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卞祖善,1936年生于江苏镇江。1956年由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直升本科指挥系,师从杨嘉仁教授。中央芭蕾舞团原首席指挥,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会第四、第五届理事,中国交响乐团联盟首任主席,一级指挥,中国金唱片奖获得者,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60多年来,他指挥演出了《吉赛尔》《天鹅湖》和《红色娘子军》《祝福》《林黛玉》等中外芭蕾舞剧。
风度翩翩、花白发色,今年87岁的卞祖善还是人们印象中的模样。虽然霜染两鬓,但他指挥起来依然从容优雅,聊起音乐依然逻辑清晰,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他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培养的指挥家,把60余年的时光都献给了指挥台,亲历着中国交响乐事业的发展。从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天鹅湖》到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格拉祖诺夫的《第五交响曲》……在他的指挥棒下,一批经典芭蕾舞剧和交响乐作品在中国落地生根,而他的人生就像他指挥棒下的乐章,波澜起伏,壮阔华美。
▲著名指挥家卞祖善。
虽然已近鲐背之年,但卞祖善至今仍然活跃在舞台之上。3月31日,由他执棒的2023重庆交响乐团音乐季开幕音乐会在重庆施光南大剧院上演。
再度来渝执棒,卞祖善说这是自己个人的愿望。他将如何诠释这场音乐会?交响乐如何适应当下观众的审美需求?他又是如何看待中国音乐事业的发展与未来?近日,趁卞祖善来渝排练间隙,重庆日报记者和他展开了对话。
谈成长
“我要感谢重庆,感谢陶行知先生”
▲著名指挥家卞祖善正在接受记者采访。记者刘一叶摄
重庆日报:为了准备此次音乐会,你提前一周就来重庆,与交响乐团进行合乐排练。大致算算,你学音乐超过70年,做指挥也已经62年了,但如今你的演出频率依然不减。是什么原因让你一直坚持站在舞台上?
卞祖善:我有一个座右铭,音乐与我本无缘,是音乐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音乐。音乐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个性。既然选择了音乐作为终身事业,我就要奋斗终身。
我与音乐的相遇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种巧合。我小时候,生活非常贫苦,小学毕业那年,我扒火车流浪到了上海,被弹钢琴的老师黄兰玉看中,学起了钢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音乐,觉得太美妙了。后来,我考入了陶行知先生创办、能够提供食宿的育才学校音乐组。每到周末,学校的陈贻鑫老师就会带着我们三三两两地坐上三轮车,去兰心大戏院旁听上海交响乐团的彩排。海顿的《告别》、贝多芬的《命运》、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那五光十色的世界,从此向我打开了大门。
1956年,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分别成立指挥系,我是当年上海音乐学院乐队指挥专业一年级的“独苗”,师从杨嘉仁教授。求学的那些年里,我只要有时间,就泡在唱片欣赏室里听唱片。对我来说,音乐是跟阳光、空气、水、粮食一样的存在。
当然,我之所以现在还活跃在舞台上,这和我接受的一些先贤的思想密不可分。比如,“人民音乐家”冼星海主张“把音乐普遍在整个中国,使中国音乐化”。我觉得冼星海先生提出的理念,对我们是一种启迪。于是,我也希望自己尽可能地跟音乐爱好者分享音乐艺术的境界。
重庆日报:你此次执棒的这场音乐会有何亮点?
卞祖善:实际上在重庆执棒音乐会,我是有私心的。到今天,我学音乐已经超过70年,做指挥也已经62年了。我要感谢重庆,感谢陶行知先生。育才学校是陶行知先生在重庆创办的,首任音乐组组长就是贺绿汀先生。为了纪念中国著名音乐家、教育家贺绿汀诞辰120周年,此次音乐会我首选了贺绿汀的两首管弦乐作品《晚会》《森吉德马》。
1946年学校从重庆迁移到上海,可以说是重庆、育才学校给了我机会,我才得以开始正式学音乐。我进校时,育才学校刚从重庆迁来,当时学校里还有不少老师、工作人员说着重庆话。可以说,我是听着重庆话成长的。所以我想把这些有关重庆的记忆融入音乐会中,表达我对贺绿汀先生的敬意。
谈音乐
“初次欣赏交响乐的朋友,没必要对其望而生畏”
▲著名指挥家卞祖善正在与重庆交响乐团合奏。记者刘一叶摄
重庆日报:此次的演出曲目单中还有奥地利作曲家汉斯·罗特创作的《E大调第一交响曲》。在我印象里,这首曲目演奏难度极大,在国内舞台难得一见。为何想到选择这首曲目呢?
