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们眼里,工作是人生的大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父母们——尤其是那些来自农村和县城的他们——有一些共同的特质,没有上过太多学,最大的优势是“吃苦的能力”,通常在时代浪潮面前缺少选择的机会,只能顺着往下漂。


人在年轻的时候,许多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心甘情愿用体力换取生活。当他们逐渐年迈,失业来临的时候,也很容易成为脆弱的一群人。他们在就业市场上选择更少,摆在面前的是被嫌弃的年纪、无法分辨的招聘信息和社保以及养老金焦虑。


父母失业的故事不仅仅属于父母,对于这些刚进入社会不久、对未来还没有太多想象的年轻人来说,父母的失业以及再就业,让他们对生活有了更多实感。4个年轻人和他们家庭的生活碎片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窗口,用于窥见普通人如何适应环境的变化,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文 | 谢婵

编辑 | 楚明

运营 | 绘萤


刘美玲 25岁

“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提醒我,

能不能帮他交这个月的养老保险”

每个月底的最后一天,我都会接到我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提醒我:“能不能帮我交这个月的养老保险?”每次我微信回复他“已交”,都会收到一句“谢谢”。我给他买了600多元的鞋,他会说谢谢,我给他买一口百元的小炖锅,他也会说谢谢,甚至是几十元的东西,他也说谢谢。

我以为女儿给爸爸买这些是天经地义,但我爸总是一句谢谢,让我觉得生疏。也可能,他想说的是对不起,他可能始终觉得亏欠我。

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服装、超市、工程、小吃店等等都干过,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但是在退休前夕,他们以“破产”“失业”结尾。

我记得很清楚,我爸向我坦诚自己“破产”的那天,当时我还在国外念硕士的最后一学期,他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我爸哭,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地说自己上次哭是奶奶走的时候,这是他人生里的第二次。

我忘记了那通40多分钟的电话里,听到了多少遍“对不起”。我基本处于一个错愕的状态,甚至错愕到来不及难过。很多时刻,我都恍惚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不是我爸,就是一个痛苦的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那怎么可能会是我爸呢?我爸可是无论多贵的雅思班,还是要出国念书,都一口就答应我的人。

挂了电话后,我回过神来。那天,我听着一首非常欢快的歌,吃着冰淇淋,却放声大哭了起来。我记得那份冰淇淋折合人民币60元一盒,为了节约生活费,那天之后,我再也没买过它。毕竟,用60元点一份水煮牛肉,以我的食量,可以分成5顿吃,吃到后来一段时间,闻到水煮牛肉的味道都想吐。

爸爸的破产意味着,我们家的的车子、房子都将被查封,还有一个巨大的金钱窟窿等着他补,他得重新找一份工作。做生意没有本金是指望不上了,他想过开滴滴,但车子马上就不属于他了,他也想过去当个门卫、保安,但他已经57岁了,没有人要他。

▲ 图 / 视觉中国

你要是问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我其实也讲不上来,我只知道我们家在县城还没有什么车的时候,就有一辆宝马,大家都还在翻盖手机的时候,我就用上了iPhone4S,高中的时候,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拥有iPad的人,还有一张每个月可以刷2万元的信用卡。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去了亲戚家的包子店打工。有一天,他和我视频聊天,我看到冒着白气的蒸笼前,我爸像早餐店里最常见的大叔一样,穿着白色围裙,戴着白色袖套、白色口罩。非常不搭的是,他头上还戴着我送给他的MLB的棒球帽,脖子上系着我在免税店花了几千元给他买的围巾。可能因为太久没见过他了,我一下觉得他老了、颓了。我第一次看到他两鬓花白的头发,还有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

那一天,他在镜头前,非常得意地和我说:“你知道吗?我虽然在这里打工,但来买包子的人都以为我才是老板。毕竟你爸当老板这么多年,气场还是在的。”

我爸在包子店干了两个月,挣了4000元,用于那一年家里过年的支出。我在国外的生活费用除了自己兼职,就靠我妈给。我妈后来告诉我,她实在没办法了,“那就啃老,找外婆要的”。

过年后,包子店生意不太好,我爸也就失去了这份工作。好在我的学业结束了,顺利回了国,也开始每一天都目睹我爸“失业在家”的生活。他一直待在家里,不见朋友,不出门散步,不停地在电脑上下象棋、打牌。家里的电视机永远开着,无论是我凌晨1点,还是早上7点,走到客厅,都看到电视开着,我爸就躺在沙发上。好几次,我忍不住问:“你不睡觉的吗?”他都只是笑笑,不回答。而我妈总是气呼呼地说:“他不用睡觉!”

