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瘦得皮包骨头的迷宫（小说）

方医生每天上下班都要钻迷宫。

方医生是北大毕业的心理学博士，高攀了一位金枝玉叶，结婚三年来住在一个高档小区，一些影视明星在这里住，一些经常在媒体露脸的知名人士也在这里住。小区临街有个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方医生心理诊室”，严格说是三年前方医生的妻子雅青帮他开的，“方医生心理诊室”的名字也是她取的。雅青说：名字越是招摇才越发显得医生的无能，方医生心理诊室的名字最为返璞归真。而且呢——雅青偎依着方医生莞尔一笑：方博士你这么优秀，病人会源源不断找上门的。

方医生起初不愿意把“方医生心理诊室”设在小区临街，但是雅青说：心理这玩意儿你是专家，经济头脑你还是听我的好。医生不是需要病人吗？我打保票，我们这个高档小区里，别看出来的都人五人六，但实际上一半都是心理患者，另一半是潜在的心理患者。

雅青无论说什么都会和经济挂钩，说真的，方医生不关心也根本不知道妻子有多钱。一次他妻子的一个合伙人告诉方医生：你可能都想不到你太太的生意面有多广！我们圈里都说你太太十年之内就是下一个董明珠，我们都叫她小董明珠呢。

方医生对雅青这番心理患者的谬论嗤之以鼻：就算小区里一半都是心理患者，可是心理患者都很敏感，我无法想象他们出来直奔我的诊室。

雅青诡异地笑了，她一踩油门，车来到了地下车库。下车，雅青带着方医生三拐两拐，经过了三个光线昏暗又局促的过道，又转乘了两次电梯，最后在一个明亮的过道，她朝他温柔一笑：方博士你看——

明亮过道的尽头，一个华丽的欧式门上中英文两排文字在跳跃：方医生心理诊室。

雅青解释：患者从这里走进诊室，绝对保护隐私。

方医生愕然：让患者七拐八拐走迷宫——

雅青不耐烦地打断方医生：方博士你说对了一半，心理患者多数喜欢迷宫！

这个高档小区，男人出来多半是翩翩公子的样，女人出来多半是妖娆万千的尤物。不过有一个人例外，一个叫王慧的女人，四年前住进小区的，30岁左右，很麻烦，或者说大家很讨厌她。小区里没谁见过王慧身边有过男人，她身边只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小区的幼儿园上学。王慧和小区里的人从不说话，起初电梯里碰到邻居，邻居出于礼貌打个招呼，可是王慧总是拉紧她儿子，然后背过身去不理。还有更邪乎的传闻，有时王慧在小区和其他人擦肩而过时，她会突然停下，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刚才的人，眼睛里喷射出火焰，仿佛要把对方烧死。王慧每天早晨送孩子去幼儿园，下午接孩子回来，送孩子时总是紧张地牵着孩子的手一秒钟都不会松开；接孩子时同样紧张地牵着孩子的手，生怕孩子飞了。

方医生和雅青的孩子刚满一岁，每次他们带孩子玩耍，雅青也总是紧紧地抱着孩子。这天他们在小区里，不经意间和一个牵着一个四五岁男孩的女人擦肩而过。过了10秒钟，雅青紧紧抱住孩子对方医生说：瞧，就是那个女人，她！

方医生一愣：什么女人？

雅青不屑地说：王慧啊，那个心理有问题的女人。方博士你得晓得，她是一个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女人。听说，她带小孩出来总是牵得紧紧的，她还说过很诡异的话，什么她一松手，孩子就会飞到天空没了！方博士你不要不信，我嫁给你三年了，也成了半个心理师了。

说完话，雅青把孩子紧紧抱住。

如果方医生知道后来王慧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那时他一定不会回头去看她，可是因为雅青言之凿凿的一番话，他不由地回头看了王慧一下，王慧那时也回头盯着他，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脸上流出诱惑和勾引的微笑，让方医生有点不寒而栗。

周四方医生去诊室，地下车库里，那个女人，王慧，在等方医生。方医生觉得王慧很有心机，车库这个迷宫是他上班必经之地。王慧朝方医生假笑了一下说：方医生，帮我个忙，有人要劫持我孩子，我知道你有门路，你有警察朋友。

