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秘密生活》刊于《当代》2022年5期,作者苏更生获《当代》文学拉力赛2022年度青年作家,小说单行本入围2023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

终于有人为我留一盏灯

文 | 邓安庆

看《女人的秘密生活》,是一个愉悦的阅读过程。书中三个女人,大姐金子珍,二姐周子密,小妹许子熙,她们本来是互不相识的三个女人,却因为同一个父亲走到了一起(她们是父亲三次婚姻的结果)。而今他突然离世,留下了上海的一个小房子。因为这个小房子,小说也得以开启它的叙事之旅。这是一趟三个女人的情感之路,也是一趟“沪漂”们的奋斗之路。她们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有各自的“秘密生活”。随着“秘密”的解开,她们也渐渐从单纯只是血缘上的姐妹关系变成了真正的亲人。

看书名可知,全书写的是女人的生活,但改变她们人生轨迹却是那个“父亲”。有一次她们姐妹仨看一张合影,“三人对父亲的态度截然不同。子珍对他最熟悉,但说不上依恋,只是个正常的父亲。在子密心里,父亲就是一片空白,现在突然有了形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根本不需要父亲,这种父亲有什么用……至于子熙,她把心里的愤恨藏起来,不让姐姐们发现,她们看着同一张照片,却各有心事,谁都没有说话。”父亲在她们各自的生活留下不同的印记,带来的影响也有深浅,但有个共同点:这是一个“不靠谱”的男人,他的行为给三个孩子带来的伤害居多。而今这个男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该如何去面对?可以说微妙而复杂。小说的结尾,她们共同创作了一个“父亲”,是非常妙的设计。

三个姐妹之间的关系颇有意思:子熙是两个姐姐疼爱的小妹妹,她是最单纯的那一个;关系最复杂的是大姐金子珍和二姐周子密。周子密论理来说应该是一个生活密度很高的人,身在职场高层,每天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客户,需要面对的是一个用户需求不断变动的时代,同时她还要处理与上司、同事的关系……但她却是一个单纯的人,因为她想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一切看起来是非曲直非常明了。以致于到书的后半段,她面对上司对她的算计,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那些标准、原则,全都无效了,到了此时周子密才发觉自己太幼稚太单纯了。

她本来的生活是刚性的,绝不反悔,绝不回望,一往无前,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这城市虽然美丽,但又如此残酷,她必须前进才能不被它抛弃,只有钱和工作才会让她安全,其他的都不行。子密也觉得愧疚,看到子熙,她会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柔软。她对这种柔软感到羞愧。这种柔情不是她应该有的,她不能软弱……”但人生怎么可能会如此顺遂下去呢?等到了挫折来临,她就崩溃了,从一个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变成了一个邋遢放任的酒鬼。这期间的转折是突然间的,因为她太“刚”,故而也就直接地折断了。

相反的是金子珍,她是小说里最有生活气息的一个人。子密职场精英,无暇过生活;子熙抑郁症患者,游离于现实之外。唯独金子珍,是一个小市民,做着商场卖珠宝的店员,一心想掉一个金龟婿,一劳永逸地解决后半生生计。没有多大本事,人很善良,可是也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却是她,是小说里最让人亲近的角色。她收集了各种优惠券,知道各种打折信心,晓得在哪个平台可以卖二手货物……这些子密当然是看不上的,因为太细碎了太无聊了,不值得浪费一分一秒,而在子珍这里却是生活的必须。不得不精打细算,日子才能勉强过下去。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她生活是“务实”的,来不得一点虚,哪怕是糟糕的婚姻也是,面对家暴过她的前夫小钱,“她边忍受边敷衍,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可是拖久了,她也知道自己的确不爱小钱。只是她需要一个丈夫。爱情是男人用来骗女人上床的,也是女人用来骗男人结婚的。大家都是相互需要,相互欺骗,谁也不比谁好过。”这在子密看来,实在不能理解,“她一直知道金子珍工作不努力,想嫁个有钱人,这些她都能接受。子密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把自己看成两性市场里的货物,想趁着还年轻貌美卖个好价钱。只要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她竟然连小钱都能原谅。”

到此,我们可以看到子密与子珍虽然是亲姐妹,却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子密生长在四川,考上了上海名校,留在上海成为职场精英;子珍从小生活在上海,带大她的长辈已经去世,“子密之前看不起她,觉得抠门、发嗲,时刻想着从别人身上占些小便宜,但这也只是她的生存之道。毕竟她父母全无,独自生活在上海,多不容易啊。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用女人的小小花招而已,不是什么大错。生活对她已经很严苛了,子密觉得自己也太刻薄了些。她是比子珍活得更加理直气壮,但也是因为自己比子珍幸运,多赚了些钱。但这种幸运,她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来上海这么多年,加了多少班,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觉得全书最动人的部分,就是姐妹们从一开始的互不理解到后面的相知相依,尤其是子珍与子密之间。子密在职场挫败后,精神状态一塌糊涂,是子珍默默地保护着她,怕她饿了为她做饭,怕她酗酒把就酒瓶子藏起来,怕她沉沦特意去联系子密男友……要知道她们一开始是相互提防的。而子密对子珍一样是上心的,她怕子珍受到前夫欺负大发脾气,为子珍工作着想想帮她冲业绩……一件又一件小事,期间还有冲突误会的时候,到后面也都和解了。她们虽然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但在上海这样一个大都市里,她们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久未的温暖。父亲留下的房子,就像是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全书十分好读,究其原因,一个是人物设定清晰,每个人都有鲜明的个性,这样人物关系就容易处理,读者理解起来也不费劲;一个是情感动人,姐妹们之间,有矛盾,有冲突,也有相互体恤和支持;一个是对生活在都市里的年轻人生活状态,描写得非常细致,让人很有代入感。读完后,书中那些动人的场景依旧留存心中,这就是作品的魅力所在吧。

原发豆瓣,经作者授权转载








作者简介

邓安庆,1984年生,作家。已出版《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山中的糖果》《我认识了一个索马里海盗》《天边一星子》《永隔一江水》《望花》等书,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丹麦语等多国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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