再后来,我离开家去其他城市工作,我妈也找她的好友去创业开小吃店。我不知道我爸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我很少联系我爸,我其实很害怕给他打电话。我总是觉得,如果我不联系我爸,他破产、失业的窘境就不存在,我爸一直都是原来那个支持我、给我底气的样子。

有一天,听到我爸说要和我堂哥去贵州玩几天,我很高兴,他终于愿意出门走走了。我爸到现在也没有工作,但我也并不奢望他能去做什么工作,或者东山再起,再过一年,他都能拿退休金了。他承诺我,不让自己的债务转移到我身上,我觉得这就够了。他有他的可能,我也有我的人生。

我爸每次给我打电话,最后都会说一句:“会慢慢好起来的。”很多时候,说给我,也说给他自己吧。

可乐 24岁

“再就业的妈妈,到了被最基础的工种卡年纪的时候”

看到招聘信息上写着“年龄40岁以下”,我突然意识到我妈已经到了被工厂最基础的工种卡住年龄的岁数。我妈是1976年的,我一直以为她还很年轻。

妈妈失业得非常突然。她前段时间突然发了一个朋友圈:“感恩遇见,感谢有你们。相见时满心欢喜,离别时五味杂陈,纵使千般不舍,也抵不过万般无奈。再不舍,再难过,只能化作一句再见,愿你我安好,愿有幸再会。”底下还配了9张她和同事的合照,照片里她眼睛还红红的。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大概一周前她还和同事去团建了,玩得很开心。我问她是不是失业了,她才说,工厂这几年效益一直都不好,订单大概减少了一半,因此也裁掉了一半的人。

妈妈是两年前回到老家县城的。湖南人去广东打工的情况非常常见,后来她还赶上了国内一些工厂向越南转移的时代浪潮。她在越南的时候非常不适应,语言不通,每天依靠翻译跟当地工人打交道,还有很多小事,比如越南工人总是把碗留到第二天洗,她有洁癖,很不能接受这种生活方式,于是一年多之后就决定回家。

回老家之后落差确实很大,毕竟县城找不到熟悉的行业,工资也只有几千块钱。但我觉得她还蛮喜欢这个工作的,而且这份工作是有社保的,她的社保还有半年就缴满了。以前她都是得找熟人的公司挂着代缴社保。找到这个工作以后,她就觉得还能交社保,就挺好的。

回到老家也没有办法,我妹妹要上初中了,外婆年纪也大了,都需要人照顾,阿姨、舅舅和她的好朋友都在家里,她喜欢这种没事可以把大家一起叫来吃顿饭的感觉。她也常常期待我回家里去。

我本来希望她正好能歇一段时间,但我妹妹刚上初一,她的新任丈夫的小孩还在上大专,之后可能要专升本,她觉得不能这样休息,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我就开始跟她一起找工作。

我去问了同学,她妈妈在月嫂中心工作。月嫂中心的工作需要先考一个月嫂证,我想应该不是很难,毕竟我妈妈生养过两个孩子,认知也是一直很跟得上的。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妈之前老开玩笑自称干部,我怕她会不会有点傲气,不愿意做这样的工作。结果没想到她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只关心月嫂中心有没有社保。我再去问人家,还信誓旦旦地跟我朋友说,这要是万一没有社保就去仲裁,一告一个准。结果真的没想到,县城的月子中心没有社保,而人社局举办的月嫂证培训考试今年因为疫情也没有开班。

她前几天跟我说面试了两个工作,一个是售楼处的销售,一个是毛刷厂的打包工人。我觉得这两个工作都不适合她,售楼处底薪很低,而毛刷厂是计件工,每个月是工资加上全勤奖,晚上要加班到9点钟。我跟她说,你40多岁了还搞个996。她就反驳我:“那咋了,现在好多工厂都不招45岁的了。”

