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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曾被称为「天才少女」的中国女子单板滑雪运动员,在自己18年的职业生涯中,她拿过U池项目几乎所有世界级赛事的奖牌,其中包括7次世界杯年度总冠军,两次世锦赛冠军,在今年国际雪联的积分排行榜上,她排名世界第一。但在自己参加的4届冬奥会中,却都遗憾而归。前不久的北京冬奥会,她最终排名第四,与人生的第一枚奥运奖牌咫尺天涯。


这就是蔡雪桐的故事。也是中国最早一批女子单板滑雪运动员的故事。


在这次北京冬奥会上,我国在自由式滑雪领域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谷爱凌、苏翊鸣的故事也成了无数人口口相传的成功范本,他们殷实的家境、不设限的成长经历、很早觉醒的自我意识、对滑雪的热爱、对所从事运动真谛的理解,让他们以一种极其轻快、自信、自由的样貌出现——在中国运动员这个集体中,这是极其少见,甚至前所未有的样本。


而蔡雪桐的故事,则正好是「谷爱凌式故事」的另一面——更真实、更普遍,也更贴近中国体育现实的一面。


在这项崇尚自由的运动中,她们以苦练起步,奥运冠军是进入运动队第一刻起便被植入心中的目标,也是难以克服的心魔。她们保持着一种特别的谦逊,即便是面对一句「你好瘦啊」,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没有没有」,甚至妈妈都比她更为自己骄傲,「桐桐,我觉得你太谦虚了」。


与《人物》三个半小时的谈话中,蔡雪桐多次伸手去摸挂在脖子上的雪花形状的项链。她说,滑雪让她学会了向往自由,学会了热爱,尽管这一切有些后知后觉,而困住自己的「奥运心魔」也让她在29的年龄决定改变,决定走出去,像当年李娜走出举国体制,以个人姿态走进职业网球一样,蔡雪桐也决定在自己职业生涯的后期,去真正地享受自由。


关于她18年的运动生涯,关于作为一名国家队滑雪运动员,她得到了什么,又让渡了什么,她如何看待滑雪里的得失和自由,竞争和友情,以下是蔡雪桐的讲述——



文|吕蓓卡

编辑|金石

图|尹夕远(除特殊标注外)

第四名

没有比奥运会拿第四名更难受的事了,这是我的第四届奥运会,距离领奖台就差了一名。

那天我们比完赛是上午十点多,下了赛场,在混采区,大家都问我什么感觉,你让我怎么说?没有比我还难受的了。记者们都很熟,大家都说,你这一届比上一届成绩好一名,每一届都是有提升的。但真的,他们每说一句,我就想哭,没办法。那天我哭得眼睛都肿了,换谁谁都肿,太难受了。

下午回到房间,我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开始想这事,越想越难受。

北京冬奥会开幕式那天,我走在运动员的队伍里,最大的感受是,熬过这四年,中间那么多波折、痛苦,能站到这儿就是胜利。

这四年真的很不容易。特别是疫情开始之后,我们正常的训练计划都被打乱了,两年不能出国训练、比赛,只能天天练体能,从精神到身体,都非常折磨。

蔡雪桐在体能测试 图源蔡雪桐微博

体能大比武那阵儿,我们的BMI需要达标,但因为肌肉本身它就沉,如果要达到标准,就得疯狂降体脂,天天看着食堂,就是白水煮鸡胸肉。还要做引体向上,即便这对于滑雪运动员的能力提高帮助并不大。

滑雪是一项很自由的运动,运动员的个性都比较鲜明,不想被束缚,但疫情来了,很平常的事情都被改变了,你很难释放自己。夏天,没法出国反季节训练,滑雪也只能在室内,也没法进行辅助训练,只能帮你保持脚下的那种感觉。2020年的夏天,真是我最灰暗的夏天。那时候我看着外面有人在跳广场舞,都很羡慕。

即便是这样,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把每一堂训练课尽我最大的努力练好。我觉得这个过程当中,没有哪一部分是给自己留下遗憾的。

所以,参加开幕式的时候,我觉得,这一次我就应该站在那个地方(领奖台),我是值得站在那个领奖台上的。

但比赛的最后一跳,我备战的时候一直练得就是这个动作,手拿把掐的。我觉得没问题,一定行,我只要站住,百分之百就上奖台了,但是落地时手摸了一下雪,动作没完成。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

