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灵、金寨星星小镇、大理海灵……在为数不多的大龄自闭症人士的安置选择中,这些可能是近年来我们听得比较多的,但对为数众多的自闭症家长来说,大有远水解不了近渴之感。


我们一直感叹大龄没人做,其实这话不完全准确,就小编的了解而言,一些地方的大龄服务正在萌芽,甚至已经度过初创期步入正轨。只是由于所在位置、成立时间、规模大小等原因,未被人们所熟知,但他们在解决当地家长的托孤焦虑中发挥的作用不容忽视。


当然,大龄创业还有另一种结局:中途失败,徒留遗憾。


在托孤这条艰难漫长的路上,无论成功与否,每位探路者都是英雄。近期,我们将通过ALSO平台,呈现这些无名英雄的故事。他们的服务机构可能只是一个小院,收着三四个孩子,未来尚未可知;也有的已经创业多年,在当地小有名气;当然,也有人处于支撑不下去的边缘,随时可能关门不做……多年摸索,他们的经验教训有哪些?如果你也想在大龄上做点事,希望可以提供给你一些思路。


今天的分享嘉宾是来自天津的大龄谱系家长吴桂香,她的自闭症儿子张昊今年27岁。吴桂香2016年8月创办亚杜兰学坊,目前有成年心智障碍学员30多名,其中自闭症群体占2/3,提供职业培训、艺术疗育、生活自理能力训练等服务,并设有夜间照料服务。


进入文章前想跟大家说明,大龄服务不一定针对的都是所谓的终极焦虑(我死了孩子怎么办?),因为在父母离开孩子老去之前,他们还有20岁到50岁这段漫长的生命,如果我们能想清楚这段时间他们能做什么,也许对解决终极问题会有帮助。

吴桂香一家:左起为张昊,27岁;中间是爸爸,右边是妈妈吴桂香。

“到了机构,我就是儿子的领导”

近代天津纺织业发达,出了很多全国有名的纺织企业。后来随着城市发展,很多纺织业搬迁至开发区,旧厂房随之空置,被政府改造成了办公区或创意园区对外出租。吴桂香的亚杜兰学坊便隐身在位于河东区红星路108号的针织厂院内,属于市中心的位置。

亚杜兰占地总计近500平,两层楼,还有一个80平的院子设计成了阳光房,供家长和孩子休息、活动。

每天吃过早饭,吴桂香会和张昊一块出门去亚杜兰,吴桂芳去上班,张昊去“上学”。亚杜兰有功能性的课程,专注生活自理能力训练,对能力较弱的孩子来说,刷牙洗脸、吃喝拉撒仍需要长期学习。这里的午饭则是几个能力好的孩子打下手做的,择菜、炒菜、刷碗,老师在一旁指导和监护。

这里也有疗育性课程,美术、音乐、运动,孩子们可以培养兴趣爱好,保持身体健康、身心愉悦,对解决情绪问题大有裨益。

还有技能培训课,比如做假花接插、烘焙、咖啡。2021年,吴桂香注册成立天津市河东区厚朴心青年糕点坊,可承接企业店庆甜品、饮品制作。

孩子们也出去活动,到驿站取菜、咖啡馆实习、爬山、逛公园。最有特色的是每年一次五天四夜的“断奶营会”,2019年,孩子们去了日本游学,以开阔视野,体验候机、转机、乘坐飞机等过程。

目前,夜间服务常住的有一位女生、三位男生,分别由一位女老师和一位男老师负责。张昊每周会跟妈妈来住一次,算作值班。

亚杜兰孩子们的日常片段,做饭、画画、种菜、咖啡馆实习、中国鼓……

到了单位,吴桂香就里里外外忙活开了;张昊则按照安排开始一天的活动,俩人互不干扰。“到机构里他就是学生,我就是老师,他分得清。”吴桂香说。一天上班/上学结束,娘儿俩一块回家,先在周围遛一遛,买点好吃的,再回去做饭。

