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说:“做一个有思想的电影人,这是我所希望的,也一直在做。”
7月3日,据港媒报道,香港著名导演、编剧罗启锐于2日辞世,终年69岁。消息称罗启锐为突发心脏病,在送医途中离世。
罗启锐同时代另一位看起来是走了截然不同电影道路的香港导演王晶,在微博上发了一段让人痛心的感慨——那么有才,那么英俊,总觉得他还能做更多,世事无常,我们这一辈,也到了一个一个走的时候了,再会。
香港导演王晶微博纪念罗启锐罗启锐是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是《岁月神偷》的亲历者,是一系列带有人文气质香港电影的书写者。他导演的作品不算多,但几乎部部都是当年拿奖的大热门。他的电影票房不算高,但合作过的大明星不计其数,连成龙都找他来写关于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他是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系的精英学院派,但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香港电影的本土特色和情怀,他一贯坚持港产片的本地色彩,他电影中的小人物情怀,香港本土情怀每每让人看来都如此生机灵动又余味悠长。《岁月神偷》 自传式电影纪录香港变迁
罗启锐最为观众所熟悉的电影当然是那部《岁月神偷》,事实上,这部2010年才得以面世的电影,是罗启锐的电影“初心”。他曾透露自己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第一个写的电影剧本就是这个。但当时投资方听说是讲他自己哥哥的故事,而罗启锐又刚刚从海外留学归来名不见经传,说这种片不会卖,还是不要做了。于是当时出于先在行业立足的权宜之计,他和夫人张婉婷先了拍了成家班的故事,这部名叫《七小福》的电影于1988年上映,为他和张婉婷赢下了第25届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编剧,还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
《七小福》海报直到21世纪以后,他和张婉婷各自投了一个关于回忆的故事,罗启锐对哥哥的回忆“战胜”了张婉婷对妈妈的,这个项目才有机会被拍出来。那时罗启锐已经人到中年,对于童年的追忆多了几分更厚重的沉淀。
《岁月神偷》海报《岁月神偷》用小孩子的眼看世界,用小孩子的方式讲诉当年香港普通人的故事,以真正的小人物诉说“小人物”。那个孩子,就是罗启锐自己。电影中,罗进一、罗进二兄弟二人趴在收音机前聆听《I Want to Be Free》并随之哼唱的温暖画面,令不少观众动容。罗进一的原型就是罗启锐的哥哥,罗启锐和哥哥感情一向很好,哥哥患病不幸离世,对他影响颇大。“我真的相信了奶奶说的‘只要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把苦海填满,就能与亲人相见’的说法,把自己从四处‘偷’来的宝贝统统扔进海里,可还是没有见到哥哥。”罗启锐曾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起自己面对亲人离去的怅然。
《岁月神偷》片场照罗启锐当时对演员的选择出人意料,任达华是香港电影中警匪黑帮片常客,而吴君如始终是那个“大笑姑婆”,但罗启锐却找了他们来演文艺片。后来他说,“我有点挑战观众的想法,也有点挑战我自己。刚好他们看完剧本以后都喜欢,都愿意演,我就说,我们一起赌一把吧!”尽管任达华早已是公认的香港实力派男演员的代表,《岁月神偷》依然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获奖作品。
