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劳动报

喻军

因与钱老生前的一段字画缘,特意赶早去了一次桐乡,走访君匋艺术院,赴桐乡博物馆参观。出来时刚到午时,未作停留,直接驰向15公里开外、约莫半小时车程的石门镇,专为访谒丰子恺先生故居缘缘堂。

丰子恺、钱君匋既是同乡,又系师生。1923年春,钱君匋从家乡来到上海,进入某艺术师范求学,图画老师便为丰子恺。某年我去杭州虎跑,见梦泉石雕旁弘一法师的灵骨塔,知系丰子恺筹措,钱君匋、叶圣陶等人辅力而建的纪念塔。丰子恺于世出世间的层面,均与弘一法师有情同父子般的缘分,故钱君匋与弘一法师便有再传弟子的维系。

而“缘缘堂”的取名,实可谓“缘”上加“缘”。当年寄迹上海的丰子恺,曾请弘一法师为他的永义里寓所取名。弘一法师让他在几张小纸片上写下若干可以相互搭配、又自己喜欢的字,再揉作纸团,撒在一张供桌上,经两次抓阄,均显示为一个“缘”字,颇令闻者称奇。从此“缘缘堂”三个字,便跟随丰子恺卜居各地,成为流动且固定的堂号。不仅如此,丰子恺一生所著文集,冠以“缘缘堂”的即有四种:《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缘缘堂新笔》和《缘缘堂续笔》。这样的缘分,虽因偶然因素促成,却以某种信守贯穿丰子恺后半生,终以他的祖居地石门镇作为缘缘堂的事实归宿。

“缘缘堂”从初建、推倒、建成、烧毁再到重建,过程颇为曲折,以下略作梗概。

丰先生老家惇德堂始建于道光年间,原系染坊兼住家。80多年下来,早已破损不堪。直到1932年春,丰子恺因勤于著述攒下一笔稿酬,决定秉承母愿,拆旧建新。考虑到在上海还兼着差事,不能亲自监工,便委托懂行的乡人代为照应。哪知缘缘堂砖墙砌起之时,回乡来的丰子恺发现东、南墙并非直角,要求立即停工。家人劝丰子恺,若改成直角就要浪费东边一块斜角地,还是尽量用足为好。放在今日,东南斜向的建筑倒是常见的。然家人的考虑,和丰子恺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坚信做人处世要正大光明、“直人住直屋”的丰子恺,说决不可留一幢歪房子给后代。如果你们再坚持,这歪房子我就不造了,说完气呼呼地回了上海。最后家人只能妥协,丰子恺又多花了几百元,把墙体推倒重砌,也使得“缘缘堂”的竣工期延至1933年春。

丰子恺为建成后的“缘缘堂”亲题“欣及旧栖”四个字,雕于门墙水磨砖上,并请相交甚笃的马一浮题“缘缘堂”隶字匾额并附长偈。除全家入住外,丰子恺亦辞去所有职事回缘缘堂定居。镇日著述,埋头书画,几年下来,竟成一生创作的高峰期。他十分惬意于新居舒适幽雅的环境,然这段宁静、闲适又高产的日子,终毁于日寇燃起的战火。1937年11月6日,日机轰炸石门镇,丰子恺不得不挈妇将雏,流徙各地。身后的缘缘堂,不久即在炮火中化为瓦砾。

缘缘堂从被毁到重建落成,已是48年后的1985年9月15日,其时正值丰子恺去世10周年纪念日。这48年间的时事变迁,使缘缘堂旧址上,出现了一家名曰“石门镇印染小组”的手工作坊,里面还住着好几户人家,地权也已归属公家。缘缘堂无遗存,须从一砖一瓦建起。不光建屋费用,前期拆迁及给作坊人家安排新住处也须不菲的出资。后由丰子恺爱女丰一吟出面,写信向丰子恺生前挚友、已定居新加坡的广洽法师求助。广恰法师立刻汇来三万元钵资以供造屋之用。另由桐乡当地再拨款三万余元,从而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后来缘缘堂增造的部分,由丰子恺子女售卖祖上产业得款3000余元、全家自资2000余元,外加当地政府资助一部分,才使得如今300余平方米、分前后两个庭院、三楼三底建制的缘缘堂得以完工。其建筑样式,大体符合旧居的设计。

落成后的缘缘堂目前只有两件物品为原物,一是柱子的一块基石;二是当年被战火烧焦的大门。赖幸当年丰子恺的堂兄丰嘉麟从废墟中抢出,并由后人保护近半个世纪,才给今日的凭吊者留下这点念想。那日我在前院镂有“高风亮节”的卧石和丰子恺石像前的石凳上默坐;或于陈从周题匾的“丰子恺故居”门前庭院扶摇的芭蕉中,思及丰子恺简朴无华、寓意隽永的画风及文风,以及他终身为之恪守,决不随人俯仰、媚时取宠的品次怀抱,以为于近现代一流画家中,其所成就者殆未可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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