持之时,被抱到一旁的笑笑突然走到了梁林修身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裤子,指着水箱:“人……鱼……”

梁林修瞬间如遭雷击,迅速蹲下身:“你说什么?”

我震惊地捂住了嘴,笑笑居然说话了!

“人……鱼……走……走……”笑笑口齿不清,但还是坚持说了出来。

听到笑笑说话,向来冷静的梁林修眼眶红了。

笑笑只是个孩子,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冥冥之中,她却帮我们扫清了最大的阻碍。

梁林修抱起她,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可能管你们一辈子……你们走吧。”

我感觉眼眶微热。我知道,经此一别,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了。

“老师,保重。”我强忍泪水,与他擦肩而过,和小昭一起推着水箱,向终点前进。

15

研究所内的路线由我负责,而出了研究所后的路线,则由小昭负责。

我们坐在卡车上七拐八绕,过了一个多小时,最终驶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的尽头有一扇隐藏的门,门内别有洞天。

小昭的朋友们已经提前在这里准备好了一个大型鱼缸,里面装着海水。

我们卸下水箱放到鱼缸边,塞壬自然地自己跳了进去。

虽然这个鱼缸比起研究所里的水牢要小很多,但没了铁链束缚,他明显要更加自由。

他跳进鱼缸时动静有点大,我和小昭离得又近,被溅了一身的水。

我俩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看到彼此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已经快记不清,上一次和小昭一起如此轻松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他一边笑一边说,“就是你以前经常和我提的,爸爸养了一条很珍稀的鱼,天天观赏研究不理我们,我们为了他能多陪陪我们,就把那条鱼给偷了。想不到小时候偷了鱼,长大又偷了!”

“但这个鱼可不是只是珍稀了。”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偷了鱼,也不只是挨一顿骂那么简单了。”

“那你后悔吗?”

“这是我提出来的,你说呢?”

小昭的笑声停下了,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其实,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联系我干这么大的事。”

我冲他一挑眉:“怎么,真的觉得你姐就是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想到我还记得当初那些话,有些窘迫,“我当时这么说,其实只是不想你和我再有瓜葛。毕竟我待的可是被大肆宣扬的反动组织,我怕你受牵连……”

说着,他突然傻笑起来:“但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变了,现在看到你没变,真好。”

我有些好笑:“我哪儿变了?”

小昭:“从你上大学开始,我就觉得你好像变了。以前我和你无话不谈,可你上了大学后,变得非常沉默,很多事情都回避。

“一开始我不理解,但当我也上了大学,视野开阔后,我就明白了。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明明以前我们性格那么相似,为什么最后却会选择完全不同的道路。”

“因为我确实比你胆

小。”可能是想开了,我说得非常坦然,“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瞻前顾后,根本就不能下定决心,而所见到的那些现实又不可避免地让我感觉痛苦,所以我只能选择回避,一直装作看不见……直到几天前,我才下定决心。”

小昭看了眼塞壬:“那这条人鱼还真是厉害。”

塞壬趴在鱼缸上听着我们的对话,见我们看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纯良的笑容。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仰头看着塞壬:“你想回家吗?”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其实也是想回大海的。

“你回去吧。”我认真道,“我会把你送回大海,回到深海后,再也不要被抓住了。”

塞壬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误以为我是在赶他离开,眼神有些慌张:“你很希望我离开吗?”

“对。”我直截了当,“因为现在岸上太危险了,你一直待在这里,我很担心你的安危。”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开了,不会再委屈自己,以后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开开心心地活着。”

“还有……”我想起迷茫时塞壬对我的安慰,心里渐起暖意,“谢谢你。”

我看向他的目光十分真诚,他与我对望几秒,似乎也释然了:“好。”

但很快,他又有些苦恼道:“那我想你了怎么办,还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小昭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不至于吧姐。”他指着塞壬,一脸震惊,“你给我找了条鱼当姐夫?”

