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83岁的法学院李功国教授背朝窗户端正地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虽处于杖朝之年却仍精神抖擞。面对我们,他时而慷慨陈词,时而宁静温和,缓缓地讲述着他这八十多年的旧时光。

海洋生物专业毕业的他却以一生的耕耘在与之相去甚远的法学领域开拓出了一片天地;法院工作期间得心应手却在临近知命之年毅然弃业从教,桃李芬芳;退休之后本该安享晚年却仍心系甘肃、心系法学,研究和繁荣敦煌法学,为其增添异彩。

八十余载披星戴月,八十余载栉风沐雨,行过山水万程。

希望成为对国家有功的人

李功国1939年生于山东省淄博市桓台县一个教师家庭,祖父是一名私塾先生,父亲是一名小学校长。但据先生回忆童年生活中,外祖母王张氏与三舅王幼平对他影响最深。

父亲因工作地点较远经常不在家、母亲去世又早,李功国与弟弟妹妹三人在外祖母身边长大。“我外祖母一生吃过很多苦,但她从不会抱怨生活,这是外祖母对我影响最大的地方:就算吃再多的苦也不会抱怨。”

李功国的三舅王幼平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宁都起义后参加红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历任中国驻罗马尼亚、挪威、肯尼亚、古巴等国大使,外交部副部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谈及三舅王幼平,李功国就像个孩子似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情,讲述起来也滔滔不绝。“我舅舅是老革命,参加过红军长征、跟周恩来总理搞过地下工作、参加过抗美援朝、解放西藏,再后来成为了将军大使。”

1950年李功国母亲去世后,李功国的学费、生活费都由王幼平承担。李功国从王幼平那里得到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支持,更多的是精神上和心灵上的关爱与引导。

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李功国因为其舅舅的影响从小便耳熟能详。李功国初入党时,王幼平便给他寄去了一封信表示祝贺:功国入党,是我们第三、第四代的党员,你要做一个好的共产党员,与国家一起成长,你的名字寄托了我们对你的期望,希望你成为对国家有功,为国家做贡献、精忠报国的人!

时光无痕,却在李功国的心里刻下千丝头绪。外祖母王张氏吃苦耐劳、不抱怨的精神,舅舅王幼平的革命精神与人文情怀从小就对李功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他在未来选择了一条滚烫的人生路。

践行公平正义

“成绩优秀”、“学习委员”、“保送”……同时拥有这些标签的李功国却并非一个“死读书”的人。上学期间他十分喜爱文学,创办过文学社,读中学的李功国便发表过几篇小说、文章。谈及此,李功国自豪地说到:“我的文学素养还是很高的!”

李功国用笔名弓戈在《当代文艺思潮》第三期发表了当代诗评文章《去其自负,取其自信》。这篇文章在《当代文艺思潮》发表后,被《文学评论》《作品与争鸣》等数家刊物转载。北岛写信给《思潮》编辑部,认为这篇诗评是公正的,实事求是的,是真正懂得中国当代诗歌的。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昌余认为,这篇文章表现出“作者可贵的责任意识和精神操守”。

1964年,李功国从山东海洋学院水产系(现中国海洋大学水产学院)毕业,由于历史原因,当时国家暂停了所有海上研究项目,学生都要被分配至内陆。学习海洋生物的李功国服从安排,来到了甘肃,自此他的故事便在这片广袤的西北大地上展开。

工作生涯中李功国前期参与过劳动锻炼、建干校、当厂长,在落实政策工作队中辅助过相关部门落实政策,后大部分时间在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工作,先后任审判员、办公室副主任、研究室主任。

工作中,李功国主观上坚决不会把任何一个人当成敌人,全心全意为他人服务。就这样,李功国因为工作做得好,慢慢的有名气了,也就是在那段时期李功国入了党。

1973年,全国各级人民法院恢复重建,当时李功国是公安、法院都想要的人才。当年的情景在他的脑海里记忆犹新。省高院的老院长刘兰亭告诉他:“小李啊,我知道你很不错,虽然年龄小但很稳当,很愿意动脑子,很愿意学习,法院很需要你这种人,我看你还是到法院来!”

