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支付校园收费惹争议，千亿商业支付市场费率拐点已至？
湖南日报2023-07-02 13:52
近日，因微信支付调整校园部分场景中的支付费率，多所高校宣布停用微信支付，引发热议，相关词条迅速冲上热搜第一。
随后，微信支付一天之内三度回应此事，先是致歉称仅针对校园内电商、酒旅等小部分营利性场景，且加收费率低于市场平均水平。原因是这类营利性场景挤占零费率的“教育补贴资源”，会增加成本。但公众并不买账，要求微信支付进一步解释加收费率的合理性。
面对质疑声，微信支付决定暂时中止这一调整。为什么微信支付突然要对校园场景“精细化管理”，加收营利性场景的商家费率？综合相关公司财报得知，原来靠收手续费盈利的商业支付市场规模已达千亿。南都湾财社记者采访多位业内人士，试图拆解微信支付业务的成本与收益，了解微信支付加收费率背后的逻辑与势在必行。
微信支付一天之内三度回应
据不完全统计，近日宣布停用微信支付的高校至少有10余家，包括西北大学、南京理工大学、周口师范学院、江苏师范大学、西南科技大学、郑州轻工业大学、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洛阳理工学院、西北民族大学等。
上述高校透露，停用是因微信支付将针对校园行业进行精细化管理，开始收取服务费用，费率从0%涨至0.6%。停用微信支付后，师生可选用银行卡、支付宝、云闪付等方式。
周口师范学院宣布停用微信支付。
6月29日，“多所高校停用微信支付”等词条迅速登顶热搜。不少网友认为，0.6%的费率不低，虽对商家收费，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家成本大多会摊到学生头上。也有网友表示理解，企业出于自身经营做出的调整。
顶着质疑声，29日，微信支付一天之内三度就校园支付费率问题作出声明。前两次回应中，微信支付并未向公众很好释明加收的校园支付费率究竟有多少，以及加收费率的合理性，反而引发更多质疑。
29日晚间，微信支付发布第三份声明，其称自2015年以来，微信支付在校园非营利场景一直采取零费率优惠政策，相关变动从不涉及此类场景，微信支付将继续对因此产生的通道及运营成本进行补贴。
关于加收费率的原因，微信支付表示，随着校园场景及商户数量的持续上升，部分电商、酒旅等营利场景挤占零费率的教育补贴资源，导致通道及运营成本不断增加。
因此，微信支付计划对校园营利场景费率实施精细化管理，上调0.2%的费率。这一费率低于市场平均水平，也并非多所高校声明中的0.6%。上调费率中，微信支付实际收取0.1%费率，另外的0.1%会作为技术服务费，发放给为学校提供服务和技术支持的服务商。
最终，微信支付决定对上述生活场景依然保持零费率优惠，同时仍向前述服务商发放0.1%的技术服务费。知情人士向南都湾财社记者透露，微信支付此次原本计划对营利性场景加收0.2%-0.38%的费率。
何为校园内营利性场景产分歧
此事的焦点之一在于何为校园营利性消费场景。对此，高校及微信支付各有理解。
根据声明，多所高校将学费之外的收费理解为是营利性消费场景。比如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认为，食堂餐饮、小卖部零售、其他缴费（如住宿费、考试费、一卡通充值费）等场景会被加收费率。
微信支付则称，校园营利性场景仅包含对校外开放的酒旅、餐厅及电商等。校园学杂费自始至终保持零费率，相关变动从不涉及此类场景。
按照以往标准，以学校为经营主体即可享受微信支付的零费率优惠。但仅以经营主体区分，可能会被“钻空子”。
中国信息协会常务理事、国研新经济研究院创始院长朱克力提出，有部分高校将电商、酒旅等营利性场景列入非营利“零费率”的场景中，甚至还引入第三方经营机构和商户，在校内从事经营活动，这类营利性场景推高了微信支付的运营成本。
“学校对微信支付的反对，更像是对校园范围内微信支付费率从无到有的抗议，”中国人民大学国家中小企业研究院副院长孙文凯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正是对营利性机构收费，才使第三方支付机构可以对非营利性机构零收费”。