▲ 可乐妈妈在朋友圈发房子的销售信息。 图 / 受访者提供

我们在大城市里待得太久,可能都没意识,县城的工作有的没有社保,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妈妈之前工厂效益不好,工厂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计件工休息,这样就可以只付基础工资,然后让我妈那种员工去干活,也没有加班费。

妈妈最终放弃毛刷厂的原因是,毛刷厂第二个月才发上一个月的工资,在我妈眼里这就非常划不来,如果最后一个月不干了,就很怕老板不给你工资。她想先去售楼部试试作为过渡。售楼部底薪2000元,卖一套房4000元,没有节假日也没有社保,我劝了她很多次,可能刚熟悉户型就要换工作了,没必要。

但她真的闲不下来,最近一个月里,她不断地找工作,中间还去晒了好多笋干准备给我寄过来。如果我现在有孩子的话,她肯定愿意闲下来帮我带小孩,但是这种情况下你让她闲下来是不可能的,她很难接受没有工作这件事,哪怕钱少一点。在妈妈那辈里,会觉得没有工作是天大的事情,是很丢人的。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觉得我妈妈可能就不会出去打工了,而是在我爸的客车上做售票员之类的工作,但这几年客车生意也不好,我爸有股份在里面,年年赔钱,但是他说走不掉。

我爸以前特别希望我考一个教师资格证,我爸妈都是这样,喜欢那种稳定的工作,比如我舅舅和舅妈都是县城中学老师,他们就觉得当老师各方面都很好,但我舅舅舅妈就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公务员更好,他们的女儿——我表姐考去税务局,住在家里,吃在单位,每个月攒下来的钱都是用来买房的,她现在是我们这一辈里面站在“食物链”顶端上的人。

父母对子女工作的很大一部分期望,源于他们自己没能实现的东西。我还记得我高考完那年,大人们非常认真地聚集在一起讨论,我们家同辈的三个小孩,我,我表哥,我表姐,大人希望我们能一个去体制、一个做医生、一个进法院,可能在他们看来,工作做得开不开心,自己喜不喜欢,挣得多不多,都没有那么重要。你要保证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有一些福利,最好是能给家里面帮得上一些忙的。后来,我们都没有按照大人预期的轨迹走下去。

3月份的时候我回了趟家,见了家里的朋友,我妈妈听说我朋友在检察院之后就每天跟我说,你看别人怎么这么有觉悟,我说人家工作很累的,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但我妈妈就只能看到别人生活得很好,因为她觉得我在北京吃得不好,房租也很贵。那个在税务局工作的姐姐工资也许没有那么高,但是吃住都在家里,公积金全部攒下来用来买房,妈妈那辈人就觉得这实在太好了。

感觉我妈失业之后对体制的“执念”又激进了几分,最近,听说售楼部经常一整天一个人都没有,我和我妈一聊到她的新工作,她就会顺着聊到“进体制”,问我“是不是想一直这样打工”,日常说的话也开始变成这样,“还是要有个稳定的家”,“打工没稳定,到时候我们都老了,你也结婚了,孩子也是个问题嘞,不可能跟着你们到处飘吧?”

这些话里面浓缩了我妈吃过但不希望我吃的苦:买不起房、四处打工漂泊、收入不稳定还可能被裁。但我可能还是无法如她的愿回老家。

▲ 图 / 视觉中国
小虫 20岁

“爸妈半失业后,我开始在宿舍里自己做饭”

家里的日子该过还是得过的,但是最近每次跟我聊天,我妈都会报一遍家里的财务状况,包括最买菜花了多少钱,房租又要交了,房贷又怎样......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压力。妈妈昨天告诉我,她上个月工资发了700块,其他同事都没她发的多还在找她借钱。

我爸妈都在燕郊。那个地方属于河北,住在那里的人很多都是白天去北京上班,疫情这几年,过进京检查站越来越难过了。我爸是开网约车的,受疫情的影响,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北京了。

