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汪修荣：女性视角下的百年史诗——评《有生》
文汇报2022-11-01 14:07
如果要挑选近年来既引人入胜又堪称史诗性的长篇小说，《有生》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史诗是一个被评论界用滥了的词，但这部900余页、洋洋7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无疑称得上是一部史诗性的鸿篇巨制。不仅仅因为它宏大的篇幅，也不仅仅因为它塑造了众多的人物群像，更重要的，它从一个女性的视角展开宏大叙事，不仅仅书写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更藉此展示了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广阔生活和百年风云。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既是一个家族的历史，更是一部民族的史诗。
《有生》
胡学文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小说是从弥留之际祖奶（乔大梅）在病床上的回忆展开故事情节，主要通过她的视角观察社会与人生。随着回忆之幕的徐徐打开，一幅中国历史的百年画卷也在读者面前渐次展开。从1900到当下，时间跨度达百年之久。少女乔大梅跟随锢炉匠父亲从关内走到塞外宋庄，从锢炉匠乔大梅变成接生婆乔师傅，最后变成神一样的祖奶。历经大清、民国、抗战、内战、解放，一直到当下。漫长一生中，她先后有过三任丈夫，生育九个子女，为12000人接生……为了展示百年历史和广阔生活，作者为她设计了一个很好的职业：接生婆。这个角色连接着千家万户芸芸众生，同时超越时空，无疑为她提供了观察社会、参与社会、深入社会最好的窗口和自由，使她能最大程度地目击历史，展示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无论早期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锢炉匠，还是后来作为一个游走四方、声名远播的接生婆，其独特的职业和娴熟的技艺都使她拥有远比一般人更广阔的视野，与世界保持更直接的勾连，即使晚年躺在病床上，她依然通过耳朵和心灵感知外面的一切，与这个世界保持着交流。她不仅见证了百年风云，她本身就是百年历史的亲历者、见证者，她不仅是历史的一部分，她本身就是一部历史。
为了立体地展开宏大叙事，展示广阔生活，作者还在小说中精心设置了一种“水系结构”，整部小说如同一个发达的水系，乔大梅无疑是这个水系的干流和主河道，围绕乔大梅形成了一条条丰富的支流和小溪。如果说乔大梅的人生经历是一条河流，那么围绕她的那些次要人物如花、喜鹊、罗包、毛根、北风等等就是这条河流的支流，而每条支流下面还有无数的小溪，这条干流和支流、小溪一起共同汇聚成一条水量充沛的发达水系，有时波涛汹涌一泻千里，有时流水潺潺波澜不惊，如长江黄河滚滚向前，共同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乔大梅的个人命运、家族历史、其他人物的人生遭际共同组成了一幅广阔的历史画卷，鲜活地展示了中国近代以来百年历史风云。它没有直接书写历史上那些宏大事件，但从主流、支流甚至流经的小溪中，读者依然深切地感受到各个时期的历史脉动，无论大清的灭亡、日本入侵、土匪兵灾，还是党领导的地下斗争、解放后的各种运动以及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变迁、金钱对人性的扭曲等等，无不在这条时间的长河中一一流过。这部史诗性小说不是以大历史、大事件为核心，而是始终以人物，以人物命运为主线，人、人物命运、人性和人情始终是小说表现的核心，历史与事件都是通过人物和人物命运来展示的。乔大梅无疑具有巨大的象征性，她可以说是中国女性和母亲的代表与缩影。作为女性，她承受了无数的苦难，她又从无数苦难中站立起来，一路向前。她的坚韧、慈悲、善良、不屈与抗争，表现了中国女性的坚韧、善良与伟大。作为一个接生婆，如果说当初向黄师傅学习接生还是为了活着，那么后来把无数婴儿接生到人世，就成了她的天职和使命，是为了给他人带来生的希望和欢欣。虽然命途坎坷，一生苦难相伴，却始终心怀善良与大爱。从某种意义上，她是广大中国女性的缩影与象征。她个人的苦难史和命运，也可以说是一个民族的苦难史与命运。
乔大梅无疑是小说中最重要最成功的女性形象，此外，作品中还塑造了如花、喜鹊、麦香、安敏、李二妮、白凤娥等一系列女性形象，共同打造了一个女性群像，他们个性鲜明，敢爱敢恨。以乔大梅为代表的女性视角是这部小说的主要视角，即使那些男性如罗包、杨一凡、毛根等人，在小说中也都从属于女性，如罗包之于麦香和安敏，钱玉之于如花，毛根之于宋慧，养蜂女之于杨一凡等等。祖奶（乔大梅）的回忆是小说的主调，围绕她的罗包、北风（杨一凡）、毛根、如花、喜鹊等人的人生叙事如同复调和和声，历史与现实交替推进，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相互协同、交织，形成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和节奏美。
祖奶这一形象内涵丰富，寓意深刻。唯一的在世亲人嫡孙乔石头致富成为乔总之后，曾经的乡村少年俨然成了金钱与权力的化身。他跺一下脚，县城都要抖三抖，县长都要让他三分。金钱对权力的影响以及对人性的扭曲在乔石头身上表露无遗。乔大石要在垴包山建一座祖奶宫，供奉祖奶，把祖奶神化，为人祈福，保佑一方。表面上供奉祖奶，实际上却是为了他自己，祖奶只不过是他的工具。这一情节极具象征色彩。所有人对乔石头都毕恭毕敬，只有行将就木的祖奶对乔石头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她不仅是唯一反对建祖奶宫的人，也是唯一知道貌似强大的乔石头内心最脆弱的人，这是一个巨大的反讽。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作者在作品中适当融入了象征、意识流，甚至荒诞等现代艺术手法，使小说表现形式更加丰富多彩，蕴含深刻。如如花对花的迷恋、喜鹊对喜鹊的迷狂、乔石头筹建祖奶宫等等，无不带有象征、荒诞甚至寓言色彩。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既生动塑造了人物形象，又大大拓展了小说的疆域，极大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和思想深度，达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
作者：汪修荣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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