方医生思索了半分钟才想起来，两个月前他送朋友下楼离开，朋友的确是个警察。

王慧靠近方医生说：方医生你真的得帮我，有人要劫持我孩子呢。

方医生退了几步：谁要劫持你孩子？

王慧眼睛像蝴蝶一样跳跃着：咱们A区的那个园艺师啊，我都不敢想象我孩子被他劫持了会怎样？你看他多凶残啊，每次剪花，那么大的剪刀，那么大的力气，他哪是剪花啊？我觉得——王慧压低声音：他在剪我的胳膊，剪我的腿。

方医生根本不相信王慧的话，一是众人都觉得她心理有些问题；二是这个园艺师方医生很清楚，连续两年都是小区优秀员工，他的照片放大了几十倍挂在宣传栏里，最值得人们敬佩的一件事，是他在花园里用身体当了垫子，救了一个从7层跳下来的情场失意的流量小明星。小明星得救了，可是园艺师腰受了伤，胳膊也骨折了。后来给园艺师报了个市民见义勇为奖，可是他把一半奖金捐给了贫困山区的学生。

周六方医生走进地下车库时，王慧又在等他，依然是那个话题：有人要劫持她的孩子。方医生不禁有点儿生气：你干嘛总是和园艺师过不去？

王慧眯着眼睛好像就要抽泣：方医生，有人要劫持我的孩子，我知道他是谁，可是我是一个弱女子，我没有办法，他会抢走我孩子的！

也许王慧果然有些精神问题吧，方医生叹气：那你告诉我，谁要劫持你的孩子？

王慧眼睛亮了，透出一股寒光：他，咱们A区的清洁工，50岁上下的那个清洁工——

方医生冷冷打断王慧：你可能精神有点儿过度紧张了，想的有点多了。

王慧冷冷一笑：难道明天我拦住你，说有人要劫持我的孩子你才相信吗？或者后天我的孩子被劫持了，你才相信吗？

方医生礼貌地和王慧说了声再见。

王慧狠狠地笑着恨恨地说：方医生，和你谈话太难了，和你预约谈话得一个月！不过，方医生你也清楚，我已经预约你给我看病了。没准后天或者哪天，反正预约时间到了，我就会堂而皇之闯入你的诊室，完全放松，让你彻底进入我的世界哦。

王慧的话让方医生很不舒服！

有天，方医生在小区外等候着雅青，雅青才买了一辆新车，非要方医生陪她出去溜溜车。很巧或者很不巧，王慧那时正要进小区，看到了方医生，王慧一愣立刻向方医生走来：方医生，还记得吗？有人要劫持我孩子！

方医生只好说：周四要劫持你孩子的是园艺师，周六要劫持你的孩子是清洁工。今天你说说，又是谁要劫持你的孩子呢？

王慧愣了一下，转身指着小区里面：那，瞧见没？A区那个扛着水桶的送水师傅，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幕后黑手，和那个园艺师，还有清洁工，他们要劫持我的孩子！

雅青开车出来，冷冷地拉开漆黑的车门，冷冷地叫了声方博士，冷冷地甩给了王慧一句：神经病！方博士，我们走，和她说话会降低身份。

女人，王慧，愣了，脸刷的红了。

女人，王慧，盯着远去的小轿车，又是一愣，脸变得煞白煞白。

方医生从幼儿园老师那里打探王慧，幼儿园老师有些委屈：方医生您可能还不知道，有天我们被投诉了！因为我们给孩子们讲童话《小红帽》，有人投诉，狼外婆把她孩子吓着了！还不是那个女人嘛，王慧啊——老师又说：王慧特神经质，每次接送孩子都要问，今天，有谁欺负我孩子了吗？哎呀，我们可为难了！

