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配偶又递来一纸离婚协议。
尤其是刚刚,你连声道歉,终于打发走了投诉的邻居。或者,从学校为孩子求情回来,正在为孩子的未来,家庭下个月的开支而焦虑,后院这时又突然失火……
与一般家庭相比,自闭症家庭承受着更极端的压力,甚至要超过因为失业和投资失败而破产的家庭。因此,自闭症家庭似乎更容易解体。
不断有数据称,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远超一般家庭,最高的居然有80%。然而,事实究竟如何?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真比普通家庭高很多吗?是不是自闭症孩子造成了这一切……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80%离婚率:只是流传


“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高达80%”的说法,并非哪个网民随手编造,而是确实有来历,并且来头不小。
查阅各种文献溯源可知,“美国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高达80%”,最早是在2006年10月,自闭症之声的发起人、 Bob 和Suzanne Wright夫妻在接受NBC电台采访时指出的,但他们并没有引用任何科研调查「2」
而那时候Bob Wright还是NBC的总裁,总裁的话,大家就信了。
2007年,演员Jenny McCarthy在接受采访时,提到有家非盈利组织调查,自闭症家庭离婚率是80%「3」。虽然她没有直接说是自闭症之声,但很可能是引用的Bob 和Suzanne Wright夫妻的采访记录。
但搜索自闭症之声网站,却没有看到这方面的调查记录。
2008年,美国威斯康星州首府麦迪逊时报和丹佛邮报两份报纸「4, 5」,在报道自闭症家庭生活压力时,也提到了80%或85%的离婚数据。但他们只是简单地指出是家长听说的,同样没有引用数据来源。
所以,80%的离婚率数据,很可能并不是科研调查数据,而只是媒体的报道和坊间流传共同推动的,也许起源就是Wright夫妻的那个采访。

自闭症家庭更容易离婚?


2010年,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和波士顿大学的研究者调查了391个自闭症家庭和同样391个普通家庭的婚姻状况「6」
他们跟踪了1998年-2004年这些家庭的情况,发现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是普通家庭的2倍 (23.5% vs. 13.8%)。
文章指出,一般来说,夫妻离婚的高峰期在小孩子8岁之前。这时候,婚姻还不太稳固,面对养育小孩的压力和理念分歧,夫妻更容易离婚。
然而自闭症家庭,直到孩子26岁,父母离婚率都没有降低的迹象。
应该说,文章本身的设计思路还是不错的,有自闭症家庭,也有对照组,还有长期跟踪。
但是,作者在研究之前,就预设了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比较高。
此外,从数据来源来看,并不能让人信服。首先,样本量太少,只有391个自闭症家庭。而且,公认美国普通家庭的离婚率是在50%左右,而这次研究认为只有13.8%。所以,如果这个数据属实,那么自闭症家庭23.5%的离婚率反而只有全美离婚率的一半。
事实上,该项研究在选择不同家庭对照时,取样的方式和标准也存在问题:自闭症家庭来自威斯康辛和马塞诸塞两个州,而对照组的家庭则来自全美各地。
与2010年的研究不同,2012年,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Kennedy Krieger自闭症研究中心发表的研究则分析了2007年全美儿童健康的数据,总共77911个家庭,其中913个是自闭症家庭(孩子在3-17岁)「7」
研究者发现,64%的自闭症儿童与亲生父母(或者养父母)同时住在一起,与其他的非自闭症家庭的比例相当,甚至还高一点。
当然,由于数据收集方式不同,他们无法计算离婚率,但是这个数据充分表明,自闭症孩子并没有更多地造成父母的分离。
上面的两个研究都是基于美国的数据。
2015年,加拿大的9位学者,综述了全球发表的59篇文献(其中有近一半都是直接研究自闭症家庭离婚率的)「8」。数据表明,孩子诊断自闭症没有增加家庭的离婚率。
更早的1983年,美国印第安纳州的研究表明,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是26%,比该州40%的整体离婚率要低很多。当然,那个时候,自闭症的诊断谱系中还没有包括阿斯伯格综合征,相对来说,孩子需要的支持更多,给家庭造成的压力更大。
2008年,挪威的研究反而表明,自闭症孩子的家庭离婚率更低。
上述数据即便没有证明,自闭症孩子让家庭更加紧密,至少也无法证明,自闭症孩子瓦解了家庭。

