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像我一样,对抑郁症最初的了解来自张国荣。
2003年4月1日,受尽万千宠爱的张国荣从高空坠落,很多人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抑郁症会严重到让人主动放弃生命。
哥哥去世后,推出了遗作专辑《一切随风》,其中有一首歌——《玻璃之情》: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
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这首歌深情地唱出了与抑郁症患者的相爱之难,怪不得说“孤独不听张国荣”。
19年过去了,抑郁已经成为当下的高频词汇,平均每14个中国人,就有一个抑郁症患者。
魔幻现实之中,抑郁症患者被打上“消极、悲观、很难沟通”的标签,看过鹿道森的5000字遗书、被嫌弃的刘学州,很多人都会疑惑:
抑郁症患者是不是很难拥有爱情?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10年前的3月18日,抑郁症博主走饭,给这个世界发出了最后一条留言:
“我是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
现在,走饭的微博成了抑郁症群体的情感树洞,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浏览着她当年的碎碎念,在评论区留下自己的故事。
走饭的最后一条微博下面,评论量已达100万+。
看完了走饭两个账号的3276条微博,大概能拼凑起她最后几年的生活。
她是一名90后大学生,经常走路不看人,常发呆,是个安静的摩羯座。
每当妈妈跟别人介绍她时,最后总要加一句“这小孩内向”。
到了夜晚,她的思绪却活跃得可怕,在网络上一大段一大段地输出文字。
为了对抗抑郁,她两年换了三种药,还要借助安眠药入睡。
一旦不吃药,就会很萎靡。
如果走饭没有自杀,遇见了自己的爱情,会有怎样的故事,真的很难想象。
但从同路人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对爱情的渴望和悲观:
“没吃晚饭加班到一点到家,整个人都是晕的,好希望现在有个人可以看穿我的内心,明白我的感受,不离不弃地陪伴我。”
“爱了一个少年1574天,其中闹了27天,等了825天,现在连等待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样的隐秘心事,并非个例。
2019年,我和研究生室友芊芊同样选择了北漂,她进了一家报社,我进了杂志社,周末会一起聚会逛街,一切看起来都特别正常。
当时的我一点都没有发觉,喜欢喝酒、蹦迪的芊芊已中度抑郁。
有一天下午,突然接到芊芊的电话,她歇斯底里地说:“怎么办?我想直接走到马路上去……”
我赶到后,发现她抱着一个文件夹,站在东三环的高架桥上一动不动。
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朋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等她平复后,我问她要不要告诉正在着急联系她的男友阿波,她拒绝了:
“我真的太坏了,我总是把他弄哭,我吃药难受他也难受,我不吃药他会哭,一米八多的男人总是被我弄哭。
我不应该和他在一起,我不想伤害他,我这种人就不该谈恋爱。”
那一天,芊芊在公园里哭到很晚,来来往往锻炼的人会不自觉地看我们一眼,然后友好地快速走过……
对于抑郁症群体来说,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已经很难了。
而关系更进一步的爱情,更像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为母则刚”,或许只是个美丽的谎言
现在,很多人会乐意帮助抑郁症患者,却不希望跟他们有过分密切的交往,更不希望他们成为自己的另一半。
蔓玫和之言在大学相识,现在已经组建家庭很多年了。
在外人眼里,蔓玫从小乖巧,擅长绘画,是15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少女,但之言却了解蔓玫的另一面。
之言坦诚地说:“确实因为她有抑郁症这个问题,我要比其他伴侣付出的多一些。”
18岁,蔓玫在宿舍割腕轻生,被医院确诊为重度抑郁,抑郁症复发时,蔓玫会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痛哭,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面对这样的蔓玫,之言会等她情绪稍微好一点点之后,先做一些肢体上的互动,等到蔓玫给出反应后,两个人面对面用手机打字。
要很有耐心,同时也很折磨人。
夫妻之间长时间不说话,只用手机沟通,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之言明白,那时的蔓玫,几乎失去了沟通能力,陪伴和理解是他唯一能做的。
“充分认同她的情绪,百分之一百地相信,或者告诉自己相信,她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有原因的,绝对不是无理取闹。”
但并不是每个伴侣,都能做到完全共情和理解。
2020年秋季,抑郁症转好的芊芊和阿波选择了回老家——东北的一个三四线小城市,工作、结婚、生子。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年初聊天时,才知道芊芊与阿波的生活并不容易,因为芊芊生下宝宝后,抑郁症又复发了。
“小宝每天晚上都醒来五六次,我控制不住地一边哭,一边吼,有时会忍不住踹婴儿车,带孩子像受刑,小宝把我的生活搞得像原来一样糟!”