方医生和清洁工聊天，清洁工说话很利索：我知道王慧对我不满意。有次王慧把一辆玩具小汽车扔到了垃圾桶里，当时我正在清理垃圾桶，我们有规定，不能从垃圾桶里私自捡东西，可是那天幼儿园出来的孩子都抱着玩具，我就明白了，小朋友互换玩具带回家玩，王慧扔的玩具一定是别的小朋友的。我把玩具捡出来放在旁边，打扫完卫生要把玩具送回幼儿园，可是一个爱占便宜的老太太顺手牵羊把玩具拿走了！我去要，她倒是很愤怒，不给我，还说什么捡的犯法吗？一会儿王慧下楼来翻垃圾桶，当然找不到了。那以后，她肯定忌恨我了。

对了——方医生问了一句：A区那个送水师傅，你熟悉吗？

清洁工一愣，有些迟疑：啊，送水工啊，不，不熟悉。

园艺师正在修剪一排绿植，绿植被修剪为小狗、小猫、小兔子的形状。园艺师也是满腹苦水：本来这里的绿植是要修剪成儿童卡通形象的，可是被投诉了，说修剪的太瘆人了，像花圈店里的纸人，现在就修剪成小动物形状了。谁投诉的？那个矫情的女人啊！太不可思议了，有次她说我修剪绿植，像是在给人拆胳膊卸腿。

对了——方医生和园艺师结束对话时问了一句：A区那个送水师傅，你熟悉吗？

园艺师一愣，含含糊糊：送水工，他啊，不熟悉。

方医生整理着头绪，王慧的思维其实是很清楚的，只要是他准时出门，没错，在地下车库，她，王慧，一定在等他。王慧做事其实很有心机的，她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但是她戒备所有的人。可是为什么对他似乎又很放心呢？王慧还提到过他的一位朋友，做警察的朋友，这个女人的观察很细致啊！方医生觉得有必要请他的警察朋友帮忙做一件事。

现在方医生想和那位送水师傅碰下面，早晨在小区里还见过他送水，这会儿和他聊聊也许不是坏事。

几分钟后给方医生家送水的是一个年轻小伙。方医生一愣：换人了？

小伙子一笑：送水师傅辞职了，以后我送水。

方医生很疑惑：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伙子回答：就在上午吧，我是被紧急调到这个小区送水的。

方医生继续整理着头绪，王慧是四年前搬进这个高档小区的，小区最小的一套房子买下来，没有五百万恐怕都不行；按说送水师傅和王慧的生活没有交集，园艺师、清洁工也都和王慧的生活没有交集。那么，王慧为什么咬定，这些人要劫持她的孩子呢？

几天后，警察朋友给方医生讲了一件事，几年前一起违反治安处罚的事：五年前的一天，警察得到举报，有三个人在天桥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摔酒瓶子砸桥下的车。出警记录记载，天桥上三个人，其实只是一个人在摔瓶子，另外两人一直在阻止他。摔瓶子的就是小区现在的送水师傅，阻止他的是小区现在的园艺师和清洁工。天桥上摄像头显示，只要是黑色的小汽车经过天桥下，送水师傅就砸酒瓶子，不过他还是克制自己的，酒瓶子只是砸在车行道的一侧，但这已经够危险，一些黑色的夏利、东风、现代、野马、水星、海马、猎豹什么的车，都受到了干扰。后来公安机关认定，摔酒瓶的人涉嫌寻衅滋事，因为没有实际损坏车辆未构成犯罪，最后给他处以7日行政拘留，并处500元罚款。

说到这里，方医生的警察朋友停了一下：那个人不可思议摔酒瓶子的行为最后也得到了解释，事发一周前，他的儿子遭遇了一起很惨烈的车祸，那个20岁的小伙子当场死了，肇事司机也当场死了，肇事车是一辆黑色的高档车——劳斯莱斯幻影。后来吧，后来可能有些外部因素的介入，这个事没再过度追究下去。

警察朋友最后说：你也不用再知道多少，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我的权限也就到这里了。

方医生叹口气：谢谢你。你让我快想通了一件头疼的事，劳斯莱斯幻影啊——我，也许可以猜到真正肇事者是谁了！

警察朋友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劳斯莱斯魅影——雅青非常兴奋：方博士，咱们劳斯莱斯魅影买的真心值得！

