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已被岁月尘封了30年的故事。旧事重提,不是为了回忆,而是想告诉人们反腐斗争的艰难和险恶。
位于川东边沿的巫溪县城极小。有人试过,一支烟未抽完便逛遍了全城。
巫溪虽小,却历史悠久,文化积淀厚重。清澈见底的大宁河从嶙峋苍莽的崇山峻岭中呼啸而来,穿过巫溪县城奔长江匆匆而去。
汉末刘秀与王莽在秀登城鏖战时的呐喊,春秋时的宁厂盐泉运盐的骡马的嘶鸣,蜿蜒于大宁河边的十里古镇和那绝壁峭崖上残存的古栈道,把这座小城曾经有过的许多喧嚣和繁华变成一个个苍凉的记忆留在了这片土地。
只是后来,历史在那深山的紧闭和沉寂中迟滞了,变得贫穷和落后。到80年代末期,全县40多万人口,住房靠岩洞,照明用松油。红苕土豆填不饱肚子,全家人合穿一条裤子的情形还随处可见。
穷则思变。80年代末,当巫溪县委县府决定在全县兴修水利发电时,温饱尚无保障的村民们仍勒紧裤带积极响应,靠借贷和卖粮卖蛋积攒29万余元去修建高楼电站。
为用好这笔钱,县里成立了有计委、水电局、科协、农委、畜牧局、开发区等单位负责人参加的工程建设领导小组,负责工程承包、手续审批等。
没料到,这个小组的人从中贪污受贿5万余元。5万元钱在经济发达地区也许并算不了什么,但在80年代,尤其在巫溪这种贫穷山区,农民要卖多少粮多少蛋,要少穿多少衣裤才能凑起这么多钱呀!
自己忍饥挨冻积累的钱被贪了,村民们愤怒不已,纷纷把惩处这伙贪官的希望寄托在巫溪县人民检察院。
巫溪县人民检察院位于城东的半山腰,因其位置在全城最高而被人们戏称为“巫溪县最高人民检察院”。
当时,该院虽装备简陋,条件艰苦,但却是一个被高检院记功的先进单位,在群众中威信极高。巫溪人一遇不平之事便说:走,到检察院去找检察长陈世中!
陈世中,巫溪县文锋镇宝塔村人。小时候,因家中太穷,他总是夏天一双赤脚,冬天一双棕袜套草鞋。
上午到5里外的镇上读书,下午还要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后来到塘坊中学读高中时,每个星期也只能从家中背些红苕土豆到学校充饥。
亲身经历的穷苦和耳闻目睹广大农民的贫困与艰辛,陈世中对人民群众的同情怜悯从小就深深融入了巫溪这方朴实厚重的泥土之中,生长出了一种他年要为民办事的抱负。
陈世中高中时的老师傅觉高赞赏自己的这位学生“处穷迫之境而无厌世之想,以饥寒之身而怀济世之心。将来若步入仕途,定是清正为民的好官”。
正如师言。1990年3月,刚过而立之年的陈世中走上检察长岗位后,便在养育他的这方净土里耕耘播种自己的灵魂,将生命用来实现伟大的目的。
他掀起的那场反腐风暴的震撼力至今还强烈地存在于巫溪民众之中,由此而对其产生的惦念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堆积,更像岩石般坚硬。
在巫溪,有两个人的形象永远都不会从老百姓心目中消逝。一个是修路架桥,大兴水电改变巫溪落后面貌的县委书记兼武装部政委董家琦,一个是在巫溪掀起反贪风暴的陈世中。
据1990年7月11日的《万县日报》记载:3月21日,接到高楼电站受贿案的举报后,陈世中当天就带领干警四处暗访知情人,寻找侦查线索。
到相邻的陕西省镇平县、湖北竹溪县取证时,公路被洪水冲断,无法通车。他便带3名干警骑着两部摩托车在两个县奔走了七、八天。
到海拔2000多米的红池坝开发区调查那天,摩托车坏在了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当晚,寒风呼啸,野狼嚎叫,陈世中与干警们在饥寒交迫中打着手电边修摩托边驱赶狼群……
苦战一个月,案情基本查清后,陈世中没有也无法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相反,他震惊不已——12名副局级以上的干部陷入了高楼电站受贿案!
