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卢
野蛮,没文化,被征服的失败者,这些都是具有偏见甚至是文盲理盲的说法
最近读了不少凯尔特的文章、不少内容都可以凸显现代人对于凯尔特的想像其实都非常的匮乏,而且都受到了罗马人偏见史料的影响,比如塔西佗(Tacitus) 。
对于不列颠凯尔特满坑满谷的数量对上罗马人训练有素且少量的军队时,前者往往显得傻气又野蛮,对于战术毫不了解,另外一个例子则是高卢人,对于凯撒高卢战记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不陌生的的读者可能已经知道了,高卢人不但在对罗马人的战争中常常只会狂暴冲锋,无法在战斗中持久,生活嗜血野蛮迷信,甚至连武器都很粗制滥造,但根据考古地下资料以及凯撒本身经常为了政治理由说谎一样,这实际上都不是真的,高卢人很早就诞生了精美的制造业跟大型城市文明,虽然在语言上凯尔特人是著名的多语民族,以至于凯撒在高卢时期都希望能避免情报被拦截,因为高卢人也经常使用希腊语/拉丁语/以及早期的伊特鲁利亚语(Etruscan)。
高卢骑术名闻遐迩,即使是克拉苏败亡的卡雷之战(Battle of Carrhae),也能见到高卢骑士在罗马军队的服役
不过这篇的重点,是在罗马统治底下高卢到底是什么角色,对于一些嗜血跟喜欢嘲笑的笨蛋而言(通常在国外论坛上)都习惯称呼在罗马统治下高卢人只是奴隶,高卢人被凯萨杀了100万,还有100万送去奴隶市场之类的话他们也相信,当然凯撒很大程度上是靠高卢战争发家致富的,最初他未经授权挑起战争,最终也使得他赢得了非常多财富有供品、劫掠、奴隶,但这在古典时期本来就是常态,但要注意的是凯撒是最早的政治宣传战高手之一,意味着他的伤亡数目跟财富很多都被夸大来赢取罗马市民的支持,除了财富,更重要的是好几只强劲的军团,与高卢部落的盟友,高卢人在地中海时常以佣兵的形式出现,埃及与本都(Pontus)有加拉太人士兵,马其顿军队也有一些凯尔特佣兵,对于凯撒而言,高卢骑手在日后的战争中都扮演了非常强大的角色,除了高卢骑术所带来的骑兵外,凯撒也与众多高卢部落的首领是友人关系,甚至日后高卢起义的维钦托力克斯(Vercingetorix),也曾经在凯撒底下服役,不过亲密程度为何不得知。
高卢并没有形成一个单一个政治实体,甚至连语言也经常使用外国人的,比如南方的希腊殖民地马萨利亚,就记录凯尔特商人也使用希腊文做生意,凯撒也在赫尔维蒂人的阵营中发现希腊文军事文件无论是真是假
说到底,罗马高卢的统治实际上虽然是以战争结束开始的,但是高卢部落从来都不是统一的政治实体,意味着凯撒可以跟A部落开战,但跟B部落保持友好的盟友关系,如同维内蒂人(Veneti) 跟埃杜伊人(Aedui) 一样(后者是凯撒长期盟友,也是最早进入罗马元老院的高卢贵族),高卢人本身在进入罗马统治后,很多人因为中国史的印象,认为罗马统治是横征暴敛的形象,实际上虽然在日后东罗马帝国建立起一套严厉的税吏制度,古典时期的罗马几乎都是依赖当地贵族进行统治的,因为罗马人不像中国人很早就发明出一套较成熟的官僚体制,大多数时候,罗马人只是简单的吸收了当地的行政架构,然后委任当地贵族统治,然后派总督跟军团驻扎在当地,这在高卢相当明显因为东侧就是莱茵河,除了能驻扎军团防范日耳曼人外,也有维持高卢地区稳定的因素在。
二、凯撒与高卢
