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评弹是一颗璀璨的“江南明珠”,被称为“最美的声音”。上海的书坛群星闪耀,涌现出了一批卓有成就的名家,其中有不少女演员。她们在书坛上塑造了许多光彩熠熠的艺术形象,用独特的唱腔唱出了“最美的声音”。
一曲《蝶恋花》唱红全国
2023年8月19日,著名评弹表演艺术家余红仙在上海华山医院逝世。评弹爱好者无不感到悲伤。而她的名曲依然在这人世间余音袅袅。
余红仙演出照(本报资料照片)
余红仙演唱的长篇书目《描金凤》《双珠凤》等深受听众的欢迎,而最广为人知的还是她演唱的毛泽东词《蝶恋花·答李淑一》。余红仙第一次演唱《蝶恋花》还是在1958年的秋天。
《蝶恋花·答李淑一》最初发表于湖南师院院报《湖南师院》1958年元旦专刊上,《文汇报》《人民日报》《诗刊》等相继转载,一时在文坛引起了轰动。青年评弹演员赵开生读后非常激动,想将之谱写成弹词曲调。要创作,首先要弄懂词作的内容、意境、写作背景等,于是他请作家朋友为他讲解杨开慧、柳直荀的革命故事等。这些激发了赵开生的创作热情。他融合了蒋调、俞调、丽调、薛调等多种弹词流派的旋律,并吸收歌曲和京剧导板手法等营养,谱出一首清新的曲子,曲调优美深情,较好地体现了词作的精神。1958年秋,由余红仙在西藏书场试唱《蝶恋花》,立即受到听众的热烈赞赏。1960年夏,赵开生、余红仙参加青年评弹演员夏季集训后,继续对《蝶恋花》进行修改、加工。在著名演员周云瑞、徐丽仙、张鉴国等的帮助下,这首曲子日趋完善。
1960年8月,中央领导在上海开会,有一次在锦江饭店小礼堂安排一个晚会,余红仙演唱了《蝶恋花》。余红仙嗓音清越,音色华美,演唱富有激情。当她唱到“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旋律舒展摇曳,而唱到“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时,激昂有力,响遏行云。她的演唱生动地展现了革命家的伟大情怀,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陈云同志和不少中央领导同志听了,都非常赞赏。那天周恩来总理因为有事来晚了。陈云同志向他介绍说:“评弹有个《蝶恋花》,很好,您可以听听。”于是余红仙又唱了一遍。演出结束后,周总理特意上台祝贺演出成功。他高兴地对余红仙说:《蝶恋花》的曲子谱得很好,唱得不错,尤其是最后两句更有激情。刘少奇同志也听了余红仙的《蝶恋花》,演出后与她握手,亲切地问她:“几岁了?入团了没有?你们的伙食怎么样?”这些话说得她心里暖乎乎的。
1961年1月22日,上海交响乐团、上海合唱团联合举行音乐会,弹词《蝶恋花》被搬上了交响合唱的舞台,此曲由余红仙独唱,上海合唱团200人的合唱队伴唱,由上海交响乐团伴奏。经过音乐家黄贻钧、司徒汉等人的精心编配,作品更加完整,它以抒情的演唱和恢宏的气势轰动乐坛,从此享誉全国。
1964年余红仙演唱评弹《卜算子•咏梅》(本报资料)
1960年12月余红仙加入了名家云集的上海人民评弹团(今上海评弹团),余红仙进团后,如鱼得水。她与多位名家拼档演出,如与陈希安演唱《党的女儿》,与徐丽仙演唱《双珠凤》。1963年至1965年间,她又与弹词大家蒋月泉拼档弹唱现代长篇《夺印》,还参加了《人强马壮》《战地之花》《红梅赞》《晴雯》《点秋香》等多部中篇评弹的演出。在评弹界有“唱不哑的金嗓子”“唱勿煞的余红仙”等美誉。她不仅弹唱出色,而且台风稳重,说表清晰,角色刻画真切感人,描摹人物栩栩如生。
粉碎“四人帮”之后,评弹重新迎来了春天。1978年10月余红仙再度演唱《蝶恋花》,并作为片段出现在影片《春天》中,《蝶恋花》阔步走向了全国,并大大地扩大了评弹艺术的影响。
余红仙演唱《蝶恋花》
评弹“超级女下手”
