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中国新闻周刊
#男子8年拍到2000种罕见植物开花#
“植物猎人”杨宗宗的日程跟着花历走。他住在新疆乌鲁木齐,四月积雪融化,他便动身前往北疆寻找野生郁金香和独尾草,等这些早春的“短命植物”都过去,他又会去阿勒泰或伊犁寻找野生的新疆芍药和猪牙花。及至夏天,他会驱车前往帕米尔高原等待翠雀花和克什米尔雪莲的盛开,而当秋天来临,乌鲁木齐周边的藜科植物又成了新的乐园。
过去八年,从小热爱新疆植物的杨宗宗一共发现了8个新物种、拍下2000多种罕见植物开花。2021年起,他将遇到的稀奇古怪的植物与他了解的植物知识都发布在了抖音上:生长在戈壁滩上的扭果花旗杆、初夏时散落在阿尔泰山的全缘铁线莲、牧场上鲜艳的天山红花,盛放在冰川脚下的雪莲花……有些植物,人们在生活中常见却不认识,还有一些则是国家级濒危物种。
图片来源:杨宗宗抖音视频截图
“我做抖音科普,就是想唤醒大家对植物保护的认识。只有提高了大家对物种的认知、提高了国民的科学素养,我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保护的问题。”杨宗宗说。对于他来说,记录并分享这些植物的生命历程,不是别人赋予的责任,而是自己的选择——虽然没走上学术道路,但他仍然确信自己是那个被植物选中的人。
“还是放弃不了”
杨宗宗第一次对植物产生浓厚兴趣是六岁,那时家里有一本叫《新疆中草药手册》的书。书上的绘图让杨宗宗见到了植物各种各样的形态,他觉得它们既神秘又安静。
那时杨宗宗还没见过真正的大自然,他1984年出生于乌鲁木齐市区,与植物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去屋后的花园偷吃花蜜。但他热爱植物。爷爷是党校教授,在家属大院后辟了一块二十平米的土地栽种杏树、葡萄和蔬菜,他常跟着爷爷去浇水,见到新冒出来的杂草,他能蹲着端详老半天。
1996年11岁的杨宗宗在新疆喀纳斯湖研究药用植物
读中学后,杨宗宗对植物更加痴迷。14岁时,他在海拔2000多米的山地采集到一种零星分布的奇怪植物,花很小很密、萼片呈卵状、花瓣呈匙形,他回家翻遍各类植物书都没找到相关文献记载,只得将植物标本寄给中国兰科植物研究泰斗陈心启教授。一个月后,陈教授回信,确认这是新发现的物种“小花鸟巢兰”。
杨宗宗的探索精神很快兑现成了荣誉,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全国中学生生物学联赛”全疆第一名……高二时,杨宗宗便被保送至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但作为偏科生,杨宗宗的数理化基础薄弱,跟不上课程。大二下学期,他选择离开学校。那几年,杨宗宗相当沮丧。他烧掉了几乎所有与植物相关的书籍与标本。那时他最纠结的事是跟朋友们一起上山玩,朋友问这是什么花,他心里明明很想偷偷看一眼,却故意说:“不知道,现在不研究植物了。”
之后杨宗宗做健身教练、开健身房,生活逐渐富足稳定,然而那种缺失感却始终如影随形。2014年二三月间,奶奶要搬家,让杨宗宗去拿自己的东西。就在以前居住的那个小房间,杨宗宗找到了一本《中国植物志》第68卷。
“以前发誓不再研究植物了,结果发现还是放弃不了。”那个夜晚,杨宗宗翻开了这本用牛皮纸包的书,他发现,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无形中多了一份传承的责任”
失而复得,使杨宗宗愈发珍惜与植物的感情。有次从国外网站买《哈萨克斯坦植物志》,书皮书页全磕掉了,他便自学书籍修复与装帧,用毛笔蘸乳胶,一张一张粘好。他买了几大摞制作标本的白色卡纸,每周末都去山里采集标本,以前他更偏爱那些好看的,如今却更愿意采集那些难度大的。“可能没有无缘无故的失而复得,所以好像更能沉浸下去,更有使命感了。”2017年,杨宗宗去向植物学家沈观冕先生求教,事后没多久,老先生就去世了。杨宗宗很悲伤,更觉得“无形中多了一份传承的责任”。
那几年,现实也逐渐严峻起来。杨宗宗去拍新疆郁金香,发现很多人在挖采,他告诉他们白色的鳞茎含有秋水仙碱,吃多了容易中毒,他们却说:“什么郁金香,这是野菜,我们都吃了多少年了?”
