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文
张允和(1998年,北京)
在我结识的亦师亦友的文学前贤中,真正说得上“忘年交”的大概也要数允和先生了。每每进京,我总爱到她府上拜访,见茶吃茶,遇饭吃饭,从不言谢。张允和对我也不见外,某年冬天常常早上六点钟就打电话给我,第一句总是:“张昌华,吵了你吧。我年纪大了,早上睡不着,就给你打电话……”(第一次谈出版《昆曲日记》事)然后幽默地说:“这个电话是周有光叫我打的!”允和朋友多,因此常让我买《多情人不老》。她请我代购书就有七八次之多。记得某次她汇款来买书,我将她的购书款退给了她。她来信抱怨我“你真是”,又云:“我的儿子周晓平八九岁的时候,整天让记者们带他到处吃饭玩乐,我说记者们吃四方,我儿子吃十方,现在我也成了吃十方了。”我说作者是编辑的上帝,为您跑腿是天经地义的,如有不周全的地方,可以打屁股。她在来信中说:“不打你,你是张家的好孩子,奶奶舍不得打你。”读此信真让我乐得不轻。她的语文功底了得,她把我写她与周有光的文章标题由“两个老幽默”改为“一对”,凸显夫妻关系,足以见之。我和张允和先生之间的友谊,就是在这种看似世俗的人情往来中增进和加深的。
张允和致笔者函(1999年8月25日)
我因公多次拜访过张允和,每每开门迎接的是她,赐坐赏茶的仍是她。温文尔雅的周有光先生总是姗姗来迟。一俟寒暄毕、坐定后,张允和便对老伴说:“周有光,张昌华来了你不陪客人说话呀。”老先生笑笑,示意自己耳朵上塞的助听器,表示不便:“我耳朵不好,你们说,你们说。”再以后,我洞察其秘,这是张允和玩的“礼让三先”之计。张允和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妙语连珠,拾也拾不赢。周有光“指控”她是“快嘴李翠莲”。与张允和聊天,话题极广,古今中外、山南海北、天文地理,她答对呼应一如行云流水,时而夹杂两句唐诗宋词,时而穿插一句洋文,冷不丁抛出一个典故,让你不敢贸然接话。
她八十岁时写了篇回忆六十年前与周有光在黄浦江边第一次约会的散文《温柔的防浪石堤》,十分温馨,纯美可人,三联编辑曾蔷“逼”她拿出来发表,尽管张允和害怕别人说她“老不要脸”,还是被我强行编入《多情人不老》中。周有光先生耳背,“聋子好打岔”,笑话就多了,往往就会“岔”得令人喷饭了。张允和常常在客人面前调侃周有光:“我不能跟他说悄悄话,隔壁邻居听见了,他还没听见!”
张允和有时爱和周有光“对着干”。他喊卖姜,她偏说不辣。那倒不全是为了取乐,准确地说是“撒娇”。她常说:“他呀,不敢惹我。”张允和认为周有光是他的老师、先生、朋友、爱人、恋人。她常把周有光挂在嘴上,逢人爱夸。有人不以为然时,她说:“他好,我才夸他!”
一九二九年,张家办了个家庭刊物《水》,出了二十五期。中断。一九九六年在张允和的倡议下复刊,她是“总经理”,编、印、发一条龙,八十六岁的她还学吹鼓手,玩电脑打字。自《范用买水》的故事在报纸上发表后,索《水》者越来越多,她干不动了,交给五弟寰和。后来由沈龙朱接手,由纸本改为电子版。
张允和的生活信条可以用几句名言概括:“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拿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不拿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文革”中,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小将们,她不恼不怒,她对我说:“如果我儿子、孙子跟我‘斗猴’,我生不生气呢?当然不啰。”张允和对女性的权利十分关注,她曾对我说,她不喜欢看电视《水浒》,刀枪血火,尽杀人,尽杀女人。那个卖烧饼的武大郎就三块烧饼高,为什么不能宽容人家潘金莲追求点儿爱情。
张允和先后出版了《最后的闺秀》《张家旧事》《多情人不老》。十分遗憾,她的《昆曲日记》曾想在我社出版,无果。后由我转至浙、鲁、沪多家出版社,都被视为“鸡肋”,“割爱”了。张允和逝世后,还是由周有光陈请语文出版社出了,帮她圆了出版的梦。
《见字如晤》张昌华 编著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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