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三年的文拉法辛,上个月断药了。
这是最后一次断药,我没有去补。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药物了。
我知道擅自断药是不对的,所以我时刻保持着觉察,打算一不对劲,就奔去康宁医院,挂号、看医生、补药。
通往康宁医院的那条路,我太熟悉了。从康宁医院挂号处,到三楼精神科门诊,再到一楼取药区的流程,我也太习惯了。
因为三年期间,去过太多次了。
我第一次发病是2018年4月。
当时我还做着一份高强度的高级白领工作。时不时加班到晚上11点。有一次连续两个礼拜,每天都加班。身体出现了很不适的症状,诸如脖子疼,肩膀沉,情绪有些急躁不安。
印象很深的一个事情是一个工作日的下雨天,我突然想吃火锅,就问朋友A,要不要一起吃火锅。A说她已经约人了。我又问朋友B要不要吃火锅,B说真不巧刚点了外卖。
约不到火锅伴的我,好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巨大的难过,像大军压境一般,朝我压迫过来。肩背如有千斤,委屈感喷薄而来。
一向在办公室骄傲好强的我,当着一群同事和领导,眼泪砸吧几声,砸了下来。实属反常。
我觉得自己可能身体出了毛病。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
但我未必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大毛病。我是医院的常客。经常因为身体敏感,觉得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好多次去看医生,医生都安慰我,没事,就是我太敏感了。
就算屡次被医生告知就是我太敏感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让我觉得看医生是对的。(后来我知道,这也是焦虑的一种表现)
第二天下午,我请假去了一趟南山医院。先是挂体检科的号。体检下来,也没有什么毛病。临走的时候,我抓着医生问东问西,为什么没有问题,我这么难受啊。
医生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有些焦虑抑郁症,推荐我去看心理科。一套套测试做下来,果然是中度焦虑、中度抑郁。
说实话,看到这个报告,我倒是没有什么难过。一种石头落定的安心感袭来。离开医院,我还去参加了饭局。饭局后和工作伙伴去做spa,聊了好长一会业务和工作。
然后和一个重度抑郁症的朋友聊了会天,大概确定了治疗方案。朋友告诉我,抑郁症最好是在精神科治疗。让我改天去康宁医院的精神科挂号。我觉得完全在理。
去康宁医院挂号后,果然也是这么一回事。
那既然病都病了,就好好治呗。
在得抑郁症的群体里,我属于对自己病情接纳非常迅速,对医疗体系非常信任并配合的。
因为我完全没有病耻感。也非常相信,抑郁症是可治疗,可痊愈的。这种信念源于张进老师科普抑郁症带给我的帮助。
我于2013年6月到10月期间,在财新做实习记者,认识了当时是财新副总编辑的张进老师。没多久,看到了他在财新博客的文章,其中有许多关于抑郁症的文章。
我敬佩他自我袒露的勇气,和流畅优美的文笔。所以他的每篇文章我都拜读。出的书我也都买,一字不落地阅读。虽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会用上。
但客观上由于张进老师的存在,我在得抑郁症之前,对抑郁症的发病机制和治疗方案,已经有了较为全面的认知。
我也不觉得抑郁症有什么可耻之处。
毕竟张进老师也是个活生生的案例,得了重度抑郁症,不仅没有心理扭曲和反社会,反倒是心理越来越健康,人格一如既往美好,做事越来越有益于社会。
确诊后,正好张进老师来深圳做讲座,我就立刻去找张进老师。他详细询问了我的全部情况,建议我去医院正规治疗。
三年来,谨遵医嘱。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锻炼。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没有任何耻感。
甚至我还发现一个好玩的事情。抑郁症实在太高发了。以至于我好几次在医院门口遇到熟人。
大家笑嘻嘻打个招呼:“唉,你吃什么药呀?”
“我吃文拉法辛,你呢?”
“我副作用是长胖,你呢?”
“哦,我是便秘。”
就跟家庭主妇在菜市场门口讨论,自家吃什么菜,用什么配方,没什么区别。
当然我现在如此轻松戏谑看待康复之路,是因为抑郁症已经远离我了。
回想起得病的三年,我还是有很多困扰的。
最直接的表现是,躯体觉得累和疼。
脖子疼,脑袋疼。头皮的肌肉发烫。肩颈十分紧张。
抑郁症第一年,我差不多每周都有一天,身上莫名其妙地无力、疲倦,不想出门,躺尸一样,从床上躺到沙发,谁也不见,谁也不联系。
其次是有一定的社交恐惧症。
印象很深,有一次朋友开车到我楼下,拉我出去玩。我感觉他们不是来拉我玩,而是来夺我的命。
我几乎是哭着求他们,放过我,让我自己呆着。倒不是说我的朋友无礼,而是患病前,我是个开朗大方,呼朋结友的社交狂魔,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爱玩会玩的。
最严重的是情绪的负面性。
作为一个单向抑郁症患者,我的典型情绪特征是,只有不开心、低落,和没有不开心两种状态。有半年时间里,开心是什么?我不知道。
当时是2019年9、10月,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随后我去北京,看了据说治疗抑郁症最好的医院,安定医院。
当时也测了身体压力指数,巨高。具体表现在,我很容易生气。对内,自我攻击。对外,防御性保护很强。
内在波涛起伏,特别爱担忧。遇到小事,就紧张抓狂。记得有一天,我要去面试,要去看医生,要见一个朋友。我从前一天晚上就睡不好。胸口好像一个战鼓一样,砰砰砰地被敲打。
墨菲定律在我身上发挥作用了。很怕搞砸,最后一切都搞砸了。面试表现不好,见朋友迟到了,去医院太晚了,没赶上医生上班时间。回家坐到地板上,一顿哭起来,觉得自己好没用。
以我的理解来看,尽管抑郁症发病机制很随机,可能没有任何缘由,我们就病了。但深入体察我们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生活,抑郁症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在于我们内心有焦灼、撕扯且情绪处理机制并不强健。
情绪调节和管理能力,其实是我们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一环。但事实上,我们的社会和家庭,强调成功、听话,但并不太关注情绪和脆弱。
以我自己为例,我从小就是“自我”比较重,又内心敏感的人,我每次提出我不同于寻常的需求,我妈就打压我。“为什么你就这么出格?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没你这么多事?”
我也讨厌和恐惧失败。因为从小到大,我没有在失败时,被安慰过,被接纳过。让我潜意识,觉得失败是很丢脸的事情。
曾经,我读了很多钝感力练习的书,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敏感,去成为一个合格的螺丝钉,一个应试教育下“优秀的绵羊”,一名优秀的打工人。
但病倒,让我被动习得的人生法则是:
迎合别人,永远不会快乐。想要快乐,是得去迎合自己的标准。
所以我在26岁的年龄,摒弃世俗标准,重新像小孩子一样探索,我到底要怎么活着。
比较幸运的是,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找到了自己的活法。
因为从确诊那一天起,我就决定重新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自己做自己的父母。
我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搞砸的瞬间,但我不会再焦灼。而是安慰自己,都是第一次做人,心理上我只是一个不到3岁的孩子,犯错就犯错了,下次做好就行啦。
最重要的是,我也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敢于露出自己的锋芒,也敢暴露自己的脆弱。可以接纳自己的全部,又能用自己舒适的方式,和这个世界自在连接。
希望还在抑郁症泥塘中挣扎的小伙伴,也能早日康复,拥抱更加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