为了降低运营成本，微信支付提出精细化区分校园场景，按照营利性和非营利性划分，首先拿酒旅、电商场景下手。
这并非易事，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系讲师魏武挥认为，微信支付精细化区分场景不具备操作性。拿高校开办酒店来说，虽说主要供校内师生举办学术活动等目的使用，但同时对外营业，校外人士也能预定，还有高校自营商店卖周边等，这些很难区分是否属于营利性场景。
博通咨询金融行业首席分析师王蓬博也提出疑问，“校园里所谓营利性的电商、酒旅场景具体指的是哪些场景？即便是高校内的经营商户，它是不是也具备一定程度的公益性质？这还需要微信进一步给出合理解释”。
可以明确的是，关于加收费率一事，微信支付与高校的沟通并不顺畅。有高校负责人向媒体透露，微信支付是在微信商户后台发布通知调整费率，此前未与学校沟通。在将新费率上报学校前，该负责人主动向微信客服询问，是否考虑针对学校继续实行零费率，对方表示将按官方通知的收费费率执行。
因而，部分高校在还未明确加收费率的具体政策时，便已发布停用通知。后在微信支付多次回应后，西北大学、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等高校相继撤回停用公告，但暂无高校公开回应此事。
微信支付抛开收益谈成本合理吗？
另一大焦点则是成本问题。微信支付业务的成本由多方构成，极为复杂。除微信支付自身的人员、运营、服务器、系统开发、网络搭建等成本外，作为第三方支付机构，微信支付还需要向发卡行、清算机构、收单机构等主体支付通道手续费。
三方支付账户侧产业分润模式。（图源：博通咨询《非银行支付行业年度专题分析2023》）
具体来看，如果用户使用微信钱包中绑定的银行卡支付，微信支付会在商家的收款中扣除手续费。这笔手续费会分配给发卡行、清算机构和收单机构，剩下的才是微信支付的收入。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用户使用微信钱包内的余额向商户支付，并不涉及银行及清算机构，资金只在腾讯支付内部循环。无非是从一个虚拟账户到另一个，自然也无需向其他机构交纳通道费，商户扣除的手续费也会全部给到微信支付。
因微信支付的流量和支付规模大，银行通道费会相对更低。王蓬博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根据不同账户性质，微信支付的借记卡接口费率一般为0.1%-0.18%，贷记卡（通常指信用卡）则为0.3%-0.4%。
一位负责电子银行业务的银行从业者向南都湾财社透露，为了导入更多客户和沉淀资金，有些小银行给到微信支付的手续费可能还会更低。而且银行通道费很早就有，并不是新近两年才有。只不过当初为了抢占移动支付用户，微信支付这些第三方支付机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采取了“免费”策略，靠“烧钱”补贴。
因此，微信支付宣称的“补贴”一说引来不少争议。据了解，对校园这类公益场景，监管一直延续着支付费率优惠政策，微信支付实际承担的通道费有限。即便在营利性场景下，微信支付仍然能从中获利，只是赚得少了。所谓的“补贴”，不如说是“成本”。
王蓬博持类似观点，他认为随着移动支付市场趋于稳定，微信支付为了利润增速而停止“补贴”。从商业上讲无可厚非，但微信支付正是凭借这类“补贴”才拥有今天的市场地位和用户量。不能抛开收益，只谈自身“补贴”多年。
根据博通咨询报告，当前非银支付行业仅依靠流水分润，已拥有近400万亿元的网络支付流水，超40万亿元的银行卡收单流水。在此基础上，非银支付行业形成了网络支付、条码支付和银行卡收单三条产业链。据博通咨询测算，2022年这三条产业链利润规模分别为1170亿元、2035.5亿元和超600亿元。
2022年支付行业三大产业链利润规模情况。（图源：博通咨询《非银行支付行业年度专题分析2023》）
“作为非银支付巨头，微信支付在线下条码支付市场占据份额的绝对值很高，线上支付市场的份额也很高，利润不可谓不丰厚。”王蓬博直言。
