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人类及其象征》“潜意识的过去与未来”,辽宁教育出版社。
几分钟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准备要谈的事情,当你刚想说时,却突然忘了。
或者,当你正要把你的朋友介绍给别人时,竟突然忘了朋友的名字。
虽然你说你忘记了,可事实上,这并不是忘记,而是明确的思想已变成潜意识,或者至少是暂时与意识相分离。
在感观上也有同样的现象。
比如,我们正在听一段连续的但音量微弱的曲调,听起来曲子好像时断时续。这种现象其实是由于人的注意力周期性的增加或减少造成的,并不是曲调上有什么变化。
但是,如同一辆汽车转过拐角,失去踪影一样,当某个事物从我们的意识中消失时,事实上它仍然存在。
那汽车实际上只是离开了视线,而正如我们日后也许还会看到它一样,我们的意识还是会回想起曾失去的东西。
因此,潜意识包含着很多一时隐蔽的思想、印象或概念,尽管它们从意识中暂时消失了,但仍然会继续影响我们意识的心理过程。
例如,有个人“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打算拿什么东西。然后他停下脚步,露出茫然的神色;忘记了该做些什么,他像梦游似地双手在桌上的东西中乱抓乱拿。
他暂时忘记了本来的目的,但在潜意识中他仍然受到最初的行为目的的指引。最后他想起了该拿什么东西。这就是他的潜意识唤起了他的记忆。
如果你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你就会发现他所做的许多事好像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不过,假如你问他,你就会发现他的行为与大脑里所想的不一致。
他在听,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在看,但同瞎子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什么,但什么也没明白。
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以致于专家们很快就明白了,精神病患者的潜意识内容表现得似乎是有意识的,在这些情况下,你无法确定他们的哪些思考、言语或行为具有意识。
他们的精神状态之所以不确定而出现易变的行为,完全是由于其意识被潜意识扰乱的缘故。甚至他们的皮肤感觉也表现出与其病态知觉相似的被动。
但是,在症状出现的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毫无意识。当医生对这种病人施行催眠术时,他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一过程。
我记得有个女人,她被送到医院时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当她恢复意识时,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或为什么住进医院,甚至连日期也不清楚,不过她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当我给她催眠以后,她就把她为什么病倒,如何来到医院,谁批准她入院等等细节告诉了我。所有细节都能被证实。
她甚至把入院的时间也说出来了,因为她曾在入口大厅看到了一个钟。
在催眠作用下,她的记忆与有意识的人一样清晰。
当我们讨论这类问题时,我们通常是要依靠临床观察提供的证据。因此,许多评论家假设潜意识和其所有的相关表现都属于精神病学的范围。
他们认为,任何潜意识的表现都是某种神经衰弱症或精神病,它们与正常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神经衰弱现象绝不是疾病的产物,它们实际上只是正常出现的病理现象的夸张表现;只是因为它们是被夸张的,所以较之正常的同类现象更明显。
比如,歇斯底里征兆可以在所有正常人身上看到,只是它们很微弱,往往还没被注意到就消失了。
遗忘也是正常现象,其中某些意识观念失去了它们特殊的能力,因为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当兴趣转移时,它把先前注意到的事物留在阴影里,就又把刚才照过的地方留在黑暗中一样。
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意识一次只能清晰地保留几个完整的意象,并且即使这样,其清晰性还会有波动。
但是,被遗忘的观念尚未从存在中消失。
它们浮现在潜在的状态中——正好在记忆的阈限之外——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动再现,通常是在显然已遗忘多年之后。
在此,我所谈的是我们有意识地看到或听到,随后又遗忘的事。
除此之外,我们也在看、听、嗅和尝很多东西,而同时又没注意到它们,或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波动了,或是因为对我们感觉的刺激太弱了,以致不能留下有意识的印象。
然而,潜意识注意到了它们,而且这种潜在的感官知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我们注意(意识)的范围之外,它们影响着我们待人接物的方式。
我发现特别能表现这一点的一个例子是一位教授提供的。
他和一个学生走在乡村小路上,被严肃的谈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然,教授注意到,他的思维被一股意想不到的童年记忆打断了。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谈话中似乎没有任何与这个回忆有关的事。
回头再看时,他发现是在刚才经过一个农场时,童年的回忆涌上来的。他走回到刚才出现幻想的地方。回到那里时,他注意到有一股鹅的气味,他意识到是这种气味触动了他的记忆流。
