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编辑/漆菲

青瓦台作为韩国最高权力中枢的职能，如今走入历史。时隔74年，青瓦台大门在5月10日新任总统尹锡悦的就职典礼这天正式向社会开放。第一期开放期间为5月10日至21日，预计每天最多可接待3.9万人次。

当天上午，74名国民代表手捧梅花，带领抽到签的2.6万名幸运民众高呼口号“青瓦台正门开放”，人潮随后涌入青瓦台。国民代表由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首尔市文化解说员、附近学校的相关人员、部分外国人组成。74人象征74年，梅花则象征新总统宣称的“在春天结束前把青瓦台还给民众”的承诺。

翌日发生了一件荒诞事。一位情绪失控的大妈推倒了佛像前的功德箱，导致一个瓷碗被砸碎，她紧接着高喊“我是青瓦台主人”。这场闹剧，又给青瓦台增添了些许花边谈资。

经常有风水师说，青瓦台的地点不吉利。更何况，这栋被称为“蓝宫”（Blue House）的建筑仿佛伴随一种魔咒——过去25年间，青瓦台出来的6任总统中，有4人在离任后被监禁或者自杀。离开了青瓦台，尹锡悦就能摆脱这种魔咒么？

尹锡悦实现搬迁承诺，军方有苦难言

青瓦台位于韩国首尔特别市钟路区，始建于高丽王朝，拥有近600年历史。1426年朝鲜王朝建都汉城（今首尔）后，把它作为景福宫后园，承担科举考场的功能。日本吞并朝鲜后，在此设立朝鲜总督官邸。二战结束，这里变身为美军政厅军政长官官邸。

1948年8月15日大韩民国成立，首任总统李承晚将其命名为景武台，并设为总统办公室兼官邸。李承晚因独裁统治下台，景武台也被视作独裁的代名词，韩国第二任总统尹潽善以建筑青瓦白墙的特征而将该建筑群更名为青瓦台。

现在大家所熟知的青瓦台是卢泰愚总统在任时改建的，占地约25万平方米，规模约为美国白宫的3.4倍。

今年1月27日，身为总统候选人的尹锡悦发出惊人言论，称要“解散青瓦台”。“我当选总统之后，青瓦台将会消失，届时会有全新概念的总统办公室。我将彻底清算帝王般总统权力的糟粕，成为一届与国民沟通的总统。总统办公室将设在光化门办公楼，把现在的青瓦台还给国民。”

3月10日，尹锡悦以微弱优势赢得总统选举，总统办公室搬迁一事也就变得刻不容缓。他于20日正式宣布，总统办公室将从青瓦台搬到龙山的国防部大楼。“为了将青瓦台完整地对公众开放，我们认为必须快速对迁址工作做出决断并迅速推进……虽然很难，但这是为了国家的未来而做出的决定。”

大选期间尹锡悦曾陷入迷信争议，有议员称他搬离青瓦台是受到风水师的影响。尹锡悦及其团队则竭力否认搬离是因为风水问题。他给出一条漂亮理由：“一旦进入青瓦台，要摆脱象征帝王权力的青瓦台就会更难。”

紧接着，尹锡悦拿出一堆实际操作上的理由，主旨是“空间”会对工作方式造成影响。他曾多次强调“空间决定其业务和工作”、“空间支配意识”等内容。

“现在的空间结构很难正确应对国家的难题及其危机。”负责总统室搬迁业务的前联合参谋本部作战本部长金榕炫也做出解释称，“尹当选人曾多次强调‘不会重蹈先进入青瓦台、再考虑搬迁这样的失误’。”

青瓦台重建时，“警卫与安全”是首要需求。木川金正湜文化财团理事长、建筑师金正湜当年负责设计青瓦台主楼春秋馆等建筑，他在2011年出版的回忆录中表示：“在‘1·21’事件之后，非常强调警卫安全。”为杜绝火灾隐患，建设过程中排除使用木材。

1968年1月21日，31名朝鲜特种部队人员悄然越过军事分界线，准备袭击青瓦台，刺杀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

最终，青瓦台主楼成为仿韩国传统建筑的混凝土建筑。它是威权政治时代的产物，设计之处根本不考虑“与民众沟通”的性能。比如位于2楼的总统办公室从出入口到总统办公椅有15米距离，曾有官员在做完报告后退出时跌倒。

朴槿惠时代，由于总统办公室距离秘书楼较远，秘书们抱怨去见总统时“要么跑着，要么骑自行车”。前总统文在寅曾抨击过这种办公方式：“朴槿惠总统连青瓦台本馆都不出来，只待在官邸办公，与秘书幕僚们缺乏沟通。”