有人警告陈世中:查这种案子,也许将成为你反贪生涯中的“滑铁卢”——弄不好会落得个丢官甚至丢命的结局。
对功名利禄,陈世中历来就无所求。与那些争名于朝,夺利于市的人比,他有一种无欲的超脱和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潇洒。所以,他也就不在乎查处此案后可能产生的政治风险。
他说,如果因查这伙人丢了官,我父母还有三亩多包产田,我可以回去种地。丢了命,只要为老百姓挖出了蛀虫,即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从表面看,对红池坝开发区主任林兵、电力公司经理姜尚财(注:文中所有被查者皆用化名)等12名官员立案侦查后的情形并不像陈世中当初想像的那么严峻,而是“形势大好”。
姜尚财等人“进去”后,全城上下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到检察院表示祝贺支持的人更是络绎不绝。6月5日,巫溪县委还专门召开了案情通报会。
那次会议,本来只通告了县级机关和各区、乡科级以上的干部,但城里的工人去了,居民去了,乡下的农民也去了。
只能坐几百人的大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大礼堂外的窗户上爬满了人,礼堂外的三边坝子里也挤得水泄不通。
会议主持者只好临时把高音喇叭牵到大礼堂外。当年在礼堂外“旁听”会议的一位居民至今还记得“那次会议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是掌声。
人们用掌声把通报案情的陈世中迎上了主席台,又用掌声把他送下主席台。会场里的人在鼓掌,礼堂外的人也在使劲鼓掌,真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掌声背后却充满了激烈的较量。早在案件初查时,巫溪县检察院从上到下便被卷入了一股强劲的说情风中。
提到那次“人情攻势”,该院好几名干警都用到了“门庭若市”这个词。他们说,在办公室里有人找,在家里有人找,走在路上有人找,坐在车上有人找,认识的人要找,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也要找。害得我们上班要把门关着,走路见了熟人要赶紧躲着,电话长期被拿起来搁着。
陈世中更处在这股说情风的中心。县里有人暗示他:“世中呀,你还年轻,组织正考虑提拔你哩,要注意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哟。”
某实权单位的人关心说:“陈检呀,你的亲戚都在农村,该解决一下了。”
陈世中对这些把职权用来同法律作交易的人充满了轻蔑鄙视,仍没听见似地查案。
高楼电站案的嫌疑人纷纷“自救”。他们中有的写“说明”说自己在工程中得几千或万把元钱不过是点辛苦费罢了。更多的官员则把自己装扮成“正其谊而不谋其利”的谦谦君子,强调那些包工头给自己送钱完全是出于一种友谊。
他们满脸委屈:在朋友处得点钱怎能往受贿扯呢?这分明是陈世中整人,想踩着别人往上爬嘛!
对这些“说明”和解释,陈世中付之一笑说:让他们跟法律去解释和“说明”吧!
对方火了,有人打电话威胁:“陈世中,小心你的脑袋!”
陈世中7岁的女儿也常能听到“小东西,老子两把捏死你,扔进大宁河去喂鱼!”的骂声。
陈世中的爱人毕宗玉走在街上除常常会遭到恶狠狠的辱骂外,有时还会遭到一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头的袭击。
后来,袭击公开化了。一天,陈世中与毕宗玉上街办事,一个罪犯的家属带着几个地痞边骂边用石块乱砸陈世中夫妇。
情急之下,陈世中拉着妻子逃进了派出所。那伙人仍守在外边辱骂,扬言要把陈世中“摆平”。后来,县公安局派人才将其解救出去。
事后,陈世中向县里的一位领导汇报了自己因办案而遭到的威胁和报复,要求县里出面整治执法环境。不想那位领导却说,你是副县级干部,姿态高些嘛,何必跟老百姓一般见识?
陈世中惊住了,他怎么也不相信此话会是出自那个平日里口口声声要坚决支持检察机关反腐败的领导口中。他更搞不明白,对那些威胁报复执法者的人,怎样才能算得上高姿态!
但有一点陈世中心中却十分明白:这位领导的心态折射出了太多彼此矛盾的印记。平时,这位领导痛恨腐败之心是真实的,他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干部“出事”也是真心的。
但检察院一下捅出个12人受贿的窝案,这种用人失察之过叫其如何面对40多万父老乡亲?又如何向组织交待?