方医生不解：劳斯莱斯，还魅影，怎么回事？

雅青笑：我就喜欢方博士这样的似懂非懂！魅影是劳斯莱斯里最酷的一种车，有人说过，开魅影的才是劳斯莱斯的真挚车主。虽然嘛是送给你的，可是我还是想先用一段时间嘛——雅青撒娇：听我说嘛！劳斯莱斯魅影啊，会把我的雍容典雅和雷厉风行动感神秘地结合，也会把方博士你不羁的灵魂和自信的风采融于一身。一句话，劳斯莱斯魅影，把我们摩登的生活会打造的远超世人期待。

方医生忍不住笑雅青：莫非阁下最近要投资房地产？

雅青一愣，半分钟后似乎才缓过来：方博士，你真是个天才！这世上能读懂我的人很少，你怎么对我判断的这样准确？

方医生笑了：那天，你开车出来时不是那个叫王慧的女人拦住了我嘛，后来我在后视镜里看到她脸色煞白煞白的。我开始以为是你的语言刺激了她，可实际上是你新买的黑色小轿车刺激了她，那辆劳斯莱斯魅影，她用火山爆发的眼神狠狠盯着。后来我费了一番力气知道了，原来我们这个城市这些年来，房地产老总都喜欢劳斯莱斯。现在既然你说的魅影是劳斯莱斯系列，莫非你要进入房地产了？

雅青亲昵地挽住方医生：我做生意就喜欢干一锤子买卖，哪里凉快我往哪里钻，等热乎了要烤焦皮肤灼烧肌肉就赶紧抽身离开。现在房地产冷清着呢遇到了寒冬，这次的项目，我接手了咱们小区，虽说不上是美女救楼市，但我还是赢得了侠肝义胆的美名。哎呀。方博士，我都后悔别人叫我小董明珠。我多年轻啊，才32岁3个月零几天来——

方医生一笑：零9天。

雅青大笑：谁会想到呢，咱们这个高档小区，未来的真正不可一世的、号称楼王的最后一栋楼，是我一手策划的，里面要有几十套官房呢。

方医生一愣：官房？

雅青大笑：方博士！官房，官邸制住宅，国家为重要官员在任期内提供住房的一种制度。简单说啊，市长啊书记啊，甚至省长啊省委书记啊，会住进咱们小区，国家给他们提供在任期间居住的住所，虽然他们本身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可是这直接标志着咱们小区是这个城市最一流的也是最神秘的！最最重要一点是——雅青压低声音：这些房子是精心设计的，这种规格的房子我们也会有一套。方博士，我要给你请最好的设计师，给你设计一个100平米的书房！

方医生冷汗出来了，他本来有个想法，想和雅青认真说说，或许是为了讨一个公道。可是，雅青似乎把他的路堵住了！

王慧预约来方医生心理诊室的这天终于来到，方医生心情有些复杂有些苦涩，他在地下车库这个该死的迷宫走了两圈。走第一圈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在远处晃悠了一下，走第二圈时发现还是那个人影在远处晃悠了一下。方医生诧异，不至于有人走不出这个迷宫吧？

方医生朝影子走去，影子不再模糊了。方医生吃了一惊，很快又平静了，原来是他——送水师傅。

送水师傅很焦虑也很卑微：方医生，我没有逃跑，只是辞职了。可是我很想找您说说话，但是您的诊室太——

方医生一笑：我的诊室太邪门了，要从这见不得天的地方才能找到。

送水师傅依然很卑微：您的诊室要从这个车库走才能找到，我现在怎么都走不出这个车库，我在这里已经转悠几个小时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我不知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儿子，可是我困在了这里！

方医生很同情地问：你的儿子在哪里？

送水师傅叹气：他死了，才20岁。他要是还在，就在手机里。他的一个旧手机里，有我们唯一一张合影的照片。他死了，可是人家说现场没有留下那个手机。

方医生语气很平静：所以你一直想寻找那个事故现场丢失的手机对吧？不过我想说的是——也许有天有件意外的事，让你追踪到了这个小区，你居然发现，几年前在天桥上制止你摔酒瓶子的伙计，他们在这个小区，一个做园艺师，一个做清洁工，虽说也是出汗下苦的工作，可是这里收入要比其他地方多很多。