因为面积大且封闭，前总统金泳三曾因不知道该怎么回自己的办公室，不得不求助秘书。另一位前总统李明博则调侃，这里的办公室大到可以打网球。

这一次，新总统办公室周边将建立龙山公园。尹锡悦3月20日公布了新总统办公室的图纸，并宣称：“像白宫一样，我们只在最小范围内设置栅栏，国民可以在草坪上举行婚礼……将送给市民一个首尔从未有过的50万坪的公园。”

担任青瓦台改革工作小组组长的国民之力党议员尹汉洪向外界描述了新总统办公室的美好前景：“像美国白宫一样，市民们可以望着总统办公室在公园散步，这本身就是沟通的一环。”

国防部总部位于首尔特别市龙山区，占地面积达27.6万平方米。总部内有地上10层的国防部主楼（新馆）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国防部附楼（旧馆）、国防调查司令部、防卫设施司令部、网络司令部、心理战团、军事法庭、检察厅等直属单位使用的建筑物。此地视野开阔，有地下工事和直升机机场，周围没有高楼。

总统办公室搬迁行程启动后，原位于国防部主楼内的部长办公室、副部长办公室、政策办公室、规划协调办公室等主要部门将搬迁至隔壁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大楼四层。其余部门则将分散在大约10个地点，包括国防部附楼、前防卫事业厅大楼和政府果川厅舍等处。

联合参谋本部将转移至南泰岭的首都防卫司令部，汉南洞陆军参谋总长公馆则被用作总统官邸。整个搬迁计划预算为300亿到400亿韩元。开销不是最大问题，军方担心的是朝鲜或将趁着国防部搬家而发动武装挑衅。

不少军方人士认为，国防部大楼搬迁计划根本不尊重军方。“这次选举中，很多人支持保守党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认为军队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位匿名的军方高层人士向媒体吐槽说，“但遇到这种情况，很多人开始抱怨‘部队是软柿子吗’，并感觉‘受到背叛’等。”

不仅军方内部有异议，超过47万韩国民众在问政平台官网上发起请愿，反对这一搬迁计划。请愿内容称，“搬出青瓦台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仅为满足尹锡悦的个人要求而进行的强制搬迁。”

风水师似乎对这一选址非常满意。韩国风水协会会长池钟学表示：“龙山地区地势开阔，群山环绕，是一处可以与多人自在交流的地方。与青瓦台相比，这是一块谦让之地，也是吉祥宝地。”

“使绊子”的文在寅，也曾想搬离青瓦台

动迁总统办公室的计划，起初遭到青瓦台方面的强烈反对。3月21日，执政的共同民主党就批评这一设想“不切实际”。

文在寅当天主持召开国家安全理事会相关部长扩大会议，除常规出席人员，还包括企划财政部、行政安全部部长和联合参谋本部主席。会议目的是听取他们汇报迁移总统府的隐患。

总统任期的最后日子，文在寅明确反对放弃青瓦台，但他从反对国防部搬迁说起：“在韩半岛安保危机升级、正需要集结安保力量的政权交替时期，作为青瓦台危机管理中心的国防部和联合参谋本部的迁移，将导致安保出现空白和混乱。”

青瓦台国民沟通首席秘书官朴洙贤也称：“距离新政府上任时日不多，想要在短期内将国防部、联合参谋本部、总统办公室和秘书室等机构以及警卫处等部门全部迁移过去，有些不切实际。”

“总统的安全才是安保工作的核心，在韩朝对立的局势下，做出令新总统无处可去的行为，是对选举结果不服的表现。”尹锡悦阵营不客气地回击道，“文在寅政府因为自己未能遵守总统府搬迁的承诺，就故意给新政府使绊子。”

立场偏保守的韩国《中央日报》当即发表社论嘲讽文在寅称：“围绕龙山搬迁问题，不少人对安保问题表示担忧，这是事实，也是合理的。但是，五年来文总统面对朝鲜的多次挑衅都没出面，却在新旧政权交接局面下连日强调‘安保’，令人苦笑不已。”

事实上，文在寅当初竞选总统时期也做出过放弃青瓦台的承诺，但碍于各种现实阻力而未能兑现。

选战期间，为了打造亲民形象，文在寅宣称要当一名“时常与参谋团队促膝相谈的总统，一名下班后去菜市场随时与市民沟通对话的总统”。理念落实到实处，最大改变就是将总统办公室改设在光化门，做一名“光化门总统”，把青瓦台变成“民众的休息空间”。

自2016年年底以来，韩国民众不断在光化门上演大型烛光集会，誓要把深陷亲信干政丑闻的时任总统朴槿惠赶下台。竞选期间，文在寅多次在此发表演讲。有浓厚“光化门情结”的他宣称：“一旦当选，我将抽时间在光化门广场办大讨论会，最大限度地与民分享总统的权力，并将权力机构转型为与政治脱钩的独立机构。”

