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六年,端午宴。

我是天盛朝的十一公主,今年 14 岁,父皇之前皇子公主生得太多,一时没想好给我起个什么名,一直小十一小十一地叫着。

此刻跪在厅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是我七姐姐,承袭了生母蔺贵妃的美貌,是天盛朝的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皇平日里也最宠她。

今儿这景象我是第一次见着,吃着矮几前的金丝芙蓉糕,偷偷问我旁边的八哥哥,八哥哥消息一向最是灵通,满宫里都混得开,他偷偷跟我咬耳朵:据说边境小国羌遣了使臣来求亲,求娶天盛朝的公主做大妃。

适龄未婚配的公主只有七姐姐一人,嫁吧,大家都觉着七姐姐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嫁到蛮夷小国,实在可惜。

不嫁吧,这羌国也是个神奇的国家,小是小,穷也穷,就是民风彪悍,喜好干仗,先祖曾派人想平了它,结果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继续下去劳民伤财的,又是边境荒芜之地,打下来也没啥大用处,想想就撤兵了。

后来碰着灾年出来骚扰骚扰边境,抢点粮食,一直倒也没搞出大动静。

今年羌国新王继位,不知怎的提出来和亲,八哥哥说是因为羌国发现了铁矿,怕天盛朝发兵抢占,主动提出和亲开边境贸易,用他们的铁矿换粮食。

这么一来天盛也没出兵的理由了,朝堂里有几个奸臣说,随便嫁个公主过去,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发兵,给公主报仇,顺便拿了他们的铁矿。

啧啧,真阴险,去的公主就是炮灰啊。搞不好还得被自己人搞死。

气氛凝重,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适龄的公主又不止瑶公主,小十一不也要及笄了嘛。”是十哥哥的生母丽嫔,平日里一直巴结着贵妃娘娘。

偌大的厅堂突然安静下来,母妃看着沉思的父皇慌忙拉了我跪下:“皇上,十一年纪还小,况且这孩子一向顽劣,诗词歌赋、弹琴作画样样拿不出手……”母妃好实在,我确实也不会那些,平日里就吃吃喝喝顺便听八哥聊八卦。

八哥欲起身,被十哥哥拉住了。父皇缓慢开口:“那就小十一吧,明年及笄了就去吧。”

母妃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指节泛白,微微发抖,我知道她是没有办法了,外祖家这几年被父皇贬到了偏远之地,早就不是天盛朝的大将军了,母妃日日谨慎小心,想日后给我寻个普通人家,安稳过一辈子。

我突然觉得那金丝芙蓉糕也不香了,还是抬头望着父皇说:“女儿去了,还能吃流心山楂糕、酿丸子、八宝鸭吗?”

殿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小十一果然只关注着吃。”父皇说:“小十一带着朕的御厨去,想吃什么有什么。”

我摇摇头:“儿臣喜欢七姐姐做的流心山楂糕,有使臣去羌国可否带一些给儿臣。“七姐姐的流心山楂糕父皇最是喜欢,我希望父皇看着这糕点能念起小十一,万万不能听了那几个奸臣的碎碎念:搞死公主,我们就发兵。

七姐姐尚未从这番变故中回神,睫毛犹挂着颗泪珠,半是歉意半是欢喜道:“你若喜欢,我多多做了给你。”父皇也点了头,端午宴又恢复了喜庆祥和。

冬去春来,我满十五岁了,及笄礼办得很盛大,哥哥姐姐们送了好多首饰珠宝给我,比往年的加起来都多。羌国的迎亲使团已经到了,不日,我就要和亲去了。父皇给了我一个封号:闻喜。

八哥哥摸着我的发髻:“小十一,八哥没啥好东西,给你个人吧。”

是太医院陈医正身边的药童,眉清目秀的,与八哥哥差不多年纪,我惊讶地张大嘴:“八哥,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送个男人给我。”没听说羌国民风彪悍嘛,羌王知道我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不分分钟弄死我。

八哥笑:“小十一,你这脑子真是。”又细细跟我说:“你孤身在外,身边要有个可信的医官,别看小陈年纪小,也跟着陈医正十多年了。”

我眉开眼笑,八哥这个礼送得甚合我意。我美滋滋地带着小陈回了钟粹宫,母妃看了,并未说什么。

自从定了我去和亲,母妃翻箱倒柜寻了许多东西出来,刀枪剑戟应有尽有,怪不得父皇不爱来钟粹宫。

母妃说:“从今天起,你要好好练。”

会不会太晚了点,我都 14 岁了,要开始学武么,可是,这不是武侠小说啊,我不可能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练就绝世武功啊。

我摆摆手跟母妃说:“学了也打不过,就不学了。”

母妃说:“就当强身健体,羌国苦寒,你去了被风吹翻,不好。”

我看看自己的体型,满宫里属我最健壮了。

明德十七年,我和亲羌国。

临行前,母妃说:“到了羌国要好好的,做了羌王大妃要孝顺长辈,行事要低调,不能争宠善妒……”

大意就是让我不要觉得自己是大国公主在人家的地盘上作死。

我应下了。

母妃抹了把泪,又说:“若遇着家国大事,你记着,你终究是天盛朝的闻喜公主,从小受子民供养,万不可做出背弃天盛的事情。”我娘到底出身大将军府,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明白的。

我点头,八哥说:“蛮夷小国,你多多教化之。”

我说:“好,回来小十一带着他们举国归顺。”

这不扯呢么,我既非学富五车又非当世大儒,怎么教化。

谁知八哥听了拊掌大笑:“好主意,小十一,不战而屈人之兵。”

出了城门,小桃子看着我故作老城地说:“公主,想哭就哭吧,到了羌国可就不能哭了,八皇子说当着外人的面哭,会被人看不起。”

我得在小桃子怀里哭的昏天暗地,小桃子大概只是跟我客气一句,没想到我真哭,还哭得这么惨烈,慌了手脚安慰我。

后来到了羌国还真没哭过,比如现在,我在大风沙中紧抱着车轱辘,被吹得满脸沙都没哭。

羌王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东倒西歪的车队以及吹得灰不溜秋的我,压根没看清楚我长什么样。

我也没看清楚他长啥样,风沙眯眼了。

羌国的宫殿用灰色大石砌成,庄严肃穆,远远看去如雄踞在沙漠里的猛兽。

据说羌王把最豪华的一间房子给了我,装饰得色彩斑斓。

我看着一屋子满目琳琅色彩各异的装饰,叹了口气,吩咐小桃子带人慢慢收拾改动,在不辜负了别人美意的情况下,尽量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正常一些,我好难。

三天后,举行了大婚典礼,我正式成为羌王的大妃,还是不知道自己夫君长什么样,典礼时满头珠翠晃过来晃过去,羌王离得也远,看不清楚。

大婚典礼完事后,羌王遣人来说公务繁忙,让我早早安歇。

我估计羌王怕我是个细作,打算给我娶过来供起来。

我让小桃子关了门,招来陪我和亲的宫人,正色道:“你们现在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我们刚来人家地盘,要谨言慎行,万不可让人抓了把柄,你们跟着我安安分分过日子,我便好好护着你们。”

跟我来的人,就是锅大杂烩,有贵妃的人,父皇的人,太子的人以及别人的人,我怕这些人里有几个二愣子,在人家地盘上瞎搞,回来连累我这无辜的炮灰公主,让他们能安分一阵是一阵。

我关起门来不出院子,时间长了,大家看我挺安静,便开始有人来串门。

开始来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叫卓玛还是啥,在我这儿吃了顿午饭又来吃晚饭,第二天我还没起,在外面拍门:“嫂嫂开门,早饭做好没。”

小桃子开了门,呼啦啦进来好几个,又两个月后,我带来的满满两车粮食,吃没了,可是跟羌王后宫的女人都混熟了。

我这院子天天热闹得紧,她们今天带个羊腿,明天带个兔子,我的厨子忙得底朝天。

跟大家开始走动后,我让小桃子把原来的衣裙改了改,裙子短了些,袖子窄一些,原来那个飘飘欲仙的广袖吃起烤肉来不是那么方便,头发挽了个单螺髻,插了根鎏金荷花簪,方便利落。

卓玛说我的簪子好看,我便又从嫁妆里翻了翻,项圈,镯子送出去好多个,然后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卓玛开始带我出去逛。便遇见了羌王。

那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眉眼深邃,五官立体,黑是黑了点,倒是不难看。整个人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卓玛很自豪:“我大哥,我们的王。”又拉了我:“大哥,这是嫂嫂。”

卓玛力气大,给我攥了个趔趄,我尴尬地微笑行礼,成亲几个月终于见到了我那传说中子民万分景仰的夫君。

当然,这些传说是卓玛告诉我的,就是他哥怎么英明神武,怎么治国有方,怎么怎么厉害。

英明神武的羌王点了一下他高贵的头,顺便打量了我一眼:“怎么是个小娃娃?”

我去,小娃娃,你才小娃娃,老娘已经 15 岁了,是少女,长的还挺好看的少女。

可是看着身边比我小一岁的卓玛都比我高了一个头,算了,我还会长高的。

“嫂嫂。”卓玛也看看我,“嫂嫂只是长得小,比我还大一岁呢。”

羌王摆摆手:“你们去玩吧。”走了。

我七姐姐 15 岁的时候都誉满京城,是第一美人了,我特喵还是个小娃娃?

日子就那么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依旧在羌王的后宫做摆设,羌王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这精力,啧啧。

我也没成炮灰,大约是我父皇日日吃着流心山楂糕,不忍心了。

锦姑姑告诉我刘都指挥使在郓城,主管边境军事贸易,各项事宜处理得当,天盛得利,也没让羌国太吃亏,这仗暂时便不用打,我的小命也暂时保住了。

我说怪不得我天盛朝繁荣昌盛,一个五品边将都有此才能,锦姑姑顿了顿,大概想说:你是不是傻,忍住了,说:

“娴妃娘娘未出阁时,爱女扮男装惩强扶弱,在闹市救过当时年少挨揍的刘都指挥使,后来还差点拜了把子,被将军拦住了。娘娘进宫后,老奴听说刘家公子病了一阵子,好了,就离了京城守边境了。”

我喝着果子酒,听得津津有味,我母妃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这刘都指挥使本来以为自己喜欢上一男子各种纠结难过,后来又发现是个女子欣喜不已,还没有所动作,这女子又进了宫,这是怎样一个百转千回千回百转的故事啊。

我突然受到启发,在小桃子进来送点心时说:“桃子,我给你说门亲事吧,你这年纪在天盛孩子都满地跑了。”

小桃子放下点心,头也不抬:“奴婢不嫁,奴婢要陪着大妃。”

我很是感动:“我觉着小陈医官还是不错的。”

“那行。”小桃子飞快答道,顺便含羞带怯地低了头。

我本来准备再说说小陈医官的优点,没想到反转这么快,长篇大论只好憋回肚子里,很是郁郁“赶明儿我问问小陈医官。”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小桃子就不断暗示我赶紧去问问。

我说的赶明儿它是过两天或者三天的,是个概数,小桃子觉得赶明儿就是明天,那就去吧。

小陈医官醉心医药学,只喜欢给人看病,天天带着两个小药童忙进忙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研究草,我又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已经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

这几年,小陈医官在羌王宫里也算小有名气,起初没有羌国人找他看病,刚来的外族人,人家不信任。

后来小陈医官免费看病并免费赠送草药,我那两大车药草很快就不多了,话说我们主仆这爱白送人东西的毛病,真是要命,在小陈医官送出去我一根大人参后,锦姑姑捶胸顿足,值钱的玩意就那么些,快被你俩败光了,把剩下的一根锁到自己屋子里了。

我溜达进去的时候,小陈医官正忙着写医案,没顾得上理我。

我只好等他写完了,清了清嗓子:“小陈医官,我来是跟你说个事。我想给你说个亲。”

小陈医官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耳根迅速红了起来:“臣,没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我笑咪咪:“你这年纪在天盛朝,孩子都满地跑了,成亲又不耽误你看病。是我身边的小桃子,你见过的。”

我准备再说说小桃子的优点,唉,没想到说个亲还要考验文采。

小陈医官跪了下来:“臣是八皇子的人。”

“我知道啊。”

“大妃怎么知道的。”

“你是八哥哥送我的啊。”这么明显还要猜嘛,八哥哥这是阳谋:我给你个人,你也知道是我的,就这么着了。

“我这每天吃吃喝喝的日子,也没啥要藏装掖着的,八哥哥是知道我的,你不必纠结,我是信你的。”

小陈医官已治病救人为己任,人又坦诚,这样的人做不了坏事。

小陈医官很激动,想要说点什么,被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神医,快快快,云朵夫人难产了,巫医说可以请神医施针试试,您快跟我走。”拉起人就跑,一阵风的不见了。

阿云朵是羌王最宠爱的夫人,我带着锦姑姑也赶了过去,刚进院子便看到羌王焦急地喝问下人:里面什么情况。

我一看这大哥这么暴躁,便老实站在一边,生孩子这事我也没啥经验,提不出啥建议。

小陈医官冲出来:“人参。”又进去了。

我扭头看锦姑姑一眼,锦姑姑点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速度之快,羌王讶然,锦姑姑裙角消失在门口,才说:“多谢。”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大王客气了。”

一个时辰后,阿云朵生下个男婴,母子平安,我看着那孩子细细的眉眼,没来由地喜欢,小娃娃哼哼两声,我抱过来轻轻哄着,便又睡着了。羌王也开心。

第二天,就赏了我好多东西,有皮毛有药材还有五十只羊,我听到五十只羊的时候惊呆了,是活蹦乱跳的羊,只好问宫人谁会牧羊,大家互相看看:大妃,我等自小生活在天盛宫里,实是不会放羊。

于是我来羌国三年多第一次去找羌王,为我的五十只羊找个牧羊人,我想我的五十只羊慢慢变成一百只两百只三百只,我就有好多好多羊,说不定还能富甲一方,好开心。

羌王很意外,倒也痛快答应了,还请我吃了烤肉,回去的路上,我跟锦姑姑说:“这人还不错,不小气。”

锦姑姑忍了又忍:“大妃,那是你夫君,你好歹是羌王后宫里长得也算好看的,意思意思争个宠啥的,在天盛你这么大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这劝人的方式好熟悉,尤其最后那句,我笑嘻嘻地说:“姑姑,操心多了会老的。”

锦姑姑叹气:“当年,若是苏……”

“姑姑。”我扶了锦姑姑的手,踏着满天星光走回自己的屋子。

当年,我不过小小年纪,整日跟着八哥哥,苏子煜是大学士家的小公子,做八哥哥的陪读,总也能见着,彼时大家年纪小,并没有许多避讳。

苏家小公子是苏大学士的独子,皮肤白白的,笑起来眼睛像两弯月牙,看着人心里也软软的。不时从宫外带些小玩意进来,我很喜欢。

后来,长大了,见的也少了,有一日,我去寻八哥哥,正好苏子煜也在,穿了一身红色暗银纹衣袍,大家笑他穿得像新郎官,他看见我,转过来,漫天春光里笑着问:“十一,可好看。”

有风吹来,我红了脸,小声道了一句:“好看。”

正德十六年那年的端午宴,我在园子里见到他,想说:“苏哥哥,待我及芨,你来娶我可好。”

还未开口,他神色落寞的说:“十一,好久不见了,十一,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母亲不同意……十一,你说怎么办……”

我便怔怔站在原地,难过得想哭,八哥哥过来揽着我的肩,“小十一,宴要开了。”

我以为自己藏得好,可是八哥哥知道,母妃知道,连锦姑姑都知道。后来我问八哥哥:“如何知道的?”