16

不出所料,在我们逃出研究所不久,海边就被秘密封锁了。

“幸好没有一离开就去海边,不然肯定会被逮到。”小昭听着朋友打探来的情报,心有余悸。

“不仅如此,你俩最近可得小心点。”他那手臂上有大片文身的朋友说,“虽然我不清楚内情,但你俩绝对成头号追捕对象了。”

小昭开玩笑道:“我们被追捕你们就不管我们了吗?”

“怎么可能。”文身男笑着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你俩要是被抓了,我们豁出去也要把你们救出来!”

我看着两人插科打诨,心里一阵温暖,突然发现旁边鱼缸里的塞壬有些不对劲。

他现在的表现就像是那晚血月夜前一样狂躁不安。

“人鱼兄弟,你怎么了?”文

身男也注意到他的异样询问。

与研究所里不同,这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当作一个特殊的人类,平等对待。

“是血月又要出现了吗?”我靠近鱼缸,轻声问。

“不知道。”塞壬趴在鱼缸边,神情烦躁,“但我现在感觉很不舒服,比上次更加不安。”

我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每次血月夜出现,都会带来自然灾害,自然界许多动物都对这种灾害有本能的预警,或许人鱼也能。

而上次塞壬之所以感到烦躁,是因为被波及的安全区,就在研究所隔壁。

更何况,这次在平民区,而他却感觉更加不安……

我抓住了小昭的胳膊:“快,让你们的朋友都赶紧跑,这里有可能就要沦陷了!”

17

带着人鱼离开目标着实过大,而且时间越久,海边的监管只会愈发严密。

我们决定在地质组预测的血月夜之前将塞壬送回大海。

“路线我们已经规划好了。”文身男将地图放到我们面前,“前几天,我们已经有两个和你们身形相似的朋友伪装成你们四处留下痕迹。今晚,他们会带着另一个伪装成人鱼的人吸引大部分注意。其他地方相对监管薄弱后,我们会安排一辆装满海鱼的货车,让人鱼藏在海鱼里面。”

他看了眼塞壬:“人鱼兄弟,辛苦了。”

“好。”小昭,“姐,我就不和你一起去海边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太明显,我也去其他地方转移注意力。不过我肯定不会被抓住,你就放心去和塞壬做最后的道别吧。”

“这次,我们这片区的所有兄弟姐妹都会帮忙,最后在海边一号区废楼旁汇合,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文身男看了眼窗外夕阳渐沉的天空,“今晚零点行动,大家都先准备着吧。”

文身男走后,小昭将一把枪塞进我手里:“大学应该也学过吧?”

我接过弹匣,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今晚我要面对的,不仅有研究所的武装力量,也多少会遇到曾经的同事。

兵戈相见,多少有点悲哀。

小昭静静看着我:“理念相对,斗争在所难免。”

我抬头直视他:“那你第一次为理念用枪是什么时候?”

他笑笑:“在学校想杀了那群打着科研旗号虐狗的畜生的时候。”

18

我带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安静地坐在副驾上。

卡车

在夜间的路上行驶,沉默昭示着危险的预兆。

卡车突然被紧急逼停,我猝不及防一个颠簸,再一抬头,心底一凉。

没想到,今晚的第一关,居然就碰见了老熟人。

组长站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兵中间,目光不经意间与我对视。

我吓得立马躲开了。

文身男摇下车窗,露出憨厚的笑容:“各位兵老爷,我们只是去送货,还挺急的,麻烦让我们通行一下呗!”

卫兵冷冷地看了眼车内。

文身男见他一直盯着我,连忙说:“这是我老婆,跟我一起去送货的。”

我的人皮面具是一张很普通的中年妇女的脸,听到文身男这么说,我连忙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卑微笑容。

卫兵的视线移开了,用枪敲了一下车窗:“把货箱打开。”

文身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卫兵绕到货箱前,朝里面看去,满满一箱的海鱼,腥味扑面而来。

“兵老爷,里面都是海鱼,味道也怪难闻的!”文身男高声喊道。

但卫兵却不为所动,用枪拨了拨最外层的海鱼后,居然想爬上车仔细检查。

我注意到文身男双手握在了方向盘上,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强行开车跑人。

“快!隔壁区发现了人鱼的踪迹,需要你们去紧急支援!”

