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琳,笔名“E伯爵”,中国作协成员、中国科普作协成员、江北区作协主席、重庆科普作协副理事长。曾任小学教师,《科学Fans》主编,现任重庆移通学院专职教师。累计出版小说《天幕尽头》《混乱之钥》《格罗威尔先生和龙》《异乡人》和《生还之日》等共计14册,在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万字。短篇小说《梧桐夜雨》曾获得第二届华文推理三等奖;长篇小说《异乡人》获得第三届京东文学奖年度科幻图书前五强,以及2019年银河奖最佳原创图书奖。2021年《重庆迷城:雾都诡事》获得第十二届华语科幻星云奖长篇小说银奖。短篇小说《孤城记》2022年获得第四届“金熊猫”网络文学单元写作金奖。2019年获重庆首届创新争先先进个人奖励。
罗琳:用软幻想写硬现实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新闻:在2023年年底你当选为江北区作协主席,这大概是重庆目前最年轻的基层作协主席了吧?当选之后有什么感想?是意气风发还是突然就觉得“少年老成”了?
罗琳:其实都谈不上,要说更多的是内心忐忑。江北作协是一个非常团结、友爱的集体,各位老师一直对我这种后辈非常照顾,我当选主席后想得比较多的是,应该怎么继承前任的优点,延续协会的好传统,为各位会员服务,让这个大家庭更兴旺。因为以前也在出版行业干过,所以大概明白现在文学作品公开出版跟以前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怎么让作家们有更多的机会发表和出版,怎么繁荣创作,是我需要去思考的,也将是我努力的目标。
上游新闻:就我所了解,我们的基层作协主席大多为诗歌、散文或小说作家所担任,科幻文学作家好像也只有你一个。这种“势单力薄”是不是也从某个侧面反映出了科幻文学的整体力量较弱,科幻文学写作者的队伍不够壮大?
罗琳:其实还有一位资深的科幻作家也是基层作协的领导,就是璧山区作协副主席萧星寒老师,哈哈。我们讨论科幻文学作者的时候,要看看怎么界定,是“主要创作科幻作品”还是“创作过科幻作品”。如果是前者,萧星寒老师是当之无愧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其实科幻作者的群体还挺大的,包括我也算这一种。特别是在网络文学作者中,很多人都从事过科幻题材的创作。在全国范围内来看,主要从事科幻文学创作的作者很多,在重庆的确就少了点。但科幻文学这几年的发展很快,很多以前没有写过的作者也“入行”了,也有很多年轻的作者以科幻创作为主,因此科幻文学作者的数量是增长了很多的,队伍在不断扩大。我相信将来还会有科幻作家走上不同级别的作协领导岗位的。
上游新闻:我们回到你自己身上来,给我们讲一讲你是如何开始走上文学道路的吧?从你的笔名来猜测,你最初也是从科幻文学入手的?
罗琳:作为一个80后的我,应该属于互联网刚刚普及时受惠的第一批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至二十世纪初的时候,我们这些有点文学兴趣的人在网上找到了许多自由写作的空间。那时各个文学论坛刚刚兴起,写作和发布的门槛很低,只要有兴趣能扒拉到一台电脑,无论是学校里的还是网吧里的,人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论坛,然后就开始写。所以凭着这股势头,我懵懵懂懂地从“同好”聚集的论坛上开始了写作。笔名也是那个时候起的网名,来自少年时代看过的动漫,倒不是科幻题材的,结果就改不掉了,一直用到了现在——不过现在回头想,真的是“中二”,所以起名就要慎重啊。
上游新闻:我们很多“新生代”作家好像都是从互联网写作起步的,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罗琳:早期的互联网写作,没有现在的VIP商业模式,基本上都是“为爱发电”,一个论坛中有很多不同背景的人一起写,因为有共同的爱好,也因为互联网的匿名性,反馈来得真诚而直接,喜欢的人会报以热情的赞美,不喜欢的人那是直接“开喷”,就看作者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否过关了。同样的,有时候也因为论坛的人气,可能回复少得可怜甚至没有,也就练就了坐冷板凳的耐受力。
大概就是因为创作初期跟传统的“写稿-投稿”模式不一样,所以我最开始的写作真是特别“原生态”,也不讲什么技巧,就是野路子,基本上随性而为。起初就瞎写故事,然后慢慢地有了小说的模样,听到有些作者介绍的投稿办法,那时中国台湾地区的出版机构更商业化一些,对奇幻内容需求量比较大,我也给那些出版机构投去书稿,我的第一本书是中国台湾地区的出版社出的,那时候对发表这个领域可以说非常懵懂。
后来中国内地的通俗文学杂志,特别是2000年之后幻想文学杂志的兴起,让我开始把写作和发表的重心放在了奇幻、推理和科幻这几个类型的小说上。在十多年中,我在《飞·奇幻世界》《今古传奇(奇幻版)》《九州幻想》和《推理》《推理世界》等等各种杂志上,陆陆续续地发表了各种各样的中短篇。同时,我也开始尝试着其他体裁的文学创作,比如在《重庆晚报》《重庆日报》和《公民导刊》上,发表过一些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品。
回头想想,这段时间应该是我在探索自己文学路子的一个阶段,磕磕碰碰地学习,饥不择食地阅读,最终让我确认我更喜欢小说,我擅长写通俗小说,那就这么写下去吧。
上游新闻:你是怎么来定义你的写作类型的?科普作家?