八哥哥说:“他每每出现,你眼中便流光溢彩……”

那年的端午宴后,我便成了和亲的闻喜公主。我才不过 18 岁,都能回首往事了。

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小桃子喜滋滋地回来。自从我去说亲,说了一半,小陈医官也没反对后,厨房里但凡做了什么好吃的,小桃子总要给小陈医官送点去。我估摸着再过两月,小桃子就把小陈医官拿下了。

这一夜睡得不怎么踏实,早晨起来眼下有浅浅的青色,特意用脂粉盖了盖,一碗小馄饨没吃完,卓玛来了,兴致勃勃要带我去看比武。

我不去,一帮五大三粗衣不蔽体的大老爷们打来打去,实在没啥意思。

卓玛红了脸:“大哥要为我选夫婿。”

去去,我去,我放下小馄饨拉着卓玛就走,八卦是我在羌王后宫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去的太早,比赛还没开始,三三两两的大汉在场内走来走去,搞得要给卓玛选个后宫出来似的。

开打以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国人诚不欺我,这真真是喜好干仗的民族,我心想:这打废了还怎么娶卓玛啊。啪嗒,一个大汉落在我面前,我的小心脏跳了跳。

我问卓玛:“你喜欢哪个?”

卓玛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赢的那个,我喜欢勇士。”

“要是长的很丑怎么办。”

“嗯,那就第二厉害的吧。”

我大笑,这个问题可以循环问下去。不过片刻,我便笑不出来了,打赢的那个少年此刻正手捧一柄银色短刀,单膝跪在我面前,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有大颗汗珠滚落,露着一口大白牙冲我笑,这是什么操作?

我扭头看卓玛,卓玛正气呼呼瞪着那人,四下里一片哗然。

我脑海里忽然飘过很久很久之前听到的羌国民俗:当地男子会把自己的随身短剑赠予喜欢的姑娘。完了完了,我不常出来,下面这虎犊子没见过他家大妃,看着羌王越来越黑的脸,我……

我还在思忖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来显示我的清白无辜,卓玛已经急急说到:“那是我嫂嫂。”

本来我还想看着大太阳扮柔弱装晕倒,这会儿看着面前这愣住的少年,多少有点不忍心,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个表示喜欢我的人啊,这烂摊子收拾就收拾了吧。

“本宫正愁这羊腿怎么办呢。“我笑盈盈地起身去拿刀,手未碰到刀,低低地跟那少年说:“晕,快。”

少年看我一眼,干脆利落地向后倒去,还好不是个猪队友。锦姑姑看着阵势,正欲开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冲了过来:“内侄着急比武,没吃早饭,饿得头晕眼花冲撞了大妃,大妃恕罪。”

我一看是国师老头,平日里我不喜欢这老头,和亲这个馊主意就是他出的,没想到今天还挺上道。国师老头开口比锦姑姑开口效果要好,假晕的那小子被拖了下去,没啥热闹好瞧,大家也就都散了。

卓玛走得飞快,我小跑着去拉她,听她问:“苏勒怎么会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啊,“国师老头,不,国师大人说他没吃早饭,比武又耗力气,头晕眼花认错了。”

“真的?”卓玛将信将疑。

“真的。”我无比坚定,

“苏勒那么厉害你也不喜欢?”

“你大哥和苏勒比谁厉害。”

“当然我大哥。”

“那我喜欢你大哥。”本来是敷衍卓玛的,一回头就看见羌王站在身后,脸上颜色那叫一个精彩,黑红交错。

我……

我是没想撩羌王的,因为和亲前,母妃跟我说:帝王的宠爱最是飘忽不定不可琢磨。我想母妃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父皇就是这么飘忽不定的。

母妃初入宫时也是做过宠妃的,后来我那做大将军的外祖父被贬了,母妃也就失宠了,好在她心态好,不宠就不宠,带着我安安分分在钟粹宫过日子。

现在撩也撩了,也未必撩到。晚上让小厨房做了火锅,安慰我受惊的小心脏,我的厨子自从来了羌国,有了丰富的原材料,羊肉片切得越来越薄,摆盘越来越精致,俨然要成为羌国第一厨了。

热气腾腾的锅刚开,羌王来了,妈呀,这男人这么好撩吗?三年啊,三年第一次来我的屋子。

我惊大过喜,薄如蝉翼的羊肉也不香了。羌王看着一桌子各色碟子,坐下来问我:“你吃的是什么?”羌国吃肉不是整个烤就是大块煮,我这吃法在羌国并不流行,大约是不符合他们粗犷的国风。

“火锅。”我递了筷子过去。

羌王吃得很开心,顺便问我:“你那五十只羊是不吃没了?”

“还在呢,这是卓玛公主拿来的。”估计这几天卓玛闹变扭不会来了,我就吃了。

吃完后,羌王听说卓玛拎着鞭子去找苏勒了,一阵风似的又走了。我头疼:这事是过不去了吗。

锦姑姑进来后我头更疼了:边城可能在增兵。

羌王来我这里,大约是想打探天盛突然增兵的目的,没想到我是个懵懂无知的吃货,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我就说嘛,这男人哪那么好撩。

问问小陈医官最近有什么消息么,好歹也是我那宫廷百晓生八哥哥的人。小陈医官说最近二哥哥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太子哥哥都要逊色几分。

二哥哥这人吧,好大喜功,估计是想把羌国打下来讨父皇欢心,太子哥哥又不想他先占了这便宜,两人大约要比比。

唉,你们忘了还有个妹妹在人家地盘,这是完全把我当炮灰的节奏啊。

幸好幸好,我朝还有那么几个靠谱的老头,说现在边境贸易形式一片大好,此时不易兴兵戈,再说羌国强悍,之前又不是没打过,何必劳民伤财。这么一劝,父皇有些犹豫,所以边境增兵还未开战。

我想若有一日,天盛打过来,估计羌国民众先把我给拆了。若羌国被惹毛了,率先开战,我只能一死谢我国朝子民了。横竖都是不好过,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肉今朝吃,我把自己给灌醉了。

羌王又回来的时候,我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我的辛酸史,老子就想好好过个日子,多活几年就这么难。

第二天,头痛成狗,锦姑姑边给我揉边说:“你昨天那德行,羌王没把你废了真是好脾气。”

我昨天干啥了的确想不起来了,断片了,羌王又折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我收拾了收拾,带了点心在锦姑姑的催促下去给羌王致歉,说点啥呢?我俩又不熟,之前碰到了也就天气真好啊,对方点个头算完事。

挪到羌王宫殿前,都快中午了,我揉揉脸问门口站岗大汉:“大王可在?”

大汉行礼,点头。

我又问:“大王可忙?”

大汉行礼,摇头。

我再问:“可否进去?”

里面传来羌王压抑暴喝的声音:你进就进来,在门口跟我的侍卫磨磨唧唧做什么!

我提着点心盒子的手抖了一抖,努力想蔺贵妃是如何哄父皇的,捣着小碎步进去了。

进殿头也没抬,软了腰肢直接往地上一伏,梨花带雨娇娇怯怯:臣妾知错了,臣妾昨晚不是有意的。

屋里静悄悄的,接着听到一个老头憋笑的声音:“臣等告退了。”几个人悉悉索索出去的声音。

屋里还有别人?我抬头看着羌王黑红交错的脸色,姑姑,我还不如不来呢!

羌王指着我,“你……你这个……”估计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说了个“蠢女人”袍角翻飞大踏步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苦着脸回去,果然蔺贵妃的娇媚是浑然天成的,一般人学不来。给锦姑姑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形,锦姑姑叹口气:“歇着吧。”

当晚,羌王又来了,这个琢磨不定的男人又送了我五十只羊,黑着脸跟我说:“你想吃便吃吧。”

“不不不,大王送的羊要好好养着,我吃卓玛的。”感觉自己像红太狼。

“老子自己的女人,自己养。”他霸气说了一句,然后又袍角翻飞地走了。

我这是被撩了吗?

锦姑姑很欣慰,她大约觉得我不用在羌王后宫做一辈子摆设了,感叹蔺贵妃果然是蔺贵妃,照猫画虎也颇有成效。

我去看阿云朵的时候,卓玛也在,拉着我看小琰儿,小孩子长得快,三个多月已经白白胖胖让人爱不释手了,尤其喜欢我。

阿云朵说:“等琰儿长大了,就请大妃教养。”

阿云朵是羌王后宫心思最细腻的,大约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后有个依靠,琰儿养在我名下,也算是嫡子,我也喜欢这孩子。

我笑笑答应了:“我陪嫁的有位先生,学识渊博,在天盛也小有名气,日后可让琰儿跟着先生启蒙。”

正说着话,进来一艳丽女子,略厚的嘴唇紧抿着,看得出来有些生气。这是羌王的女人之一,叫乌雅,出身羌国大族,若不是我来和亲,她就是羌王大妃,平日里与我很是生疏。

“大王带回来一舞姬。”乌雅看我一眼。

卓玛小声说:“不过是个舞姬。”

“你可知这个舞姬已经在大王的寝殿三天了。”

怪不得羌王撩完我以后没影了,合着美人在怀,自己快活去了,这个王八蛋,唉,不能骂人。

我呢,目前还是个吉祥物,不方便说什么。阿云朵是宠妃,一贯顺着羌王心意,蹙了蹙眉也没说什么。卓玛红了脸,难得也没说什么。

乌雅跺了跺脚:“你们不生气?”

我笑笑:“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腻了,随他去吧,要不要去我那里吃火锅?”

平日里乌雅是不去的,今天爽快同意了,估计被那舞姬气坏了,突然觉得我无比顺眼。

我打定主意日日喊着羌王的女人去我殿里,变着花样吃吃喝喝,各种蹴鞠投壶全上了,你不是喜欢那舞姬嘛,那就日日与那舞姬待着吧。

玩了两日,乌雅明白了我的意图,提出可以换地吃,今儿城外,明儿沙漠,反正没有固定的地方。一众人玩到后来,已经不关心舞姬的事了,大有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的姿态。大约我已经离一统羌王后宫不远了。

这日回去晚了些,刚躺下,便被一阵咿咿呀呀的戏腔给吵醒,没完没了的,我暴躁地爬起来,只着中衣,散着头发,踩着凳子爬墙上探头,一个妖娆的女子在如水月下独舞。

我开口:“姑娘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尖叫一声冲到屋里,我想这下可以睡觉了。

早晨还没出门,被羌王堵在门口:“大妃最近很闲?”

闲个屁,老娘天天跟你的女人们到处跑,普及天盛美食,忙得很。

我斟酌着开口:“最近跟几位姐姐出去逛了逛,这大漠风景果然不一般,很是壮美。”

羌王脸上神色不明,我只好举起手中的粘豆包:“大王尝尝?”

没想到羌王真的低头咬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差点咬到老娘的手,我急慌慌收回手。

他吃完拍拍我的头:“最近别乱跑了,风沙季要来了。”

风沙季要来是真的,昨天听说羌王满后宫溜了一圈又溜回自己寝殿也是真的。

羌王走后,小桃子抱着门哀叹:我给小陈医官送了那么多吃的,没想到还可以有这操作,撩人于无形嘛……

我让小桃子去告诉阿云朵和乌雅: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你们的男人回归了。

出是出不去了,搬了躺椅在廊下看话本子,我当时怕来了羌国孤独终老,硬是让八哥哥给我搜罗了一车话本子,不狗血不变态的不要。哪想这后宫姐妹们都热情似火,我就看了一个多月,还剩大半车呢。

正感叹这小姐太不小心夜会书生被亲爹给捉了,门口有个人似进非进,我唤了正在院里绣荷包的风铃儿去看,风铃儿说巫医要见我。

我起身收拾了收拾,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这算第一次有人正式拜访我,卓玛每次来门口喊一声嫂嫂我来了,尾音没落,人就已经冲进来了。

巫医进来行礼,跟我寒暄了又寒暄,最后犹犹豫豫地说:“听说大妃带了一车医书,臣……臣可否……看看……”

我当什么事:“行,都在小陈医官那儿。”

巫医给我行了个大礼,急匆匆奔小陈医官处去了。我这刚刚捯饬好的造型,那就出个门去看看小琰儿。当初阿云朵让我给孩子取个名,我想想取了个小名:小琰儿,听起来并不霸气,羌王不甚满意,自己取了个大名:拓跋琰。神一样的脑回路。

远远看见羌王身边的大汉,矗立在阿云朵门口,我叹口气:小琰儿是看不成了,便一身盛装百无聊赖地满宫里溜达。

溜达着溜达着便溜达远了,我问风铃儿还记得回去的路不,风铃儿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一脸茫然。其实这羌国宫殿并不是特别大,可是到处都是大石头墙,一毛一样,天盛皇宫虽大,九曲十八弯的,但是景致不一样啊。你好歹有个区分不是。

我为数不多的出门都是跟着卓玛一起,最近是出去几次,可是一大帮女人叽叽喳喳哪顾得上认路。现在走不回去了,我叫住一个宫人:“你们大妃住哪儿?”

宫人一脸懵:“你不是我们大妃吗?”