任达华微博纪念罗启锐任达华听闻罗启锐去世噩耗后非常难过,他在微博上表示:“真的难以接受,罗启锐先生就是我的老师、家人般的挚友,他离开我们了,过去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现:我们在《岁月神偷》片场,一起吃钵仔糕,一起专注地拍摄擦皮鞋那场戏……”跳开罗启锐的私人回忆,《岁月神偷》堪称庶民角度的香港社会史、政治史。电影为观众讲述了鲜为人知的香港往事,既有亲人、邻居、同学间的温馨情意,也不乏对当年社会歪风邪气的揭示。影片不溢美,不隐恶,再现了在大时代变迁中,作为底层市民既随波逐流又奋争不甘的生活,因真实地呈现了普通人的各种情感,使其具有平民史诗的品质。
《岁月神偷》剧照而这部电影之于香港的另一重力量是,它真的保护了香港的一处街区免于被拆除的命运。影片拍摄时,恰遇香港政府要把永利街大部分拆除,只留下其中的三栋保护起来。为了拍电影,也为了保护香港的记忆,罗启锐带着当时的主创们多次在记者会上呼吁,希望能够把这个老街保留下来。而最终,因为《岁月神偷》的拍摄,保住了正要被拆除的永利街,香港特区政府做出决议,永利街已成为香港的民俗保护街。不同于外界将金像奖4项大奖、柏林电影节水晶熊等荣誉视作这部影片为罗启锐带来的嘉奖,罗启锐看待这部影片的意义就只是,“拍过之后,我轻松许多,像是把记忆有序地摆进了格子中,我就放心了。”
他成长的青年时代,也是他后来所一直怀念的,“我在六七十年代长大。所以我特别怀念这段时期,我觉得它是香港非常有想象力、非常有活力的一个时代。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六十年代不单是对香港,对全世界来讲,这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代。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地区都是在这个时代中起步发展、活跃起来的。我的青春期发生在这时,我很喜欢那段经历,虽然也有很多悲哀。也许是因为很多很多我的第一次都是发生在六七十年代,它让我哭过,也让我笑过,所以到现在,我还是非常缅怀。”
罗启锐在《岁月神偷》片场无法高产的知识分子电影人高中毕业后,罗启锐想学习电影,但当时香港还没有大学开设此类专业。罗启锐只好学了与之沾边的文学。毕业后,电影梦仍存在于他心中,由于家中无力负担他出国留学的费用,罗启锐自己打工攒钱。他做过银行职员,后来从事过广告业,且一度做得有模有样,但他仍无法放弃电影梦。最终,他考入纽约大学电影系,那是他梦开始的地方。也是在大学里,他结识了事业和人生都最重要的伙伴,张婉婷。他们后来共同创作完成了《秋天的童话》《玻璃之城》《八两金》《宋家王朝》《三城记》等始终以情动人的电影。
罗启锐与张婉婷两人曾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谈到他们的合作,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大学拍作业时一般的赤忱,过分的默契早已难分彼此,分工上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明确,“监制、编剧、导演,轮着来”,但更多的时候,罗启锐偏向于编剧的工作。在导演中心论的电影圈,曾几次获得最佳导演奖的张婉婷要比作为编剧的罗启锐有着更大名声。“我们是灵魂的伴侣,我们只要说很少的话,对方就能完全明白彼此的意思。在看待事物的品味和人生目标的追求上也都差不多,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比如说如果他是一个每年要拍三部戏赚很多钱的,而我要十年才拍一部,如果我们是对人生、对电影的目标大相径庭的话,就不能够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在重要的人生决定上是一致的。当然,他带给我的还有‘免费的剧本’。”张婉婷当时如是评价她的黄金搭档。
《秋天的童话》海报从上世纪80年代起,罗启锐和张婉婷等人所处的“新浪潮”的兴起就让香港电影进入到一个新阶段。老牌邵氏稍显式微,洪金宝和成龙的功夫喜剧开启了新篇章,嘉禾与新艺城的竞争进入白热化,李修贤的万能影业关注的是犯罪警匪题材,徐克的电影工作室打出古装奇幻英雄热血的大旗,张坚庭、陈友创办的二友电影公司白领喜剧当家,罗启锐是其中的中坚力量,亦是当时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百花齐放中的一抹颜色。他们的作品,对白讲究深度,剧本结构严谨,人物形象突出,完全遵守西方经典喜剧的创作模式,虽然嘲讽人性但又限于温情批判。罗启锐编剧的《一屋两妻》《一妻两夫》《杀妻2人组》等,都是表现夫妻或是男女朋友间微妙关系的轻喜剧,“城市爱情”逐渐形成类型。在更学术研究的范畴里,罗启锐的剧本风格清新恬淡,往往带出感伤,而剧本戏核常常在男女爱人身份的变化、差距和始终不能忘情的内心。