到周末,亚杜兰的学员要全部由家长接回家,机构关门,老师也都休息。“坚决避免周末不回家,我们不希望住宿的孩子心理上产生被遗弃的感觉,还是要回到原生家庭跟父母互相陪伴。”吴桂香解释。

张昊比较宅,不爱出门社交,所以周末有外出计划得提前告诉他。通常情况下,他更愿意待在家里,睡觉、看电视、听音乐、捣鼓点吃的,把脑子里的数字写到纸上,写满就撕掉扔到垃圾桶……

这样规律的生活,吴桂香跟张昊已经过了快7年。对亚杜兰,吴桂香是有目标和使命感的。她希望通过各方面的训练和融合,学员能够做到“四好”——“好照顾,好家人、好帮手、好公民”,这是江西省赣州市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全国最美教师”荣誉获得者蒙芳老师提出的口号。

照着这样的目标,亚杜兰根据学员的个案评估情况,朝着这4个方向努力,在孩子们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提升其社会适应性,减少对别人的依赖,力求未来托出去时,别人提供的支持越来越少。

“我一手毁掉了儿子的童年”

吴桂香永远记得张昊诊断那天,1999年6月4日,张昊只有3岁,医生叹了口气说:“你儿子得的是自闭症,回去好好教吧,将来能上启智学校就不错了。”

要强的吴桂香当时定下一个目标:要把张昊送进启智学校。“根本没考虑要去普校,觉得不可能。”她说。张昊当时的状况不怎么好,他直到7岁才说出人生第一句话,是莫名蹦出来的一句广告语“北京大宝天天见”。

5岁时的张昊(左),去舅舅家。

学龄前,吴桂香带张昊去过北京星星雨。学成回来后,从3岁半到6岁,她一直自己带孩子。这是她人生中最痛苦、最后悔的两年多,对张昊来说同样如此。

“他开始出现自伤和他伤,从5岁开始,他的下巴永远是青的,会用手打下巴,咬自己的胳膊。对他人的伤就是掐人,他很少攻击外人,只攻击我和他奶奶,我们的大臂内侧常年也都是青的,夏天都不敢穿没袖子的衣服。”吴桂香回忆,她分析,儿子出现这种情况,除了自身能力有限无法表达需求,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期望和要求太高,我一手毁掉了他的童年。

当时,在焦虑驱使下,吴桂香可以连续一周每天8小时给儿子做高强度训练。她对张昊说:“儿子,没事,妈妈将来一定能把你送到学校去,因为你妈妈叫吴桂香。”

“我拼尽全力想要我儿子‘脱圈’,希望他不是过一种终生需要他人照料的生活,而是能够有所改变,享受其他人都能享受的人生历程。”她发现张昊有一个特殊能力,他认识所有数字,两三位数的加减乘除都能算出来,这让吴桂香以为儿子是个天才,要开发出来。但张昊其它能力又特别弱,比如手上肌肉没有力量,笔都拿不住,写不出来也说不清楚,这些都让吴桂香暴躁又气恼,反过来影响了张昊的情绪。

一度,只要吴桂香一拿出作业本,她就能从儿子眼神里看到那种恐惧。“看着你像看仇人一样,打完自己就开始掐我和奶奶,而且很难控制,无法预判他什么时候爆发,在机构也把老师的手咬流血了。他痛苦,我也非常痛苦,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吴桂香说。

7岁那年,她带儿子去水上公园,公园门口有块草坪,吴桂香就坐在那里看书,看着儿子自由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捡块石子扔一扔,拔一棵小草闻闻再丢下……

那一刻,我全然接纳他了,再不会想把他变成正常人,心想即便他一生都是这样子的,我也依然爱他,拥抱他所有的障碍。在那一刻,我欣然接受了上帝给我的这只 ‘蜗牛’。我和儿子的障碍和解了,跟自己也和解了。”吴桂香说。

张昊

不再跟自闭症较劲后,吴桂香对儿子的苛责变成了鼓励和安慰:“儿子,妈妈愿意站在你的一边,咱们俩是好朋友、是战友,妈妈愿意帮助你,和你的行为问题、情绪问题作斗争。”