一句“好,我愿意!”,李功国就在省法院工作了近20年。职务在变,但为他人服务的心,却十八年如一日。

李功国在法院和研究室的工作有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审判政策的调研与起草。20世纪80年代初,李功国与同事们绘制的甘肃省30年青少年犯罪数量变动曲线得到的研究成果被新华社《内参》采用,并由中国社科院报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引起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对预防和打击青少年犯罪立法与执法起到了促进作用。这段时期李功国起草了刑事、民事、经济案件政策界限百余件,如“伤害与杀人案件区分”“关于抢劫案件审理中的几个问题”等,均由最高人民法院转发全国,为国家法制建设作出了贡献。

在法院工作期间,李功国独立办理重大案件300多件,撰写重要材料达三百余万字。这个时期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研究室工作在全国各级法院研究室名列前茅。李功国参与平反了1万6千多件冤假错案,李功国说这是他觉得这辈子干的最光彩的事情,是一个共产党员一生最应该做的。

甘肃当时一共111个县,因当时交通原因,只有肃北一个县李功国未涉足过。110个县、24000余份资料,李功国几乎调研了甘肃每一个中级与基层法院,查阅卷宗近万册。

向着美好的事物敞开心灵

1987年春,李功国辞去了甘肃省法院的工作和职务,毅然在天命之年以一名普通法学教师的身份进入兰大。回顾往昔,李功国十分庆幸自己在人生的重要关头选准了方向,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兰大法律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在业界,李功国做实践,是说话有分量的骨干;来兰大,李功国做理论,是最初级的教师。业界向学界的转换对于李功国来说是不易的,但他并未气馁,开始了艰苦的劳动和高强度的专业学习。

李功国有一次去成都出差,一路上昼夜苦读,到成都时笔记做了整整一本。后来去武汉大学参加学术会议,会后乘船溯江而上,一路上连续四昼夜读完一部50余万字的文集。几乎一路没看沿江风景,两岸猿声更未听到,千里行舟在苦读中度过。

看到有人下船,李功国问他的下铺:“三峡过了没?”

“三峡?三峡早就过啦,这都到重庆了!看你一直在看书,我们都没好意思叫你!”

就这样,李功国迅速在理论上提升,适应了新的教师岗位,赶上了相应的研究与教学要求,并开始为本科生开课,深入学生之中。恰好,兰大法律系于1984年恢复重建后招生的首届84级本科生已是大三,他便于1987年9月新学年第一学期,为该班开设文理兼备的新课《犯罪心理学》。

一身中山装,以一名人民教师的庄重身份步入三尺讲坛,面对40余名莘莘学子,开讲课程时还半带着山东土话的语调,这是李功国第一次给学生们上课时的情景。看到同学们专注的神情,听到他们记写笔记的沙沙声,李功国仿佛可以感受到他们年轻一代对知识的渴求与新一代法律人的心音动脉,猛然间一股暖流与激情涌上心头,职场转换的陌生与胆怯一扫而光。

1986年法学院获得国务院学位办审批的经济法硕士点,1997年获得由李功国教授牵头申报的民商法硕士点,成为兰大法学院最早的硕士点之一。后来法学院又取得法学硕士一级学科点和2020年的法学博士二级学科点。这期间,李功国还主编了《民法本论》《中国古代商法史稿》《法律文化概论》、中译本《欧洲十二国公司法》等著作。

《法律文化概论》

作为老师的李功国对于课堂是敬畏的,他从无迟到早退。据统计,李功国所带学生已有数百名法学博士,他们或薪火传承,成为教授、博导,奉献于国家法律人才培养一线,或走上省部级、公检法司、高校、学院主要领导岗位,以深厚学养、精深造诣致力于依法治国学术与实践前沿。

“学生们都是可爱的,我们作为老师要对孩子们全心全意、真心真意,要投入,要爱生如子。”提及学生们,李功国眼神中满是父亲般的慈爱与对事业的敬畏,“孔子笔下的‘君子’形象,正是‘修己安人’,向着一切美好事物敞开自己的心灵。王国维也说教师要有一颗‘美丽的心’。这些话语,道尽了教师的尊严、情致、学识与责任,能够追随先哲,成为教师中的一员,是一生的最大亮点。”

研究和繁荣敦煌法学

2021年4月,甘肃省法学会敦煌法学研究会和兰州大学敦煌法学研究中心共同举办了第一期敦煌法学新文科人才培训班,100多名来自不同高校的敦煌法学爱好者拿到了结业证书。

从最初计划招录80人,到最后300多人报名、100多人结业,第一期敦煌法学新文科人才培训班比预想的要“火爆”。和学员一样,李功国也难掩内心的激动。

2006年,李功国从教师岗位退休,但他依然笔耕不缀,学术的脚步却从未停下。退休后的时光,他一直在从事一项研究工作:敦煌法学。他每天给自己分配了8小时的研究创作时间,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晚上两小时,要是碰到兴趣极浓的资料时还会通宵创作。李功国时常与老伴儿说再干两年就“退休”,而他的老伴儿每每都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这个是停不下来的!