2017年5月10日就任总统后，文在寅在宣誓仪式上再次强调将去光化门办公。韩国《朝鲜日报》分析称，文在寅之所以决定搬离青瓦台，是因为他洞察到青瓦台封闭、不透明且充满权威主义的办公文化，导致了朴槿惠政府的纲纪紊乱、乱象丛生。他希望与上任总统的执政风格划清界限，树立起“开放、透明、沟通”的全新形象。

时任青瓦台公报首席秘书尹永灿解释说，文在寅希望将办公室从青瓦台本馆迁至秘书楼，希望能就近与秘书们沟通、消除隔阂，积极讨论国家事务和日常事宜。他还宣布，文在寅将于5月13日搬入总统官邸，但这里可能只是他暂时办公的场所。

然而，搬迁阻力随之降临。文在寅竞选总部计划于2018年对新总统府进行施工改造，从而在2019年正式搬迁。但光化门一带高楼林立，楼与楼之间间距不远，很难进行安保工作。而青瓦台自带地下掩体，且在2016年升级了信息系统，新办公地点要做到这一步需要更多拨款。

韩国文化遗产专家、时任“光化门总统时代委员会”咨询委员刘洪俊表示：“把总统办公室搬到光化门的话，附近根本找不到用来建造迎宾馆、本馆和直升机场的空地。尽管如此，考虑到总统官邸的不方便和风水不吉利之处，还是应该搬走才好。”

权衡再三，文在寅仍以“礼宾和警卫”为由，放弃了搬迁计划。这条理由很现实，光化门一带无法建造用于礼宾和警卫的设施，比如迎宾馆、本馆、直升机机场。最终，他在青瓦台完成5年任期。

更早在金泳三、金大中时代，也有将总统办公室迁往首尔政府大楼的设想，均因为类似原因告吹。李明博亦有相关计划，不过适逢反政府示威严重，计划告吹；朴槿惠考虑过在上任前改变青瓦台的设计，但因为沟通和人手问题也放弃了。

“风水不好”的青瓦台，留下过不少回忆

多年来，青瓦台一直被传言风水不佳，尽管它内部有块石头，上面刻着“天下第一福地”。

韩国诸多风水研究者称，青瓦台选址不好，看着就像一座殡仪馆，未能接收南山和北岳山的精气。不过，秉持科学观点的人坚信，风水之说纯属无稽之谈，韩国总统们之所以晚节不保，都是个人贪婪和政治制度问题造成的。

海拔342米的北岳山是首尔的主山，属于北汉山支脉，山色泛白。1968年朝鲜特种部队袭击事件后，北岳山从此禁止民众进入。

青瓦台背靠北岳山南坡，山的北坡攀登线路于2020年11月对外开放，南坡则于今年4月解除限制——文在寅也算在任期最后实现了竞选时期的一条承诺。5月10日起，青瓦台后方的登山路线也正式开放。这对首尔市民当然是福音，一下子多了个大规模的生态公园。

值得一提的是，青瓦台留下了韩国历届总统的痕迹。

在青瓦台，作为总统生活时间最长的是朴正熙。他于1963年12月入住青瓦台官邸，直到1979年10月26日遇刺，在此生活了近16年之久。不过，朴正熙使用青瓦台办公室的时间要更长。他的前任尹潽善宣布下台还不到一周，朴正熙便以代理总统的身份在青瓦台接见了外交使节。

朴正熙统治时期，青瓦台举行过两次葬礼。1974年的光复节纪念仪式上，朴正熙的妻子陆英修遇刺身亡。陆英修的出殡仪式在青瓦台前庭院举行，朴正熙在仪式结束后站在门口，默默目送灵车消失在景福宫转弯处。

1979年朴正熙遇刺后，当时的代理政府为其举行国葬，这也是韩国建国以来的首次国葬。葬礼之后，他的女儿朴槿惠带着弟弟和妹妹离开了青瓦台，搬进汉城新堂洞的私宅。

历任总统中，前总统全斗焕最喜欢高尔夫，甚至在青瓦台内设立了高尔夫练习场。

青瓦台白岳亭旁边长着两棵树，右侧是金大中种的榉树，左侧是卢武铉种的鹅耳枥树。榉树生长得气势磅礴，覆盖了白岳亭的一半以上；鹅耳枥树则仅仅占到一小部分。

文在寅曾说，这显示了卢武铉对环境的尊重和关怀。他解释道：“卢武铉总统很喜欢榉树，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种榉树。但他却选择了种鹅耳枥树。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亭子左右都种着榉树，就会影响两棵榉树的长势。所以卢武铉总统种下了和榉树相得益彰的鹅耳枥树。”

（张东慧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