也没几年,张昊步入青春期,依然会出现些问题,但自伤和他伤逐渐减少直至消失,情绪也趋于稳定。现在他的情绪非常好,17岁以后基本不受这一问题的困扰了。

9岁,吴桂香实现了当初的目标,张昊上了启智学校,并有幸遇到一个非常好的班主任,一直读到16岁毕业。(也尝试过幼儿园,能力的确跟不上,被家长联名投诉“赶”出来了,吴桂香不想牺牲儿子的心理健康换得所谓的融合,选择了特校)。

这些年,张昊的爸爸、爷爷奶奶都参与到对他的陪伴和接送中,吴桂香得以留在职场,直到2014年,张昊从启智学校毕业。

“3个月他长了30多斤肉”

特校毕业后,吴桂香把儿子送到一家职业培训班,住宿。2015年底,培训班因资金困难停办,吴桂香当时还在工作,就让爷爷奶奶来照料张昊的生活。

“从2016年1月到3月,他长了30多斤肉,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看电视,爷爷奶奶年岁大了很少带他出去。到4月,我受不了了,心想不能让儿子这么早进入退休生活,赋闲在家,最终决定辞职创办亚杜兰。”吴桂香回忆。

初创资金来自于吴桂香的积蓄,她招聘了三位老师,这些都还比较顺利,不过在找场地这件事上却一波三折。

她看中了一个人口不那么密集的小区,两梯两户,可以和邻居互不干扰。没想到装修时邻居就找上了门,说家里有老人,还有心脏病。综合考虑运营后可能带来的投诉困扰,吴桂香最终放弃了这个地方。

一番寻觅,吴桂香找到了现在的针织厂,地方敞亮,与周围小区、学校互相独立,一楼是仓库,可以随便跳。2016年时,这里的租金是5万/年。

张昊是亚杜兰第一位学生,这里首次招生就接纳了6位成年心智障碍人士,他们超出了在学校受教育的年龄,自身的能力水平又无法正常融入社会,兜兜转转,终于在这里安家。

目前,亚杜兰的学员近40位,全职老师13位,大都是本地学员,且很少流失。其中自闭症孩子占2/3,既有能力好的高功能人士,也有在自理上支持程度比较高的大龄孩子,师生比为1:2.3,平均一个老师负责两三个孩子。

老师给孩子们理发

六年多时间,吴桂香逐渐建立起了机构的管理制度、评估体系,保证学员尽可能能得到专业支持。

“我自己还不是很满意,感觉亚杜兰更像一个家,机构的味道不是特别浓。”她进一步解释,“我以前工作的单位就是个有板有眼、制度化管理的单位,亚杜兰虽然也有制度,但大家不管从关系上还是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更像家一样。我也在犹豫,毕竟我们是一家机构,是走向制度化,还是稍微松散一点,无为而治,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需要用制度去衡量?

“每个学员的收费都不一样”

六年,对一家大龄服务机构来说殊为不易。其中房租、老师工资的压力是压力最大的。

目前亚杜兰的房租已经从2016年的5万/年,随着面积的增加,房租也增加了,涨到了现在的不到15万/年(不含水电)。从2016年到现在,吴桂香没拿过一分钱工资,以儿子免交训练照料费用来交换。

“每逢节假日,我都想办法给老师们发个红包或买些礼物。老师们很用心,尽心,只能以此告诉大家:我知道你们的辛苦!我们的工作被朋友戏称是 ‘高级护工’,的确如此。”吴桂香苦笑,不是她不想提高老师待遇,而是没这个实力,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关系和亚杜兰的平台,给老师提供更多外出培训交流的机会,为他们的职业发展提供机会。

亚杜兰的主要收入来自学员收费,这里每名学员根据支持程度的不同收费都不一样。支持程度最高的学员,收费4600元/月;支持程度中等的2000元/月,大部分学员基本上处于这个段;还有需要支持很少的,能自己往返坐公交车,每月只收1000元管理费;能力好的,从事烘焙、咖啡等工作的孩子是“小工作人员”,亚杜兰还会给他们提供午饭,每个月付300元到500元不等的服务费。