江文兰是上海评弹团的著名演员。她1950年拜弹词女艺人亢文娟为师,学唱《描金凤》和《落金扇》两部长篇弹词。1954年11月,她加入上海人民评弹团。她曾演唱过长篇《王魁负桂英》《林冲》。中篇《罗汉钱》《人强马壮》《芦苇青青》等。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她与三代擅唱长篇弹词《玉蜻蜓》的蒋派名家蒋月泉、王柏荫、苏似荫合作的不平凡经历,并保留下了几十回《玉蜻蜓》经典的录音、录像。
她从1956年开始与苏似荫拼档演唱《玉蜻蜓》。苏似荫是评弹大师蒋月泉的徒孙、王柏荫的学生,他辈分虽然不高,但艺术水准很高。蒋月泉对他有很高的评价,说王柏荫是“青出于蓝”,苏似荫是“胜于蓝”。长篇《玉蜻蜓》有两条情节线索,一条是写金贵升、金张氏、志贞之间的感情纠葛,称为“金家书”;还有一条写沈君卿、沈三娘、沈方等人的故事,称为“沈家书”。江文兰与苏似荫拼档,先说“沈家书”,后说“金家书”。为了刻画好这些具有各不相同性格的人物,她下苦功夫练好评弹的“六白”——官白、私白、表白、咕白、衬白、托白,在书中有意识把官白与私白交替运用,这样书也“松”了,噱头也出来了。
1962年夏,江文兰与蒋月泉拼档演唱《玉蜻蜓》。蒋月泉是一代宗师,他所创造的浓郁醇厚、华瞻大方的蒋调,风靡了书台,后来成为评弹最重要、最流行的流派。20世纪50年代初,他又与作家陈灵犀对《玉蜻蜓》进行系统的整理、加工,使之成为经典。他的蒋调脍炙人口,说表简洁、清脱、幽默。他与朱慧珍合作的男女双档也成为最红的响档之一。到1962年,他已经是极负盛名的艺术家,其艺术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蒋月泉、江文兰拼档演出《玉蜻蜓》
江文兰能与这样一位大师拼档,是她艺术生涯中的一件幸事,她十分珍惜。她是抱着崇敬和学习的态度看待这次合作的。蒋月泉是出名的对艺术要求很严、十分考究的艺术家,所以江文兰有点诚惶诚恐。但蒋月泉对后进非常爱护和提携,他鼓励江文兰,要她不要拘谨,尽量地发挥。他天天给她排书,同时还教她,就是这样“现吃现吐”。江文兰在演出中努力担好下手的职责,尽量衬托蒋老师,不喧宾夺主。在琵琶伴奏方面,托好蒋老师的唱腔,不抢拍、拖拍,说表方面也注意应答的节奏。江文兰接受能力强,很快就适应了,在台上表现出很好的状态。上下手的配合都达到了默契的程度。江文兰自己说过,通过与蒋老师合作,自己的艺术有了极大的提升。
蒋月泉、江文兰的《玉蜻蜓》主要是“沈家书”,在上海大华书场演出,连演连满一个月。电台有录音24回,从“问卜”起至“夫妻相会”。这次演出为我们保留下了经典的作品和大师的艺术风采,十分珍贵。
1985年,56岁的江文兰又与王柏荫拼档,在上海评弹团新开设的乡音书苑演唱《玉蜻蜓》,共两个月。王柏荫是蒋月泉的大弟子,是苏似荫的老师。他也是擅唱《玉蜻蜓》的名家,早在20世纪40年代,他与蒋月泉搭档的“蒋王档”就是评弹界“四响档”之一。这次演出基本上依照王柏荫原来的演出本,但也作了必要的充实和调整,使每回书上下手都有唱篇,江文兰起僮儿沈方的角色时还吸收了话剧、电影里男孩子的声音,使语言更贴近人物年龄、身份,而且可以更鲜明地区分出沈方与沈君卿的不同音色。
江文兰与三代弹唱《玉蜻蜓》的名家合作,担任下手,做得非常出色,都能相得益彰,有高水准的发挥,因此获得了“评弹硬里子”“超级女下手”的称誉。
生命的绝唱
徐丽仙原名徐招娣,是苏州枫桥人,出身于一个贫苦家庭,幼年时就被卖给普裕社班主钱锦章做养女,取名钱丽仙。11岁起,她随养母陈亚仙习长篇弹词《倭袍》,并随养父母在茶楼、酒肆卖唱,其间也曾学唱苏滩、京剧、江南小曲。15岁起,她以钱丽仙艺名与师姐刘美仙拼双档在江浙一带演出《倭袍》《啼笑因缘》,饱受养父的剥削虐待。新中国成立后,戏霸钱锦章被政府镇压,徐丽仙恢复了本姓。
随后徐丽仙收徒包丽芳,并与她拼档演唱《啼笑因缘》《刘胡兰》等书目,渐有名声。她富有音乐天赋,经常琢磨新腔。1951年,上海评弹界妇女组排演书戏《众星拱月》,她因报名迟了,只摊到一个小角色,但她充分发挥沙糯的嗓音特点,仅有的一句唱词“光荣妈妈真可敬”唱出了新腔,这就是“丽调”的雏形。1953年,徐丽仙加入了上海人民评弹工作团,有机会与许多名家合作。她先后与姚荫梅双档演唱长篇《方珍珠》,与刘天韵合作演唱长篇《杜十娘》《王魁负桂英》《三笑》。1953年她演唱中篇《罗汉钱》时,基本形成风格独特的丽调。丽调用女声真嗓演唱,在蒋调的基础上,吸收沈薛调、徐调以及北方曲艺和其他戏曲的营养,曲调清丽深沉、委婉缠绵。她特别吸收4、7两个音的运用,成为丽调的特征。
