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这个春天一般,三月末四月初的银幕,可谓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目不暇接。如果你有点怀念久未涉足的欧洲的风景,抑或是想带着母亲赴一场春日之约,电影《哈里斯夫人闯巴黎》(Mrs Harris Goes to Paris)或许是最佳的选择。别误会,这不是一部观光片,把它视为中老年女性的量身定制也未免过于肤浅。只不过这个横跨伦敦与巴黎两地的故事,对于认为自己的人生可以一眼望到头的有点年纪的人而言,或许更能体会其中的醍醐味。
《哈里斯夫人闯巴黎》海报并非是老年版《灰姑娘》《哈里斯夫人闯巴黎》改编自美国小说家保罗·加里柯(Paul Gallico)1958年出版的小说《阿里太太逛巴黎》(Mrs. 'Arris Goes to Paris)——在英国出版时改名为《献给哈里斯太太的花束》(Flowers for Mrs Harris)。故事以1950年代初期为背景,讲述在伦敦从事家政清洁工作的哈里斯夫人,对雇主家中的迪奥高级定制礼服裙一见钟情,梦想自己也能拥有一条。为此,她省吃俭用,努力存钱,好不容易来到巴黎,又经历了势利眼的嘲讽,也获得了好几位好心人的帮助,最终美梦成真。
小说出版后,旋即成了畅销书,并被多地翻拍成电视剧、舞台剧等。最新上映的这部电影版由安东尼·法比安执导,莱丝利·曼维尔、伊莎贝尔·于佩尔、朗贝尔·维尔森等出演。在此之前,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女星安吉拉·兰斯伯瑞在1992年主演的电视电影,应该是最有名的版本了。还曾以《一路水当当》这么一个生动形象、结合了南方地区方言的片名,登陆过我国的荧屏。
由安吉拉·兰斯伯瑞主演的电视电影《一路水当当》与如今的新版相比,1992年那一版的剧情较为简单,主要看点在于英法两地不同的民情风俗以及对阶级壁垒分明的人士的嘲讽。整部作品的基调就是温情脉脉的轻喜剧,兰斯伯瑞塑造的哈里斯夫人可爱耿直。影片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闪闪发亮的高定裙装,挂在工人街区逼仄简陋的厨房里,看上去既充满违和感,又不由让人会心一笑。传达出所谓梦想,便是能让自己发自内心感到满足,而别人的看法不足为据的主题。
在沙萨涅侯爵(左)的帮助下,哈里斯夫人得以成为高定时装秀的座上宾。而这次新版的改编增添了不少内容,故事更跌宕起伏,也多了些苦乐参半的况味,莱丝利·曼维尔饰演的哈里斯夫人的形象也因此更为饱满。片中的哈里斯夫人,多年苦等参军不归的丈夫,得到的却是一纸殉职通知。千方百计存够钱来到位于巴黎蒙田大道的迪奥时装屋,却遇到大总管科尔伯特夫人(伊莎贝尔·于佩尔饰)的冷眼相待。被风度翩翩的沙萨涅侯爵又是献花,又是邀请吃饭跳舞,以为迎来第二春,结果原来是自己表错情。然而,一路跌跌撞撞的哈里斯夫人,也能通过留在时装屋帮工,弥补自己迟到导致耽误工期的过失;刚刚失恋的她,也能打起精神,帮助时装屋克服经营危机;还不计前嫌,鼓励向来看不起她的科尔伯特夫人不要轻易辞职。
哈里斯夫人一路在巴黎跌跌撞撞。因此,《哈里斯夫人闯巴黎》并非是老年版的《灰姑娘》。诚然,清洁女工、巴黎、高定这些关键词凑在一起,足以织就一张梦幻的网,但这个故事的底色中,现实的残酷一面也并未缺席。哈里斯夫人来到巴黎的日子,恰逢法国清洁工人大罢工,整个巴黎垃圾成堆。这和戏外当下巴黎清洁工人为抗议退休年限改革而罢工的情形,恰恰形成了映照。“在法国,工人才是国王。”法国流浪汉这样告诉哈里斯夫人。或许,正是从异国同病相怜的人身上得到启发,哈里斯夫人回国后也终于鼓起勇气炒了拖欠她工资的贵族雇主。显然,她的这次旅程,收获的不仅是华服和朋友。既能保留原版的精髓,又将时代精神赋予其中,个人看来,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改编。
至于国内放映的版本删减的那三分钟,主要就是沙萨涅侯爵带哈里斯夫人去红磨坊看表演的桥段。其实画面本身根本谈不上暴露,甚至没有露点,看一看公开的剧照便一目了然;不过删减对于整部电影的剧情走向也没有太大影响。
“隐形的女性”的反抗
除了剧情之外,相比过往的版本,这一次《哈里斯夫人闯巴黎》的银幕改编,在服化道上显然也有质的飞跃。尤其是服装方面,还收获了一个奥斯卡提名。担任本片服装设计的珍妮·碧万 (Jenny Beavan)曾12次入围奥斯卡,并凭借《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疯狂的麦克斯4:狂暴之路》《黑白魔女库伊拉》赢下三座小金人。据说,迪奥方面也对影片的拍摄鼎力支持,出借了五套原版高定裙装供剧组参考。
片中的高定礼服裙参考自迪奥本人的设计。有趣的是,在影片首映结束后的交流环节中,工作人员透露整部影片里其实有一件真正的古着,并请银幕下的观众猜一猜究竟是哪件。大家不约而同都往片中出现的一套又一套高定礼服上猜,正确答案却是哈里斯夫人在做清洁工作时身穿的碎花衬衣。这也恰恰是全片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服装。
