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波伏娃说,“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如今这个社会,越来越看重双向奔赴的爱情,三观一致,共同进步。你知我冷暖,我懂你悲喜,久处不厌,分开想念。
其实这种双向奔赴的爱情,早就被我们的古人写得淋漓尽致,缠绵悱恻又深情款款。
它是李之仪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也是顾敻的,“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而古人的浪漫与深情不止于此,爱情要双向奔赴,亲情与友情也能同频呼应。我想你的时候,也深知你也在想我,就是这般深情与笃定。
故而,当相思涌起,我不说我想你,而直说你想我。其中绵绵情意,尽在无言中,余韵悠长,爱意更是绵长。
正是“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这种从对面落笔、主客移位的手法,叫做对写法。
这样的人间真情,跨越了时空的阻碍,用爱恋与坚贞,承诺与行动,勾勒出古人的情深义重。
1
深闺妻,万里愁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唐·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一)》
作为盛唐的著名边塞诗人和七绝圣手,王昌龄的笔下不只有金戈铁马,还有铁血柔情。
作为边塞组诗《从军行七首》里的第一首,王昌龄就用对写手法传达出边塞战士的雄浑悲壮,写尽思乡怀人之情。
久戍不归的征人坐在烽火台的“百尺”高楼上,独自望着黄昏日落,感受着沙海里传来的阵阵秋风。耳边回荡着哀怨的羌笛曲《关山月》,让他更加思念故乡与亲人。
可王昌龄偏偏不说征人思乡怀远,而将笔触延伸到万里之外的深闺里,说独守空房的妻子正因思念远在边塞的夫君而寂寞愁苦。
前三句还在描绘边塞登高望远的悲凉景象,最后一句瞬间就变换了空间,仿佛听到离别羌笛曲《关山月》的不是征人,而是深闺里的妻子,无端让这相思情深更加难以抑制。
可空间在转换,时间却保持同步,彼此思念的心情也是心心相印,如是一心,同愁万里。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倘若这种回响,能够保持时空同步,终究苦涩里还有希望与感动。
但最怕等待无望,生死未知。
春日的清晨,王昌龄笔下的闺中女子还在悔恨,“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而到了深夜,陈陶就用同样的对写手法写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倘若此生,没有生死离别,无需对写传情,只定格在相遇的初始该有多好: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2
故乡水,送行舟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唐·李白《渡荆门送别》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的李白,26岁的时候就下了华夏儿女世代吟唱的《静夜思》,成为千古经典。
而这首出蜀时所作的《渡荆门送别》,大笔一挥,就是思念故乡的又一诗歌高峰。
诗歌的前四句,一直在描绘李白乘舟进入荆门后的壮阔景象:江流奔涌、原野辽阔;山月灵动,云海苍茫。
可到了末句,笔锋一转,开始赞美故乡山水有情有义,恋恋不舍地随舟万里送君行。
这就是李白的浪漫与多情,不说自己第一次离开故乡时的依依不舍,而是将感情投射到故乡山水上,说故乡对他难舍难分。
整首诗歌里没有送行之人,没有别离场面,更没有渲染离别之悲。尤其前三句,字里行间传达地都是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山、江、月、云是如何辽阔高远和空灵梦幻。
可就在末尾这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句对写,却体现了李白这个游子的深情:走过万水千山,仍爱故乡的山山水水。月是故乡明,水乃家乡甜,人更是旧时美。
这样的山水有情送君行,余生的李白只能在回忆里追寻。见识过长安的繁华,经历了流放的落魄,最终只能在他乡了此残生,将对理想与故土的执念,化在“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里。
3
家中人,念远行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唐·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只要懂得这种人间烟火气的美好,就能理解白居易的寒灯独坐有多么悲凉。
一千多年以前的一个冬至寒夜,33岁的白居易宦游在外,独自夜宿在邯郸驿舍里。
自古就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这一天的邯郸也极为热闹:商旅不行,百官绝事,祭祀祖先,冠盖相贺。吃饺子,穿新衣,形同过年。
但热闹是他们的,白居易却什么都没有。非要说有点什么,那就是寒灯孤影,抱膝眼前。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戴叔伦笔下的: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
可白居易并没有将孤独浮在寒灯孤影的表层上刻画,而是以对写手法,通过想象故乡亲人思念他的场景,来流露彼此的思念情深。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就是这句极具口语化和生活化的描写,道尽了古往今来无数游子的思乡之情和家人的盼归之情。
不知道儿女在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父母在家身体好不好,不知道你何时归,不知道我何时到。那张罗的一大桌饭菜,那冰箱寄来的家乡特产,谁不曾经历,谁又不会泪目。
这样的深夜,看似是独坐,实则是心连心的同伴,只不过跨越了空间,反而愈发深情与缠绵。
诚如慷慨雄毅的边塞诗人高适,想到故土与故人,也不免变得柔情百转: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同样的对写手法,不写我思故乡,而极言故乡思我,道出思乡情深。
4
鄜州妻,忆长安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唐·杜甫《月夜》
世人皆知杜甫忧国忧民,却不深知杜甫的爱妻爱子,同样博大深沉。
杜甫这一生只有杨氏这一个结发之妻,从未纳妾,生死相随。这一点尤为可贵,抛开古代一夫多妻不说,哪个文人不风流,不是流连花柳,就是妻妾成群,就连苏轼都不乏妻妾。
而杜甫即使颠沛流离,也不曾忘记自己的妻子杨氏。这首《月夜》正是写于安史之乱后,杜甫被叛军所俘羁押长安,妻儿在鄜州羌村避难时所作。
在此诗中,杜甫没有直接抒发对妻子的相思之情,而是通过对写,细致描绘妻子望月思君的场景,来传达自己的深情。
在这样一个夜光如水的夜晚,妻子在深闺中痴痴望着窗外明月。她是那么美,有云鬟玉臂,有香雾清辉。她又是那么痴,默默无言地思念着我,却不知深夜露重,明月幽深,早已湿了云鬓,寒了玉臂。
这样的对写是如此浪漫情深,而一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更以儿女的不谙世事,来反衬出妻子的相思情深,和杜甫对妻子儿女的惦念关怀。
而末句的“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则由对写转为“双照”,千里婵娟,万里同心,他们一起期盼久别重逢,共话帷帐,拭去美人泪,饮却英雄酒。
而这样的平生夙愿,是他日重逢时的悲喜交加,“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
也是漂泊蜀地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苦中作乐,“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此生大部分时间,杜甫与妻儿都在艰难度日:“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所愧为人父”,“飘飘愧老妻”。
可纵使贫困潦倒,杜甫与杨氏也始终伉俪情深,真正做到了: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最终杜甫逝于59岁,妻子杨氏不久也香消玉殒,享年49岁。三十载的夫妻情深,终究要到地下再续前缘,余情未了,感人至深。
这就是古人笔下对写手法的经典运用,此外还有王维写手足情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周邦彦写故乡友情的“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但不管是哪种,都离不开内心的双向奔赴。不被辜负的情与爱,总是最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