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扬州日报
“我报考西南联大中文系,就是因为这个大学中文系有闻一多先生、朱自清先生,还有沈从文先生。”1939年夏,汪曾祺千里迢迢辗转来到昆明应考,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尽管汪曾祺是“爱逃课的个性才子”,但西南联大的精神气质却成就了一位“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李廷先喜旧诗,尊文言……”1942年9月23日,中国比较文学之父吴宓,在其日记中记录了其与历史系学生李廷先“散步翠湖,月下久谈”的情景。这简短的记录或许早就透露了当时的西南联大学生、后来的扬州大学教授李廷先的治学方向。《唐诗鉴赏辞典》《宋诗鉴赏辞典》《唐宋词鉴赏词典》《元曲鉴赏词典》《古文鉴赏词典》……《唐代扬州史考》,更被誉为“唐代扬州的百科全书”。
□ 李友仁
提起汪曾祺,可谓声名显赫。他是一位妙笔生花、蜚声海外的文坛大师。而李廷先,除了圈内人,知道他的人不多。其实,李廷先也是一位著书立说、独树一帜的文史大家。
才华横溢汪曾祺
“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精神方面的东西,是抽象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格调,难于确指,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存在,如云如水,水流云在。”
汪曾祺(1920-1997),生于高邮。曾就读于高邮县初级中学、私立扬州中学。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
1939年夏,汪曾祺千里迢迢辗转来到昆明应考,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1944年肄业。他后来多次说过:“我报考西南联大中文系,就是因为这个大学中文系有闻一多先生、朱自清先生,还有沈从文先生。”
汪曾祺可能是西南联大校友中撰写文章回忆在西南联大经历文字最多的人。他将亲历、亲见、亲闻之事娓娓道来,还经常穿插一些奇闻趣事。而别人写汪曾祺在西南联大的文章为数也不少。
比汪曾祺高一级的外文系学生、翻译家许渊冲回忆了刚上大学时的汪曾祺的模样。他写道:“我第一次见到汪曾祺是1939年在联大新校舍25号门外。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典型的白面书生: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穿一件干干净净的蓝布长衫,给新校舍的黑色土墙反衬得更加雅致,一看就知道是中国文学系才华横溢的未来作家。”
然而,在汪曾祺的舍友,后来成为历史学家、思想文化史学家、翻译家的何兆武的笔下,汪曾祺模样变了。他写道:汪曾祺“头发留得很长,穿一件破的蓝布长衫,扣子只扣了两个,趿着一双布鞋——不提脚后跟,经常说笑话,还抽烟,很颓废的那种样子。”闻一多看见汪曾祺的颓废精神状态,曾将汪曾祺叫去“痛斥了一顿”。
汪曾祺的舍友、后来成为翻译家的巫宁坤评价汪曾祺说:“汪曾祺那时跟我上下铺,他对于语言的敏感对我们那帮同学都有影响,当时去看沈从文我们都是一起去的。汪曾祺是大才子,我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汪曾祺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常不上课,但是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去看书。有时只我一个人。看一夜书,到天亮才回宿舍。”
汪曾祺称中文系的学风和别的系差不多:民主、自由、开放,中文系的学生更为随便。他举了个例子:“记得我在皮名举先生的《西洋通史》课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国的地图,皮先生阅后,批了两行字:‘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似乎这样也可以了。”
汪曾祺称中文系教授对学生的要求不严格,朱自清是个例外。朱自清上“宋诗”课,一首一首地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
汪曾祺讲沈从文对他习作的指导。他写了一篇小说,有许多对话。他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从文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在打架!”从此他知道了,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汪曾祺讲学生宿舍的情况:“土墙,草顶。土墙上开了几个方洞,方洞上竖了几根不去皮的树棍、便是窗户。挨着土墙排了一列双人木床,一边十张,一间宿舍可住四十人,桌椅是没有的。两个装肥皂的大箱摞起来。既是书桌,也是衣柜。”
汪曾祺爱逃课。据说,他当时之所以报考西南联大,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这所大学的学生上课、考试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 2014年7月16日《中国社会科学报》刊登了史飞翔撰写的文章,题目就叫《汪曾祺:爱逃课的个性才子》。