组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准备爬上货车的士兵停下了,绕过车身看向他。

组长放下手机,缓缓看了一圈四周:“还愣着干什么!上头下达命令了,快去,这边我来检查!”

因为当初出逃,组长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加上人鱼失踪他的损失也极为惨重,没有人怀疑他,全都朝着隔壁区进发了。

空旷的路上只剩下我们和组长。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别装了时灵,你脸再怎么变,我看你的眼睛就认得出来。人鱼就在货箱里吧?”

文身男立马拔出了腰间的枪。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举动:“组长,谢谢你。”

我知道,他是刻意帮我们引开了士兵,他并没有想害我们。

“别叫我组长,我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组员。”他依旧阴阳怪气,“也是你们自己运气好,刚好上面下了命令……赶紧滚吧,下次再被我抓住,我就不会留情了。”

他侧身让出了路,仔细看着我那张假面,突然笑了:“虽然我挺烦你这

死丫头的,但……时教授一定会为有你们这样的孩子而感到骄傲。”

看着组长脸上少有的真心笑容,我突然就哽住了。

“叔,再见!谢谢你!”

货车发动的最后一刻,我打开车窗,冲着他离开的背影,真心实意地大喊。

19

货车在路上开得飞快,我们都知道,隔壁区的朋友给我们争取的时间在逐渐变少。

突然一声枪响,卡车铁皮上被子弹打出了一个凹痕,巨响通过车声传来,惊得文身男方向盘一歪,车在路上轨迹走偏。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迅速稳住车身,口中爆粗:“这群傻叉……我们怕不是被发现了。”

他当机立断,方向盘一转,直接朝路边的树林里开去。

黑夜与丛林遮住了巨大的车身。

文身男迅速停下车,打开车门催促:“快,趁他们现在找不到我们,你赶紧带着人鱼下车,我开车引开他们!”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方案,我赶紧下了车,听到我们对话的塞壬也从海鱼中爬了出来。

我绕到货箱旁扶他,却发现他情况不太妙。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发现他的皮肤呈现一种极度不健康的灰色。

就像人需要氧气一样,虽然人鱼可以两栖,但海水于他们而言极度重要。

塞壬已经离开海水很长一段时间了,得尽快把他送进海里!

我不再拖沓,扶着他,朝海边的方向快速前进。

没过一会儿,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有点类似大海的气息。

我立马停下,蹲下身,朝着气味的源头探去。

一手的黏腻,借着月光,我看见塞壬蓝色的血沾了我一手。

树林里前进很困难,更不用说塞壬的那条鱼尾本就不该用在陆地上。

我心里暗骂自己考虑不周,赶紧脱下外套,将他与地面接触的鱼尾包裹起来。

我刚将他的鱼尾用力包扎好,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枪响!

我眼前一黑,巨大的阴影将我扑倒在了地上。

我的后脑勺被一只手垫住,没撞到地。

塞壬的血喷溅到我的脸上,越过他受伤的肩膀,我看见了一直刁难我的领导,以及他手中黑黝黝的枪口。

我脸上的人皮面具在磕碰中掉到了地上,露出了我本来的样貌。

“天意,真是天意!”领导笑得癫狂,全然没了平时那副高傲的样

子,“时灵,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处处在和我作对……本来只要人鱼能研究好,我就能跨越一个阶级,可现在……是你害得我差点一无所有!”

塞壬的喘息变得粗重,我从地上爬起来,将他护在身后,手悄悄摸到了腰间的枪:“你疯了吗,打死人鱼,你照样什么都没有!”

“死了就死了!”他怒吼,“哪怕我带回个人鱼尸体回去,也比什么都没有都好!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

他真的疯魔了。

塞壬喉咙里发出了危险的低吼,血色在眼中荡漾。

我不动声色地将他彻底挡在身后,握紧枪柄,决心在他开枪的那一刹那,以命换命。

只是很遗憾,不能在海边和塞壬好好告个别了。

枪声响起,领导癫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我握着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的枪,愣住了。

领导的背后,梁林修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朝我们走了过来。

“老师?”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笑笑呢?”