那之后,巫溪检察院的执法环境更恶劣了。在干警遭辱骂抓打的关头,陈世中别无他法,唯有挺身而出。
1990年8月的一天,20余名不法之徒砸了检察院的吊牌又围攻抓打办案人员。陈世中冲进人群大声喝道:“住手!案子是我决定并亲自办的,与干警无关,你们要打要杀冲我来!”
那伙人立即对陈世中围攻段打,几名干警冲进人群,手挽手地把陈世中圈在中间保护起来,任那些野蛮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副检察长谢作正跑出去找到一县领导请他去解围。
不料,那领导一听,马上叫她去找一把手解决,边说边钻进小车说他要下乡。
谢作正急了,一把抓住那位领导说:“你们平时大会小会都说要支持反腐败。现在,我们需要你支持,一定要去制止那些闹事者!”
那位县领导恼怒不已,本想发作,但想到这个文弱的女子不是被闹事者逼急了,也不会在领导面前如此泼辣,便只好软下来说:“谢副检察长,那伙人不但在检察院闹,还常到县委、县府搅得鸡飞狗跳的,我们也有难处呀!”
谢作正一听,不禁愣住了。她终于明白了,在会上高喊反腐败谁都做得到,一旦要付诸行动,却是多么艰难!
她只得松开手,那位领导的小车逃难似地开跑了。谢作正边往回跑边想:危难时刻,别人可以害怕可以躲,但我们检察官不能害怕不能躲,否则,反腐败就没指望了,老百姓就没有依靠了。
她准备召集干警自救,赶走这伙冲击检察机关的不法之徒。当她气喘吁吁地爬上那已被砸得桌翻凳倒,纸飞灰扬的“最高人民检察院”时,正遇上闻讯赶来的上届老检察长吴光忠。见陈世中和干警们被人围住殴打吐口水,老检察长怒不可遏。
他往凳子上一站大声喝道:“住手!你们这班目无法纪的家伙,欺陈世中是领导不能还手,就在这里胡闹。我已从检察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也是老百姓了,你们再胡闹,老子今天就跟你们拼了!”
那伙人终于被盛怒的老检察长镇住。在吴光忠的逼视下,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巫溪县某局局长洪岭认为:善于“告状”是政治舞台上的一种技巧,长于“告状”则等于掌握了复仇的武器。1990年5月,洪岭运用他的“技巧”和“武器”,将一支“莫须有”的恶毒之箭绑上复仇的弓弩射向了陈世中。
案件侦查初期,见县水利工程领导小组的局长、经理们一个个都“进去”了,洪岭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从来都坚信在政治上只有头脑没有良心的政客,在极度的害怕和恐慌中把自己乔装成一个宗教式的忏悔者,带着2000多元受贿款到检察院找陈世中和谢作正痛哭流涕地自首。
当时,因管理发票的干警不在,陈世中和谢作正便用临时收据收下了赃款并让其日后到检察院补正式发票。
洪岭却不去补发票,而将收据复印后四处状告陈世中“白条收款,大肆贪污”,“编造事实,制造冤案,陷害了一大批干部。”
那次,万县地区检察分院、纪委等部门对洪岭所“举报”的问题进行半个多月的调查后认定:陈世中“大肆贪污”属子虚乌有。
陈世中指挥侦办的12名局级干部在高楼电站及相关工程中受贿的案件事实清楚,定性准确,且12人受贿的金额大多已达到刑法规定的判刑标准。
有人不服这个“标准”。案子拿到地区一个会议上研究时,有人认为:“陈世中太过分了,在被立案侦查的12人中,有四、五人的受贿金额都不过才2000多元,怎能为2000多元就毁掉一个干部呢?”
地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陈光国、地人大主任张洪国等领导仗义执言,据理反驳:在巫溪那种穷地方,别说受贿2000元,就是受贿200元都该查。
想想吧,父老乡亲在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情况下,卖粮卖蛋积攒这些钱时,将会忍受多少寒冷和饥饿?巫溪那12名干部连这种钱都要贪占,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该“毁掉”吗?
