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孟宪利展示收藏的长城老照片。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北京文化守护人孟宪利,多年潜心于八达岭、关沟、长城等题材老明信片和老照片的收集、研究工作。现任中华全国集邮联合会会员、北京市集邮协会常务理事。所组编的邮集《建筑顶部造型》获2008年南昌全国邮展大镀金奖、2009年韩国亚洲邮展镀金奖、2011年印度世界邮展大银奖等。
一张1866年的原版老照片,留下了一个半世纪以前八达岭长城“北门锁钥”的样子;一张1877年的“五贵头”原版照片中,关沟古道中消失的“魁星阁”历历在目;一枚邮票中,藏着中华民族走向世界的故事;一张幻灯片中,映照着长城内外的融合交流……
四十多年来,生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的孟宪利,从集邮开始,收集所有和长城相关的邮票、明信片、老照片、幻灯片、木版画、钢版画、铜版画,探求它们背后的故事,钩沉历史、映照现实,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状态的长城,在一幅幅图画中,逐渐连成一幅完整的长城画卷,勾勒出数个世纪以来的漫长故事。现在,孟宪利又要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8月16日,孟宪利带着收藏的长城老照片,在长城上向游客讲述长城故事。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在邮票里发现了长城
近半个世纪前,刚刚上中学的孟宪利,和当时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喜欢上了“集邮”,在方寸之间发现世界之大、宇宙之奇,而对身边的奇观,却并没有给予多少关注。
孟宪利出生在北京八达岭长城脚下的延庆,但小时候很少去长城,当时去长城并不方便,生活在当地的人们,对长城的认识也远不如现在。
高中时期,几次特殊的谈话,改变了孟宪利的收藏人生。
1961年,孟宪利的父亲参与了长城保护和修复工作。父亲下班回家后,曾经多次和家人感叹长城的宏伟,也感慨古代先民修筑长城的不易,数百年风雨侵蚀,无数的兵燹摧残,在长城上留下了一处处断壁残垣,一堆堆碎石破砖。“长城应该永远保护起来。”父亲回家后总是这样说。
也是在这个时候,孟宪利有了对长城最初的认知,长城需要保护,也需要关注。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为长城做些什么。
工作以后,收入稳定,集邮的范围也慢慢变大,当时交通和物流并不发达,邮票大部分都要从邮局购买。有一次去邮局,孟宪利发现了一套三枚的邮票,其中有一枚是长城邮票,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和长城相关的邮票。
8月16日,孟宪利展示他收藏的玻璃长城老幻灯片。四十多年来,生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的孟宪利,从集邮开始,收集和长城相关的邮票、明信片、老照片、幻灯片、木版画、钢版画、铜版画,探求它们背后的故事。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在中国邮票发行史上,长城是出镜最多的图案之一,广为人知的八达岭长城,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就出现过三十多次。
那时候,孟宪利致力于收集每一种能收集到的长城邮票,在他的手中,有许多含有特殊意义的长城邮票,如一套曾经搭载神舟十一号飞船,进行过太空之旅的长城特种邮票,这套邮票一共有9枚,每版上都有进出太空舱的邮戳还有搭载的公证书。
一个世纪前的明信片
为扩大收藏的范围,和同好交流,孟宪利创办了自己的邮刊——《八达岭邮讯》,和天南海北的人们,互相邮寄邮刊,交流藏品。
随着朋友圈的扩大,孟宪利的收藏也逐渐丰富,甚至超出了邮票的范围。
199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孟宪利收到了一张外国人拍摄照片印刷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风景,正是八达岭长城。
那一天,他带着明信片,骑着自行车到八达岭长城,爬上长城,一处处对比,寻找照片上的长城。
其实,明信片上的长城并不远,正是八达岭长城北2、3、4号敌楼,登上八达岭长城,从“北门锁钥”城台,向北峰一路上爬两二十多米。此时看到的景象,就是明信片上的长城。
“找到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自豪感,这就是我的家乡,这就是我们的长城。之前到处搜寻的辛苦,几十年中一点点收集的过程,都是值得的。”孟宪利说。
一张一个世纪以前的老照片,从八达岭按下快门开始,一路漂洋过海,走到世界的另一端,被人们收藏保存、制作成明信片。在一个多世纪之后,再一次回到了它最初拍摄的地方。
2023年8月16日,带着这张照片,孟宪利再一次登上长城,仔细对比,重温当年的寻找之旅。孟宪利的照片吸引了许多游客,有孩子指着照片中的长城和如今的长城对比,好奇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也有老人借照片拍照,想要留下岁月的印记,“能让更多人了解长城,了解长城经历过的故事,我觉得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有意义了。”
8月16日,孟宪利拿着八达岭长城的老照片,在长城上同一地点合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寻找图片背后的故事
