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启龙
来源:《品读》2023年第1期
我决定把父母居住的乡下老屋好好修葺一番。
去年,我在城里换了一套大些的房子,本想着让父母搬过来一起住,但他们不同意。说在城里住不习惯,而且现在身体也还好,不用别人照顾。多次劝说无果,我也不再勉强,就把他们的老房子好好收拾收拾,让他们住得舒服些吧。
帮他们收拾房间时,我在衣橱的角落里发现一个足有两尺高的方形东西,用报纸包得板板正正,还细致地捆着麻绳。我费了好大劲拽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剥开报纸,原以为是父亲收藏的什么传家宝贝,没想到只是一摞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废纸。
我一点点翻阅,里面大多是我学生时代的作业本、练习册,我参加工作后随意涂画的文字,一些随手记录的开支,或者读书时摘抄的词句,甚至有的纸上只是歪歪斜斜的几条笔道……纸张早已泛黄,字迹也模糊难辨。
我很纳闷,父亲收藏我这些东西究竟何意?是想借这些文字记录我的成长吗?我马上把这个猜测否定了。已经七十多岁的父亲从未上过学,是个地道的文盲。他平日非常节俭,喝过的饮料瓶、包装的旧纸箱等从不乱扔,必须拿给收废品的卖掉换钱。可眼前这些废纸,应该是收废品的最爱,为何能躲过“劫数”?我实在想不通,于是去问父亲:“橱子里保存这么多废纸干什么用啊,怎么不卖掉?”
“卖掉?那上面有字啊!”父亲不解地看着我。
“有字怎么了?都是些无用的草稿纸。”
“你说过有字的纸就不能动,我就都给你收起来了。”父亲说。
我的心不禁一颤……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庭生活异常拮据。为了节省开支,我用的本子都是写完正面写反面,两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迹后会接着“废物利用”——母亲用来做鞋样或者糊墙、糊炕,父亲还会工工整整地裁成小长条用来卷纸烟。我们家从没浪费过一张纸。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上了初中。
记得有一次学校进行征文比赛,那个题目恰好是我最拿手的。我在脑海中构思了好几天,趁一个星期日,倾注了所有的感情,一口气写了整整两张纸。望着稿纸上一行行的文字,仿佛农民望着田地里一垄垄的庄稼,满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我仿佛看到了文章印刷在学校的报纸上,听到了同学们羡慕地谈论着那篇文章……
因为要求征文上交时使用标准的方格稿纸,我把写好的文稿放在桌上,便一路奔向了商店。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桌面上已空空如也,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个文稿。书桌的抽屉不知被我抽拉了多少次,桌上桌下都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其踪影。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翼而飞了呢?我急出了一身汗。
当时母亲正在洗菜做饭,父亲在炉子上烧水。我大声问他们是否见我的作文了?父亲问什么样的作文?我告诉他就是两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父亲说,他刚才生炉子从我书桌上拿了两张用过的废纸。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对父亲喊:“那纸呢?纸呢?纸呢?”
父亲惊愕地望着我:“我刚才生炉子点火用了。”
我简直气爆了:“那么多的纸你不用,非得用我的作文!”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父亲脸上抽搐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我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心疼地说:“孩子,别恼了,别恼了,都怪我。我以为你已经写满字就不用了呢……”
这个时候,母亲过来了。她指着父亲说:“你又不认字,也不知道啥重要,以后别动孩子的东西!”
“好,好,以后只要有字的纸我一张也不动。”父亲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信誓旦旦地在老师面前表态。
那件事已过去多年,现在我的孩子都上了高中,没想到父亲还记着。我望着那堆废纸,说:“爸,这些纸都没用了,处理了吧。”
“没用了?”父亲望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的确认。
“嗯,没用了。”我重重地说。
“那好。”父亲似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就要回城的时候,我车的后备箱跟往常一样,被母亲塞满了自家的农产品。父亲搬来一把木制的转椅,要我塞进车里。我看到那椅子外面装着海绵套,靠背处还有弧形的凸起。父亲年轻时曾做过木匠,后来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他的木工手艺也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不知道他怎么又做起椅子来了呢?
我告诉他,家里的家具全着呢,这椅子用不着。父亲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车里装,一边说,这个椅子你孩子的妈用得着,她腰不好,坐这个打电脑舒服些。
妻子最近一段时间确实出现了腰间盘突出的毛病,可我纳闷父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给妻子打电话,她想了好久才说,上一次回家的时候,她好像是随口说过一句。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何为大事?我忽然明白,儿女的事,在父母那里就是天大的事,哪怕你有时候只是随口一说。
原标题:《大事》
编辑:星子柳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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