“我也把她带出来了,但这里太危险,我就把她藏在了前面的树桩旁边。”他走到我面前,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没办法,我的孩子们都吵着要救人鱼,总不能真的不管吧?”

我又开心又愧疚,本不想把他和笑笑扯进这件事里,没想到……

“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没必要自责。”梁林修太熟悉我了,一个表情,他就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我只是和你一样选择了遵从本心,毕竟……”

他后面的话淹没在了枪声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

我迅速拔出枪,一枪打在了领导微微抬起的头上。

那颗头颅终于垂了下去,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中机械地向那具不会再动弹的尸体疯狂开枪。

直到一匣子弹打空,我像是耗尽了力气,双腿一软,扑倒在了梁林修的尸体旁。

他死不瞑目,目光定格在了前方的路上。

我知道,那里是笑笑所在的地方。

“时灵……”塞壬捂着伤口,看着我的目光十分悲伤。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捂着嘴,心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近乎要把我整颗心撕成两半。

“走!”看着梁林修睁着的双眼,我不知何来的力气,起身拽起塞壬,“我们去找笑笑……我们去海边

!”

塞壬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在前方不远处,我找到了笑笑,她怀里抱着童话书,靠着树桩睡着了。

我没有吵醒她,抱起她就马不停蹄地往前赶。

我不敢想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能拼命用赶路来麻痹自己。

可我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十多年前,第一次见梁林修的时候。

父亲出海实验遭遇海难,没能再回来。

葬礼那天,我抱着六岁的小昭,蹲在墙角,看着眼前的大人们进进出出,搬运着他们眼中珍贵的实验记录,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

直到人都走空后,我才注意到一个人,一直坐在屋子的另一边观察着我们。

见我注意到了他,他起身走到我们面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别怕,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从那天起,我就叫了这个人十多年的老师。

虽然只比我大十岁,但他却填补了我这十多年来所缺失父爱。

我拼命咬着舌尖,不去再去想这些回忆,直到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

天空乌云翻卷,不时有闪电划破云层。

暴雨将至。

在暴雨落下的前一刻,我们终于跑出了树林。

海边,一圈士兵成半包围状将我们围截,无人说话,却用沉默定下了我们的结局。

明明就差一点。

我看着他们背后的海,抱紧笑笑,轻声道:“对不起,塞壬,明明马上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塞壬却突然挺身挡在了我们面前:“捂住笑笑的耳朵。”

我讶异抬头,却见他那双蓝色的眸子彻底变为血红,尖利的鸣哨划破天际。

我赶紧捂紧笑笑的耳朵,将她的头埋进怀里。

暴雨终究还是落下了。

塞壬揽着我躲进了树林里,我听着暴雨声中的枪响,嘶吼,以及痛苦的哀号,更加用力地捂紧了笑笑的耳朵。

原来只要塞壬想,他的能力可以恐怖到这个地步。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如同神祇一般精致的脸上满是哀伤:“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我突然想起了塞壬刚来研究所时,眼中时不时动荡的血色。

他已经很隐忍了,也很努力了。

20

嘈杂声渐息,我们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海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他们全

都死在了最害怕的幻境里。

我松开了捂住笑笑耳朵的手,转而盖在了她的眼睛上:“为什么我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我们的孩子会保护你。”

塞壬的声音很轻,长期脱离海水,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看着他沉入海中,甩掉了我裹在他尾巴上的衣服。

到了离别的时候了,我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塞壬,保重。”大雨中,我抱着笑笑步步后退,眷恋地看着他在海中灵动的身影,转身离开。

“时灵!”

身后传来了他的呼唤,撕心裂肺。

早已说好的离别,不至于此。

我疑惑地转过头,却看见他奋力上岸想要追赶我:“快回来,你不能回去!”