徐丽仙演出照
她对音乐曲调的创作用心很深。有一次,她为了创作一支开篇,冒着小雨,在大街上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这一举动引起了联防队的怀疑,把她带去盘问,后家人送去证明,误会才得以消除。她在演唱《情探》期间,经常带了琵琶到作者平襟亚先生家里,向他请教作品和唱词的内涵,并商量唱词的铺排,平襟亚写出了“梨花落,杏花开”等精彩唱词,还突破成规,给她写了“天昏昏,地沉沉,虎狼辈,毒蛇心,负恩义,灭人伦”的唱词,连用六个三字句,徐丽仙以此谱出了优美的新腔。徐凌云、陆澹安等也为她提过技术性的意见,她还得到刘天韵、蒋月泉、姚荫梅、周云瑞等名家的帮助。
1958年,有一次评弹团团长兼作者吴宗锡听收音机,听到徐丽仙在唱开篇《花木兰》。他觉得以前她的唱腔比较柔和缠绵,但这个开篇唱得很硬朗。他想徐丽仙也可以向这方面拓展,试着唱唱刚强一点的内容,于是找徐丽仙来商量。他说,我读过南北朝的民歌《木兰辞》,我可以改编一下,你试试看。徐丽仙很同意这样的想法,一口答应试试。吴宗锡把原来的五言诗,改成适合弹词演唱的七字句,写成了《新木兰辞》,交给徐丽仙谱曲。徐丽仙注意突出巾帼英雄的气概,吸收了京剧小生的成分,巧妙运用张口音,谱出了一首刚柔相济的曲调。1958年徐丽仙在上海市曲艺会演上演唱,引起强烈反响,《文汇报》发表专评,称《新木兰辞》为评弹“珍品”。1959年周恩来总理曾聆听徐丽仙演唱此曲,很是赞赏。之后根据领导意见,她增加描写木兰战斗生活的唱词四句。《新木兰辞》成为丽调代表作。后来她又谱唱了《六十年代第一春》《见到了毛主席》等欢快、深情的开篇,使丽调有了新的发展。她在音乐方面的杰出贡献,得到了音乐界的首肯,她被推为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
1977年,正当徐丽仙的艺术如日中天的时候,她查出患了舌底癌,这真是晴天霹雳。她为了能继续谱唱,拒绝手术,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顽强地与病魔搏斗。其间她曾到北京治疗,1978年6月陈云同志亲自到文化部招待所探望徐丽仙,详细询问病情和治疗情况。
1981年春,中国曲艺家协会上海分会、上海评弹团联合举办“丽调流派演唱会”,她抱病登台演唱了自己的新作。1982年,在全国曲艺会演(南方片)中,她谱曲的《望金门》和《二泉映月》双双获奖,她本人获荣誉奖。
为了把徐丽仙的艺术抢救下来,1982年6月,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在吴宗锡陪同下,登门拜访徐丽仙,与她商议为她拍摄录像片的事宜。当时徐丽仙已经十分虚弱,讲话发音也不清晰,但对此事仍然充满热情,还拿起三弦弹奏她的新作《行路难》。他们当场商定了拍摄的计划,6月就在上音开拍。由上音录制,上海艺术研究所电视部协助。录像期间,她的好姐妹范瑞娟、杨飞飞都来看望她。她演唱极其困难,累了,就休息一会,有时喂她冰块含着,来缓解舌头的僵硬和疼痛。她以惊人的毅力,录制了《情探》《社员都是向阳花》《六十年代第一春》《罗汉钱》《青年朋友休烦恼》《新木兰辞》等六个曲目。这成了她生命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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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鸿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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