“别看我是个山东人,但我对敦煌的了解及感情更深”。早年李功国去法院工作之前,在河西地区度过了8年的时光,这期间张掖、武威、酒泉、敦煌,李功国都踏足过,也就是这8年时光使李功国意识到敦煌是个珍贵的文化宝地。

敦煌文化延续近两千年,是世界现存规模最大、延续时间最长、内容最丰富、保存最完整的艺术宝库,是世界文明长河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也是研究我国古代各民族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的珍贵史料。作为敦煌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敦煌法学是研究我国敦煌及其周边地区石窟艺术与出土法律文献及其他资料中所反映出的我国古代敦煌法律现象、法律生活、法制状况、法律关系、法律变迁及其规律的学问。

在敦煌学的影响带动下,敦煌法学已有百年历程,凝结着几代人的心血和汗水,取得了丰硕研究成果,为敦煌法学的综合系统研究和学科理论建设开创了条件,奠定了基础。但苦于专业研究人才极度匮乏,敦煌法学的发展一度停滞不前,李功国对此十分遗憾。

后来在兰大教书时李功国敏锐地察觉到,法律领域中关于河西这片区域的研究还是一片文化空地,敦煌法学的研究也是一片空白。于是,敦煌法学的研究项目由此展开。

莫高窟内的史料非常丰富,文献中包含着丰富的古代敦煌法制法文化内容,例如土地制度、行政制度等等。“我们刚好和敦煌学研究团队互相补充,他们拿到资料进行简单的翻译、解释、注释,这其中就有很多的法律文章,那我们就进行深入的研究。”不仅如此,这些年李功国团队也积累了很多可供研究的资料。

2020年11月21日,甘肃省法学会敦煌法学研究会正式成立,81岁高龄的李功国当选研究会会长。这是继2020年6月20日“兰州大学敦煌法学研究中心”成立之后,甘肃法学界在敦煌法学研究道路上的又一件大事。

图:2021年9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周强在兰州大学调研时与李功国教授就敦煌法学亲切交谈

对于敦煌法学的研究,李功国有三个“一百”的目标,“一百个研究敦煌法学的学生”“一百篇高档次的论文”以及“一百万字的书稿”,“立志于让敦煌法学成为法苑特色学科的一个新的生长点,为法治中国建设提供丰富资源和丰润滋养。”

目前,甘肃省法学会敦煌法学研究会组织编写的《敦煌法学文稿》《敦煌古代法律制度要论》共100万字的学术著作即将问世,《敦煌法律故事200例》《陇上法律人物》等多部书稿也正在组稿之中。

被问及为何退休后仍笔耕不辍,李功国感慨道:“我都到这个年纪了,早已没有了什么功利心啊。我来甘肃这么多年,就想着要为它留下些什么。”

在面向全体兰大法学校友征稿的“兰大法律人的故事”专栏中,李功国撰写了开篇词。

光滑的A4纸上立着工工整整的黑色方块字,乍一看好似一副工整的临摹,仔细看却发现那些横、撇、捺都是锯齿状的,透过这些波浪线的锯齿状可以看出背后写字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与毅力去书写。“老啦,现在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但我还是想再坚持坚持。”

匆匆一日,忽忽一生。李功国说:“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还有许多想完成的没有完成,如果要停下来,可能要到离开的那天了……”

夕阳渐移,李功国行走在校园中。路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橘黄色的阳光铺洒满地、斑驳林立,好似把兰大的春风酿成了千言万语,跟在李功国的身后,吹过他的故人旧里。

来源丨《兰州大学报》(2022)

文字丨王耀辉 武莹景

编辑丨王欣怡

责任编辑 | 米瑶

主编 | 尚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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