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丨“医心人”史金芳
◇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史金芳从个案中总结方法、寻找共性问题，逐渐触及服刑人员的内心世界
◇在史金芳的协助下，长湖监狱积极营造心理矫治工作氛围，目前已有150余名民警拥有心理咨询相关资质
◇通过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史金芳在高墙内外架起了一座双向桥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吴帅帅
史金芳（中）和团队成员交流运用沙盘开展心理矫治的经验杨宏凯摄
时值冬日，在浙江省长湖监狱的一间办公室里，阳光从窗口洒进，随着一声清亮的铃音，几位身穿囚服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他们刚刚经过一场“心灵风暴”。
敲铃者名叫史金芳，是浙江省长湖监狱的一名普通民警。此刻，他正坐在服刑人员对面，主持一堂心理“正念”矫治团辅课，倾听他们讲述想对家人说的话。
高墙内，心理矫治是史金芳的主职主业。自1995年来到监狱工作起，他面对诸多案件背后的人性百态，带领同事成立心理工作室，开展监内心理咨询和矫治，探索出一整套监狱心理矫治流程规范，设计的“八周正念”等项目被纳入司法部“正念矫正方法操作规范与技术标准”。
高墙外，史金芳为更多人解决了心理问题。2014年起，他带领志愿者在浙江省湖州市开办心理热线，进社区、进校园、进企业等开展心理服务，将心理矫治工作的经验反哺社会。
触及心灵
求学时，史金芳所学专业是外科医学，毕业后成为一名监狱医生。与此同时，他多年来一直怀揣对心理学的好奇和热爱，监狱工作更是给了他求索的动力。
“有时，手术刀的效果有限，抚平创伤需要触及心灵。为更好了解罪犯心理、帮助他们改造，我开始学习心理学。”史金芳说。
20世纪90年代，史金芳在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修，并通过自考获得北京大学心理学学士学位。在他看来，除了学习理论，罪犯心理矫治需要知行合一。
“刚开始，确实觉得很难。”史金芳说，有一些罪犯抵触改造，完全没有交流意愿。史金芳没有放弃：设计封闭式问题触动服刑人员开口说话，尝试在一对一交流中建立互信……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史金芳从个案中总结方法、寻找共性问题，逐渐触及服刑人员的内心世界。
史金芳发现，服刑人员在心理学体验后的自我领悟，比单纯的说理和教育更有效。通过他的理论总结和课程开发，长湖监狱设置了“团辅式八周正念矫治练习项目”。
“我也想改一改，不去违规，但这个过程真的太难了……”服刑人员刘某入狱后蓄意挑衅、自伤自残、对抗管教，违规行为不断。在矫治课程中，刘某通过罪犯自述、正念练习等，从“十分抵触”到“逐渐融入”，后来还显露出主动帮助他人的正向表现。
2017年，浙江省监狱管理局为8个“监狱教育改造专家创新工作室”授牌，“史金芳工作室”位列其中。在史金芳的协助下，长湖监狱积极营造心理矫治工作氛围，目前已有150余名民警拥有心理咨询相关资质。
疏解情绪
史金芳的视线，并不囿于高墙。1997年，史金芳从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毕业时，正赶上全国各地集中开设心理热线。回到湖州后，他应邀成为当地心理热线的创始人。
史金芳说，当时的热线很难说是专业咨询，更多像是一个“情绪出口”。此后3年间，他和同伴们累计接听了超过4万分钟来电，让他直观感受到社会大众对心理问题的关注、对心理咨询的需求。
2014年，史金芳参加一次老友聚会时，遇到此前湖州心理热线的接线主持人，产生了重新开设一条心理咨询热线的想法。同年5月，在湖州红十字会支持下，史金芳推动成立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热线，建立起一支致力于开展心理健康咨询的团队——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
“我们希望把热线做成公益性质。”韩亚军是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的骨干，算上他和史金芳，这个团队一开始不过十余人。
此后近十年，通过严格的内部管理、专业培训，这条公益热线在湖州从未中断，接听的咨询电话来自全国各地。更多志愿者加入进来，包括医生、护士、教师、警察、企业员工、职业心理咨询师等。
如今，史金芳和职业心理咨询师定期组织督导、答疑等活动，针对问题作出专业解答。最近一次分享会上，队里有志愿者提出，接到一些青少年的电话求助时，不知如何作答。史金芳给出建议：“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能力，是要与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们应当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循循善诱、做好心理疏解工作……”
据了解，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创立至今，在史金芳等人的带动下，已有560多名志愿者加入，累计开展志愿服务时长超11万小时。
双向架桥
让社会上的职业心理咨询师走进高墙内，面向服刑人员有针对性地开展心理疏导工作，既能帮助咨询师提升技能，又能拓展罪犯心理矫治的资源——通过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史金芳在高墙内外架起了一座双向桥。
求学时，史金芳主要接触的是认识领悟疗法。这种疗法认为，精神障碍的根源在于患者儿童时期受过的心理创伤。史金芳发现，在高墙内的许多个体案例中，都能找到这样的创伤点。
“创伤点通常对应着某个特定的心理年龄。在受到某些外界因素刺激时，一些罪犯会回到这个心理年龄，做出一些非理智的、幼稚的行为，甚至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史金芳说，从这个层面看，监狱像是一个复杂的案例库。
2014年7月，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与浙江省长湖监狱签署“监地心理咨询合作”项目，为监狱系统在押人员开展心理危机干预和团体辅导活动。
姚师师是一名职业心理咨询师，也是湖州红十字心理健康志愿服务队的在册志愿者。她记得，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走进监狱面对服刑人员时，心里不由得打鼓。经过规律性的入监帮教，如今姚师师已经能够独立带课、提供咨询。
“对职业心理咨询师来说，与服刑人员的交流有时像一种交锋。许多看似平常的沟通问话需要斟酌再三，但有助于我们锻炼内心、提高技能。”姚师师说。
史金芳说，未来他计划梯度培养志愿者，从接听热线开始，到说课讲课、演练团辅、咨询干预，一步一个脚印地提升志愿者的能力，让他们参与到更多项目中。
（《瞭望》2024年第1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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