由于高卢人在罗马历史上臭名昭彰,比如最有名的故事就是高卢酋长布伦努斯(Brennus) 入侵并洗劫了罗马,当罗马代表团以黄金珠宝求和却发现高卢人在磅秤上动手脚时,布伦努斯大手一摆,把配剑丢在了磅秤上,说「败者被征服者活该倒楣! "Vae victis"」,先不说阿布会不会用拉丁文(有可能会一些近似的音,实际上高卢语-拉丁文在字根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对于当时的罗马人而言无疑是抹上了一层可怕的心理阴影,因为即使是汉尼拔都没办法洗劫罗马,只有百年后的西哥德人重现了高卢人的光景,所以对于凯撒杀人杀很多的战报,罗马人是听了就开心,因为这些人真的威胁太大,即使是习惯批评凯撒的西赛罗,也对这种战争暴行不表示什么。不过在凯撒进入高卢时,当地的高卢人就饱受日耳曼人入侵之苦,比如赫尔维蒂人(Helvetii),住在大约瑞士山区西部把家当收一收西迁有学者就认为是受到日耳曼入侵所致,当凯撒进入高卢时,一个很重要的政治理由就是我是来保护高卢人免受日耳曼入侵的。
布伦努斯于前390年入侵并洗劫罗马
凯撒对于高卢人的行动是一个双面镜,第一凯撒对于当地愿意合作的凯尔特高卢人都表示了极大的宽容跟友好,但镜子的另一面是极度的残暴,比如刚刚提到的赫尔维蒂人,向西迁遭受到了凯撒的迎头痛击损失惨重,凯撒对于和平的条件实际上是要他们返回原本的家去,然后命令邻近的部落向他们提供粮食与建材重建,凯撒自命为高卢秩序的维护者实际上也影响到了日后帝国对于高卢内部是怎么运作一个重要的借镜,而对于入侵来的日耳曼人,凯撒也未曾手软,在乌萨努敦姆围城战(Siege of Uxellodunum)中,凯撒对于违抗自己的高卢人与日耳曼人战士都以砍断双手来做为严厉的惩罚,同时凯撒在高卢战争期间经常跨过莱茵河攻击日耳曼部落,这种主动出击的名声可以有效地转化为对高卢人的威望,证明罗马人有能力保护这块地。
与凯撒谈判的阿里奥维斯图斯,他的至理名言,你能我也能
而另一个重点是,当地的高卢人并非完全的被动,实际上很多凯尔特部落都邀请罗马人来抗击莱茵河一边来的威胁,比如赛侉尼人(Sequani),赛侉尼部落大概在现在的亚尔萨斯-洛林东部一带,与日耳曼尼亚接壤,当时赛侉尼人经常使用日耳曼特别是苏维比(Suebi) 部落的部落兵来帮自己打仗,不过好景不常,阿里奥维斯图斯(Ariovistus),苏维比人的领袖不但强占赛侉尼人的土地,还强迫他们交出人质,对于赛侉尼长老们来说向罗马人求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一方面是因为罗马人军力强大足以对付日耳曼人,另一方面则是向罗马人求援的话不需要求援于彼此之间有竞争关系的高卢同胞部落,结合上面的许多因素,其实可以看出来罗马人在当地的存在其实还是受到高卢贵族们的欢迎的,最积极的合作者的埃度伊人即使在前52 年加入了维钦托利克斯的叛乱,但是凯撒对埃度伊人选择了原谅。
奥古斯都将高卢分割成了比尔盖省Belgica, 卢格敦高卢(Lugdunensis), 阿基坦(Aquitania),这些行省各有其主导部落