天山郁金香
很多人对植物一无所知,对一些濒危物种也缺乏认知。比如阜康阿魏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遍布伊犁中部,但因其较高的医用及经济价值而遭到滥挖贩卖,到2016年杨宗宗决定寻找阜康阿魏时,它在百度上已经被注明“已灭绝”。杨宗宗找了它三年,才终于在已经被开垦成农田的原产地上找到几棵小苗。
这两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杨宗宗,他意识到研究植物不能只是埋头荒野与书斋,还需要面对人群。
“植物与人的关系最近,无论吃、穿还是观赏、绿化,都有它的参与,但人对植物的关注最少。”在杨宗宗眼中,做植物科普比动物科普更困难。“熊猫、雪豹、猴子各有特点、自带属性,可以影响到人的感情,可植物是中性的,人类的关注点只在于好不好看、能不能吃,所以我现在更要告诉大家它背后的故事以及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它。”
2017年,杨宗宗创办自然里植物学社,全身心投入到了植物科普教育工作中。去年,他又与两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出版了《新疆北部野生维管植物图鉴》——这是国家科学技术学术著作出版基金成立24年来第一次支持民间个人团体著书。杨宗宗急迫地想让人们接受真正的知识,他说:“我们要科普的不仅是植物的实用性,还有它的生态价值以及对社会、对整个地球命运的重要意义。”
在短视频上做科普
2021年,杨宗宗入驻抖音,今年5月起,他不仅讲解植物,也把自己寻找植物的过程发布在了账号上。虽然呈现出来的多是成功案例,但其实每次拍摄,都有一半的几率无功而返。
比如7月21日,杨宗宗与搭档雷一鸣一同在阿勒泰地区一个叫三道海子的地方找阿尔泰雪莲。汽车开到哨卡附近便无法前行,二人只能在碎石坡上手脚并用爬行,终于到达海拔三千米的冰川时,雪莲仍然没有踪迹。二人决定分头行动,结果没多久,杨宗宗就遇到了两三米高的巨石阵。巨石阵足足有一两平方公里,像迷宫一样,而此时已过七点,太阳眼看就要落下,风越刮越大,头顶还不断有岩雷鸟飞过。杨宗宗没有找到雷一鸣,只得往下撤,可一路上任凭他喊破嗓子,也没找到同伴。被熊叼了、从山坡上滚下去了……杨宗宗心里晃过很多糟糕的结果,后来一直走到冰川下的山坳里,他才看到对面山头有一个移动的身影。
“出发以后,惊喜与失望总是各参一半。”杨宗宗说,“所以我们的视频永远是未知的,没有脚本、没有文案,记录的都是现场发生的真实情况。”
视频里,杨宗宗经常穿运动T恤出镜,因长途跋涉,他介绍植物时总是气喘吁吁,有时蹲在地上,有时趴在悬崖上,有时娓娓道来,有时则会因欣喜若狂而语无伦次。
杨宗宗逐渐发现,这样直接的表达非但没有影响观感,反而发挥了短视频的优势。“短视频直观、生动,特别适合植物,因为植物本身不会动,所以通过动态展示,能更好地让人们接受它。而且它记录我们探索的过程,有惊喜、有失望,人们能感同身受。”杨宗宗说,“比如这几期拍雪莲,我很激动,就有留言说自己听着也很激动,我就觉得大家或许能从我的感受上感受到植物有多么重要、一个人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找到它,以后见了就一定不能采,我想这也是科普的一种效果。”
杨宗宗不仅想把抖音账号做成一个单向输出的科普课堂,也想把它做成一个植物爱好者的交流平台。有人说自己原先不感兴趣,多看了几个视频竟喜欢上了植物;也有人发私信说“终于找到组织了”;还有一个以马齿苋为课题参加科技比赛的孩子来求教,杨宗宗不仅给出专业建议,还让他把不懂的问题发到粉丝群,发动大家一起解决。对于知识分享,杨宗宗的态度一贯慷慨而开放:“我希望通过抖音形成各种各样的讨论,影响更多层面的人。”
如今的杨宗宗早已将植物当成生命之火。他放弃了健身房的事业,收入主要依靠公益基金会的支持、研学课程和做自然旅游导览,偶尔承接一些官方机构的调查项目。
杨宗宗拜访王文采院士
过去八年,他一共发现了8个新物种,其中有5个新物种的论文是与王文采院士联合发表的。对于他而言,这就如同发现了宇宙中的某个小行星一样兴奋,虽然它一直存在,但是是一个叫杨宗宗的人确认了它的存在——“就好像是我把它生下来的感觉”。
植物也以自己的方式慰藉着杨宗宗,每次心里不痛快,他就会坐在工作室,在一盏黄光的小台灯下做标本。
他说:“植物很安静、不攀比,是慢性子,只生活在自己该生长的地方。为了繁衍后代这个目标,它进化出很多本领,这对于人也是一种启发——当我们决定去做一件事,假如不能改变恶劣的环境,那就去适应它,同时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植物是这样,杨宗宗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