对陈世中的“举报”并未因检察、纪委的定论和地、县有关领导对本案的支持而终结。洪岭“举报”的余波未尽,巫溪县某局干部孙光之的“举报”又开始了。
据1992年8月14日的《万县日报》载:孙光之自1990年7月以来,分别以“觉望”“明旺”的化名书写检举信6封,诬告巫溪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陈世中收受西宁电站隧道工程技术员陆辉贿赂3000元,掩盖陆受贿一万元的罪行……
孙光之的“举报”再次惊动了有关部门。四川省人民检察院、万县检察分院纪检组联合到巫溪对“觉望”“明旺”的“举报”进行了认真调查。
结果,发现“举报内容纯属捏造”。调查组立即对这起诬告案展开调查,孙光之正准备寄出的几封“举报信”成了他诬告他人的罪证。
孙光之落网后,牵出了他那个在巫溪县某部门当头儿的哥哥孙光财。后来,省院对涉嫌诬告的孙光财立案侦查,孙光之也被法院判处了6个月的拘役。
巫溪那场“举报”风波告出了一个反腐败的勇士,却伤害了陈世中的母亲。在孙光之“举报”时,有人专程到陈世中的父母处报信说:“陈世中整人,有人本来要杀了他报仇,但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却因受贿被抓进了监狱……”
陈世中的父母爱子如命,哪里能经得住这种消息的刺激?特别是母亲听说儿子又是要被人杀又是已被关进监狱,气急之下,当场晕了过去。
那之后便患下了严重的忧郁症,逢人便说:“我那儿子完了,有人要杀他!”“陈世中为啥要去受贿哟!”
卑鄙的诬告者们对母亲的伤害深深刺痛了陈世中的心。父母膝下只有他一个独子,为把陈世中培养成人,老人们含辛茹苦,熬尽心血。
上高中时,实在无钱交学费,父母便卖了家中惟一值点钱的一块柏木板。陈世中是个孝子,参加工作后,常挤时间帮父母干些农活。
母亲虽无文化,但她知道儿子是国家的人,在为老百姓做事。陈世中每次回家,母亲都生怕影响了儿子的工作,总是早早地催陈世中快回单位。知道儿子办案有危险,虽提心吊胆,但母亲认为这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总是鼓励他好好干。
如今,母亲被逼成病,陈世中怎能不悲愤痛苦?在那些晦涩的日子里,浓浓的乌云沉沉地浮在陈世中的心空,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凄伤和惆怅:自己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党的培养下走上了反腐败的领导岗位,只想认认真真查处腐败分子,保护人民利益,为什么会遭到重重阻力并殃及父母呢!
困惑中,人民群众的信任爱戴也塑造了这个川东汉子的坚毅和无畏。陈世中常常想起办案车陷入泥坑的那个雨天。
起初,找村民们帮忙谁也不理会,但当知道他就是“抓贪官的陈世中”时,一百多个村民纷纷涌来了。他们用柴草垫在泥泞的路上,然后冒雨帮他推车。
陈世中忘不了,在办案人员遭到围攻后,县委政法委书记谭长生的那种愤怒:“陈世中和检察院的干警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不会放过有的人!”
陈世中对原巫溪广播局局长徐天良,这位朝鲜战场上的一级战斗英雄更充满了感激之情:查案时,他担心陈世中和副检察长谢作正等人遭人暗算,常悄悄跟在他们后边当“保镖”。
还有电力公司那位老工人,硬要把他抓小偷单位奖的50元钱交给检察院作办案经费……
人民群众用信任和爱戴传递给陈世中的巨大力量融入他那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格后,使他在侦办高楼电站受贿案时别无选择,唯有义无反顾地勇猛直前。经过数月的艰苦努力,整个案件终于全部胜利侦查终结。
但检察官们用证据和心血铸成的铁案并未能得到个别人的认可。因为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原因,12名受贿的干部中有数人不仅未被法办,而且还毫发未损地继续占据着他们曾用来收受贿赂的职务。
这样一来,陈世中和他的同事部下再次陷入了困境,几个办案人员的亲属被人无故地调整了工作并被扣发了工资和奖金,案件主办人员李寿国在某企业上班的妻子则被人借故弄下了岗。
被查的那伙人开始四处“强烈要求陈世中纠正错案,返还赃款,公开道歉”。要“狠狠收拾陈世中”的威胁也在复仇者们磨刀霍霍的行动中一步一步地实施……
当灾难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盘旋在巫溪上空,将危险和绝望渐渐逼近陈世中时,原四川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龚读纶向他伸出了救援之手。
早在陈世中侦查12名局级干部受贿窝案时,龚读纶便一直关注着自己手下这员年轻骁勇的战将。
后来,“举报”信铺天盖地飞来,陈世中陷入谣言掀起的浪谷中。龚读纶派人去巫溪查明真相,还了陈世中一个清白。
部下因严格执法而陷入仇恨和报复的困境,龚读纶心中涌起了隐隐的疼痛,他在考虑:该保护这个并非败于敌手而在诬告陷害和处处受刁难受威胁中搞得心力交瘁的部下撤离那块他曾恶战过的战场了。
1992年,省院举办检察官培训班时,龚读纶专门挤时间召见陈世中,告诉了组织准备将其调离的决定,并鼓励陈世中尽快振作起来。
他说:当失败不可避免时,失败也是伟大的。一个人可以被消灭,却不能被打败。龚读纶的话使陈世中感动不已,两年多来遭受的不公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他激动地对龚读纶说:请把我派到阿坝、甘孜这些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一定干出成绩为组织争光!