卞祖善:我对于上台指挥持有一种“随缘”的心态。只是,我特别希望观众了解更多在国内鲜少上演的作品。这些作品往往没有分谱,我就设法在国外订购总谱并托朋友扫描生成分谱,让演出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E大调第一交响曲》是作曲家汉斯·罗特在20岁时完成的第一部交响曲,当中充满了对贝多芬、瓦格纳、布鲁克纳和勃拉姆斯等著名音乐家的崇敬之情。可惜的是,作曲家勃拉姆斯粗暴地批评了这部作品,汉斯·罗特为此陷入了低迷,最终不到26岁就因病离世。
《E大调第一交响曲》在当时没有出版,也没有演出,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才有乐团演奏这部作品。如今,这首曲目已经有不同版本的CD了,包括我自己就收藏了5种不同的版本。为了更好地诠释这首作品,我还在收藏的5个版本中不断对比,参考不同的表演特点,最终选取了相对欢快的表演风格。
重庆日报:马勒有句名言“交响乐包罗万象”。但是对现在的观众来说,交响乐仍是一门小众艺术。在你看来,音乐人应该如何打破高雅艺术与观众的隔阂?
卞祖善:音乐是听的艺术,是时间的艺术,观众需要听完了才能理解。但实际上,听众是可以引导和培养的,我们音乐人要团结起来,花大功夫做普及工作。比如,我现在仍在指挥演出、开展交响乐普及讲座、写音乐评论文章、改编音乐作品等等,都是为了让更多观众了解交响乐。
另外,初次欣赏交响乐的朋友,没有必要对其望而生畏。我建议他们可以由浅入深,先听一些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还有广场音乐会等带有交响乐普及性质的音乐会。我称这些音乐会的曲目为准交响乐作品,是因为交响音乐会有其标准曲目,它包含序曲、协奏曲和一首完整的交响曲,交响乐富于哲理,内涵丰富。而普及性质的音乐会都是培养听众的途径。当你喜欢听音乐会以后,它将是带你欣赏交响乐的桥梁。
谈未来
“作曲家的创作须植根于本民族的‘音乐母语’”
重庆日报:就你和重庆交响乐团的合作来看,重庆交响乐市场发展如何?对于区域音乐发展的未来有何期望?
卞祖善:重庆的交响乐市场以及重庆交响乐团一直是我念念不忘的地方,我心里老惦记着它的发展。
一方面,重庆在音乐历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地方。1941年,中华交响乐团、国立音乐院实验管弦乐团和国立实验剧院管弦乐团在重庆国泰大戏院举行联合交响音乐会,由马思聪、郑志声、吴伯超三大指挥家轮流执棒,轰动一时。甚至可以说,重庆是中国交响乐的摇篮。此外,我曾与重庆交响乐团多次交流合作。这次再度合作,我欣喜地看到了乐团有很多年轻面孔。他们虽然对作品的创作背景稍许生疏,但在他们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信念感,这是一个好的氛围。在我看来,重庆交响乐团应该成为重庆文化的一张名片,我希望它能走向国际音乐舞台。
重庆日报:如今,越多越多的中国交响乐团开启本土化创新。在你看来,交响乐的中国之梦究竟还有多远?
卞祖善:中国交响乐作品的民族化表达,一直是我们不断探讨的核心话题。交响乐作品要雅俗相融,在保持艺术性的同时了解大众的审美心理与需求,才能创作出为大众看得懂、喜爱听,并能够提升大众文化水准和审美情趣的艺术精品。
在我看来,今天我们讲好中国故事,还是要以当代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表达中国人的情感。现在交响乐的委约作品不少,但真正留得住、且成为世界一流乐团保留曲目的仍是少数。《黄河大合唱》《梁祝》《红色娘子军》为什么能成为经典?关键在于作曲家的创作须植根于本民族的“音乐母语”。
另外,我们还要丰富各个乐团的舞台实践经验,现在舞台上成熟的工作人员还是比较短缺的,包括剧院管理、社会推广、一些配套的工作人员。有了这些储备后,新人锻炼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多,人才储备也会越来越好,相信我们会找到一条适合中国交响乐市场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