送水师傅惊讶地抬起头：方医生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对！那两个伙计不是随便就在这里找到工作的，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他们不说原因，我也不能追问。方医生你说得对，的确有件意外的事，两年前我收到了一笔匿名寄给我的钱，30万！30万啊！那笔钱到现在我都没敢用，但是我费了很大劲，终于找到了这里，我知道了，钱，是一个大家都说她心理有问题女人给我匿名寄的。我猜——

方医生带着送水师傅走到了地下车库的出口，很同情地说：你不用猜了，大凡猜测的事，对错的概率是一样的。不过，我想告诉你，那笔30万，你不要再多思了，该用就用吧。对了，送你走之前，我再多说一句，你辞职离开这里，我只能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对这里许多人来说，也都是好事。

王慧预约来方医生心理诊室的这天终于来到。

王慧说她看过一个叫做《逃离绝命镇》的外国电影，催眠师用小勺敲击着茶杯，或者手比划几个圈，被催眠的人，就会在沉睡中滔滔不绝地把自己最隐藏的话说出来。方医生说王慧又想多了，她看到的电影里的催眠师一定是伪催眠师，方医生说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魔力，不过让王慧内心平静一点，或许他现在可以试试，或者——方医生拿出一个小勺子和一杯奶茶给王慧：奶茶，想喝的话，自己搅拌下。

王慧搅拌着奶茶，渐渐的她觉得自己走在一个地下楼梯，楼梯很长，拐弯很多，她是在朝一个黑洞走去。王慧畏惧了，不敢再下台阶，可是回头，却没有了向上的台阶。终于在楼梯的又一个拐角，她再也忍不住愤怒了，狠狠拍打着栏杆，巨大的声音使她急躁不安，她身子一僵硬，扑通，倒下，坠入了深渊。

王慧落在一艘小船上，周围是一片黑暗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让她焦虑不安。远处，一个暗暗的影子朝她走来，走近了，依然还是模糊不清。王慧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不愿意让她看到他已经毁灭了的容颜，他可是曾经迷倒了俘获了24岁的王慧的一个帅气阳光小伙子。

王慧隐约觉得他其实已经死了，可是这会儿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匆匆离去，他说就是出去代驾嘛，得多挣点钱啊。他亲昵地摸摸她的肚子，笑了：小家伙也不着急啊。她娇羞地回答他：他还得在这里待三个月嘛。

他离家时给了她一个破旧的手机，说：手机拿好，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对了，我还是第一次代驾那么好的车，劳斯莱斯幻影。

那晚后，他再没有回来。

黑暗的水突然要吞噬王慧，她被逼到了刚才那个她狠狠拍打的地下楼梯拐角，水不断地涌上来，王慧感觉楼梯在飞。

王慧清醒过来时看到奶茶还在她的手里。

王慧低下头：他是代驾，去给人顶包了。有人轧死了人，肇事者我不知道是谁，可是这几年我快猜出来了——王慧掏出一个又旧又破的手机说：这个手机，不是我的，是那个死者的，可是我却不能离开这个手机，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个手机，让我现在住在了你们这些富人的小区；这个手机，让我的卡上有了500万。我知道，这是我孩子的爸爸用命换来的！

王慧不再说什么，假装喝着奶茶，方医生也假装着平静，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有的是真的，有的也许不是真的，真假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个雨夜，一起肇事事故，可是肇事者身份比较敏感，他不能因为这起事故耽误他煊赫的人生。有人出主意，找代驾顶包。

他，一个孩子即将出生的准爸爸，一个代驾，被带到了事故地点。找他来代驾的人没收了他的手机后说：以下我们的对话，不能留下任何声音和图片的瑕疵。你来顶包，咱戏得演扎实。我们老总花钱，带你到别处制造一起事故，需要你负点伤，然后我们再来到这个该死的现场。你放心，我们老板按照部位给你算钱，伤着的地方，都是100万起价。

他说他得考虑下，他有些犹豫，朝着地上那具尸体走去，跪下查看，20出头的孩子已经死了。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具尸体，手上粘了一片血。他很紧张，死者的口袋里居然有一个手机，屏已经碎了，他稍一思考，做出了一个后来证明非常有价值的举动，他悄悄把手机塞到了自己的口袋，操作了一下手机的录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