但同时,罗启锐显然不满足于此,在男欢女爱和家庭情感方面,他可以是个驾轻就熟的好编剧,但他还有着更大的创作野心。
《宋家皇朝》剧照罗启锐在1990年代末创作的《宋家皇朝》与《玻璃之城》更力图用史诗的格局来诠释时代风云对个人命运的影响。在写《宋家皇朝》剧本前,他翻阅了200多本相关书籍才开始动笔,只因他“不愿曲解历史,更不愿写连自己都不动情的剧本”。张曼玉、杨紫琼、邬君梅演绎的宋家三姐妹,从情感的角度进入一段宏大历史,重大历史事件在罗启锐的笔下呈现出少见的细腻与深情。
2001年的《北京乐与路》,讲三个文化背景和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青年所面对的冲突。与早期的《非法移民》《秋天的童话》和《八两金》等“移民三部曲”,像是一种关于文化冲突的互文式书写。罗启锐的创作似乎总没有跳脱这样的创作母题。“因为我长大的环境根本就是一个文化冲突很厉害的地方。香港是一个中国的地方,后来变成英国的殖民地,后来又变为中国的一部分。它这种半中半西的背景和由此产生的冲突对我来说是种吸引。”
他和香港几乎所有的主流大明星合作,但并没有淹没于香港电影圈的浮光,他不愿往热闹的电影圈挤,也不愿住在香港市内,因为那里“需要把头仰到90度角,才能在林立的高楼中看到一小片蓝天”。罗启锐住在远郊,只为了安心创作。
《三城记》海报罗启锐的电影最近一次和观众见面,是2015年的《三城记》。张婉婷和罗启锐为这部影片筹备了3年,投资9000万,刘青云、汤唯担任主演,但票房惨败,仅收获了1200万的票房。在影片上映前夕,导演张婉婷和监制罗启锐曾接受采访,他们谈及投资难,感谢前作《岁月神偷》票房与口碑为他们带来的“信用”,同时他们也坚信,《三城记》所传达的持久的爱情信念能打动现在的年轻人。他们甚至兴奋地向记者透露,如果《三城记》成了,他们梦想了十多年的下一部年代大戏《华工血泪史》也将提上议事日程。不过,最终的成绩不如人意。罗启锐曾在接受采访时谈到,相比做编剧,他自己其实更喜欢当导演,但他常常考虑得太多,以至于无法开始拍摄。“我其实不是最喜欢编剧,因为当编剧是很孤独的工作,那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太痛苦。而当导演,我喜欢那种感觉:心中所想的一切慢慢地出现在眼前。那是希望变成神的感觉。因为导演的工作就像是神,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把它变成一种存在。这种感觉也经常让我感到痛苦,因为出来的东西并不及原本心目中的完美,或者看到这自己创造的东西最终不受控制地成为一个矛盾体,我觉得自己就像无能力的神。”
《岁月神偷》成功之后,也不是没有项目找他,但他总想拍自己最想拍的那部分电影。在他看来,香港电影的风格已经越来越少,而且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有些人过世了,有些人拍的东西会让我觉得他们在浪费自己的才华,只为赚钱。其实中国观众很多,一部电影只要有5%的观众看就够了。可以放宽限制,让电影人可以拍些有思想性的电影。”
近年来,虽然没有电影作品面世,但在一些电影节青年扶植计划的导师名单里有时也会见到他。他曾在谈到给年轻电影人的建议时说道:“你要问自己你真的很爱这个行业吗,如果你说我爱,也不够,你说我非常非常爱,爱的我愿意放弃别的东西才行。”
《岁月神偷》里,罗启锐写下经典的一段台词,“人活一辈子,总要信点什么,那样才能一步难一步佳,一直走下去。”他对年轻后辈给出的建议,也是自己一生所践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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