不要让自闭症孩子背锅


1943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Leo Kanner在第一次定义自闭症后不久,便提出“冰箱妈妈”假设,认为自闭症是父母,特别是母亲的冷漠造成的。
尽管后来他否定了这个假设,但却被自诩为心理学家的Bruno Bettelheim充分利用,大肆散播「1」
养育一个自闭症儿童已经令很多家庭不堪重负,再被指责是人为原因,更是加剧了这种重负。
经过近50年的努力,臭名昭著的“冰箱妈妈”假设终于被推翻,今天却不断被人翻炒,还更新了花样:自闭症是由于创伤应激障碍造成的,或者伤害自闭症孩子最严重的是他们最亲近的人等。
如果说这些只是一些人,因为利益而信口开河,各种以科研为借口的所谓新理论,层出不穷:孕期妈妈的用药、感冒造成自闭症的研究,大抵只是为指责妈妈们创造了借口。
当必须在父母一方来找个人来背锅后,家庭内部的感情和关系一定会陷入困局。
因此,自闭症家庭在孩子诊断的那一刻起,最需要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停止互相指责对方的基因和不尽责。
炒作“自闭症家庭更容易离婚”还有个弊端,那就是不良的心理暗示。
2013年,美国布朗大学,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和耶鲁大学的三位学者研究了相同社交圈的离婚现象「9」。他们认为,相同的社交圈,一对夫妻的离婚会对其他家庭产生相同的影响,让其他夫妻也不会更严肃地对待自己的感情。
所以,没有依据地传播自闭症家庭的离婚率很高,或者将自己婚姻失败归咎于自闭症孩子,显然也会影响其他的自闭症家庭。
当然,养育一个自闭症孩子,家庭面临的压力可能更大:高额的教育费用,失去教育的机会,大量时间精力的投入,以及大众对自闭症的误解……
上述研究数据基本都来自高福利的欧美国家,在自闭症家庭承担绝大部分开支的中国,似乎也并不尽然一致。
但只要家庭成员齐心协力,压力和困难就不会像看上去那么大。
1992年,澳大利亚的心理学者 David E Gray等人研究认为,自闭症家庭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公众对自闭症儿童行为的不理解、不包容「8」。2002年,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Bruce Baker等人研究发现,孩子的行为问题比智力障碍,会给父母带来更大的压力「8」
所以,直面解决孩子的行为问题,便能事半功倍地缓解父母和其他养育人的压力。孩子的行为问题越改善,父母就会越恩爱。
文 丨 丫丫爸爸
编辑 丨 皮皮爸 夏天
图 丨 unsplash
作者简介
丫丫爸爸 (黎文生),北京师范大学本科和研究生毕业,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化学博士,自闭症儿童家长。2015年发起成立基于美国密苏里的非营利组织“小丫丫自闭症项目”,专注于自闭症的科普,介绍自闭症领域的最新观点和科研动态,旨在提高并纠正对自闭症的认识,倡导科学的干预方法,帮助自闭症儿童达到他们所能达到的高度。
参考文献:下滑动可浏览)

1. 自闭症的“冰箱妈妈”理论, 一个荒唐的假说:https://mp.weixin.qq.com/s/W7aye33P78avSey6_D_hYg

2. https://www.washingtonlife.com/issues/october-2006/bob-wright/

3. https://www.oprah.com/oprahshow/mothers-battle-autism/7#slide

4. https://madison.com/ct/news/local/health_med_fit/day-to-day-struggles-of-autistic-children-affect-entire-family/article_c42f9884-2c8c-11df-be20-001cc4c002e0.html

5. https://www.denverpost.com/2008/12/01/autisms-terrible-toll-parents-risk-hitting-a-breaking-point/

6. Hartley SL, Barker ET, Seltzer MM, Floyd F, Greenberg J, Orsmond G, Bolt D. The relative risk and timing of divorce in families of children with an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J Fam Psychol. 2010 Aug;24(4):449-57. doi: 10.1037/a0019847. PMID: 20731491; PMCID: PMC2928572.

7. Freedman BH, Kalb LG, Zablotsky B, Stuart EA. Relationship status among parents of children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 a population-based study. J Autism Dev Disord. 2012 Apr;42(4):539-48. doi: 10.1007/s10803-011-1269-y. PMID: 21590433.

8. Saini, M., Stoddart, K. P., Gibson, M., Morris, R., Barrett, D., Muskat, B., Nicholas, D., Rampton, G., & Zwaigenbaum, L. (2015). Couple relationships among parents of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Findings from a scoping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in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 17, 142–157.https://doi.org/10.1016/j.rasd.2015.06.014

9. McDermott R, Fowler J, Christakis N. Breaking Up is Hard to Do, Unless Everyone Else is Doing it Too: Social Network Effects on Divorce in a Longitudinal Sample. Soc Forces. 2013 Dec;92(2):491-519. doi: 10.1093/sf/sot096. PMID: 24748689; PMCID: PMC3990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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