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养鹅的农场,鹅具有特征的气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这种印象早已被意识遗忘。
当他经过那个农场时,他的潜意识注意到那种气味,这种潜意识的知觉唤起了早已遗忘的童年记忆。
其知觉是潜在的,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刺激又不太强,不能使它直达意识。然而,它已把被“遗忘”的记忆唤醒了。
这一“线索”不仅可以解释神经症的征兆,还可以说明视觉、气味或声音可以唤起在过去环境下的良性记忆。
另一个例子是,一个姑娘在办公室里忙着,她的情绪和身体状态都很好。
不一会儿,她感到头痛,并表现出很不愉快的征兆。
原来,她在无意识中听到了远处轮船的汽笛声,这在潜意识中使她想起了与恋人分手的时刻,那是她曾极力要遗忘的不愉快的记忆。
除了正常的遗忘,弗洛伊德描述了好几种与不愉快记忆的“遗忘”有关的病例——人们迫切需要遗忘的记忆。
正如尼采(Nietzsche)指出的那样,当骄傲过分强烈时,记忆就会消失。因此,在失去的记忆中,我们遇到很多由于不愉快和矛盾本性所引起的潜在状态(以及它们被自愿再造的不可能性)。
心理学家称之为“被压抑”的内容。
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
有一个秘书嫉妒她老板的助手,她习惯性地忘记邀请那个人参加会议,尽管名单上清楚地写着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如果质问她,她干脆就说“忘记了”,或“因被打扰而忘记了”。
她绝不承认——甚至对自己——忘却的真正原因。
许多人错误地高估意志的力量,以为他们不决定和不企图做的事情,就决不会发生。但是,我们必须学会仔细区别心灵意向性和非意向性的内容。
前者来自自我个性;后者则来自与自我不统一的根源,是其“对立面”。
正是这“对立面”,才使那个秘书每次都忘记邀请老板的助手。
我们遗忘我们曾注意或经历过的事,其原因有许多;而且,也有同样多的方法能使它们回到意识中。
一个有趣的例子是潜在记忆,或“隐藏回忆”。
一个作家可能按预定的计划潜心写作,编排论点或发展故事,这时他会忽然偏离原题。
也许是一个新想法出现了,或是一个不同的意象,或是一个完全新的副情节涌进他的脑海。如果你问他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样,他会无法回答你。
甚至他挖掘出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明显是不知道的素材。但有时他所写的东西与另外一个人的作品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那是他相信他从没见过的作品。
至此,我所谈到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精神这部分复杂的功能和性质的概说。
但是,还应指出我们的梦的象征可能自然地从中产生潜在材料的种类。这类潜在材料可能包括所有动因、冲动和意图;所有知觉和直觉;所有理性或非理性思考、结论、归纳、演绎和前提;所有感情的变化。
其中任何一种或全部都可以作为部分的、暂时的、或不变的潜意识形式。
这类材料大多数成为潜意识的了,因为意识心灵中已经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它们似乎变得无聊或毫无关系,或是有某种原因使得我们希望把它们推出视线之外。
事实上,我们这样“遗忘”是正常和必要的,以使我们的意识心灵有地方容纳新的印象和观念。
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所期待的任何事都会仍在意识阈限之上,我们的心灵就会变得难以想象的杂乱。
今天,这一现象已被广泛认识到,以致大多数懂点心理学的人都认为这个说法是正常的。
但是,潜意识不只是存储过去的事情,而且充满未来的精神状态和观念的萌芽。
它们从心灵的黑暗深处成长起来,就像一朵荷花一样,并形成潜在精神的最重要部分。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能发现这些。有时左右为难的问题被惊人的新方法解决了;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学家把一些最佳观念归功于从潜意识中忽然出现的灵感。
能占有这些丰富的材料,并有效地将其转化运用到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现上,就是一般被称为“天才”的标志之一。
科学史上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比如,法国数学家彭加勒和化学家开普勒的重要科学发现,正如他们自己所承认的那样,要归功于潜意识突然出现的图形“启示”。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由所谓“神秘的”经验联系到类似的突然启示,他由此在一闪念中看到了“全部科学的秩序”。
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芬逊(Robert Stevenson)花了多年时间寻找能适合他的“人类双重存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这时,《化身博士》的情节突然在一个梦中向他显现出来。
人类精神创造这种材料的能力是特别有意义的,尤其当接触到梦的象征时,因为我一次次在实际工作中发现,梦包容的意象和观念不可能只用记忆来解释明白。
它们表现出从未达到意识阈限的新思想。
潜意识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与关系,而“梦是通往潜意识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