龚读纶没有把陈世中放到阿坝、甘孜,他找到离巫溪较近的达川分院检察长邓光德说:你们要妥善安排陈世中,如果你们安排不了,省院出面。爱惜人才的邓光德欣然同意接收陈世中。
撤离前,陈世中对那些因办案而遭报复的干警展开了紧急援救。几个月前,他已给万县分院领导汇报,将副检察长谢作正调到了分院任办公室主任。
省院决定调离后,他又亲自出面沟通,使几个干警家属的工作、奖金等问题都得到了妥善解决。去成都帮李寿国的爱人“活动”调动时,他那被人逼成忧郁症的母亲病情加重,两次在大街上走失并差点跳大宁河自杀。
干警们都劝他到医院陪陪母亲,但想到李寿国一家那愁苦的面容,陈世中将母亲托给爱人照顾,自己去了成都。
1992年初冬那场雪好大,成都的大街小巷都积满了厚厚的雪,陈世中接连好几天用自行车拉上省院税检察室主任王德川到省国税局汇报和求情。
省国税局领导感动地说:难得一个检察长如此关爱自己的部下,李寿国爱人的调动,我们就破例解决吧!
1992年12月26日,陈世中调达川分院的调令到了巫溪。因有事,陈世中委托县国税局长何福银将有关手续带到万县地区检察分院和组织部办理。
当天下午,何福银刚出发前往万县,陈世中即将调走的消息便在巫溪不胫而走。几名人大代表到县人大说:陈世中不能走,我们要继续选他当检察长!
有人还提出:如果实在要走,我们就给他立块碑,以彰其功德。
县人大主任陈克义知道陈世中调走的消息也很生气,打电话到县委组织部追问:我们还未免陈世中的检察长,你们凭什么给他办调动手续?马上去把手续追回来,巫溪的人大代表还要选他当检察长!
县委组织部某副部长只好打电话到80多公里外的尖山镇,让人将何福银乘坐的车截住。
知道副部长要追回调动手续的意图后,早就为陈世中的处境鸣不平的何福银在电话中对其撒谎说:陈世中的调动手续早就让人带到万县去并已办好了。副部长信以为真,只好作罢。
1992年12月31日凌晨5点,一辆只装了半车坛坛罐罐的东风车停在巫溪县“最高人民检察院”下边的街口,院里的干警们都流着泪悄悄为自己的检察长送行。
事前,陈世中向部下们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不准泄露自己离开巫溪的具体时间——他担心自己离开前会惊动了两种人:一种是要报复自己的那伙人,一种是曾多次上门苦苦挽留自己的那些父老乡亲。
但车到文锋镇,陈世中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大群村民黑压压地站满公路两旁,默默向东风车招手。
车到夹道欢送的人群时,有人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陈世中检察长,一路平安!”
接着,几乎所有的人喊了起来:“陈检察长,一路走好!”“陈检察长,常回来看看呀!”
后来,陈世中回忆说:那一瞬间,热泪一下模糊了我的双眼,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当年瑞金人民送别红军长征时“男女老少来相送,热泪沾衣叙情长”的情景。但他没有敢让车停下去与父老乡亲们“叙情”,他怕停下来会动摇他离开这方生他养他的热土的决心。
东风车缓缓驶过夹道欢送的人群,辗过这方深情的土地,辗过一个轰轰烈烈而又多灾多难的年头,向西边的达川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