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在接受某媒体采访中,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痛苦”,一共提了35次。
此外,提了20次“孤独”,14次“伤害”和11次“忍受”。
他口中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童年。
童年
20世纪60年代,麦家出生在浙江富阳的一个小村子里。
外公是基督教徒、爷爷是大地主、父亲是“右派”,那个年代的“地富反坏右”,他家就占了三个,可想日子有多不好过。
从小被人欺负、被人歧视,甚至老师也对他恶语相向,嘲讽他“头上戴三顶黑帽子还怕冷”。
12岁的时候,有同学骂父亲“美帝国主义的老走狗”,骂他是“美帝国主义的跟屁虫”。麦家听了气疯了,堵在人家门口,要跟对方“决一死战”,捍卫父亲的尊严。
父亲听说后急忙赶来,本以为“父子同心”的麦家扑向父亲,哭诉委屈。
没想到父亲却当着众人的面,二话不说,两个大耳刮子扇了过来。
他顿时鼻血喷涌,流进嘴巴,流过胸前,一直流到裤裆。
在村里,老子打儿子是无比正常的事情,父亲以前也总是用毛竹鞭打他,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令他恨过。
从那之后,麦家与父亲的隔阂在他心里深深扎下了根。他再没喊过一声“父亲”,和父亲不得已共处一室时,他只是沉默。
他恨自己的出身,恨所有嘲弄他的人,恨这里的一切。他迫切想要逃离,逃离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
逃离
机会很快出现了。
1981年,麦家参加高考。
数学100、物理98,而语文只有60分,但正是因为偏科,他被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录取,毕业后被分到某情报机构工作。
这是一个生活在地底下,不能被阳光照耀到的岗位。但敏感的麦家为这群特殊军人的才华和胆识深受感触,为他日后创作《解密》《暗算》等一系列特情文学埋下了种子。
“小时候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交不到朋友,日记本是我仅有的朋友,写日记是我唯一与人交流的通道。”麦家曾在访谈中透露自己是如何走上写作这条路的。
1986年,麦家以多年写的日记为素材写成第一篇小说《私人笔记本》。也是这样和军艺结缘,继续读书。
1991年临毕业前,别的同学都已经准备离校工作,他却发神经一样哪里也不去,准备写一个“大东西”。
这就是后来的《解密》。当时他也不会想到,这部小说将耗掉他整个青春。
投稿、退稿、修改、重写,总共17次。
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那段被人歧视、被人唾弃的日子。童年的创伤让他变得敏感脆弱,也格外倔强偏执。
2002年,《解密》终于出版。出版后斩获中国国家图书奖、第六届茅盾文学奖提名等8项文学奖,麦家一战成名。
2003年的《暗算》,2007年的《风声》,麦家开始从一名普通的作家,变成了影视公司争相疯抢的人,可谓名利双收。
但他的心里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和解
离开家乡的十多年,他一直抗拒回那个小村子。
给家里写的信,抬头只写“母亲好”,买的衣服、食品、家用品,只有母亲一份。
毕业后,他把身份证上的名字从“蒋本浒”改成了“麦家”。结婚生子,没有请父亲去家里做过客,儿子两岁才在妈妈的陪同下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
他和父亲的冷战终止于2008年。
父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那个粗暴的老人开始缓慢遗忘所有人、所有事。
疾病总是让人心力疲惫,敲掉所有顽固的面具。
他主动缓和关系,每个周末都回村里,给父亲喂饭洗脚,按摩松弛的肌肉,抱他上床睡觉,带他去北京、上海旅游。
他希望父亲能偶尔清醒,亲口对他道歉。但父亲的病已经非常重了,直到2011年去世,麦家再没有见过父亲清醒的状态。
那是他最消沉的一段日子。
心中痛苦、悔恨、难过的情感淹没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从父亲的离世中抽出身来,每天就是躺在父亲去世的床铺上发呆。
麦家停止了写作,这一停就是三年。
终于,他开始坐下来写《人生海海》。
他第一次在写作中触及真实的现实,写了一直憎恨的那个村庄,写了欺负他的同学和自己在学校里受的侮辱。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写了父亲。
他几乎足不出户,甚至严格规定自己每天只写五百字,把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挖出来献给这部作品。
写了删,删了写,从2014到2019,他沉淀了5年。
在《人生海海》的结尾中,“我”原谅了村子里造成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麦家也达成了与故乡和父亲的和解。
他终于可以拥抱敏感、自卑、脆弱的自己,获得了一种温和的平静。
但那道疤还是留下了。麦家反复叮嘱妻子,不要让自己近距离接触儿子,生怕变成像父亲一样的父亲。
“童年是想剪也剪不掉的尾巴,是留在水泥地上无法消失的痕迹,”麦家如是说,“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策划|李 
撰文|董君颖
编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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