我……我是,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院子了。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我怕他们觉着他家大王娶了个傻子,只好挥手让宫人走了。我四处看看,想着寻个高处望一望,说不定就看见我的院子了。

高处是有,怎么爬上去是个问题,然后便听到有人问:“大妃这是……”

我回头,这人有些面熟,他冲我一乐,露出大白牙跟个小太阳似的,我便想起来是谁了:苏勒。

我觉得这货是个麻烦,便冷起脸道:“遛弯儿。”

这货还打算说什么,远远的国师老头冲了过来,头上的鸟毛都颤了颤,给我行了礼,拉起苏勒就走。国师老头惧内无子,很是宝贝这个侄子,大约把我当作了洪水猛兽。

国师老头走的应该是出宫的方向,那么我反着走应该就能看到羌王平日里议事的宫殿,然后再折回我的住处。完美。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锦姑姑在门口张望,看到我急急冲了过来:“怎么才回来。”

我无力地摆摆手,晚饭吃了满满两碗。

大风季过去后,迎来了我的 19 岁生辰,锦姑姑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听说大风季牧民都损失了不少牛羊,我跟锦姑姑说:从简就行。

母妃照旧送了礼物来,有八哥哥的,还有七姐姐的,七姐姐每年都送满满一大盒流心山楂糕,八哥哥送了满满一匣子圆润饱满的珍珠和京城各种新鲜玩意,母妃简单多了,每年都给私房钱,她的嫁妆估摸着不多了。

锦姑姑各宫里送完点心,回来说国师老头在搞赈灾募捐,牧民没了牛羊怕是全家老小都得挨饿,我捂着小心脏把母妃今年给的私房钱捐了,锦姑姑看得嘴角直抽抽。

于是生辰当天晚上,我看到了羌王。我感谢你的方式就是睡了你?这什么脑回路,第二天我揉着酸痛的老腰起来,合着老娘钱也花了还被睡了。

羌王一连几天都来,眼看我与乌雅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不不不,我还要一统后宫,趁着天没黑赶紧关门,老娘才不要做宠妃。

羌王竟然还来,竟然还翻墙,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妃出手大方,本王最近被大妃包了。”你特么还要不要脸,你不是万民分景仰的明君么!

万万没想到,在我和亲的第四个年头,包养了羌王。

正准备跟羌王好好说说,要雨露均沾后宫才可安稳,这货不来了,老娘那些钱在天盛可是能买好几个小哥哥的。

小桃子从小陈医官处回来,告诉我:前两天去郓城卖皮子的商队被扣了,郓城方面说商队借机刺探郓城军情。

小桃子又补了一句:乌雅夫人的哥哥也在商队里。

乌雅家族是大族,我听说家里兄弟都是武将,你跑商队里干吗去,难不成真的刺探军情了?

说是给宠姬买镯子去了。

我……为啥你们总要搞事情,我两个哥哥正愁没理由开战呢。

羌国已经遣了使臣去谈判,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听得门口吵吵嚷嚷的:“我夫君回不来,你们也别想好过。”小桃子说乌雅的嫂子进宫了,怕是来找麻烦的。

这关我什么事?

我一脸懵地出去:“大王已经遣了使团去商谈,夫人等几日,一定会有消息。”

“你们汉人狡猾狠毒,怎会轻易放我夫君回来?”

我心中微愠,锦姑姑开口:“我一深宫妇人都知道,武将不可随便出行,木图将军身为武将,私自出行别国,可以叛国罪论处,夫人如何还敢来咄咄逼人。”

我倒是相信木图是真的去买镯子了,羌国民风彪悍但也淳朴,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是不会叛国的,却也不该私自外出。

果然是个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民族,锦姑姑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轮着棍子朝我扫来,锦姑姑当胸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顺手拎起门口的凳子。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忘记说了,锦姑姑当年是走江湖卖艺的,后来遇着我母妃,便进了大将军府,与母妃就练武的事情互通有无。

锦姑姑系统地学习了对敌招数,我母妃学会了打架踢裆这一绝招。后来这两人进了宫,宫里明枪暗箭的,又学了把宫斗。

羌王这两日应该忙着更换原来的布防图,毕竟自家的将军被抓了,这种闹剧他也不好出面,新欢旧爱的,哪个都不好得罪。

男人有时候指望不上,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我冷了声音道:“夫人放心,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还是回家等消息吧。”有刘都指挥使在,一定会保住木图的命,至于挨揍,反正他们也天天干架,扛揍。

见我说得肯定,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锦姑姑那一脚估计给她镇住了,木图夫人气呼呼带着人走了,至始至终,羌王和他后宫的女人们保持着静悄悄的状态。

我若有锦姑姑的身手,羌王再来,一定一脚给丫蹬出去。睡老娘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渣渣王。

锦姑姑放下凳子,理理鬓角,朝我一笑:“该吃饭了。”怎一个风情万种。

据说当年锦姑姑跑江湖卖艺的时候,被个小霸王调戏了,当即把人揍一顿,后来越想越生气,别人长的丑也就罢了,你长的这么好看,还调戏姑娘,追到家里又揍一顿。第二天小霸王鼻青眼肿来提亲。

这两人不知为啥没在一起,多好的姻缘。

又两日后,使臣传来消息:要羌国降低三成铁矿价格,可放商队与木图将军回来。

三成有些多了,羌国铁矿在天盛压制下,价格本就不高,再降三成,怕是连挖矿的壮汉饭都管不起了。这是逼着羌国开战。

我听说议事殿里吵得脸红脖子粗,桌子都砸飞好几个,一拨大汉说先答应了,把人换回来,然后再反悔。另一拨说天盛欺人太甚,我们打过去,还怕了他们不成。

我摇头叹息:都什么主意。郓城屯的兵又不是摆设,现在打起来就一个两败俱伤。

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我一后宫妇人,还要被迫操心国事,我估摸着渣渣王也睡不好,心里平衡了许多。

听得锦姑姑在门外低声喝问:什么人。

又听得一个低低的男声:本王。

又翻墙,很刺激咋的,我装睡,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低低的声音:蠢女人。

我的心便没来由软了,起身披了衣服开门,清冷的月光下,羌王站在门前,见我出来,用力抱了抱我,转身又翻墙出去,暗黑色披风翻飞着像一只大鸟。

大半夜的你翻个墙就为煽情?好吧,老娘有些感动了,便唤了风铃儿:“明日等在国师老头去议事殿的路上。”

风铃儿是个实在的丫头,天还未亮便去小路上等着,许是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见国师老头走来,便跑过去,直接给国师老头撞倒了,低低在老头耳边说:“拖。”

国师老头哆哆嗦嗦抓着自己的衣领,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不……可啊……”

风铃儿不耐烦:“叫你拖就拖。”

“姑……姑娘,实在……不能脱。”

“大妃说让你拖……”

“万万……万万……不能脱……家有悍妻……”

看着有人过来,风铃儿一溜烟跑了,国师老头惊魂未定:世风日下啊……

喃喃道:脱,脱,大妃,猛地一拍大腿:拖……老脸一红朝议事殿匆匆走去。

眼下我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争得你死我活,派个出征的将军大约都要吵半天,郓城已增兵不能打,先拖着看看局势。

我发现最近风铃儿一有空就坐在廊下绣荷包,我凑过去看:“还有绣鸭子的?”

风铃儿说:“这是鸳鸯。”

我点点头,你说鸳鸯就鸳鸯,又委婉的说:“绣个并蒂莲寓意也不错。”花比鸳鸯好绣一些的。

风铃儿:“我没想到啊。”这姑娘憨直可爱,不知是谁有福气收到这鸭子,不,鸳鸯。

国师老头大概是说服了羌王和一众大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许多,宫里要为小琰儿办周岁宴,风铃儿的鸳鸯也终于绣完了。

我与锦姑姑在屋里挑送给小琰儿的礼物,我捡了个金项圈掂了掂,这玩意有点重,会不会压着小琰儿的脖子,锦姑姑又找了对金镯子另有几个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小桃子进来说:“风铃儿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早上拿着绣好的荷包欢欢喜喜出去了,这会儿怎么了。

竟是羌国王宫的一个侍卫,先是示好我身边的风铃儿,又与我小厨房的一个小厨娘不清不楚,都是我身边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两日过后,锦姑姑说:这侍卫是国师老头引荐进宫的。等国师老头进宫的时候,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去了议事殿。

那大汉长得很是粗糙,我严重怀疑风铃儿的审美,我带来的那么多侍卫小哥哥他不白吗不帅吗不温柔体贴吗。

当初我怕羌王长得丑,为了养眼选侍卫的时候很是认真。你看上个这个?长成这样对我身边的人施美男计,还两个妹子约了同一天,这智商真真是喂狗了……

我指着那大汉对风铃儿说:“揍他。”

风铃儿迟疑,小桃子二话不说上去就踹,大汉看着风铃儿估计觉着理亏,没动,我示意小桃子使劲踹,动静越大越好,国师老头想在我身边动手脚,本宫今儿就让他好看。

你不是惧内吗,老娘偏要给你送美人,我进殿后笑盈盈指着身后的两个火辣美人,表示国师为国劳心劳力,本宫聊表谢意。

羌王在认真看地图,无视国师老头抽筋的脸色。国师老头实在没办法,又不敢真把美人带回去,两眼一翻,装晕了。嘿,学得倒挺快,我估摸着国师老头以后不敢随便招惹我了。

国师老头被抬了下去,羌王看着我颇有些无奈:“闻喜。”

我笑得纯良无害:“大王,你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好看。”原地转了转,绣了金线的裙角翻飞像翩然的蝴蝶。美人计老娘也会,父皇美人众多,各种口味的都有,高冷的,妩媚的,婉约的,强悍的……我从小看各路美人套路我父皇,哼,小样儿,总有一款适合你。

羌王点头:“好看,闻喜穿什么都好看。”眸色深了深,喉结动了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主动送上门,提了裙子火急火燎往外走,“回见,你忙,不用送……”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本王晚上去吃饭……”

大哥你原来不挺高冷吗,继续保持一下。

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刚溜达回去,宫里已经传开了:我在羌王门口打了他的侍卫,还要给国师送美人,最后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便有人开始说我是妖妃,善蛊惑人心,觉得他们大王被迷惑了。

我……要是知道他们大王晚上还来吃饭,这得多痛心疾首。

小琰儿的生辰宴前两日,天盛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二哥哥代天子谒祖庙。

锦姑姑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叹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对我父皇来说没有儿子苦恼,儿子多了也苦恼,况且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

小琰儿的周岁宴办得很热闹,我盛装坐在羌王左侧,阿云朵抱着小琰儿坐在右侧,小琰儿看到我,张着手要抱抱,羌王接过来递给我。我逗弄着小琰儿,阿云朵低声跟旁边的乌雅聊天,这妻妾成群的场面和谐又美好……

羌国的乐器多苍茫悠远,乐者气息宽阔,感情深沉,地域气息浓厚,所以突然听到江南的丝竹之声和女子柔媚的小调时,我抬了头:一个身段妖娆目中水光盈盈的女子正在唱小曲。

我带来的乐人多吹奏天盛宫中乐曲,羌王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原来喜欢这个调儿。

阿云朵看了一眼便又低头跟乌雅说话,乌雅已经冷了脸。我便知道这位是谁了:进了羌王寝殿三天没出来的,半夜唱小曲儿被我吓着的妞。

一曲唱完,抱了琵琶来行礼,简直就是个水做的美人儿,我七姐姐的美,仙女,天上来的,这姑娘的美处处透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温婉可亲。

羌王果然和缓了声音:“起来吧。”

渣渣王!

美人儿又转向我:“见过大妃。”

我含笑点了点头,美人儿并未入席,抱着琵琶退下了。

渣渣王随手推过来一碟子东西,我一扫:满满一碟子切成小块的肉,我不善用刀,这种场合又不能抱着羊腿啃,我纠结地看了一眼羌王,上一秒你还是个渣男形象……

天气越发得冷了,我怕冷便不愿意出门,整日在屋里待着,有时候卓玛来串门,跟我聊八卦。

“我大哥近日总招那个弹琵琶的妞儿,乌雅嫂子气坏了,回了娘家。”卓玛啃着烤地瓜。

我也想回娘家,可特么老娘是个和亲公主,回不去,听说外祖父身子不大好了。我外祖父镇守北狄十数年,威名赫赫,不知谁给搞了个小童谣歌颂过头,被我父皇召回京城,没几年又去了偏远之地。

三国大概的分布是这样的:天盛朝呢是猫脑袋,两个猫耳朵分别是羌国和北狄。北狄近两年异动频繁,现在太子哥哥和二哥哥内斗,上个月北狄已经派了两拨探子去边境。

我只是有点奇怪,以羌王召见那美人儿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宠妃阿云朵,怎么会没有名分?

卓玛又留在我这儿吃了个火锅才回去,天气冷得我的脑子大约也要冬眠了,总觉得哪里不对,锦姑姑看着绕来绕去的我,开口:“奴婢找人去查查吧。”

“查什么?”

“美人儿。”

对,就是这美人儿,若说深爱羌王不在意名分,可小琰儿生辰宴上对羌王的女人也未表现出醋意,难不成是个比我都洒脱的奇女子?得查查。

隔天早上起来,屋外是白茫茫的大雪,我缩在被子里,打算在床上吃个早饭,羌王来了,说吃完饭带我出去赏雪。

我表示抗议,这么文雅的活动不适合我,我也觉得不适合羌王。

“你们汉人女子不是喜欢赏雪作诗吗?”大哥表示疑惑。

我来四年多了,抛开之前不熟的日子,您看见我做过诗么,我歪着头想:我看来很有文化么,脸红。

羌王又说:“不如去打雪仗。”

我心里很惊恐,觉得应该与我原来玩的雪球不一样,父皇的妃嫔们松松团一个小雪球,再顾盼生辉婀娜多姿地丢出去,端的是风情万种,落在身上也不疼的,我怕你们玩法不一样,实心大雪球照脸乎。

我穿了白狐披风跟在羌王身后,打雪仗硬生生玩成了老鹰捉小鸡,女人的第六感真他娘的准。我抓着羌王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倒也开心。额头有薄汗,我笑嘻嘻摆手表示跑不动了,羌王便牵了我的手沿着宫道慢慢走,满目晶莹,我侧头看他的眉眼,也皆是笑意。

到门口的时候,他帮我拢了拢披风,坚定地说:“闻喜,我会护着你的。”

我心里的欢喜一圈圈散开,蹦蹦跳跳跑回屋里。

锦姑姑看我一眼:“打个雪仗怎么还眉目含春的样子。”

哪里有,人家这是欢喜,便开始翻箱倒柜找绣线,记得蔺贵妃给我一盒熏了百合香的绣线,我要给羌王绣荷包。

荷包绣一半的时候,锦姑姑告诉我:美人儿有消息了。

消息不多,美人儿自己起的艺名花月奴,少时在乌辛镇住过,隔壁住过一个妇人和侄子,后来妇人搬走了,花美人就从乌辛镇消失了。几年后就出现在郓城最大的花楼里,被商队带回来献给了羌王。

我敲着桌子:乌辛镇,这个地名我在哪里听过……

锦姑姑说:这花月奴一个风尘女子,几乎查不到过往,着实可疑。

我点头,这个镇在哪里听过呢,最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八哥哥八卦北狄太子的时候说起来过,北狄王的一很受宠的夫人生了个男孩,当时的大妃怕这夫人母凭子贵,串通了巫师说这孩子命中带煞,需送出宫抚养,后来大约这北狄大妃是个乌鸦嘴,宫里的王子病的病没的没,十多岁后,这北狄太子才被接回宫。

这皇子在宫外长大的地方就叫乌辛。

有八卦,说不定是个大八卦,以我看话本子的眼光来说:这北狄太子和这花美人儿一定有啥不可描述的事情……

一会儿天黑了让锦姑姑去瞄一眼最近的侍寝记档,要说这个制度好,睡完有个凭证。

锦姑姑回来瞥我:最近几回都是你……

我……花美人给我背锅了,那花美人去羌王寝殿干吗了,聊天?羌王面对这么一美人做柳下惠?