哈里斯夫人工作时身着的碎花衬衣为真正的古着。毕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那些复刻的高定礼服,设计多少有些过时了。而且在我看来,擅长在天马行空与可穿性之间达成巧妙平衡的珍妮·碧万,这次正是受限于必须从迪奥的作品出发,反倒没能将她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件碎花衬衣洋溢着不过时的英式田园风,且与哈里斯夫人清新中带点可爱的个性很吻合。即便是身处或摩登或典雅的高档公寓中,身着这件衬衣的哈里斯夫人也能很自然地融入其中,印证了日常才是永恒。然而,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片方将复刻迪奥的经典设计作为卖点,但在部分观众看来,清洁女工耗费全部存款购买奢侈品的剧情,无异于鼓励人们跳进消费主义的陷阱。我想,这样的看法多少忽略了主人公哈里斯夫人个人的品性、情感经历以及她身处的时代背景。
首先,清洁女工可以买到高定,代表着一种时代的更迭,本身代表一种进步。为什么高定时装屋最早在法国出现?潮流风向的先人一步固然是重要原因,但阶级壁垒的松动也是另一方面。而在哈里斯夫人身处的英国,在“二战”之前,在她貌美如花的年轻时代,高级定制时装屋只接待贵族和上流社会的人。也就是说,只要你的身份不够高贵,哪怕有钱也买不到高定。正是从1950年代开始,时尚的属性才由阶级向消费过渡。
可以想见,当时的伦敦必定有许多女性面临哈里斯夫人相似的处境:丈夫死于“二战”,靠体力劳动挣一分微薄的薪水,青春不再,即将步入晚年;因为一文不名,所以被称为是“隐形的女性”。就在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努力存着养老钱的时候,哈里斯夫人却为了一条裙子孤注一掷。不难理解,这在一些人眼中是疯狂的,甚至是愚蠢的。
然而,哈里斯夫人并不是《项链》里的玛蒂尔德,因为一时的虚荣心,以一生的含辛茹苦为代价。哈里斯夫人始终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追求自己的心爱之物。而且她诚实的本性,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热望受到影响——当她发现别人遗落的名贵宝石首饰时,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警局。
哈里斯夫人最初将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丈夫的回归上。当她多年的等待彻底落空,变得生无可恋时,正是在她眼中美得不可方物的高定礼服裙,成了照亮她生活的一束光,给了她新的希望。如同参演本片的伊莎贝尔·于佩尔所言,“哈里斯夫人的裙子,必须被理解为一个隐喻。她当然是爱上了那条裙子,但在心底,她其实是想让自己的生活超越现在这般境地,所以这条裙子成为了一个代表成就的标志,代表另一个世界和幸福的标志。”
伊莎贝尔·于佩尔在片中饰演迪奥时装屋的大总管。美国文化社会学家戴安娜·克兰(Diana Crane)在其所著的《时尚及其社会议题》一书中,将女性的着装行为视为一种非言语的反抗。对哈里斯夫人来说,购买高定礼服裙,表面看来是花钱买到满足感。本质而论,便是她对于身处的阶层及年龄的社会规训的不由自主的挣扎,是她对“隐形的女性”这一身份的无意识的颠覆。相比片中被当成花瓶的年轻模特娜塔莎和不敢对老板发表意见的会计安德烈,需要通过阅读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来反躬自省;把《存在与虚无》错当成侦探小说的哈里斯夫人的抉择,似乎是存在主义更为透彻的投射。
哈里斯夫人与帮助她的模特娜塔莎和会计安德烈。因此,哈里斯夫人的经历或许与她身处的时代密不可分,但哈里斯夫人这个人物是超越时代的。不论哪个年代,不论在哪里,都不乏哈里斯夫人的存在,她们的憧憬可能是一条高定礼服裙,也可能是拥有治愈笑容的年轻偶像。于笔者个人而言,也是再熟悉不过。在物质条件并不充沛的年代里,弄堂里的哈里斯夫人们在纺织车间轰鸣的重复劳动中,在煤饼生出的呛人烟雾里,慢慢老去。她们出门走累了不舍得打车,渴了不舍得买饮料,唯独在买衣服这件事上最舍得为自己花钱;但凡出门,哪怕是去弄堂口的烟纸店买瓶酱油,也必定打扮得山青水绿。之所以如此,既不是为了吸引异性的目光,也不是为了跟同性别苗头,而是在于她们的心并没有随着身体一同老去,依靠心中所爱的支撑,她们在并不光鲜亮丽的生活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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