失去网约车的工作并非全是疫情的原因。我们家都是河北户口,你知道在北京开网约车其实是需要本地户口和车牌的,我爸之前一直都是租的别人的车牌,最近对方想把车牌收回去。在北京没有车牌这个事情特别难弄,交警会专门查这个,我爸还被抓过一次,罚了2万多块钱,这个钱平台会给报销一次,但真的特别麻烦。所以我爸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两三年来都只是晚上才敢出门接客。

我妈在燕郊卖房子。你也能想到,以前燕郊房子还挺好卖的,虽然通勤是很麻烦,但是以后会通地铁,所以看房子的人还挺多的。但是最近她每天都跟我抱怨,约了客户说过来看房,结果一封就是几个月,现在基本上是开不了单的状态。他们单位底薪特别低,几乎是要断了收入的状态。

他们一辈子都是漂着的,年轻的时候我爸妈被劳务派遣出国过,爸爸去了日本,妈妈去了毛里求斯。他们在外面待了3年回来之后给我生了一个弟弟,之后又出去了,建筑工、厨师、纺织工都做过。

我妈说出国那几年就像完全脱离社会的状态,也不跟人说话。回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就是她出去的时候国内还在用座机打电话,出门也是自行车,但是再回来的时候突然人人都有了智能手机,她花了非常多时间去跟家里人交流融入。当时舅舅家在燕郊,正好刚生完小孩,我妈妈就过来给他们当月嫂了,爸爸后来也跟过来了。

妈妈常说无论做什么事情要踏实、要问心无愧、做到最好,所以我妈一直以来都很勤劳,农村妇女嘛,特别相信勤劳致富,做销售就会做到销冠,做中介的时候就一直在捯饬副业,其实就是帮人介绍修冰箱的、修下水道的、做保洁的,每次抽一点成。

爸妈有朴素的工作观,但对具体的工作是没有期待的,他们能有什么期待呢,两个将近50岁、还没有什么技能的人。我妈现在换公司也不太现实了,她念叨着希望在退休前把养老保险交够了。

我妈最近给我爸找了个小区保安的工作,每天在小区里溜达,最近还开展了新业务,帮小区居民拿快递,2毛钱一个。

他也是不太在乎做什么工作,有钱就行。我爸去年有一次对一份工作心动,招聘启事上说,因为疫情原因,养殖场需要封闭起来,需要一个人在猪圈里待着3个月不许出来,我爸觉得这工作简单,全是机械化的,至于工作环境,他是不考虑的。

我在成都上学,以前爸妈每个月给我2000块钱生活费,我再靠自己创业赚一点钱。现在每次生活费打过来就是1300块,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我最近在尝试除了吃饭以外什么钱都不花,买了一个小锅在宿舍里弄饭,有时候尽量给自己煲个排骨汤、煎个鸡排之类的,我室友切水果的盘子上现在全是蒜味。这个月我花了600块钱,真的是最低最低了,在不买任何其他东西的情况下。我以前很喜欢买化妆品和护肤品,好在以前买得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买新的了。

▲ 小虫在宿舍自己做饭。 图 / 受访者提供

我今年大三,学的是金融,但我想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我说出来你肯定在内心嘲笑我,但我真的很喜欢剧组的工作,从大一开始就跑话剧社、进剧组,后来又做编剧又做导演。

考研会有什么经济压力吗?我在家里考,不花钱,而且我总觉得我们家这个经济状况应该不会持续下去吧。

左媞 23岁

“我爸特别能吃苦

只不过现在不是吃苦就能找到工作的时候了”

很难说我爸妈算失业了,打零工为生的生活,失业是一种连贯的日常。

2月19日,他们一起去了长沙。我当然不会记得这种日子,是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的,她老掰扯着日子,说她已经2个多月没有工作了,一给我发微信就是“急死人”。

她从老家来到长沙,原因是我爸在长沙找到了新工作,此前他们已经因为工作分居了一两年,我妈一个人在县城实在太孤独了,没有社交,没有朋友,她辞去了服装店销售的工作来投奔我爸,两个人租了个房子,房租每个月1200块。