朱自清的课逃,闻一多的课也逃。闻一多心知肚明,期末考试,却给这个经常逃课的汪曾祺打了最高分。有一次,一位同学临近期末,一份关于李贺诗的读书报告的作业却写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找汪曾祺代笔。汪曾祺一夜之间就写好了。那位同学交给闻一多,闻一多大悦,赞赏不已:“这位同学,比汪曾祺写得还要好!”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闻一多的一个学生,一篇文章没有完成,就把汪曾祺以前写过的文章要来抄写了一篇,交了上去。闻一多看了很不高兴,说:“你这篇文章,风格完全是汪曾祺的风格,怎么变成了你的名字?”弄得这位学生很不好意思。
汪曾祺之所以要逃课,一是为了读书,二是为了喝茶。只要有机会,汪曾祺就跟合得来的同学跑到茶馆里,一本书,一壶茶,一泡就是一整天。别人去听课,他去泡茶馆;别人做学问,他在写小说;别人念洋文书,他在翻线装书。
1944年,为生活计,汪曾祺在昆明北郊观音寺的一个由联大同学办的“中国建设中学”当教师,在两年的教学期间,汪曾祺写了小说《小学校的钟声》,重写小说《复仇》。后由沈从文推荐给郑振铎在上海主办的《文艺复兴》杂志发表。此外,还写了小说《职业》《落魄》《老鲁》等。这期间汪曾祺与同在中国建设中学任教的施松卿相识,相恋。
汪曾祺原本应于1943年毕业的,因体育和英语不及格而留级到1944届。偏巧又遇上政府当局为适应抗战需要,征调1944届的男生入伍,全部上前线当译员。汪曾祺不愿去,这样,他就只能拿到肄业证书。
汪曾祺总结西南联大対他的影响说:“我生活得最久,接受影响最深,使我成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作家——不是另一种作家的地方,是西南联大。”“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母校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是“精神方面的东西,是抽象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格调,难于确指,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存在,如云如水,水流云在”。
浪漫严谨李廷先
“与历史系学生李廷先,散步翠湖,月下久谈。李廷先喜旧诗,尊文言,恶‘研究’。尤赞佩姑丈《审安斋诗》,推为近代第一。询‘乾坤杯酒珠盘会,风雪梅花绣纛飞’之指意,宓为讲说,大叹服。”
李廷先(1918-2003),原名李正安,生于河南孟县(今孟州市)。扬州大学教授。
他是本系列文章中所介绍的若干位人物中唯一的一位在扬州生活、工作的西南联大的杰出校友。
关于他的出生地及原名,均未见记载。经咨询其子李晓廷,方知晓。李晓廷特地介绍,李廷先所在的李氏家族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主要经营粮棉油及日用百货,民国年间孟县将台街上绝大多数店铺曾经都是李家经营的,还将生意做到了郑州、洛阳。全面抗战爆发后,李家迁至孟县的禹寺镇,镇上近一半店铺为李廷先的父亲李明章所开。
李廷先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历史系,是吴宓的得意门生,曾得到吴宓的悉心指点。而吴宓是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
李廷先二年级第一学期开学不久,就已经入吴宓之法眼。据吴宓1942年9月23日的日记记载:“与历史系学生李廷先,散步翠湖,月下久谈。李廷先喜旧诗,尊文言,恶‘研究’。尤赞佩姑丈《审安斋诗》,推为近代第一。询‘乾坤杯酒珠盘会,风雪梅花绣纛飞’之指意,宓为讲说,大叹服。”李廷先的高足、曾任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的丁帆教授点评说:“能够与吴宓大师交往的人不多,能够如此耐心聆听一个学生讲述旧诗,可见其对李廷先的器重,可以想象到年轻时翠湖月下的李先生在吴宓先生面前眉飞色舞说诗的情景,否则何以叩动了大师的心扉,去为之解诗呢,何以让这个学生‘大叹服’呢?!没想到,李廷先先生竟有如此的浪漫主义情结,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有趣的人。”
李廷先曾参与撰写和审订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宋诗鉴赏辞典》《唐宋词鉴赏词典》《元曲鉴赏词典》《古文鉴赏词典》等。
李廷先的力作《唐代扬州史考》,被誉为“唐代扬州的百科全书”,是扬州文化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此书1992年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据在扬州工作、生活多年的资深作家朱千华回忆,因扬州又有许多唐代遗址被发现,他把这些信息全部反馈给李廷先,建议李廷先修订《唐代扬州史考》,重新出版。李廷先接受了朱千华的建议,不顾年迈体弱多病,抖擞精神,以顽强毅力,将几十万字的著作一字一字过目,重作修订,又增补资料10万多字。煌煌著作《唐代扬州史考》,得以再次出版。一位84岁的老者为何能完成这一壮举?朱千华总结说,这是因为西南联大传授给了包括李廷先在内的一代学人踏实、严谨、勤奋的优秀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