从一张明信片开始,孟宪利的收藏越来越丰富,老照片、明信片、幻灯片,每收到一幅,他总是会登上长城,寻找图像中的地方。渐渐地,寻找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准确,“到后来,我拿到一个图片,基本上就能确定它在什么地方。”
对长城越来越熟悉,孟宪利开始不再满足对图案的追求,他想要寻找和探究那些邮票、老照片、老明信片背后的故事。
孟宪利的收藏中,有一本英国《伦敦新闻画报》的合订本。合订本中,有一幅刊登于1873年的长城钢版画,画家是英国摄影师威廉·辛普森。1872年,他从英国出发,一路来到中国,采访记录同治皇帝大婚。之后,他又抽空去看了长城,在八达岭,这位画家用素描的方式,留下了一幅长城版画。画中的长城,蜿蜒迤逦,在群山之巅穿梭,城门中有驼队穿行,城墙上有士兵守卫,长城内外的山峦、树林历历在目。
8月16日,孟宪利用放大镜观看长城老照片。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回到英国后,1873年,《伦敦新闻画报》刊登了这幅画。孟宪利介绍,“这是一幅深刻影响了西方人的画。我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找到了许多当时的英国人对这幅画的观感与反应。比如当时的英国国王,一直认为长城和英国的城堡差不多,直到看到了这幅画,才明白,长城是连在一起的一堵万里高墙。这位国王还留下过一段著名的评价,认为长城比金字塔伟大,因为金字塔是统治者给自己造的坟墓,而中国的长城,是用来保护人民的。”
长城见证各民族的交往
在四十多年的收藏经历中,这样的故事还有许多,其中有不少就是关于关沟这条古道的探秘和追寻。
关沟是自昌平的南口到八达岭(北口)的一条将近四十里的沟谷,是北京通往大西北的必经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从秦汉到明清,这条古道上穿梭过无数客商旅人,也经历过无数战争与冲突,重要的是也留下了许许多多著名的历史遗迹和人文文化。
五贵头,即是关沟中知名的景点,在过去,这里则是往来商旅聚集的地方。五贵头有很多历代文化遗迹,还有一座知名的“魁星阁”。
魁星阁建于1864年,由一位名叫黄大元的武状元所建。孟宪利介绍,黄大元是张家口人,后来在延庆做长工,1863年,京师武场开科取士,黄大元经关沟古道入京赶考,夺得魁首。1864年,黄大元重归关沟,在这里建了“魁星阁”,以应武举夺魁之意。
老照片里的长城,八达岭关城西门——“北门锁钥”。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一百多年中,魁星阁几经浩劫。1900年,八国联军曾将魁星阁烧毁,1903年复建,1939年,日本侵略者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导致此后无法再复建。
魁星阁消失在了关沟古道中,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甚至许多当地人都已经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阁楼,但留在影像中的魁星阁并没有消失。
孟宪利的收藏中,有一幅五贵头的原版照片,由英国人托马斯·查尔德拍摄于1877年,照片中的魁星阁建在古道东侧的山脊上,是一座中式四角攒尖的建筑。在西侧山腰上,有上下两个石窟,石窟最低处,距离地面有四五个人的高度。石窟上建有中式楼阁,飞檐吊角、雕梁画栋,镶嵌在悬崖石壁上,上为观音阁,下是关帝庙,关沟古道从此通过。
“在过去,长城是抵挡游牧民族骚扰的防线,但同时,也是中原和塞外往来的要道,长城关隘并不总是关闭的,和平年代也是内外各民族交往的通道。”孟宪利说。
长城下消失的村庄
八达岭长城脚下,关沟古道上,还有一座中外知名的百年小站,青龙桥站。这里有詹天佑设计的“人”字形铁路,也是京张铁路建设时,建成的第一个车站。
青龙桥站以村为名。孟宪利介绍,京张铁路建设时,这里有一个小自然村,名字就叫青龙桥村。青龙桥村位于两山之间的峡谷中,相传,一次山洪冲来一块青石,被夹在一处山涧中,宛如桥梁,可供人通行,青龙桥村因此得名。
8月16日,八达岭长城,孟宪利经常登上长城,去实地寻找藏品中和长城有关的点位和故事。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如今,这座小村庄已经消失,但从老照片中,能看到当年这个小村的繁荣。孟宪利收藏了一张由英国人唐纳德·曼尼拍摄于1923年的照片,镜头下的小村庄山花掩映,骡马成群,挑水的村民停驻在路边,骑驴的旅客正在疾驰……
青龙村位于关沟古道上,车站建成后,人烟辐辏,商旅繁荣,村里有大大小小的旅社、店铺,村民们牵着毛驴、骆驼,给游客提供观光服务。这个山中的小村,可能是最早发展起车站旅游生意的村庄。
长城与古道,铁路和村庄,在八达岭下相遇,创造了一个近代史上留名的小村庄,留下了许多故事和传说,著名现代作家冰心曾两度到青龙桥村,并写下两篇散文。
1961年,青龙桥村整体拆除,村民们分别被安置在岔道村、石佛寺村和黄土梁村。
2008年,青龙桥车站不再成为主要通道,曾经一天开行32对列车的繁荣渐行渐远,只有京郊铁路S2线经过这里,车站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博物馆,“人”字形铁路也成为知名的打卡地。2013年,在京张铁路通车104年后,青龙桥车站被列入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和八达岭长城一样,同属文物保护单位。
长城古道下,小村庄的故事再不可得,唯有老照片里,还留着当年的景象。
把长城故事连成串
上千张邮票、数百张原版老照片,还有明信片、幻灯片……收藏越来越多,故事也越来越多,但这些零散的故事,如何才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真正的长城故事?