花美人和北狄太子,我一拍锦姑姑大腿:花美人是个间谍,准确地说,是北狄说客,来忽悠羌王与北狄结盟,再或者与北狄一起出兵天盛。

花美人没有跟了羌王,走的是说客路线,现成的美人计不用,吹枕边风可能没人干得过她。那么一定有不能用的理由:花美人是北狄太子的女人。我都要为自己鼓掌了,这么多年没有白听八哥哥的八卦,这逻辑这思维这反应,棒。

我明白羌王为啥说要护着我了,以羌国对待花美人的态度来看,这王八蛋可能有些动摇了,要与人打我的娘家。

我跟锦姑姑说最近把我收拾漂亮点,怎么妖娆怎么来,贵妃给的那些瓶瓶罐罐用起来,我要给羌王吹枕边风。

小陈医官风风火火跑来,能让除了生死无大事的小陈医官跑得这么急,我有些紧张了。

我太子哥哥被废了,二哥哥一时风头无两,太子哥哥大约是觉着没啥指望了,在二哥哥来得瑟的时候,一棒 子把二哥哥给打趴下了,二哥哥被抬了回去,太子哥哥被关了起来。我目瞪口呆:这么简单粗暴?

还有更崩溃的:北狄趁乱出兵了。临城仓促应战,第一仗打输了。

我想:吹枕边风大约是来不及了。羌国看着北狄获胜,只会坚定出兵的念头。

小陈医官又说:最近八皇子开始接手部分政事。

我一直都觉得我八哥哥不会只做个宫廷百晓生,之前那两位都有背景,不好动心思,眼下这么好的上位机会,不抓着才怪。

八哥哥生母位分低,不能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彼时皇后娘娘有太子,蔺贵妃有二哥哥,两人都没教养八哥哥的打算又不想便宜了对方,恰逢我母妃当时没有子嗣,八哥哥便在钟粹宫住过一段日子。

小陈医官有些迟疑地开口:“八皇子说北狄可能会挑唆羌国开战,让大妃留意着羌国朝中动向……“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小陈医官有些不好意思:“臣知道大妃有些为难。”这十一公主来和亲,一会儿天盛要出兵,一会儿羌国要出兵,跟打地鼠似的,没个消停,实在郁闷。

“的确为难。”我的确定北狄太子对花美人是个啥态度。

小陈医官大约看着我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大妃可难过?”

难过我夫君准备打我娘家?然后心中郁结,对花落泪,对月伤怀,搞不好还英年早逝。可算了吧,我好歹出身天盛皇室,还未见过爱情可以凌驾在政治上。这会儿别让他们打起来是真的,羌王能说一句护着我已是极难得了。

“北狄太子可有太子妃?”

小陈医官摇头:“并未,这也是八皇子疑惑的地方,北狄太子迟迟没有立妃,”又弱弱加了句:“八皇子怀疑他不喜欢女人。”

我八哥哥这脑回路也是清奇,好在之前查了花美人,不然得给我带跑偏。

这北狄太子和花美人相识于微时,花美人肯为了他千里迢迢做说客,情谊自不寻常,太子妃的位子许是给花美人留着呢。

我朝小陈医官笑了笑:“我要挖北狄太子的墙角。”

第二天,我召集了羌王后宫的女人们开茶话会,特意让人请了乌雅。

人到齐后,我拍拍手站起来说:“大家都听说了吧,最近大王的后宫有个特殊的女人,花美人,很是得宠,咱们本着后宫事后宫了的原则,商量一下这花美人的问题。”

乌雅哼一声:“有什么好商量的,赶出去。”

有人附和,赶出去解决不了问题嘛,估计都谈得七七八八了,住在宫外还能谈。挖墙脚才能让北狄太子翻脸的,我喝了口茶:“不如让大王纳了她,说不定有名分了,就不受宠了,你们听过一句话么,那啥不如那啥香?”

也有人附和,乌雅又哼一声:“人家是来跟你抢男人的。”

我竟无言以对,于是茶话会草草收场。我记得陪嫁里有个说书老先生,唤了来,诚恳地跟老先生说:今儿这事,您能搞多少个版本就搞多少个版本,可劲编,中心思想就是让人觉得花美人和羌王互相爱慕欣赏。

不到晚上,各种版本出现在宫里:大王宠爱花美人,大妃为了讨好大王,要给大王收美人……乌雅夫人吃醋,怎么都不让花美人进门,为此还回了娘家……花美人不在乎名分,只求跟在大王身边,大王越加宠爱……

小桃子跟我描述了一下几个版本,流传过程中反正会有人添油加醋,搞出更多版本,北狄太子能闹心一阵子了。

我跟小桃子说:“去那车话本子里挑挑,什么姑娘卖香囊供书生读书,书生承诺也只爱姑娘一个,高中后立即另娶她人的负心汉渣男故事给花美人送几本过去,让她解闷儿。”

冬日的夜,干冷干冷的,屋角微微泛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急响,锦姑姑往火盆里填了炭,“你这次怕是将羌王得罪狠了……”

我伏在矮几上出神,有个好看的人说过: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如今便体会到了。

锦姑姑看我无精打采,“算计北狄太子的时候,你可是很兴奋。”

“我知道羌王不会真纳了花美人,如今……”如今不会有人夜半翻墙了。

小桃子不解:“大王怎么知道是大妃干的。”

锦姑姑看一眼小桃子:“大王又不傻。”

我点头。羌王的确称得上英明神武,我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北狄太子可能翻脸,羌王也可能翻脸。

天盛的使团已经出发了,借着送回在郓城被扣的商队来谈判,估摸着再有十多日到了,使团来之前,怎么也得拖住羌国发兵。

还得找国师老头,为啥我总喜欢找国师老头呢,首先,这老头是个文官,万一谈崩了动起手来不一定打得过我;其次,这老头聪明狡猾得不似羌国人,好沟通;最后,这老头在羌国还有很有威信的。

我带着风铃儿守在国师老头去议事殿的路上,临出来时锦姑姑给我塞了个小手炉,依旧冻得有些哆哆嗦嗦,估摸着天冷路滑,国师老头走得慢,比平日里晚了半个时辰。

看到风铃儿时,国师老头明显一惊,我笑咪咪地打招呼:“国师大人,许久未见,身子可好?”

国师老头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劳大妃记挂,甚好。”

“国师大人,夫人可好?”我又问。

“好好,也甚好。”

我从国师夫妇问到家中仆人,准备再问问国师老头家中牛羊好不好。老头急了:“大妃不妨直说。”

你早这么说多好,天怪冷的:“国师大人,天盛的使团在来羌国的路上,可否等使团来了,再做打算。”两国也无历史怨仇,只是利益纠葛,我八哥哥也并不主张开战,还是可以谈的,况且你们手里还有个炮灰公主,我。

我慢慢往回走,半道遇上了锦姑姑,锦姑姑说:有个侍卫昨晚换班后不见了,已找了可靠的人去寻。

我真希望这个蠢货偷了金银珠宝跑了,若是怀里揣着张羌国军事地图跑路,再被抓回来,可就说不清了。

我转头往羌王的议事殿走去,在门口被拦下了。

门口的大汉行礼:“大王在议事。”

我进不去,那么花美人这会儿也进不去,花美人以舞姬的身份进了后宫,羌国与北狄盟约一日未定,花美人就不可能光明正大以北狄使者身份出现在议事殿。

后宫我还是说了算的,我让风铃儿去唤花美人,我要听小曲儿。我隐约觉得侍卫的事花美人多少掺了一脚。

花美人抱着琵琶袅袅行礼,我倚在贵妃榻上,笑着抬手:“天气冷,快给花姑娘端碗甜汤来。”

花美人笑得清浅:“大妃客气了。”

小曲儿听了一曲半,锦姑姑进来了,逃跑的那个侍卫被几个大汉抓了回来,羌王说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直接杖毙,并未审问。

此人这个时候跑路,若审问了,恐会牵扯许多,我都给他送美人了,他还护着我,唉,大哥此时怕是在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没了听曲儿的心思,花美人也没了唱曲儿的心思,颇有些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在小厨房忙忙乎乎半天,做了小豆包,一个个玲珑可爱,整整齐齐放在红木食盒里,拎着去找羌王。

门口依然是那个大汉,我有些踌躇,前两天我干的事羌王肯定知道了,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和花美人有一腿,这会儿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呢,谄媚的?不擅长发挥不好,心虚的?这个可以有……

我边想边在门口踱步,蓦地听到屋里羌王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进就进来,墨迹个啥?”

我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以后这种蠢事不能干了,哄人太麻烦。

大汉悲悯地看我一眼,我深吸一口气进去。羌王在案前看地图,烛火跳跃,不辨神色,看得久了,其实这男人还挺好看,尤其现下这严肃认真不搭理我的样子,这线条这肌肉,贼好看。

羌王可能不太想搭理我但又被我的星星眼看得不自在,抬头:“你怎么来了。”

“我下午做了小豆包。”麻溜地打开食盒。

“本王不喜甜食。”

啥?我端着小豆包的手一僵,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可是上回你不也吃了?

“要不你喂我吃?”我小脸一红,这人大约不生气了吧。

一会儿功夫吃了八个,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我把剩下的收起来,羌王看我:“怎么收起来了?”

“要就寝了,吃多了不好消化。”

“一会儿会饿的。”

“怎么会???”

“会的。”

果然是我太单纯,早晨愣是没起来,羌王议事回来撩着床帐笑:“今儿还吃豆包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都不生气了,老娘还做啥。

“大王暂请回避,容臣妾梳洗更衣……”伸手把床帐扯了下来。

“有什么可回避的。”

一个枕头飞了出来,羌王伸手捞回来,“我不看便是,狗脾气。”

羌王这人看着威严赫赫,其实不拘小节,很好说话,到底是我理亏,便说:“大王不是喜欢吃羊肉吗,晚上做小笼包吧。”顺便给小琰儿做一些。

羌王便笑了:“大妃的手艺是极好的。”

我拿手的,也就几样小吃,八哥哥说会的东西或早或晚总能派上用场,简直鸡汤鼻祖。

天盛使臣提前一日到了,羌国的商队和木图将军也一同回来了,木图将军后期食宿极好,整个人养得白白胖胖,这主可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看得羌王黑了脸。这刘都指挥使真真是个妙人。

我看到副使的时候有点懵,是天盛赫赫有名的毒舌元老头,据说曾经在朝堂上硬生生把左相给骂晕了,左相是文官,不会拳脚,我担心他在羌国容易挨揍,嘴太损。

国师老头对上元老头,那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还好正使是礼部侍郎赵大人,我八哥哥的老丈人,彼时我八哥哥还只是个闲散皇子,但凡娘家有权势的不是入了东宫便是进了二皇子府。赵大人看上我八哥哥平易近人,我母妃觉得赵姑娘知书达礼,婚事就这么成了。

有这么个裙带关系,我心里安稳了,赵大人肯定会好好谈的。

元老头跟羌王寒暄完,转身看着我:“大妃面色红润,身体健……”

我认真看着元老头,你要敢说健壮,我跟你没完!元老头在我咄咄目光注视下,尴尬改口:“身体健康,老臣一路走来听得大王也十分爱护大妃,娴妃娘娘可放心了。”

我笑咪咪:“元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代我向父皇母妃问好。”

我又转向赵大人:“赵大人辛苦了,我八哥哥和八嫂嫂可好。”

赵大人点头:“八皇子很是记挂大妃。”

寒暄完了,我便回去了。第二日,北狄的使臣也到了,花美人以北狄使臣的身份搬去驿站。后宫一片哗然,美貌舞姬竟是北狄来客。

花美人来跟我辞行,我设了小宴招待她。

花美人踌躇一下:“大妃如何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并进行挑拨,后面可能没好意意说。

我给她倒了酒:“猜的。”我大概说了说。

花美人苦笑:“若没有你,羌国一定会出兵,可惜,羌王顾念你,愿意等和谈,我其实是羡慕你的。”

“我也羡慕你,得归故土……”心头一阵苦涩。

我与花美人,大约有些惺惺相惜,家国天下,到了女人这里总是多了些柔情。

末了,花美人说北狄太子送了礼物给我,怎么会,该是恨不得掐死我吧。

果然,北狄太子送了十个美人给我,附便筏一张:公主可挑选送与羌王。另有一行小字:邦交之礼,不可随意丢弃。这个王八蛋,我一扫刚刚的低迷情绪,大手一扬收了。

风铃儿指着廊下一溜美人问:“大妃,这些漂亮姐姐怎么办。”

我仔细一看,北狄太子的眼光还真不错,货真价实的美人儿,能怎么办,养着呗,养美人儿可是很费钱的。

我要给北狄太子准备个回礼,让他的使臣捎回去。

使臣已经来了几日,我整日里没啥事,围着红泥小火炉煮奶茶,煮沸的红茶用干净麻布滤掉茶渣,再兑了新鲜牛乳进去,放少许糖,一碗热腾腾的奶茶便煮好了,与小桃子风铃儿围着炉子一块喝。

风铃儿:“大妃的手艺真好。”

小桃子想大妃的确在吃吃喝喝上无师自通。

北狄使臣住在驿馆,看样子要等羌国和天盛谈完了再回去。还挺八卦。

和谈这事儿我思虑了多遍,应该没啥反转,现下我八哥哥和母妃在联手玩宫斗,母妃恼火当初丽嫔娘娘撺掇着让我和亲,听说后来找了个小姑娘照着十哥哥的喜好养,那小姑娘进了十哥哥后院没多久,十嫂嫂便闹得府里日日鸡飞狗跳。茶楼里的说书老先生还编了个段子,说得绘声绘色,热闹非凡。后面这个应该是我八哥哥的手笔。

我担心国师老头老奸巨猾,洞悉各种关系厉害,趁机狮子大开口,突然就明白了元老头存在的必要。元老头是来克国师老头的。之前还怕元老头搅局,元老头就是来搅局的,这样国师老头才不能出幺蛾子,往平等互利的方向谈。

我让风铃儿去寻头驴来,脖子上挂了红绸,另手书一封:邦交之礼,不可丢弃,送到驿馆。反正我与北狄太子梁子已经结下了,那就互相伤害吧,谁怕谁啊。

花美人很惊讶,北狄使臣很愤怒,嚷嚷着要找我说理,被花美人拦下了,不就是头驴么,北狄苦寒并不多见,带回去放园子里养着就是,退回去了谁知道闻喜还会搞个什么送来。

风铃儿回来说:“驴送到了。”

锦姑姑问:“什么驴?”