“喂——”

我还没来得及询问缘由,就听到了小昭的声音。

他和文身男,以及今晚所有出面帮忙的朋友们赶来了,令我有些意外的是,组长也在里面。

“我们听到了枪声,就赶紧过来了,你们没事吧?”文身男拿着枪,看见我们毫发无伤,松了口气。

“快,你们都快跟我走!”

塞壬在海边嘶吼,紧接着,小昭惊慌喊道:“你们快看天上!”

我抬头,乌云之中,一轮血月高挂于空中,红色的月光异常妖异。

文身男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塞壬拼命大喊:“快跟我走,去海上,这整片大陆都不安全!”

“那不都是死吗?我们又不能在海里活!”小昭郁闷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组长突然说话了:“我记得这附近停了艘游轮,本来是用来展示人鱼的。因为我之前负责人鱼的研究项目,所以有船上的权限,我们可以去那里!”

“那也得有人会开游轮啊?”

“我会!”文身男举手,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牙,“哥几个以前可是靠海吃饭的,没想到吧?”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在组长的带领下赶往了游轮。

游轮离岸后,除了驾驶游轮的人,我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地站在了甲板上。

渐渐远去的大陆上传来轰响,笼罩在雾气中代表着科技的金属丛林的影子,轰然倒塌。

21

接连几天都是暴雨天气,血月每晚都高挂于天穹。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的现象,看着每晚都出现的血月,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

游轮上的物资十分充足,足够我们几十个人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人鱼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人类需要很久才能治愈的伤,于他们而言不过短短几日就能康复。

虽然暴雨天气能见度很低,但有塞壬在海中指引,游轮行驶得十分安全。

但我们不可能一直漂泊在海洋上,我们是人类,终究需要一片土地作为依托。

所有人都和我抱有同样的担忧,即便每天强颜欢笑,沉默与不安依旧在我们之中徘徊。

“如果说每一次血月夜就会有一次灾难,这么多天了,还有一块完整的大陆吗?”

第七天夜里,小昭看着天上的血月,突然发问。

我沉默。

这七天来,每当我们看到有陆地的影子,塞壬都会领着我们离开。

这些陆地上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灾害。

“除了漂泊在海上的我们,大陆上……还有活着的人类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敢深想。

“如果人类只剩下了我们……这得是多孤单的事啊。”小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我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那不是还有几十个人吗?”

“如今发生的一切,说白了都是人类咎由自取。自然降下天灾,是给我们这个高傲自大的种族的教训。”

我听着船外的雨声:“如果人类只剩下了我们,那我们更得活下去,找到一片适宜生存的陆地,带着悔恨与反省,将人类的血脉延续下去。”

突然,雨声中传来了塞壬的鸣哮。

不同于先前在海岸边的愤怒,与其说是鸣哮,倒更不如说这像是一种歌声,带着古老的气息,透过风暴,传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像是一种呼唤,我和小昭不约而同地赶往甲板,看到了终生难忘的场面。

海面之上,一条又一条人鱼从深海游出海面,他们仰头看向我们的游轮,又纷纷转身朝着四方游去。

全游轮的人又一次聚集在甲板,看着这壮观的一幕,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塞壬浮在海面上,用人类的语言对我们说:“我一个人找实在是太耗时了,所以我找来了我的同族,他们会帮你们找到安全的陆地的!”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帮忙的?”

塞壬温和地笑了:“我只是告诉他们,大陆上的人类朋友们需要帮忙。”

我扶着游

轮栏杆,露出了这么多天来最真心的笑容。

你看,我们不孤单,我们一点都不孤单。

即便这世上真的只剩下我们这几十个人类,却还有一群来自深海的朋友们的陪伴。

朝阳初升,连续几日的暴风雨终于停了。

“你们快看!”