2010年以来,孟宪利先后编成多部邮集,每一部都以特定主题展现八达岭长城的一面,如《穿越八达岭关沟古道》图画明信片邮集,由5框80页组成,涵盖了关沟古道、古道上的关隘、文化遗迹和运输工具等。再如《万里长城第一楼》,以八达岭长城北四楼为主题,北四楼建在海拔660米的山顶上,地势险要,视野开阔,敌楼分上下两层,四周开有箭窗、垛口和射孔。这座敌楼是明长城中最经典的敌楼之一,孟宪利介绍,北四楼的形象,经常在重要场合和外交场合出现,比如,人民大会堂接见厅的长城壁画,一些宣传册的首页还有邮资票品上。孟宪利说,北四楼也成了八达岭的一个标志,“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八达岭长城共接待了游客2.1亿人次,其中很多人都以爬上北四楼为目标。”
8月16日,孟宪利在八达岭长城北2、3、4楼前合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在老家的院子里,孟宪利以地域命名,开办了一个专门传播集邮知识特别是长城文化的场所“妫川集邮茶座”,这个“茶座”自2014年创办到现在已经有过50多次讲座,1000多人次参与。
2014年,孟宪利写成《话说八达岭与长城》,用老明信片、老照片讲述八达岭长城和关沟古道的故事。
“长城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也是全世界的珍贵遗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真实的长城。”孟宪利说,“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我曾经在文献中看到,一百多年前一位外国人把长城当成了边界,因此只敢在长城内拍照,不敢出去拍照,其实这是他们对长城理解上的谬误。但实际上,长城从来就不是边界,只是一个军事防御设施。所以我们要把正确的长城故事告诉人们。”
向世界讲述中国长城
“在联合国总部,有一幅长城挂毯,高5米,宽10米,挂毯上的长城就是八达岭长城。”孟宪利说,这幅挂毯是根据一张照片编织的,照片由摄影家何世尧拍摄,并在1963年跨页刊登在《人民画报》上,这就是著名的《巍巍长城》。这张照片可能是引用最广的一张长城照片,出现在各种杂志、挂历、明信片、年画甚至是衣服上。1974年,我国以这张照片为蓝本编织成巨幅挂毯——“长城”,作为国礼送给联合国,至今还挂在联合国总部。
把长城的故事讲给世界,是许多人的理想,也是孟宪利的目标,近些年来,在收藏之余,他也在不断地讲述长城,从学校到社区,再到文化馆、图书馆甚至是长城上,告诉许许多多的人,那些藏在岁月中的长城历史。
8月16日,孟宪利在研究长城老照片资料。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中国的万里长城,凝聚了劳动人民无数辛勤汗水和无穷智慧,积淀了人类文明的宝贵精神资源和物质财富。如何让在自然状态下保存的古长城遗址,能够更长久、更完整地流传给子孙后代,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孟宪利说。
在讲堂中,孟宪利穿越千年岁月,从远古的纷争与和平,到现代文物的保护与利用,莫不贯穿其中。在长城上,他告诉孩子和老人,脚下的城墙,曾经历过怎样的风雨。生长在长城脚下,大半生和长城打交道,孟宪利有很多关于长城的故事,也讲给过很多人听。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尹亚飞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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