风铃儿:“哦,大妃给北狄太子送了头驴。”

锦姑姑:“胡闹……”

风铃儿怕挨训,一溜烟跑了,锦姑姑回身看我,我理直气壮:“他先给我送美人的。”

几日后和谈结束:边境线两边各五公里内双方各设贸易区,在指定集市上贸易生活必需品等指定物资。

双方共同派人管理边境贸易区,若有打架斗殴者一律关小黑屋三日。

私人不得贩卖盐铁,羌国铁矿价格在现有基础上涨半成。双方十年内止兵戈。

北狄使臣见没啥热闹可瞧,收拾收拾带着驴回去了。

给天盛使臣的践行宴上,我盛装坐在羌王身边,羌国的大妃头饰极繁琐,满头明晃晃的银色飞鸟,脖子上还挂了一串动物牙齿制品,怎么看怎么像跳大神的。

赵大人恭恭敬敬行了礼,元老头特意瞄了我好几眼,确认我是他家公主,笑眯眯地入座了。

羌王认认真真看我一眼,低低在我耳边说:“你这打扮还挺别致的。”

这不你们的传统服饰么,是挺与众不同的。

羌王指了指他的腰,也有一圈动物牙齿装饰品,我恍然随即老脸一红:妈呀,缠腰上的,怪不得我嫌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

之前我是个吉祥物的时候,也见过啥大场面,我看卓玛她们有时候脖子上会挂个兽牙,我想我这个一串的应该也挂脖子上。这下丢人了,让你不知道问问,我琢磨着怎么拿下来缠腰上。

就见羌王及其自然地从腰间解下来,随手戴脖子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末了还冲我乐了一下。

这个男人这么靠谱呢,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大庭广众想啥呢,我红了脸。

小笼包端上来的时候,元老头像见了亲人,飞快夹了一个塞到嘴里,又被烫得嘴唇直哆嗦。老头可能最近烤肉吃多了,见了包子有些激动。

羌王在我那吃了两回,便把我厨子借走了。现在羌王宫里这小笼包做得也是很地道的。

晚上回去,我招来和亲的众人:“你们有想回去的,明日便随赵大人一起回去吧。我八哥哥必不会为难你们。留下来的,本分的,我也不会亏待了。”

眼下太子哥哥被废,二哥哥有个头晕的后遗症,八哥哥基本躺赢了。趁此机会正好把身边的人理一理。

锦姑姑站在一旁:“大妃好意,允你们得归故土,别学了前些日子那侍卫……”

各自回家找自己主子去,别留下来给我添乱。大家都是聪明人,有十多个人说挂念家中亲人,愿随使团回去。我大大松了口气,不多不多,我终于过上了踏踏实实的日子。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最近心情好,锦姑姑说我 日渐圆润,身形朝着羌国妇人方向发展,要少吃了。我不以为意,照着镜子这个脸色实在是好,晶莹剔透,还带着点蜜桃红,羌国妇人是没有我好看的,哎,好像有点不要脸。

天盛与北狄断续打了两个月,有人想起曾经的大将军,驻守北狄边境的外祖父,我外祖父已年过古稀,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舅舅去了,可能是为了家族振兴,也可能单纯宣泄怒气,舅舅去了后打得太猛,北狄不干了,要和亲,送他们公主来天盛。

劳民伤财干半天,碰到个狠的,又不干了,我觉得北狄太子就是个骚包,何必呢?还得搭个无辜少女。

锦姑姑说,北狄原想趁天盛内乱捞个边城,没想到废太子一棒 子下去,内乱结束了。天盛国力强盛,北狄耗不起,只能停战议和……

我边和锦姑姑聊天边摆弄着桌上的迎春花,娇嫩的黄色插在白瓷瓶里,清新好看,想着一会儿给阿云朵送一瓶。

小桃子飞快走进来:“大妃 ,大王给卓玛公主和苏勒赐婚了。”

我笑:“好事,”

小桃子一跺脚:“可是苏勒不愿意。”

我奇道:“脑子被驴踢了吗,卓玛可是大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娶了卓玛意味着紧抱羌王的大腿,羌国也没有驸马不准做官的规矩。关键卓玛这姑娘我挺喜欢的,不作。

小桃子提醒我:“大妃,之前苏勒可是给你送过,送过小匕首的……”

不不不,这个瓜我不背,我要和羌王相敬如宾共白首,什么幺蛾子都不能整。我也不觉得苏勒见过我两回就要为了我终身不娶,若是我七姐姐我信,我就算了。

只是他这莫名其妙一拒婚,让人不由得想起旧事,才过了两个月安逸日子啊。

阿云朵有孕,我带了给小孩子做衣服的布料去看她,半路想起给小琰儿的铃铛球没带,让小桃子回去拿。小琰儿满地跑,见了我,直冲进我怀里。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大妃。”阿云朵笑。

我抱了小琰儿坐下:“琰儿又长肉肉了吧。”顺手捏了捏小鼻子。

阿云朵踌躇一下:“苏勒拒婚的事儿,大王有些恼火……”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卓玛一阵风似的进来,拉了我就走,远远听到阿云朵急呼:“公主,不可胡来……”

我被卓玛拽得飞快,走的是出宫的方向,不会要跟我单挑吧,输赢不论,我这身份,不方便打架,容易被你哥废了,有话好好说。

我只好一只手提了裙摆跟着卓玛出宫去。半道上我实在走不动了,拉卓玛的袖子:“卓玛,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马上就到了。”卓玛头也不回。

我……

绕着一个大院子一圈,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院墙不高,卓玛把我拉上去,指着一个干活的姑娘让我看。

差点跑死就为了来这儿看姑娘?

我疑惑地看过去,一个普通打扮的清秀姑娘,长得很白净,正在小院里收拾草药。旁边的栅栏里拴着几匹马。

“好看不?”卓玛扒着墙头问。

“还行。”我扒着墙头答。

“苏勒喜欢她。”

“嗷,情敌啊。”

“跟你有点像。”

“不像不像,我比较好看一些。”

“嗯,你好看。”一个熟悉的男声,我一惊,转头一看,羌王站在我旁边。

卓玛瘪瘪嘴没说话,我笑笑:“大王也来了啊。”

便听身后传来国师老头的声音:不知三位爬在老夫的院墙上……干啥还没说,我们三个齐齐转头,国师老头目瞪口呆。

羌王把我扶了下来,卓玛拍拍手自己跳下来,看着身边两位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冲着国师老头笑:“随便溜溜,没想到是国师大人府上。”

国师老头麻溜地接:“寒舍简陋,大王和大妃公主若不嫌弃,进来喝口茶。”

苏勒都拒婚了,喝啥啊,怪尴尬的,我又笑笑:“本宫想去逛逛,就不叨扰国师大人了。”

国师老头走得不见影了,卓玛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大哥。”

羌王黑着脸:“我羌国大好男儿多的是,又不止一个苏勒。”

卓玛一转身跑了,姑娘体力可真好。我拉了拉羌王的衣袖:“大王,臣妾实在走不动了。”

羌王缓和了脸色,一招手,侍卫牵了马过来。

苏勒和卓玛的事,我本不想掺合,但怕卓玛往恶毒女配的方向发展,羌王是男的,于女儿家的心思不甚明白,还是我来吧。

晚上小厨房做了卓玛爱吃的火锅,卓玛坐在矮几旁,头一次沉默了。我将一盘炸年糕放在她面前:“我新学的,你尝尝。”软糯的小年糕裹了桂花糖和炒得微黄的白芝麻,卓玛一向对这些小甜点是没啥抵抗力的。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她吃了小半盘,我松口气,又盛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递过去,倒了马奶酒,刚来的时候,我喝不惯,现在也能喝一些。卓玛吃饱了,开口:“嫂嫂,为啥苏勒不喜欢我?我长的不好看吗?”

你问的是个千古难题哎,为啥他不喜欢我。

“好看,你爽朗大方,明丽娇艳,羌国不知有多少男儿喜欢你。苏勒那王八蛋没眼光。”

卓玛可能喝得有点多,从比武开始跟我描述她与苏勒的过往,都说女追男隔尘纱,我感觉卓玛追苏勒隔了个喜马拉雅。

末了,我以为卓玛顿悟了,结果姑娘咬牙切齿一句:“我要跟他死磕。”

我扶额叹息,我的火锅,我的年糕。

小琰儿开始跟温先生启蒙,阿云朵身子不便,每日我便送他回去,一日回来的时候在宫道上碰到了苏勒。

宽阔的青石宫道,苏勒一身黑色劲装,袖口绑着一圈皮毛,大步走来,比初见时壮实一些。我避无可避,只好站在原地。

“大妃。”仍旧笑出一口大白牙。

是我,我点头。

“浅水湾的迎春开了,大妃得空去看看。开得很漂亮,远远看去,像你家乡春时的景致。”

我微笑:“多谢。”

锦姑姑虚扶着我的手:“大妃,晚了天凉了,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终是说了句:“不如报国。”一个要死磕,一个就不干,把王室得罪狠了,没啥好果子吃。出去参个军啥的,一时半会儿挺太平的,不用干仗,过两年说不定就好了。

国师老头聪明,应该也想到了,又不舍得他这大侄子。到这份上,只能去了。

苏勒找了卓玛,言词恳切:“你看,你很好,可我现在的确不想成亲,也不关我府里那姑娘的事,之前我有些不爷们,好男儿当报效国家,我参军去了。”

包袱一甩,走了。我不知该说不畏权势呢还是虎。

卓玛拉着我:“这是生生被我吓跑了吗?”

我哭笑不得,宽慰她:“以后碰到更好的,你就明白,这也算对你负责。没耽误了你。”

卓玛意兴阑珊的走了。

我坐在廊下,看着风铃儿进进出出晒话本子,前天一场小雨,西厢窗户被吹开了,靠窗那一溜书架上的话本子有些淋湿了,就这一溜还没看,可惜了。

“大妃,您都在这儿坐一上午了。”

“要不我躺会儿。”我溜溜哒哒往屋里去。

“锦姑姑说您上个月的裙子有点紧了。”风铃儿很不客气。

行行行,我不躺了还不成,头发一挽,串门去。去阿云朵宫里有条近路,往宫里大厨房运蔬菜啥的,我看看日头,这个点了,蔬菜早就运完了,便抄了近道。

刚拐了个弯,就听得门后一个娇俏的声音:“大王。”

“疼不疼?”

羌王?我碰到了神马?这光天化日的……

“疼,可能走不了了……”仍旧是娇娇糯糯的声音。这声音我不熟悉,羌王后宫的女人没这么说话的。

锦姑姑轻轻扯我衣袖,示意我回去。

回去?貌似有个姑娘正在跟我男人撩骚,我回去,啊呸,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狐狸 精。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胆子,大约是上个月那条穿不下的裙子?

于是,我重新挽了头发,借了锦姑姑的纯金步摇,气势汹汹地跨过门。

羌王正弯着腰,地上坐了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眼泪汪汪地瞅着羌王,听着动静齐齐望向我。

个臭不要脸的,老牛打算吃嫩草?

羌王看见我,直起身:“和颜扭了脚。”

和颜?没听过,我还悦色呢。

锦姑姑快步过去扶起地上的小姑娘:“和颜小姐,这是,怕是得坐小轿了,大妃,得赶紧送回乌雅夫人那儿。”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羌王,我回过神来,这是乌雅族里的妹妹,啊喂,那是你姐夫。

羌王看着我:“闻喜,你来得正好。”

我懒得理他,招呼人把小姑娘抬回去。没看到小姑娘跟你叽叽歪歪么,王八蛋不知道避嫌啊,老娘不年轻么不好看么……

锦姑姑送和颜回去,羌王转头看我:“正要去寻你。”

羌王这厮还挺有意思,没看老娘醋了么。

“正打算去看阿云朵。”抄个近道都能碰一块,狗屁默契。

“本王与你一起去。”与我一起去干吗,阿云朵可能不会那么欢乐,后宫女人相处讲究一个心照不宣,私下里,你跟每个妞怎么相处,看不见也就算了,大家假装忘记有个共同老爷们。

羌王这种粗糙直男怎么会懂,我挥一挥衣袖:“大王先去,臣妾想起来给阿云朵带的补品忘了,取了就过去。”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羌王瞥我,“本王跟你去取。”

我……

回去的时候,小厨房做了甜点桂花小汤圆端上来,羌王看了一眼:“没有本王吃的吗?”

我只好让小厨房再煮碗小馄饨。

“闻喜,小琰儿在跟着你带来的先生读书?”

我点头:“琰儿还小,不过跟着先生启蒙。”

“不若让宫里的几个孩子都去?国师大人说温先生学识极好。”羌王眼巴巴看着我。

这是好事,我点点头:“一会儿臣妾跟温先生商量,练武也不能耽误了,师傅们的授课时间要调开……”

这种文化交流讲究个自由平等,天盛是大国,文化繁盛,羌国虽小,也有传承。

文化大背景不一样,一个崇拜狼图腾的民族你非让人学圣人修身养性,很变扭不是。

我甄字琢句磕磕巴巴地表达完,最后加了一句:我依然热爱我的母国。温先生哈哈大笑长揖到底:“大妃。”

我唬了一跳:“干吗?”

温先生胡子一抖一抖满脸激动,把我当作知己,详细说了他写的书:羌国纪事。

我这人爱看话本子,对这种纪实文学不是很感兴趣,既然咱俩大方向一致,我就撤了,瞟了风铃儿一眼,姑娘听得正入迷,我去,看不出来啊还是个热爱文学的女青年?