我爸找到的新工作是网约车司机,像爸爸这一辈从农村出来、学历不太高的人,找工作都是靠亲戚打听,这个亲戚说哪儿的工地招人,就去了,说开网约车一个月能赚到大几千块钱,就来开车了。我观察过老家那些条件差不多的家庭,因为大家都没有什么技能,几乎都是丈夫出去找体力活干,比如开长途货车或者去工地,但是随着年纪越大越大,能找到的活会越少。

我爸开网约车第一个月的时候每天有500多元的流水,其中一半要用来填补租车和油费成本,这还是每天出车14个小时且长沙没有什么病例的情况下。最近他老是很晚回家,前一晚累到忘记给车充电,第二天早上6点起来下楼给车充电顺便在车上补觉。当然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已经很久没和我爸交流过了,上个月他生日,我发了一个红包,他一整天都没来得及看手机,第二天才回我消息,也没有收我的红包。

我爸上一份零工地点在工地,从去年开始,我爸的工作变得非常坎坷,先是因为过敏体质无法打疫苗,拿不到上工许可证,后来又因为限电政策、水泥涨价等一系列连锁反应,工地彻底关门了。我爸是那种特别能吃苦的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你愿意吃苦就能找到工作的时候了。

▲ 图 / 电视剧《小欢喜》

我妈找工作的路也不顺利。3年前去贵州打工,她每天只敢待在工作的地方和小区里。她不怎么会上网,也不知道手机可以导航,总是一出门就抱怨分不清东南西北。妈妈在九十年代从广东的工厂回到湖南老家,结婚、生孩子,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县城,直到那次去贵州。她觉得太孤独了,半年之后还是回了家。

去长沙对她来讲挺冒险的。过去这段日子,她总是隔三岔五问我一些问题,“电子身份证怎么弄”“特惠流量包在哪买”。我有时候看见一些工作信息丢给她,她就很惊讶我怎么能找到这么多招工信息,她不知道有什么渠道找工作。微信公众号上其实会发很多招工信息,但对她来讲那是很陌生的东西,她能想到的除了门面门口贴着的广告,就是xx同城,后者上面的信息总是真假难辨,她打过去大概率是一个中介接起电话,帮忙介绍工作,再从中抽一笔钱。

她起初想干老本行,去卖衣服。在县城的时候,我妈妈工作的服装店在县城最中心的位置上,是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店。我妈其实看起来挺年轻的,今年也才43岁,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有时候穿上店里的衣服,迅速就能被顾客看上,把身上的衣服卖出去。但这些优势在长沙显得太虚了,我进去过长沙的服装店,都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卖衣服,很少见过我妈这个年纪的销售员。我妈也真的去问过几家,有些店因为年纪拒绝了她,有些店希望店员能开直播卖衣服,我妈一听就很头大,退了出来。

我妈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游乐场里看玩具,下雨天不用上班,出太阳的时候要一直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直到晚上游乐场关门。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特别兴奋,她听说节假日会有加班费。

▲ 妈妈打工的游乐场。 图 / 受访者提供

那不算一份长期的工作,当工厂传来可以上班的消息的时候,她就辞去工作进了厂。她说和自己一起进厂的都是大学生。她要穿着防护服在无尘车间里坐一整天,而她的腰以前受过比较严重的伤,实在没有办法坚持。没干几天,她又失业了。

她最新去面试的工作是地铁安检员,她希望能得到这份工作,觉得很适合她这种没什么技能的人,只需要从早站到晚,做一些重复性的检查工作。她跟人约好了这天下午2点面试,特意提早了许多到地铁口,一直没有找到面试的地方,她打电话给介绍人——其实是中介,地铁里声音嘈杂,没等她问清楚,对方就挂了电话。她后来才知道,因为疫情影响,面试被无限期推迟了。

我妈现在急着赚钱的原因是想给我爸买社保,补缴8000块钱,我爸到今天什么保险都没有。我过去常常在网上转发一些关心劳动权益的文章,但是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爸社保的事情,讲起来特别难过。我知道这件事后跟我妈说我来买爸的社保就行,让她不用操心,而她回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是存下来钱了,先把HPV疫苗打了,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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