招行金融首席研究员董希淼也表示，非银行支付市场是典型的双边市场，支付机构对一边用户的定价，不仅取决于用户需求及其边际成本，也取决于一边用户给另一边用户所带来的外部收益。在单边市场所遵循的成本加成定价原则，其实并不适用于双边市场。
“微信支付以成本为由加收费率，是一种托词”，董希淼认为，这些成本一开始就存在，也奠定了微信支付营利的基础。且随着技术的成熟和用户群体的扩大，边际成本还会不断下降。退一步说，即便成本上升，也不意味着微信支付只能选择将此成本转嫁给商户。
微信支付曾发布声明称，其为校园营利性场景承担的银行通道成本超过10亿元。但在后续声明中，相关内容被隐去。这一数据是否属实，微信支付需承担的银行费率具体标准如何，截至发稿前，微信支付方面未就上述问题回应南都湾财社记者。
为什么微信支付要加收费率？
不少高校停用微信支付后，提供的替代方案是支付宝。
一名负责支付宝商家服务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支付宝的商家费率并不对场景作区分。只要商家通过收钱码进行真实有效的交易，便可按收钱金额1：1获得免费提现额度。另外，只有当消费者用花呗支付时，一般才会收取0.6%的费率；用余额、余额宝、储蓄卡付款，则不收取商家服务费。
为什么支付宝的校园服务仍是零费率？王蓬博认为，支付宝在校园虽也有成本支出，但有贷款收入做补贴，且支付宝贷款业务整体收入远高于微信支付。因此，支付宝更在意支付的入口作用，用以维持商户和用户的触达。
从收入结构看，商业支付业务对微信支付的贡献度更大，商业支付即第三方支付机构向商家收取的手续费。根据蚂蚁集团招股书，2020年支付宝的商业支付收入占比为35.9%，理财、贷款、保险等其他衍生业务占63.4%。而据德邦证券测算，2020年商业支付收入约占腾讯金融及企业板块总收入的69%，贷款、理财等其他衍生业务占比仅为11%。
自2015年以来，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业务逐渐成为腾讯业绩增长的主要驱动，去年还以1770.64亿元的收入，成为集团第二大业务板块。
但移动支付的渗透率已近天花板，腾讯曾于2019年报披露，微信支付的月活数约8亿，同期微信月活数约10亿，微信支付在微信的渗透率约为80%。截至今年3月底，微信及WeChat的合并月活数已高达13.19亿。
显然，商业支付业务带来的增长空间更值得期待。财报显示，今年一季度，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收入同比增长14%至487亿元，商业支付活动增速显著改善。腾讯解释称，“受益于人们外出活动的增多，线下商业支付活动反弹幅度显著高于线上商业支付”。
德邦证券曾测算，假设微信支付的支付业务成本为0.15%，按照线下0.38%、线上0.6%的标准费率计算，线下、线上支付的毛利率分别可以达到 61%、75%。可对比的是，2022年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业务板块的毛利率仅为33%。
德邦证券对微信支付中商业支付业务毛利率的测算。（横轴为实际费率）
长桥证券发现，微信支付的商家支付费率仅提升万分之一，或是对服务商的补贴减少万分之一，便可为腾讯挤压出数十亿元的税前利润。
而早在2019年，微信支付便讨论过费率涨价问题，但疫情打乱了这一计划。此次调整会是微信支付上调费率的一次试水吗？仍有待观察。王蓬博猜测，或许腾讯内部对金融科技版块今年营收增速期望较大，导致需要对场景做“精细化管理”。
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则认为，当前移动支付领域呈“双寡头”格局，头部支付平台具有定价权。同时消费者的支付习惯也发生改变，对移动支付的依赖程度更高，所以微信支付才有底气随意涨价。
盘和林呼吁，未来，相关部门要对微信支付涨价行为进行监管。“学校也要积极引入支付领域的竞争对手，校内金融市场对于很多支付工具是有吸引力的。因为可以培养大学生的移动支付习惯，也可以培养移动支付领域的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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