听着芊芊的哭诉,我经常不知道怎么安慰,反而觉得“为母则刚”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此时的阿波也已经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阿波说,这些年,很欣慰芊芊愿意和他分享内心的痛苦,或许因为有了小宝,这次芊芊抑郁复发后,比之前更难沟通了。
阿波变得十分小心,甚至过分敏感,白天很难专心工作,时不时就想起芊芊和小宝,会因为过度关注抑郁症,反而忽略了芊芊的感受。
“我的努力和付出,她好像统统接收不到,我常常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快不会跟人正常交流了。”
十年过去了,从相恋到结婚,反复冒头的抑郁症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炸破了他们的爱情。
对抑郁症患者的伴侣而言,陪伴者疲劳也是客观存在的,只有愿望和勇气是不够的。
陪芊芊两次走出抑郁症的阿波,已经坚持得很不容易了。
在中国,孕产期妈妈产后抑郁的发病率,约为15%。
生育是女性的一个特殊时期,生育时宫缩的疼痛,生完后还有很多其他疼痛。
长期失眠,外加7×24小时待机的身份转变,并不是一句简单的“为母则刚”就能宽慰的。
一位中重度抑郁的二胎妈妈患上了产后抑郁,什么都不想干,就想一个人呆着,每当她站在阳台,就会有往下跳的欲望。
而老公完全不能理解,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都当过一次妈了,怎么还这么懒?”“别矫情,坚强一点,别没事找事了!”
“别乱想”,是最让人绝望的安慰。
劝一个抑郁症患者别乱想,就好像说一个皮肤烫伤患者,你别觉得疼一样徒劳。
但埋怨抑郁症患者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就像指责一个哮喘病人:明明都是空气,你为什么还是喘不上气。
“我走出抑郁症,不是靠药物,而是靠陪伴。”
伴侣得了抑郁症怎么办?
这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丈夫得了抑郁症》,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范本。
高野千夫和妻子小晴过着平静而美好的婚后生活,高野在一家网络公司做售后,每天都要应对态度恶劣的客户。
小晴是一个性格懒散的漫画家,她的画并不卖座,只能靠丈夫一个人的薪水养家。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高野换上了抑郁症,愧疚地向妻子道歉:
“对不起啊,我得了抑郁症。”
为了减轻丈夫的压力,小晴以离婚为要挟让丈夫辞职,因为“上班又治不好你的病”,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上班的最后一天,小晴陪高野一起出门。第一次搭乘上班高峰期的电车,小晴被挤得很难受,与高野的这段对话打动了很多人。
“电车这么挤,这么多年你可真能忍啊,从明天起就不用坐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是说真的,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老公好棒啊。”
高野感动得在电车上嚎啕大哭,身陷抑郁的他强烈感受到:
能够被理解,尤其是你爱的人理解,真好啊。
在家休息时,小晴建议高野睡个午觉,他却觉得大白天睡觉太对不起社会了。
小晴并没有说“别多想”,而是宽慰他“那就不努力了吧。”
当高野感慨自己也想成为爬虫时,小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体上,让他直接感受到:“成了爬虫的话,就没有这么温暖了呢。”
丈夫生病后,一直佛系的小晴开始担起养家的重任,不惜舍弃自己的梦想去恳求一份工作……
最后,状态渐渐转好的高野在小晴的新书发布会上说:
“其实我没指望我会好,但我会尽力好好生活,至少别辜负了她的爱。”
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能够遇到像晴子一样的伴侣,真是太幸运了。
在关于抑郁症的纪录片《兹心》中,有一位神经外科的医生秉医也患上了抑郁症。
秉医曾给同龄的重症脑脓肿患者做手术,手术后患者变成了植物人,回忆那段时间,他依旧很难受:
“你看着他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然后他的脑子在外面,我天天给他清理脑子。”
“面对一个不能救活的人,面对他家里人失望的眼神,然后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医生,一定要救人……”
“后来信仰崩溃,太无力了,工作都不能正常进行了。”
在走出抑郁的过程中,妻子的出现,给了秉医一针强心剂。
“她点燃了我追求爱情的能量,这个能量要比抑郁的负能量要大得多。”
和妻子相处了几年之后,秉医才忐忑地把自己患抑郁症的经历告诉她。
而妻子的反应很平淡:“哦,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你有问题。”
我知道你病了,但真爱不会因病破坏。
在访谈最后,秉医感慨地说:“我走出抑郁症,不是靠药物,而是靠陪伴。”
在纪录片末尾,一位听过无数抑郁症患者故事的医生说:
“对于很多抑郁症患者来说,他缺乏的就是爱。”
写在最后:
在知乎上,有一个热门问题:抑郁症的表现是什么?
最高赞的评论是:“没人觉得我病了,他们只是觉得我想多了。”
抑郁症不等于不坚强,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探寻生命的意义,他们的人生,或许会走得慢一点,但也会收获自己独特的风景,而真正的爱不会因病破坏。
如果你在意的那个人不幸患上了抑郁症,你肯定会疑问:
“抑郁症能根除吗?”
专家只会反问你一个问题:
“你觉得感冒能根除吗?”
爱上抑郁病人的那一刻,双方就得明白,两个人要共同面对的,是抑郁情绪本身。
爱的力量,不在于让人痊愈,而是在一个灰色的世界里,为他们提供一个感受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