直到天黑了锦姑姑找来,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已经好几年没听过先生讲课了,还只给我一个人讲,这份厚爱怕是做梦都能吓醒:“近日若温先生来了,说我不在……”看着风铃儿又改了主意,“你隔三岔五去听听温先生写的那羌国纪事?”

风铃儿飞快地点头:“大妃,温先生真是厉害。”

让风铃儿去做知己吧,我想在廊下看话本子。

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锦姑姑拿着毛巾帮我绞头发,便细细说起下午的事:我看着那和颜小姐图的是大王,应该是乌雅夫人族里的意思。乌雅夫人膝下只有一位公主。

我点点头,世家大族要延续家族荣光,最好的便是与王室有姻亲关系,成为下一代君王的外家。乌雅只有一女,阿云朵的小琰儿颇得羌王宠爱,现在又有了第二胎,族里着急了,打算再送一个进来,多一份胜算。

“这和颜小姐,说起来还有些意思。生母据说是从南边来的,后来做了老将军的侍妾,老将军没了以后这母女俩就住到后院一间小耳房。和颜小姐长到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回不知怎么撞到了族长,后来就成了族长夫人的干女儿。搁原来她跟乌雅夫人是搭不着的。”

这姑娘真是自谋生路的一把好手。

锦姑姑顿了顿:“羌国女子都学骑射,这和颜小姐有一匹小马驹子,有一回这马伤了腿,众人惋惜不已,和颜小姐一刀刺进马脖子,说伤了腿的马,留着何用……此后便颇得族长夫人看重。”

这么彪悍一姑娘,跟羌王面前哭得楚楚可怜,这哪是青铜,这特么就是个王者。

我一贯主张后宫夫人不论得宠与否,都要吃得饱穿得暖,目前还挺太平,这和颜小妞很明显看不上这些,她看得上的,我又不能给。

这事只能羌王自己拒绝,可是让一个大老爷们拒绝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大容易,何况这个男人本来就可以妻妾成群,我好烦躁。

阿云朵现在是一孕妇,乌雅现在估计不知道人家来跟她抢男人,正姐姐妹妹一家亲。

锦姑姑适时开口:“今儿的事,出来的时候趁着没人,跟乌雅夫人提了提。”

锦姑姑简直狐狸本狸,我笑眯眯睡觉去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乌雅把和颜小妞送了回去,和颜小妞大概知道一瘸一拐的样子没法偶遇羌王,老老实实回去了。

乌雅送走了和颜小妞,来找我:“和颜扭个脚,不过一个月就好了,族长还是能找借口给她送进来。咱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我递杯茶给她,乌雅喝了口茶:“要不我给她打废了?你借我个人。”

甚合我意,就是这么干了咱俩都得卷铺盖回家,我还不得被天盛的那帮御史老头骂死。

我控制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虽然有入宫的意思,现在不是还没进来,打人理由不甚充足,显得我们太跋扈,不大好……”

乌雅又喝一口茶:“和颜的白鹤舞据说跳得极好,有当年元夫人的神韵。还是族长夫人家宴上多喝了几杯,说与我嫂子的……”

羌王的生母元夫人善白鹤舞,和颜小妞这是要投其所好,幸好脚扭了。

这种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管往前冲的姑娘很可怕,乌雅秉着大不了打一顿的宗旨,回去了。

我和亲时带了一支舞姬队,逢年过节出来溜溜,锦姑姑去问了,没人会跳白鹤舞。不过都是自小习舞的,底子在,学起来也容易。

过了几天,我请乌雅来看,乌雅摇摇头:“柔韧有余,力量不足。”

这白鹤舞难就难在刚柔并济,跳不好正好衬托和颜小妞了。

于是每天早晨锦姑姑带着一帮漂亮姐姐扎马步。

又过了半个月,我请乌雅来看,乌雅摸摸下巴:“有那么些意思了,你这是要跟和颜杠到底。”

这妞要进了宫,那就是甄嬛本嬛,我还一统后宫个屁。

于是我笑眯眯地开口:“我俩大约八字不合,看彼此不是那么顺眼。”

乌雅说:“我之前看你也不是那么顺眼。”

“我知道。”

得,天聊死了。

“你除了嘴巴毒一些,抢了我大妃的位子,别的也还行,不叽叽歪歪惹人烦。宫里的孩子也都长得挺好。”

啊喂,算计孕妇孩子那种缺德事我才不干,我也是很有底线的,女人。

至于大妃,这拼的是娘家,我也没法子。

“和颜是你本家的妹妹……”话没说完,乌雅麻利地说,“要不起。”

我记得出嫁前,嬷嬷教规矩,女人不能善妒,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我现在就是不想让羌王找小姑娘,晚上带了一碗茶叶蛋去找羌王探口风。

我踌躇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你最近想不想找女人?太生猛了,万一他要说想,岂不麻烦。这货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的出来。

“闻喜,你想干啥?转悠半天了。”羌王抓着我的裙子。

我转身:“就是就是想问大王个事儿……”我特么还没想好怎么问,你催催催,羌王看着我,两分钟过后:“你倒是问啊……”

我脱口而出:“你最近想不想找女人?”

果然,羌王愣住了,有些尴尬迟疑地开口:“本王很正常,你知道的。”迅速红了耳根。

我老脸一红,什么乱七八糟的。口风没探明白,还留了个宿。

回去的时候,远远看着门口杵着个大汉。

风铃儿难得蹙眉,我看她一眼。

“大妃。”风铃儿捏捏衣角。

我点点头,去吧。

大汉看见风铃儿,有些局促:“我来跟你道歉。”

“不用。”风铃儿干巴巴回了一句。

大汉路过我,行礼,走了。

我挑眉,这事都过去多久了,风铃儿默不作声跟我回去了。

哪知第二天,大汉又来了,风铃儿没出去。第五天的时候,我把话本子放下,锦姑姑端了点心出来:“大妃,门口那个……”

“找风铃儿道歉的。”我咬了口点心。

锦姑姑叫了风铃儿出来:“要不要打出去?”

风铃儿一跺脚:“我去跟他说。”

锦姑姑叹气:“那荷包还留着呢。”

我笑:“年少的爱情里不需要那么多骨气。”过不去又放不下,我纳闷此大哥当初为啥同时约了两妹子,这事不容易圆回来。

小桃子一步三回头进了院子:“大妃,有新八卦啊。”

小桃子边看边给我普及之前的八卦,风铃儿冬天出门,嫌抱暖炉麻烦,一直两手往袖子里一塞。某一日雪后,蹦蹦跳跳出去,穿得圆滚滚,脚下一滑,眼看要摔个屁墩儿,被人一把拽起来……小桃子讲得绘声绘色,很有喜感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桃子一挥帕子:“大妃……”

我不笑,你继续。

拽风铃儿起来的就是门口那位,一来二去,你给我个烤地瓜我给你个肉夹馍,后来升华一下风铃儿绣了个荷包,结果送荷包的时候一地狗血。

国师老头授意他打探我的日常,哥们觉得日常就是饮食起居,找了我小厨房的小厨娘打探我天天吃什么,为了不那么突兀,先问问小厨娘吃什么,问得多了,小厨娘也绣了个荷包……

我……这个智商,秀啊……

小桃子悠悠叹气:“打一顿倒也不冤,倒是从未跟风铃儿打听过大妃的事……”

我点头,小桃子很有说书的天分,我吃完一把瓜子,拍拍手。现在天盛与羌国挺太平的,估摸着国师老头也不关心我 日常了,风铃儿要吃回头草也不是不行。

过了几日,沉寂了一段日子的卓玛来了,邀我去边境的互市,这互市开了半年,我也想去看看,路上碰到了羌王,顺嘴问了一句去不去,羌王看着我,眉目舒展,“去。”

卓玛小声说一句:“前个还说不去……”

羌王看着我:“闻喜不会骑马。”脱了绣金线的马甲,从侍卫手里接过一件黑色的外套穿上。

我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换了衣服,心里想会是会的,比不了你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卓玛看我一眼,默默转身。

快中午的时候,到了互市,卓玛兴致勃勃的拉了我前面走,有卖羊卖骆驼的羌人,也有卖衣服首饰的天盛人,还有卖各种吃食的:“嫂嫂,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买……”

“嫂嫂,还有那边,快看。”

“买……”

羌王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回去本王再送你五十只羊。”

我小声回他:“臣妾嫁妆其实挺多的……”大哥你忘了之前我还包养你了么……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个娇糯的声音:“大王。”

我眉头一跳:这都能碰到,属麦芽糖的。是和颜小妞。

羌王温和地点点头:“你是乌雅家的小妹妹?”

和颜小妞欢欢喜喜道是,袅袅行了个礼,端的一副天真烂漫少女模样。

卓玛专注于眼前的小玩意,并未理会,我开口:“乌雅还惦记你的脚,现下可好全了?”

和颜小妞又欢欢喜喜说:“都好了,谢谢大王和大妃。”幸好你走是天真烂漫路线,你要走绿茶路线,给我来一句“多亏当时遇到了大王,不然和颜还不知道怎么办……”我还能给你打瘸了。

卓玛手里掂了一个镯子,转头打算说什么,变故在一瞬间发生了,人群里有人拎着大刀朝着羌王冲过来。

我在心里暗叹一句:我靠,我一深宫妇人有生之年还能碰到这么劲爆的场面,奈何腿有些软,不听使唤,站在羌王身边默默念:不怕不怕,我舅舅是大将军,我母妃打遍京城无敌手,我……我特么咋就这么菜……

隐在人群里的侍卫与拎着大刀的野蛮人打起来,四周一片尖叫,羌王拉了我的手,黑着脸看着。卓玛在旁边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被羌王一把拽回来,干架与玩命不一样,搂着点。

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朝我砍来,我靠,吾命休矣,要不跑两步试试?丰富的内心活动还未进行完,和颜小妞飞扑过来,被举着刀的大汉一脚蹬开,又朝我砍来。这是什么仇什么怨,非得弄死我?我把手里捧着的桂花糕砸了过去……

羌王拽回来卓玛,顺势一脚把要弄死我的大汉踢了出去。我提着裙角小跑着去扶和颜小妞,和颜小妞倚着我,我俩看着被羌王踢废的大汉,眼里闪着凶狠的光……

“砍死他?”和颜小妞扭头问。

“行。”我点头。

羌王果然勇猛,还未等我俩有所动作,那大汉两眼一翻,晕过去了……被打的难解难分的两拨人踩到了沙子里……

和颜小妞有点重,我俩又坐了回去。

我觉得和颜小妞能给我挡刀,有些不可思议,和颜小妞大约看出来我想啥,悠悠道:“我赌你死不了。你看,我赌赢了。”

你这路线有点让人捉摸不定啊,时而柔弱,时而天真,时而仗义,时而狠辣,我特么是个男的,大约真会喜欢你……呸呸呸,想啥呢……现在这个女人要跟我抢男人……头好疼……

羌王果然如卓玛说的英明神武甚至雷厉风行,两天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厮年少的时候在沙漠里剿沙匪,念着有个小姑娘年幼,放了。十年后小姑娘长大了,回来雇凶报仇,蹲了半年,蹲着了羌王……

“那为啥追着我砍?”我十分不解,问锦姑姑。

锦姑姑叹口气:“可能觉着大妃是个软柿子。”

我竟无言以对。

傍晚的时候,我怕羌王觉得闹心,拎了一坛酒一包花生米去看他。

到的时候,正看见羌王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望着远方一脸肃穆。我没出声,坐在旁边。

“闻喜知道沙匪吗?在沙漠里抢劫过往商队,人命在沙漠里不如一袋盐值钱……”

羌王是个好君主,为了他的子民吃得饱不再做沙匪,连去天盛边境抢粮食的招都想了,不断摸索前进,后来发现了铁矿,觉得和亲也是一条路子,可以光明正大卖铁矿……

这是一位开荒的君王,我递给羌王一把花生米:“羌国不再有沙匪了……”

吃完花生米,天已经黑了,我正欲打道回府,羌王拉了我的袖子,我疑惑低头,怎么个意思,再唠一把花生米的?

“本王……本王有个东西给你……”

咦?

羌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到我手里,借着落日余晖的微光,我看到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根木簪子,打磨得十分光滑,端头细细雕了一大一小两朵荷花,很是古朴雅致。

“用沙漠里的红柳木雕的,你别嫌弃……”

我看了又看,心中欢喜,对着羌王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提着裙子跑了,远远听得羌王低沉的笑声……

大约是欢喜得狠了,我一连几日都没怎么吃饭,锦姑姑喊了小陈医官来请平安脉,小陈医官头一回表情这么纠结,一会儿眉毛皱成一团一会儿舒展开来,搞得我很是忐忑。

末了小陈医官结结巴巴地说:“大妃……大妃……大妃有孕了……”

我有孕你紧张个什么劲啊,等等……等等……有孕?

“我有个娃?”

“现在还不是娃儿……”

我一脸迷茫,那是个啥?

“是个芽儿……”小陈医官红着耳根,结结巴巴解释,“慢慢就长成娃儿了……”

吓我一跳,你这不按套路出牌呢,人家不都是欢天喜地说“恭喜”,你这操作很迷惑啊……

小陈医官擦擦额头上的汗:“微臣……微臣疑难杂症见过许多……却是头一回……头一回诊出喜脉……实在是激动不已……”

小陈医官在天盛的时候,是陈医正的小跟班,没机会上手,来了羌国,后宫夫人都习惯找巫医,这可怜的娃,诊个喜脉搞得比孩子爹还激动……

羌王孩子都一溜了,估摸着很淡定了,反正也不是他生不是……

锦姑姑送走小陈医官,让小厨房做了清淡的吃食,又给小桃子和风铃儿细细交代了一遍,还说要着人告诉我母妃,回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妃如今有孕,不能乱跑了,要好好养着……”

我被锦姑姑这一连串的操作震懵了,尚未对芽儿娃儿这件事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想着哪天再让小陈医官给我说说,已经被锦姑姑赶到床上躺着了……

这刚起的床……

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床头的流苏,风铃儿捧着本书进来:“锦姑姑怕大妃闷,让奴婢来给大妃解闷儿……”

听听话本子也不错,风铃儿开始读:“羌国纪事……”

啥?不是话本子么?你给我讲这个?