考虑到家长的不易,费用一直按月收,孩子不来的还需退费,这让亚杜兰在疫情期间几度陷入困境。“2022年我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跟家长商量,如果孩子请假不来,训练费全部退掉,但管理费收一半行不行?”吴桂香回忆。

开心的娃

学员收费的多少直接影响着老师的工资,如果某月孩子出勤率比较高,钱收得比较多,老师的补贴就往上涨一涨。目前,老师们的工资拿到手的维持在3000元-4900元/月的范围。

“小龄机构的老师考上BCBA,马上就能增加薪酬,可在大龄机构拿到这么一个证,服务技能提升了。薪资却涨不上来,因为收入就摆在那了。”吴桂香坦言,这也是大龄服务机构难以吸引和留住人才的原因之一。

“我曾经也以为学生多了就好了,老师的工资就不发愁了。但后来发现,多两个孩子就又得找老师,就又多一份工资成本。

她想过开源节流,于是创办了厚朴新青年糕点坊,通过线上售卖,孩子们能以此实现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上社保。

最初她很乐观,以为只要保证生产环境干净卫生,孩子们能熟练安全地操作设备就行。毕竟经过两年多训练,他们已经学会了烘焙、裱花,做出的蛋糕好看又好吃。但是在办食品卫生许可证时,工作人员质疑:“残障的孩子能做蛋糕吗?做出来的蛋糕能销售吗?”

吴桂香听后非常气愤,这些来自外界的偏见和歧视,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用尽全力活着的心智障碍人士、他们的家长头上。最终,工商、残联等多个部门反复拉锯之后,吴桂香才把这张食品卫生许可证办下来。

很多好政策都没有落地,太遗憾了!”吴桂香感叹,“就我的观察,心青年们独立工作是很难的,我个人的观点是——不会让他们单独面对职场,因为要付出的心理创伤疗愈成本太高了,甚至要用十几年的时间去疗愈。所以亚杜兰学坊的目标是庇护性就业,希望有人愿意资助我们,或者政府能够提供一些优惠政策,比如免费的场地,在就业辅导员的支持下经营开店。当然,如果有致力于从事社会企业的人士,亚杜兰学坊愿意与之合作。

最后,回到吴桂香创建亚杜兰的初心上,吴桂香说,她希望父母故去,或者失智失能没办法照料孩子时,家长的选择不只是老人院、社会福利院、精神病院,而是还有一家了解心智障碍人士的特点,并能提供较为专业服务的照料机构可以去。

关于亚杜兰的发展,吴桂香说眼下的针织厂大院也不是她最理想的选址。“我希望将来做成一个比较集中的托养服务,不在这个厂里,而是到社区里去,一个类似融合学校的地方。”她说,但这个社区又跟我们生活的社区有一定的“区隔”,它可以建在社区里,或者距离社区不远的地方,不过是一个独立空间,一个都市里的“村落”。

“不管是去机构化还是完全社区化,都不是绝对的,关键在于心青年个体的需求,要以哪一种模式更适合这个个案为导向,而不是一刀切。”她说,“比如,根据张昊需要的支持状况,他目前更适合小组家庭(Group Home)。如果他的能力提升了,经过评估,我更鼓励他进入社区家庭。但亚杜兰学坊有部分心青年在情绪上、个人作息上更需要特别支持。例如有的人不喜欢待在人群里,即便在家里也不跟家人一块吃饭,作息时间与家人是逆向的,这就需要有‘距离’的空间,与社群实现‘有距离的融合’。”

当然,即便将来在机构中托养照料的心青年,我们也绝不会像坐监狱一样把他们圈起来,而是安全地支持他们适当地进入社区,比如有规律地散步、买菜、购物,常态化地参与社区集体活动,或者定期外出进行城市探索。绝不是把他们从年轻关到年老,从未踏出过照料中心。”吴桂香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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