我朝着小昭指着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可见一片大陆的影子,没有金属从林,只有绿植覆盖。

刹那间,船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在欢呼与喜悦中,我低下头,看向了海里的塞壬。

他仰头看着我,笑容璀璨,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摄人心魄。

22

将我们送上岛后,人鱼们并没有离去,而是很热心地开始帮我们在海里打捞东西。

我们这几十个人来自各行各业,借助着人鱼从海里打捞的物品,相信很快就能重新将人类文明发展起来。

“喂,科学家,你过来看看,这个东西还有用吗?”文身男从渔网里挑出一个机器大喊。

前人鱼研究组组长,如今的赵叔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恼火道:“我是搞科研的,别看到个机器就往我这里塞!”

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弄几天前好不容易修复好的仪器。

笑笑站在他身边,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赵叔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了:“时灵,你快点把这孩子带走啊!”

我赶紧拿着童话书试图将她引开。

说来也是奇迹,这本书在经历了暴雨后,虽然书页变旧,上面的字迹居然全都保留了下来。

没想到,赵叔看到这本书,愣了一下:“这书你居然还带过来了?”

“是啊。”我笑着回答,“我把它送给笑笑了,她很喜欢,到哪儿都带着,就带过来了。”

“挺好的。”赵叔点点头,“毕竟这是你父亲写的,还蛮有纪念意义的。”

“你说什么?”我愣住了。

“你不知道吗?”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书是你父亲写的,就这一本,专门写给你的。他写的时候还神叨叨地跟我说,里面掺杂了他的真实故事。”

“我好奇读了一下,发现就是一堆童话,哪儿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啊?”

真的是现实中都不会发生的吗?

不,有一个不是!

我急忙打开书,翻找到了人鱼的那一篇。

其实这本书里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但我

还是要亲自看到上面的文字记述。

在这篇故事里,小人鱼鼓起勇气,认识了喜欢大海的人类男孩。

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长大,打败了妄图污染大海坏人。

清秀的男孩长成了剑眉星目的男人,而小人鱼依旧是美丽的少女模样。

友情中的暧昧生根发芽,人类男人在夜晚悄悄吻了最爱的女孩,幸福而又担忧地问:“我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而你却一点没变。那当我衰老死亡,你会不会感到孤单?”

小人鱼露出了害羞的笑容,声音温柔且坚定:“时间在我们身上只是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但我们所拥有的是相同的。生为人鱼,只有在遇到真心相爱的另一半时,生命才会完整。当你离开之时,我就失去了一半的生命,而这剩下的一半,将会化为泡沫追逐你。”

我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我抱着小昭蹲在角落,无意间抬头时,看到窗户里飘进了绚丽的泡沫。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儿时因悲伤而产生的幻觉。

难怪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的母亲。

难怪父亲从不跟我们提起,但每当我们询问,他都会坚定而温柔地说她爱我们,并在一直在看着我们。

难怪我会对大海有种天然的喜爱,又有着超越常人的水性。

原来我与人鱼的渊源,自血脉开始,永远无法截断。

我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头有个神奇的小生命正在孕育。

肌肉男又跑了过来,悄悄对赵叔说:“喂,你看见那边那个美人鱼了吧?我发现她已经偷看你好几天了,怕不是看上你了吧?”

赵叔的脸上瞬间爆红:“你瞎说什么呢?没事干别老来找我!”

看他害臊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突然,海上传来人鱼的歌声,那是我熟悉的塞壬的声音。

我急急向海上看去,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向他倾诉。

塞壬之后,一艘轮船在清晨的海雾中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数秒后,欢呼声一声声响起。

“还有其他人类,人类没有灭绝!”

每个人跑到了海边,对游轮上的人用力挥手。

游轮靠岸后,岸上的人与船上的人紧紧相拥,虽素未谋面,却诉说着重逢的喜悦。

而我穿越人群,径直走到了塞壬面前。

“塞壬,你知道吗,我可能有着一半的人鱼血脉。”

“是吗?”他笑着向我张开手,“不过这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无论你是人类还是人鱼,只要你是时灵,那就够了。”

我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23

他叫塞壬,是一条美丽的人鱼,是我最爱的丈夫。

他来自深海,他引领我找到人生的意义,他补全了我生命空缺的另一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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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唐僧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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