罗琳:如果要给我自己挂一个标签,我更希望能是“类型小说作家”吧。其实在通俗文学中,把小说做类型化的区分更多是出于商业考虑,随着现在网文盈利模式的成熟,细化的题材分类在各大文学网站上比比皆是,在大类型下还有更多的细分类型,甚至是情节套路概括。但我个人因为没有在现有商业模式下继续写网络专栏,所以还是习惯以传统的、出版时代的分类来定义自己的写作方向。在大的类型文学中,推理和幻想是我写得最多的种类。特别是幻想类,从奇幻到科幻,都是我喜欢写的类型,“类型小说作家”给了我很大的空间。
上游新闻:很多女孩是从诗歌出发,网络写作的很多女孩选择的是从言情小说出发,你是怎么选择了奇幻这一类型的写作呢?
罗琳:这可能跟我从小的阅读偏好有关,在我小学时,父亲给我买的书里除了很多童话故事,还有霍松林先生主编的一套文学读物,其中的《中国传奇故事》,就有许多唐传奇的白话改写版,然后就是《西游记》《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这种古代奇幻故事;到了中学阶段,《科幻世界》成了我最常看的杂志,这种更新更神奇的幻想文学,好像给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些阅读过的文字就像是种子,在我还没有开始写故事的时候就埋在我的心里,等我动笔以后,它们就破土而出,用另外一种样子,枝繁叶茂地长起来了。
在开始创作的积累阶段,我并没有考虑得很复杂,对我来说,写作本身就是在丰富我所知的世界,体验与现实不同的人生。而在幻想文学的写作中,世界更是没有边界的,不同的文化所孕育出的想象有着不同的魅力。我没有去关注创作理论,还是像之前一样一门心思地积累写作,体验着不同类型写作的乐趣。但量变引发质变这个规律是一定会发生作用的。后来我接收到的最多疑问就是,幻想是不是可以随便乱想?跟现实是不是脱节?吉尔莫·德·托罗就认为“幻想是反映现实的最好手段”。我则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向很多老师请教,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一种幻想是无根的,而动人的幻想都来自跟现实的共振。我开始尝试着从我的生活中生发出幻想。同时幻想的场景拉近到故乡,把很多故事放到重庆,或者是我所熟悉的方法。同时,我也无需再为“幻想”和“现实”孰重孰轻而纠结,而更多去想着如何写好一个幻想故事。立意自然很重要,但技巧是通俗小说很核心的组成部分,“写得不好”是通俗小说最大的原罪。能够让幻想以某种方式跟现实贯通,作品就足以解决大部分的争议了。我想要写这样的幻想文学。
上游新闻:你怎么看待重庆的幻想小说写作?当上江北区作协主席后,有没有一点“以权谋私”的想法?