“锦姑姑不让讲话本子,怕影响小芽儿。”我扶额叹息:“你对着小芽儿读,我就当听不见……”

晚饭的时候,锦姑姑突然想起来:我有孕的消息还未告诉羌王……

竟然忘了孩子爹……

回来再说吧,小芽儿还是个芽儿,不着急的……

和颜小妞进宫寻我聊天,这妞自从救了我,在族里过得滋润无比,小脸红扑扑的。

“啥事?”我靠在椅背上,递给她一把瓜子。

“看看大妃。”和颜小妞坐在一边,晃着脚尖。

救命是救命,男人是男人,一码归一码。

和颜小妞凑过来问:“你太子哥哥成亲了吗?”

“前任太子哥哥儿子八岁,现任太子哥哥儿子两岁。”我去,你要打我八哥哥的主意,你去了,我哥后宫还要不要。

和颜小妞沉思了一下,然后给我分析:“你看,我要进了王宫,咱俩对上,非死即伤。我想去天盛看看……”

这么干对不住我八嫂嫂,哦,现在是太子妃了。

和颜小妞接着说:“我就想去看看比羌国更大的地方,我原来以为进来羌国王宫就是换了一个世界,直到见了你,才知道还有更大的世界,我想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今天来跟你道个别……”

我:“阁下真乃一奇女子……”

送走和颜小妞,锦姑姑感叹:白鹤舞白排了……

我修书一封给母妃:此妞天赋异禀,别让她玩脱了。顺便照顾照顾,总归是我救命恩人。

我哪里知道,我担心这妞成了我小嫂嫂,结果成了我小舅妈。

我在廊下晒太阳,锦姑姑坐在旁边的绣凳上给小芽儿缝衣服,据说我儿时的衣服锦姑姑也缝过,不过那会儿刚开始做女红,针脚忽大忽小,不及现在匀称平整。

就看着羌王大步走进来,眉目间有些兴奋:“闻喜,走,本王带你看个好东西……”

羌王走得很快,锦姑姑放下针线,在后面忍不住说:“大王,慢一点……”

王宫的马场里,有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子,这小马极漂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优雅,体型纤细优美。

羌王指着那小马:“闻喜,这马好不好看……”

“好看……”这玩意哪来的?

“格巫山下有一群野马,体型矫健,跑得极快,牧人抓了几回没抓着,后来寻了一匹最好的母马放养在附近,这马驹子是那母马生的……”

“这小马驹子跑起来是不是肩部和颈部颜色更加鲜艳,远远看着像在流血?”

旁边的牧马人满脸惊奇的看着我,一个劲点头……

我去,你们这是搞了个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羌王低头看我:“闻喜见过?本王想送给你……”

我努力控制表情,这玩意我哪里见过,书上说过,汉武帝还曾经因为这马灭了大宛国……我估摸着现在打起来倒不至于,毕竟我父皇怕史书上留那么一笔。可是这马长得贼好看,那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你老岳父说喜欢,来那么八九十来匹的,哪搞去?

“我要给小芽儿……”就这么一匹,小气一回,谁都不给。

“小芽儿?”羌王疑惑。

我点头:“就不知道男孩还是女孩,臣妾觉着是个女孩儿,骑这小红马正好……”

大约是我这弯转得太急,羌王愣了一下,然后抱起我一言不发往回走,我示意锦姑姑把那汗血小马给我带着,多拉风一马。

半路我拍拍羌王的手,赶紧给老娘放下来,前面要经过乌雅的住处,这不给她添堵么,前面拐过弯再抱……

我有孕的消息传开来,陆陆续续收到各种……呃……怎么说呢,各种礼物,乌雅送了一头奶牛,说多喝鲜奶身体棒。阿云朵送了几只肥硕的乌鸡,说多喝鸡汤身体好。卓玛送了个说书老先生,说总看话本子费眼睛,国师老头送了十只羊……锦姑姑说,你这礼收的飞禽走兽啥都有,还有个人……

我想了想,人还是退回去吧,有风铃儿在,哪里轮得到说书老先生……

国师老头一把年纪两袖清风,竟然破例送我羊,心里感动,想起国师夫人喜食甜食,让羌王转送了两罐桂花蜜另杂七杂八的小点心,一共满满两大包……

下午的时候,羌王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灰不拉几的兔子,兔子的腿不时还抖动几下,我去,大哥,这个我不吃。

羌王把兔子放地上,那兔子缩着也不动:“给你解闷儿……”

这么大一只?我在宫里时见过蔺贵妃有一只小小的白白的,抱在臂弯里很是乖巧,面前这个估摸着有四五斤,脑袋小身体大长的挺异域,身子是灰色的偏尾巴颜色发白团成个小球的样子,别说有点意思……

我伸手打算摸摸,结果这兔子嗖一下窜了出去,我只看到一道灰影儿,跑了……

羌王委屈巴巴:“本王为了捉它,在灌木丛里绕了半天……”满宫里吩咐人找兔子去了。

傍晚小桃子从小陈医官那儿回来跟我八卦,说羌王逮兔子的时候,灌木丛里有个坑,倒是没摔进去,用手一撑,手腕扭着了,跟巫医拿了药酒……

我说今儿进来的时候左手拎着兔子,右手背在身后,原以为在凹造型,敢情伤着了,厨房正好炖了骨头汤,连小砂锅一块放食盒里,锦姑姑拎着跟我去看羌王……

到的时候发现很久不见的木图将军也在,身后还站着两个风格迥异的姑娘,一个小家碧玉,穿着天青色家常软罗衫;一个火辣美人,漏一截雪白的细腰,腰间一串红线串的铃铛。

木图将军见着我神色略有尴尬,人家晚上悄咪咪送个美人,我都能碰见,大约上辈子是一尾锦鲤,也可能是条绿鲤鱼……

木图将军去了趟天盛,小脑筋活泛许多……

这种情况我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就见帘子一撩,乌雅也进来了,打量一圈,兴致勃勃地问:“有表演?”

这场面,啧啧,木图将军脸都绿了。我忍着笑招呼乌雅过来坐。一人捧了一碗骨头汤看两个妹子又唱又跳,锦姑姑嘴角抽了又抽。

这事儿端看羌王啥态度,他要真喜欢,我俩也真没辙,总不能啐他一口大骂:好色之徒。羌王沉着脸挥挥手让人下去了,我给乌雅使眼色,有啥事回来再说,这会儿摸不准羌王心思,先撤……

临走的时候嘱咐羌王把那汤喝完,结果没理我……

嫌老娘搅和了,就是老娘不来,你一只手能干吗,打算轻伤不下火线?个王八蛋……

我忿忿回去,锦姑姑若有所思,也没说话,结果羌王三天没来看我,老娘是个孕妇,你还不搭理老娘,渣渣,亏得老娘还天天给你熬骨头汤。

我跟锦姑姑叨叨,怀孕后也不知道为啥特别能说:姑姑,原来我觉着这人不小气,这回怎么这样,因为两美人儿跟我闹变扭,我也没说不让进宫,他自己赶走的,还没完没了的,都三天了,还不理我……

锦姑姑头也不抬:“没准一会儿就来了……”

关门睡觉,这事儿不能往深了想,不然我还活不活,心里多少有些郁郁。

半夜的时候,听到翻墙的声音,我麻溜爬起来,王八蛋,终于想起看老娘了……

羌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压着声音喊:“蠢女人……”

我瞪眼:来就来呗,本来老娘还挺高兴,你还变扭。又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翻墙出去的声音,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教养,我想问候他一百遍,可气死我了……

第二天傍晚,羌王又来了。我俩谁也没说话,气氛怪异地吃了一顿饭。入宫以来,我牢记自己和亲公主的身份,与羌王也算举案齐眉,可能是因为有孕的缘故,我控制不住我自个儿,就不想搭理他……

第二天,锦姑姑回来说:早晨议事的时候,有人提议选适龄女子入宫以充实后宫……

后宫的确好几年没进新人了,我得张罗张罗给羌王选女人……

锦姑姑又说:“大王黑着脸拒绝了……”

怎么个意思?羌王这厮最近越发捉摸不定,难道出现了不可言说的问题?

锦姑姑看我不停变幻的脸色,问:“骨头汤还熬不熬?”

“熬……”

这个问题他不好意思说,怎么治,羌王这么英明神武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最近不大行,心情肯定不咋好,要补补,对,就这么办……

于是羌王晚上来吃饭的时候,面前摆了一盘大腰子,我感觉羌王脸有点绿,等他看见骨头汤里飘着一层红彤彤的枸杞,脸更绿了……

“闻喜……”

我一脸无辜地抬头。

然后就见羌王袍角翻飞,走了……

可能我搞得太明显,应该就搞盘大腰子的,果然一孕傻三年……

锦姑姑委婉地提醒我,可能搞错了方向……

难道不是肾虚?那是啥?

锦姑姑痛心疾首:“大妃……这脑子是出去遛弯了么?”

次日天气晴好,卓玛来串门,锦姑姑笑着进来:“大妃,风铃儿那位来提亲了……”

大兄弟穿得挺隆重,抱着两只大雁,站在廊下……

我和卓玛坐在廊下,大汉被瞅得略有紧张:本来还有十头牛,宫里不让进来……

卓玛噗嗤一声乐了:“大汉更紧张了,别给吓跑了……”

“家里人可同意?”这是与外族通婚,他家大王当初是政治需要,不一样。

大汉不好意思:“原先是不同意的……现在同意了,风铃儿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善良的姑娘……”

“哦,也最好看……”

锦姑姑扶额:绝配。

卓玛笑:“你对人家不好,本公主可绕不了你……”

大汉红着脸咧着嘴走了。

“嫂嫂,我大哥最近感觉总黑脸……”

你大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还不肯吃大腰子,我拍拍卓玛的手““兴许遇上不顺心的,过两天就好了。”

晚上熬了羊蝎子汤,叮嘱厨房千万别放枸杞,羌王容易撂蹄子,哦不,容易翻脸,这伤经动骨的,要养些日子。

又悄悄找小陈医官问巫医那儿有没有五石散啊大仙丹啊之类的,我怕羌王病急乱投医,那些玩意治肾虚短期效果快,吃多了容易废。

小陈医官摇头:“没有。”又补充一句:“可能有功效差不多的……”

我烦躁,羌王这厮讳疾忌医,怎生是好?突然发现天盛那帮御史老头的好,我父皇要敢吃大仙丹,老头们就敢撞柱子。

思来想去,找了素绢,抄了首诗给羌王: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找了个锦盒放进去,让锦姑姑连着羊蝎子汤一块送去。

大哥,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胡搞瞎搞。

锦姑姑手里提着汤,怀里揣着诗去了。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公主最近脑子实在跑偏,见了羌王也有些尴尬:“大妃听说您伤了手腕,日日叫厨房做骨头汤,怕您喝腻了,今儿换成了羊蝎子……”

看着羌王脸色略有和缓,放下小锦盒回去了。

第二天听说羌王早朝的时候脸不黑了,整个人如沐春风,惊掉一众大汉的下巴。

一脸春风?完了,羌王还是吃了大仙丹,正忧心忡忡,有宫人来说:阿云朵夫人要生了……

生孩子要紧,大仙丹回来再说,等我喊了小陈医官赶过去,一进院门,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这孩子是个急脾气……

羌王极欢喜,重赏了宫人……

我回来又翻翻嫁妆,找了一个镶着和田玉的金项圈送过去,小桃子在一边说:“大妃带来的项圈送得差不多了,回来寻了好样子让工匠再做些……”

怕是用不着了,大王……肾虚……

晚上羌王来看我,我觉得此刻的羌王需要更多关爱,让小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也不跟他闹变扭了。

羌王看着我忍不住低声问:“你是怎么觉得本王……肾虚?”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羌王漂一眼桌上的爆炒腰花:“它本质还是个腰子……”

我脸红,这个腰子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咋做。

“闻喜。”羌王环了我的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笑吟吟看着人给本王送女人……本王有些生气……”羌王本来大约等我顿悟,结果发现我在另一条路上狂奔,只好现身点化……

难不成我哭唧唧?你还不一巴掌给我扇飞了,接着我突然明了:不是肾虚。我特么自己脑补出一出大戏,我是个憨憨。

最最重要的是:羌王这厮在意我,这可……太好了,大狼狗变小奶狗……

我想起来之前绣的荷包,满目温柔地给羌王系在腰间,退后半步笑着问:“好不好看。”

“好看。”

从此以后,我便与你站在一处,同担风雨,共享繁华。

次年春,羌国大妃生下一子。此后数十年,天盛与羌国经济文化交流密切,两族开始通婚,世代保持着友好关系。

番外

我叫拓拨浚,还有个不怎么愿意提起的小名:小芽儿。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娘在边境互市开了间叫鸟鸣涧的大酒楼,做天盛和羌国有名的吃食,有小笼包烤羊腿酿丸子八宝鸭啥的。

酒楼名字不重要,反正我娘起名一向随心所欲,重要的是酒楼跑堂的是十个漂亮姐姐,所以我娘酒楼生意十分火爆。

据说这十个漂亮姐姐是北狄大王送的,后来这些姐姐出嫁了,娘亲还特意去信问北狄王漂亮小姐姐还有没有,酒楼跑堂空缺了,把北狄王气得吹胡子瞪眼。

为什么提到这间酒楼呢,因为它为我 日后成为一个纨绔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是纨绔这事儿是天盛的那帮御史老头说的,我承认我长得好看了些,钱多了些,爱玩了些,哪里纨绔了。

我小时候,家里几个姨总爱捏我的脸:“小芽儿长得如此好看,让人爱不释手……”我娘这文化普及工作做得不到位,成语用得随心所欲。

家里兄弟姐妹也多一些,小时候没少干架,输少赢多。一方面,他们没少吃我娘的零食;另一方面,我师傅的确厉害,他们后来打不过我了。据说当年我姑喜欢我师傅,我师傅没干,后来听说我师傅看上了我娘,嘿,这都什么事……

我十五岁的时候,北狄送了个王子去天盛进行为期两年的友好学习交流,彼时,我八舅舅已经当了皇帝,君临天下。我哥要去,我娘大手一挥:“小芽儿去吧,去看看你外祖母,舅姥爷舅姥姥,皇帝舅舅……”

我只好收拾收拾带着我的小红马去天盛了。我没出生时,我娘一直觉得我是个女孩子,搞了这么个漂亮的马给我,据说我八舅舅后来知道了,特别想看看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我娘找人画了副画给送回去了……

我娘十五岁的时候和亲,我十五岁的时候做质子,嘿,娘两这命……

我一路溜达着朝天盛国都去了,路过郓城看了刘老将军,娘说见了刘老将军要执晚辈礼,恭恭敬敬的,没有刘老将军在边关斡旋,未必有我的逍遥日子。

又溜达了半年,我娘来信:小芽儿,你再墨迹下去就该回来了。

我一想也是,快马加鞭直奔都城,进城的时候是个中午,挺饿的,就打算先吃饱了再去见我皇帝舅舅,反正也晚了大半年,不着急。

我这人吃饭有个毛病,喜欢清净,想起出门的时候我娘说低调些,找了个豪华大酒楼包了一层,吃到一半,楼下上来几个人,穿得光鲜亮丽,跟花孔雀似的,伙计在旁边唯唯诺诺不敢拦,完了就开始说爷霸道。

爷自己掏钱吃饭,怎么就霸道了?说爷霸道爷忍了,说爷是没见过世面的土 包子傻孢子,爷忍了,可说爷比女人还漂亮爷就不乐意了,一招手让小六全扔出去了……

伙计哭唧唧:爷,那些人得罪不起,您赶紧走吧……

饭还没吃完,走哪儿去?