即使是凯撒被暗杀,到安东尼、屋大维与雷必达之间的斗争,实际上都没有影响到罗马人对于高卢的统治,大规模的起义并不存在,除了在高卢战争的结尾让诸反叛部落元气大伤外,其实也与罗马人对于当地部落的管辖规画有关与统治手法有关,在屋大维时期,奥古斯都本人仍旧尊重高卢贵族,除了先前让自己的爱将阿格里帕(Agrippa) 担任高卢总督外,他在前27 年打算重组纳博讷高卢(Gallia Narbonensis,高卢最南方) 省时,一样接见了各部落的贵族,确立了不同高卢地区的主导部落,包含东部的忠诚部落埃度伊人,西部的阿维尔尼人(这个部落其实就是维钦托力克斯的部落),以及东北的赛侉尼人,对于高卢普通人来说,即使在征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卢语仍然可以用于法庭作证,罗马人也没有强加拉丁化,更多是在奖励上而非强迫,而是将现有的系统沿用并融合罗马元素,一些高卢部落甚至可以继续使用自己铸造的硬币,还受到了帝国政府的认可,由于政治结构、宗教和语言基本没有变化,实际上统治高卢的,仍旧是高卢人。
三、罗马统治下的高卢
在罗马统治高卢时,要记住现实不是大家和和平平的过上幸福快乐的平等生活,或着是完完全全的征税暴政,对于高卢贵族而言,奥古斯都以来的部落划分使得诸部落无法再争夺对整个高卢的控制权,但罗马向他们保证了他们在新秩序中的重要地位和统治地位,老高卢的旧的统治机构被称为「Civitates」,原本的意思是一种集合的政治体结构,在高卢的自治结构也被称为Civitates,其仍具有立法功能、议事、组织民兵、征税与宗教礼仪的功能,不过在高卢最有权是最富有的职位仍然是留给了有罗马公民权的人,但这种加入罗马统治阶级的路并不是死的,要成为统治阶级无疑是需要有公民权的,至少意大利半岛在社会战争(Social War) 之后,就确立了罗马公民权与选举权是可以给除了罗马城内居民以外的人民的,意味着罗马在征服初期习惯保留旧制度,并逐步以奖励与加入军队的形式授予公民权,最终有行省的住民加入了罗马统治阶级。
公民权的授予形式很多样,有恩赐、有购买、有请愿、有当兵,对于大多数高卢人来说,仍旧是以加入辅助军团为主
对于高卢人,这种机会其实有迹可循,前89 年,罗马统治的山南高卢的居民获得了类似于公民权但无法担任政治职务的公民权利,半个世纪后,凯撒将确保他担任总督的山南高卢(Cisalpine Gaul) 的住民赋予了完全的罗马公民身份,这些原本是众多高卢部落的居住地,包括因苏布雷人Insubres、波伊人(Boii) 等等,这项举动成为了日后高卢人大规模融入帝国的先驱,原先居住在山外高卢的高卢人在前220左右被罗马人打败后,在凯撒统治下,多数人都获得了公民的地位,以至于当时的元老院原本就对凯撒接纳山南高卢人的态度不满,现在又来了更多高卢人,以至于嘲讽凯撒,他征服了高卢,但却带着高卢人凯旋于罗马,但是元老院老头们的鄙视跟排斥没能阻止进一步的高卢融入帝国。除了贵族的晋升管道外,罗马人的辅助军团制也允诺了一般士兵服役20~25年来取得罗马公民权的方法,富有的商人或达官贵人则可以透过总督的荐举成为公民,总之方法很多,自己挑一个。
里昂碑文(Lyon Tablet),纪录了克劳底乌斯皇帝支持高卢人加入元老院的演讲内容
罗马帝国的第四位皇帝克劳底乌斯(Claudius),由于他长期生活在高卢,对于高卢贵族可能有着同情与认可的心态,他在神经病卡里古拉死后被推举为第一公民后,高卢人在西元48年,也就是征服不到100年就向皇帝提出了加入元老院与担任更高职位的请愿,克劳狄乌斯皇帝代表他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引用了罗马赋予其征服的人民平等的悠久历史,如同西塞罗等作家的鼓励下,罗马人认为征服前的高卢人是野蛮人,而这些态度需要时间来改变,最终才能一同加入帝国的统治阶级,相关事迹被记录在特里尔碑文上,当然寡头当道的元老院不会太开心高卢人能够一起统治帝国,因此即使在48年后高卢人已经有途径加入菁英阶级,但实际上元老们时常排斥跟耻笑那些外省来的贵族,这一方面又激化了高卢贵族学习正统罗马风俗的动力,另一方面在屋大维内战后,诸多古老家族开始消亡的情形下,这种阻力只会越来越小。