罗琳:其实,重庆本身就是幻想文学的一片沃土。如果要说奇幻文学,巴渝大地上的传说不计其数,民间故事和都市传说都极为丰富。重庆出版社的“独角兽”书系就是非常老牌的幻想图书品牌,大热的《冰与火之歌》《猎魔人》都在这里出版。而近几年科幻文学的繁荣,也让重庆的科幻创作进入了高峰,重庆本土的作家中,我、箫星寒、段子期等等,都以重庆为题材创作过。我在担任重庆科普作家协会的秘书长期间策划并与重庆出版社合作的本土幻想文学作品选集第一本《幻重庆》(科幻版)今年也将上市。第二本奇幻作品集也将开始约稿。我担任主编的系列图书《幻境》(暂定名)也已经完成了两本图书的选稿,同样会在今年出版。在当选江北区作协主席之后,策划的幻想文学讲坛将在江北区图书馆展开一系列相关的讲座,系统地谈谈从文学理论到创作实践的相关内容。这些都是我在创作者之外,对本土幻想文学繁荣尽的一点力。
因为从重庆被誉为“8D魔幻网红城市”开始,重庆的夜景和市容市貌的特色就成为了一种“超现实”般的存在。但这些视觉上的刺激需要文化来支撑,以维持奇观的生命力,扩增它们的魅力。幻想文学是可以做到的,作家、出版人需要为故乡的繁荣作出自己的努力,那么创作就是最好的方式。而帮助创作者找到平台和机会,也是一种表达热爱的方法。
我恰好两种身份都有,自然要多做一些。
上游新闻:作家最重要的还是要用自己的作品说话,谈谈你未来的创作吧。
罗琳:我的小说创作还是会集中在科幻上,特别是关于重庆的科幻。毕竟《重庆迷城》已经拖了两年了。不过也不排除会涉及其他类型小说,毕竟我还是希望不断拓宽自己的写作领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会更多地将故事放在重庆,通过创作来重新认识和感知它,也向其他的人介绍它。
去年开始我在学校里带大学生的写作营,我在开始的第一堂课中给同学们表达过一个观点,就是写作这个事情,特别是写小说,是不能保证付出努力就一定能够成功的,写作太复杂了,跟天赋、勤奋、人生经历、感悟力、机遇和时代要求等等复杂的条件紧密相关。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你真心喜欢写作,那它就会成为你的滋养。无论你的人生遇到什么样的困苦,你都可以向它求助,让它成为你的慰藉,也成为你对自我认知的一面镜子。
上游新闻:我听过这样一种评论,你的科幻作品优势是情感充沛,缺点是没有前沿的科技知识,也就是说与“硬核”的太空穿梭、核爆炸、基因变异等相对比,你的科幻是“软科幻”。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这是否受制于你的女性身份,或非理工科的教育背景?你怎么看待女性作家在“硬科幻”上的发挥?
罗琳:软硬之说在大部分读者的印象里一直是对科幻作品进行评判的标准,但其实这种标准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并且标准本身也随着科幻的发展在慢慢地改变。在很多人的意识中,说到硬科幻小说其实是在谈“技术审美”。科幻文学诞生到现在,科学技术的进步是让科幻文学不断诞生新“梗”的推动力之一,也是科幻文学的魅力来源。但科幻小说还有一种魅力来自“假如……”,假如某种技术诞生,人类会怎么样,世界会怎么样,历史会怎么样。科幻小说可以写技术,也可以写技术诞生之后的故事,而后者其实是最容易吸引人读下去的,也是人们最为关心的。
在这个基础上,科幻的外延在扩大。我是个偏向于故事讲述的作者,我更多的兴趣是在“假如”之后的那部分,应该是个人的特质,并不完全是学科和性别的关系。很多女性科幻作者写的故事,也会有偏重技术的成分,我认识的女性科幻作家中,理工科和文科背景的也都有。科幻文学中的技术并不等于现实中的科学,而是以科学为基础的想象和拓展,理工科作者自然有优势,但并不是说只有理工科才能做到,这算是刻板印象吧,哈哈。就像我做了很多年的科普刊物,科普的重点在于普及和传播,而科幻的重点在于艺术的幻想加工,“科”是基础,并不是唯一。
我其实不太在意女性科幻作家要不要在“硬科幻”上发力,我更在意女性作者怎么发挥自己的特质。这几年我看到的优秀女性科幻作家,写作的视角和思考的深度都让我很佩服,对女性自身的认识,用女性的眼光去看待世界的发展和未来的变化,在这些变化中重新思考和认识自我,这些都非常细腻和感人。
谈到这里,再多说一下科幻的审美。其实科幻从一开始,就有着非常多元化的审美,对于技术改造世界的想象,还有人类命运的思考,是科幻最初的魅力。那个时候科幻没有什么硬和软的区分,后来逐渐有了各种标准来给作品做出区别,更多的是上世纪80年代科幻在国内传播以后,逐渐在审美上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划分和取向。但随着科幻的繁荣发展,对于科幻的定义和接受也在逐渐扩展,我们最终会将故事本身作为评判的标准,而无论是技术、奇观还是其他的元素,都会成为故事的组成部分,并且为它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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