我娘一直说京城的八宝鸭做得极地道,爷得尝尝,爷的八宝鸭刚端上来,又冲进来一群人,嚷嚷着要给爷点颜色看看,爷就想吃个鸭子,结果莫名其妙干了一架,京城这地界真是邪门……

等爷打赢了,一回头,掌柜伙计爬了一地哭唧唧:爷,赶紧走,饭钱不要了……

小六给了饭钱,顺便打听了皇宫的方向……

我皇帝舅舅还是挺热情的,问我吃没吃饭,怎么说呢吃了半顿,说起我娘,皇帝舅舅红了眼眶:朕已经多年未见小十一了。

我娘挺好的,一统了我爹的后宫,就是偶尔惆怅一下:回不了娘家。

我皇帝舅舅可能对我热情得太早了,以至于第二天收到一筐参我的折子,有些懵:这孩子来了不过一天……

当时我从宫里出来,天色已晚,便去了最热闹的宝华街,小六非得搞个孙悟空的糖人,爷在旁边笑他,哪成想对面万花楼里冲出来一姑娘,抱着爷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爷被拉扯得走不了,也不好一脚将人踢开,有失风度,紧接着又冲出来一个长得跟发面包子似的公子哥,也拉扯爷,嚷嚷着姑娘是他先看上的,宝华街本来就人多,有热闹看,人就更多了,爷被挤得出不去。

结果第二天就莫名其妙被参了一本,说爷当街和翰林大学士的儿子抢女人,明明是翰林大学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得差点事,关爷啥事……

于是,一天,那帮御史老头送了爷一个纨绔子弟的称号,好在天高爹娘远,爷也不怎么在乎。

可能我做了娴太妃的外祖母不怎么爱听,一大清早给我叫进宫来,也不说话,默默喝了两盏茶,悠悠开口:“你干了啥?”

干啥都是被动的,吃饭被动干了一架,逛街被动来了个姑娘,关键这姑娘现在还在驿馆门口坐着,说要为奴为婢报答我,愁人。

“打架这事儿,赢了就行。”外祖母突然兴致勃勃:“小芽儿,姑娘长得好看吗?”

我自小在宫里长大,羌国虽小,它也有个宫啊,宫里多美女,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除非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否则真没啥感觉。再说了好不好看的,与我何干。

外祖母又看看我的脸:“还是算了,翰林大学士家那个没啥眼光的……”

关键,那姑娘怎么办?在羌国我还能给她找个酒楼跑堂的差事,可现在不是不在羌国么。

正要出去,碰上来给外祖母送鸡汤的皇后舅妈,皇后舅妈比前朝那位出自世家大族的皇后娘娘过得好,我舅估计吸取之前皇子互殴的教训,很是看重大表哥,皇后舅妈很舒心。

可这也不是非要给人做媒的理由,您闲着可以赏赏花吃吃茶,再不济操心操心前赴后继想爬龙床的小姑娘 们,委实不必给我做媒的。

“小芽儿,我娘家有个侄女,太妃见过,与你同岁,品行端方,可为良配。”

我……我娘也有这爱好……

关键你看,我是个纨绔,不能白瞎了人家姑娘,温先生说得对,凡事皆有利弊,我这名声还是有用的……

最好再往驿馆放那么十个八个姑娘,把纨绔这名声坐实了,大约就没人给我做媒了。

小六说:您这样做也各有利弊,回去容易挨揍……

“我不说你不说……哦,这是我娘娘家……”

我外祖母和我皇后舅妈这对婆媳很有趣,一个时时避嫌,一个处处恭敬,我外祖母在自己宫里搞了间房子种蘑菇,我皇后舅妈隔三岔五虚寒温暖,堪称古今婆媳典范……

回到驿馆门口,那姑娘还在,小六一抬下巴:“您不用找十个八个了,这一个往这儿一搁,足够了。”

小六最近甚合我意,我欣慰地拍拍他肩膀。甩着马鞭凑近姑娘:“你在这儿坐两天,爷给你一笔银子,回家去。”

姑娘抽抽搭搭:“奴没有家人,无处可去……”

商量半天,姑娘咋都不行,非得讹上爷,爷不奉陪了。小六感叹:翰林大学士家儿子眼光果然不行……

我换完衣服出去,听得姑娘娇滴滴:“奴善抚琴。”

小六:“驿馆有乐伎。”

姑娘退而求其次:“奴可在驿馆打杂。”

小六:“驿馆又不是我家开的。”

小六以后可能不好找媳妇……

我正听得有趣,隔壁北狄来的那哥摇着羽扇踱过来,幸灾乐祸:“发生了何事?”

这哥长得还行,就是欠欠的,自打我住进来各种给我显摆:衣服是啥丝,裤子是啥线,扇子是谁画的……爱啥啥,爷不关心……

看着门口的姑娘,故作潇洒:“姑娘有何冤屈,只管说来,我这兄弟最是怜香惜玉,定可为你做主。”

你在北狄也这样说话?文绉绉酸溜溜的,怕是容易挨揍,来了天盛不过半年,学点好的行不……

姑娘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抬起头,“这位是北狄王子,宫里头的怜娘娘是他姑姑,王子殿下这衣服是天蚕丝镀金的吧……”我摸摸北狄王子的衣服,朝姑娘点点头,带着小六逛街去了。

反正是抱大腿,谁的大腿不是抱,北狄王子,可为良配,小六一脸钦佩地看着我,浚爷甩得一手好锅……

继续去吃上回没吃成的那八宝鸭,我被我娘潜移默化,对美食格外执着,八宝鸭刚端上来,一年轻妇人笑吟吟地进来:“小芽儿,可算逮着你了……”

宫外能这样叫我的,也就传说中叫和颜的比我娘还小几岁的舅姥姥了,我站起来:“舅姥姥,一块吃?”

“吃你的,我是专门来寻你的。”和颜舅姥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笑着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

“我在京城开了一家皮货栈,你娘有三成股份,每年有一两万银子的分成。说是转给你应酬用。”

小六呼吸重了一下,大妃这私房钱不少啊。

我娘真是,怪不得我爹动不动半夜翻墙,这后路留得太多了。

我外祖母对和颜舅姥姥那是相当满意:有计谋有眼光有魄力堪为当家主母。

我舅姥爷本来有一门亲事,大将军府落魄后退掉了,成了单身大龄男青年,后来跟北狄干完仗,又回了京城,成了黄金单身大龄男青年,和颜舅姥姥来京城后在将军府暂住过一阵,后来就成了我舅姥姥。

“听说你跟人打了一架,抢了个姑娘……”舅姥姥满脸兴奋地看着我。

您听岔了,我懒得从头再解释一遍,姑娘这会儿可能已经抱上北狄王子大腿了……

因着那一箩筐参我的折子,我皇帝舅舅给我塞太学去了,让我务必安分守己别出幺蛾子,他不想听御史老头们叨叨……

关键我去了发现那发面包子公子哥也在,见了我分外眼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本着有矛盾尽早解决的原则,挑了个人少的时候,把发面公子哥拖到后院。

“你还想怎样?”公子哥梗着脖子冲我嚷。

“你想想,我那日刚来京城,压根不知道你那姑娘长啥样,我抢啥抢?”再说了就爷这长相,还用得着抢?

发面公子哥不信,爷头疼:“你打听打听那姑娘的去处就明白了。”北狄王子估计想隔应隔应爷,还真把姑娘留下了。

再说不通还跟爷胡搅蛮缠,爷给你扔沟里去。

过了两日,发面公子哥不红着眼看我了,垂头丧气不吭声,我拍拍他肩膀安慰:“咱俩被参了一本当街抢女人,结果便宜了别人。”

小六说我无时无刻不在给北狄王子甩锅,我又拍拍发面公子哥:“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节哀吧……”

发面公子哥没头没脑来一句:“连你都抢不过人家……”意兴阑珊地走了……

后来翰林大学士家做了啥好吃的,面哥都给我往驿馆送一份,众人感叹:这俩抢女人还抢出交情来了,多么玄幻的世界……

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太学也算混个脸熟,因着我那纨绔的名声,除了面哥没人招我,许是觉着我是边境小国来的草包,不稀的搭理我。

一日课间昏昏欲睡,感觉旁边坐了个人,也没在意,面哥在后面捅我:“浚爷,浚爷……”

我不胜其烦,迷迷糊糊抬头,面哥指着我旁边,坐就坐呗,有啥大惊小怪的。

我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咦,长得挺顺眼的。

面哥小声嘟囔:“苏公子啊……苏公子啊……那是苏公子啊……”

比见着姑娘还激动,面哥没少跟我说他们太学的第一公子,苏家公子苏墨,惊才艳艳,多少春闺梦里人……

能把太学这一身青不拉几的衣服穿得飘飘如谪仙,也就这苏家公子了,我扒拉一下睡皱的衣袖,换个方向接着睡……

然后就被一支笔敲醒了,耳边传来清淡的声音:“先生来了……”

我……面哥……

我管苏公子叫苏嫡仙,面哥说:那是谪仙。

管呢,爷就喜欢叫苏嫡仙。

自从苏嫡仙坐在我旁边后,睡觉这件事算是终结了,天天被敲也是很没面子的,我还不能翻脸。我说不过苏嫡仙,吵遍兄弟姐妹无敌手的我,说不过苏嫡仙,又不能动手,这是我娘故交苏子煜的独子,说是奉父命来看着我……顺便说说,他们家八宝鸭做的真地道……

有什么诗会花会啥的,苏嫡仙一定得带着我,我为了睡了懒觉用小红马贿赂他都没用,这小红马长这么大,我可是不让人碰的,哎,故交之子,浚爷克星……

一日花会,面哥揪了一朵大牡丹,跟我显摆是名贵品种,那你摘它干啥,面哥不在乎:“这我外祖母家的,给你瞧瞧。”

爷对花儿草儿的不感兴趣,说不定苏嫡仙好风雅感兴趣,勾着花去给苏嫡仙瞧,结果又被数落一顿,嘿,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一日过后不久,传出来爷是个断袖的名声,小六说完,给爷气笑了:爷一个大老爷们,咋就断袖了。

小六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副小画:“这是我从书店偷来的,已经是天价了……”

爷抖开一看:八角亭里,我勾着花吊儿郎当的给苏嫡仙看,苏嫡仙一脸不郁地看着我,背景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

画得挺好,完全画出了苏嫡仙数落爷的神韵……

等等……我靠……断袖……

我把画一扔,心道:完了,这断袖不比纨绔,我外祖母皇后舅妈肯定要问的,说不准还能联想一下我不娶她侄女的事儿……为啥我不是在解释就是在去解释的路上……

苏嫡仙仍旧坐我旁边,就是不理我了。面哥爬在后面长吁短叹:多可惜……

“给爷闭嘴。”

北狄王子那王八蛋现在见了爷都绕着走,你说气人不气人。

和颜舅姥姥说:“你小子不知道低调一些,那画儿画可真是好……”

我舅姥姥都知道了,我们家这家风,自由开放,是不是的不打紧,大不了挨顿揍。苏嫡仙家是读书人家,脸面比命看的重要,苏嫡仙会不会被打死,我得去解释解释……

为了避嫌,带上面哥。

苏府门房看见我,一脸冷漠:“我家公子不在。”

面哥小声:“不能啊。”

我拉他来到后墙角:“你望风,我进去看看,别真给打死了……”

面哥一脸激动地点头……

堂堂浚爷,也得翻墙,爷很郁闷,苏嫡仙不在屋子里,听得院子里撒扫的丫头嘀咕祠堂,我一想,糟了,往苏家祠堂跑。

爬墙上往里看:苏嫡仙跪得规规矩矩,苏家老夫人举着藤条:你是我们苏家最有出息的,能不能跟那小子划清界限?

“祖母,孙儿不能。”苏嫡仙很干脆,“若我真不理他,他断袖的名声就坐实了。”

“你听听外面都在传些什么,你前途不要了么……”苏老夫人痛心疾首,手中的藤条就挥了下来。

苏嫡仙够意思,我跳下墙进去:“苏婆婆,都是……误会,您听我……”话没说完,苏老夫人手里的藤条朝我扔过来:“你还敢来……”

听我解释,这老太太脾气太暴躁,我只好抱头乱窜,又翻墙出去了。

我跟面哥蹲墙角商量这事咋整,面哥说:“要不你去逛个青楼?”

为了苏嫡仙的名声,逛就逛吧。我带着面哥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叫了一溜姑娘,吃吃喝喝,大约去了半个月,面哥拉着我:“浚爷,实在吃不动了,我这体型……您自个去吧。”

我让小六打听了打听,短袖的事儿没啥风声了,重新又说爷是个纨绔,这两名声无缝切换,爷也是无奈。

我外祖母过完六十大寿,我也该回去了,

“爷,您带个这名声回去,冤不冤。”小六不甘心,在羌国人见人爱的小王子,又是纨绔又是断袖的,简直不忍直视。

“爷在太学不是混得挺好的……”我后来怕再添个草包的名声,在太学表现还算不错。

在外祖母寿宴上,我瞧见许久不见的苏嫡仙,远远跟他打了招呼。

后来苏嫡仙一路官做至左相,如苏老夫人所言,大有出息,面哥去了户部,太学大部分学子都入仕,在对羌交流中,起了极大的积极作用。

后来听说有人提议提高羌国入天盛货物关税,面哥没同意:“这与天盛通商事宜,现在浚爷管着,不能不给我浚爷面子。”

后来有人提起羌国小王子是个断袖的事儿,被一向谦和的左相一路搞回了老家。

作者:大风起兮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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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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