除了军事保护与征服外,高卢还与罗马有着紧密的贸易关系
最终成为公民最适宜的一个权利实际上是罗马法的保护,罗马法作为成文法可以更好的保护个人权利与自由,同时成为公民也可以与其他公民通婚,继承财产,借此在社会上往上攀爬。另一个高卢人最终与罗马人融到分不开的原因是经济,大约1 世纪中叶,作家西库鲁斯(Diodorus Siculus) 写到罗马葡萄酒向高卢人出售是非常有利可图的,在西元前2世纪左右,高卢就对罗马经济输入大量的农作物、陶器、酒品,高卢人对罗马人葡萄酒需求量尤其大,每年从罗马进口到高卢的葡萄酒多达227 万加仑,高卢人也使用罗马人的陶器与青铜器家具,当罗马军队在西元前50 年代抵达高卢时,高卢人至少在过去一百五十年里一直在用罗马杯子喝罗马葡萄酒,这意味着一但高卢人反抗罗马,很多商品其实都流不通,这样的经济因素也使得出口维生的凯尔特部落受不了,从而选择支持罗马的也不在少数。
罗马人确保了高卢的安全,但也意味着假如缴税帝国军团没做成事,当地人就会找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了
帝国行省之间的流通管道畅通意味着高卢人可以将高卢丰富的物产尽可能的出口,因为道路安全使得诸多产业在高卢兴起,学者比如戴维斯(William Davis) 提到,许多高卢的产业实际上不是帝国的统治的话是不会存在的,俗话说需求创造供给,高卢人在罗马统治期间大规模出口羊毛、萨米亚红陶器(Samian ware)、以及效仿罗马人在高卢地区种植葡萄酿酒这也是后来法国人红酒盛行的原因之一,罗马大道系统仅仅在高卢就有超过13,000 英里约莫20,000公里的建设完善的平坦公路,将该地区与帝国其他遥远的行省连接起来,帝国军团可以每天沿道路移动30 公里,罗马军队的这种快速机动的移动能力带来了地区的安全,保护商品物质的输出、农作物与牲畜的保护,免遭盗窃或破坏,从而使高卢的经济受益,据统计高卢在西部诸省,不包含非洲的部分,是最富有的一块。
四、总结
其实对于罗马人来说,罗马人对高卢人的偏见肯定存在。但正如高卢人开始尊重并效仿罗马文化一样,罗马反过来也发现了高卢人值得钦佩的地方,一些学者如迪威特(NJ Dewitt) 明确指出,在征服时期,在拉丁语的常规用法中没有贬义词来形容高卢,这种对于高卢侮辱的缺席与拉丁语中普遍存在的针对希腊人的诽谤形成鲜明对比,高卢无论是在战争上的凶猛或着是对于凯撒的一种纪念。
远非一些网路砖家所言,一块被征服的可悲土地,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出身于高卢的皇帝远远低于其他行省(至少高过不列颠-) ,这是因为高卢本身除非在帝国末期,其实都很少出现战争,大多数时候帝国都忙于内战与东侧多瑙河的凶猛蛮族入侵,高卢实际上在3世纪之前都很少出现过军事政变,除了巴达维亚叛乱这个特例外,即使是高卢帝国,他们也仅仅是为了保护莱茵河边境,确保高卢的繁荣,也就是说当帝国收了税却不能保护的了人民时,当地人就会开始推举自己的皇帝,甚至是找外族来守,比如日后的法兰克人,不过这是下次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