我的外教过来跟我说,「You couldn't do better。」对,这就是我的想法,在整个备战的过程当中,我没有办法再做得更好了,但是结果就是这样。

所以回屋我就更emo了。这个结果让人受不了,包括我们整个团队,从领导到教练员,到工作人员,大家抱着一起痛哭。但这已经是事实,就是再难受,也不可能重新再开始,不可能让比赛再来一次。

现在想想,那一天真就是鲜明的对比。那边上奖台的,高兴地接受采访,举着自己的国旗。我在这儿,满屋子都是黑的,像地狱一样。不过后来你想想,人生就是这样的。

蔡雪桐在北京冬奥会的「最后一滑」

摸索,也是铺路

我跟苏翊鸣、谷爱凌他们这种不一样,他们是家庭式培养,是个人运动员,代表国家出战,而我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从小跟着滑雪队训练。

开始练滑雪主要是喜欢体育,喜欢瞎玩,玩那个轮滑鞋。被小区里的教练看到,就说这小孩挺皮实,摔了从来不哭,适合送到体育队。我们国家2003年才成立滑雪队,我2004年进来的,当时11岁,都不知道什么是单板滑雪。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了解这项运动。我之前来的那些运动员,大多数是从高山滑雪转项过来的,教练也是高山滑雪的教练。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练。教练就去日本学习,但学习的时间很短,就一个月,对这项运动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当时,队里只有U池这一个项目,没别的可选。所以我们这一批的运动员,都是在摸索,也可以说是在铺路。

进了体育队之后,我看了录像,看了X 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的比赛,才知道单板滑雪是怎么回事儿。那个时候手机也没有这么发达,你也看不到自己滑雪的状态,就纯靠教练告诉你怎么做。所以每个教练带出来的队员风格都一样,开始练的时候,大家都一个姿势,一只脚在前,两只手打开。那时候运动员一滑,看姿势就知道他是哪个队伍的。

最开始也都是自己琢磨。我第一次滑雪是在那种盘山道,当时东北积雪很厚,雪场还没弄好,我们就自己拿着板先玩。我和队友俩人用一块板一双雪鞋换着滑。不会滑,也不会转弯,想停就只能坐地上,屁刹。但那个时候年龄小,11岁,护具都没带,扛摔,也觉得好玩。

我们那时候在亚布力训练,你知道那儿有多冷吗,零下30度。滑几趟就冻得不行了,但教练在那儿看着你,也不敢进屋,只能继续滑。U池的那个壁特别光,有一个队友在那荡,结果头磕到冰面,直接摔晕了,从上面就这么大字躺着下来。下来教练给拍醒了之后,他一直问教练,说教练我咋摔的,5分钟一问,5分钟一问,给教练问烦了,教练说你赶紧给我回去。

其实就是脑震荡了,但是第二天休息一天,第三天可能又上(U池)了,但其实如果你上了再摔脑袋,就有生命危险。那时候训练,摔得很多,疼,风镜都摔碎了,有的摔吐了,有的摔晕了,但小的时候也不懂。

2006年,我第一次参加全国冠军赛,就拿了个前三。当时,我只会做360度转体,我教练说要不要试试540,一试成了,然后就第三了。我觉得算是有天赋吧,不然的话不可能完成的。

我也是那一年进的国家队。当时国家队就12个人。六个男孩六个女孩。那时候我13岁,算是年龄小的。这个项目,年龄小有优势,小孩可能胆量反而大,身体也会更灵活。有好多大队员他们练不下去,会觉得单板太吓人了。我们之前有个大队员,转540的时候,空中直接把眼闭上了,他说害怕。但我小的时候胆子大,就是敢做,教练说啥,我上去我就做。很自然就成了。

其实,那几年我并不理解这项运动,也不能完全体会到滑雪的自由,就是抱着一种想拿好成绩、想当冠军的心情在练,使劲练。

2003年,在街头滑旱冰的蔡雪桐被教练相中 图源纪录片《冰雪之巅》第二季

「我们的项目最酷、最帅」

第一次出国训练是2006年,到加拿大训练了两个月,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国。

我就记得当时新鲜感非常足。我发现原来其他运动员坐缆车是不扣那个安全护栏的。我坐在上面恨不得都不敢往下看,旁边那个国外的运动员,背着包,放着音响,还在缆车上趴下来解雪鞋,给我吓的。

那里的雪山很大,我们当时在亚布力滑雪的时候,可能就一条雪道,但那座山满山都可以滑。

后来,越来越多的出国训练,包括到国外参加比赛,我才慢慢发现这个项目的魅力,感受到滑雪的文化,体会到那种很自由的感觉。对运动有更深的理解,这对训练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2012年,国家队请了外教。我们的第一个外教是美国人,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刚开始他来的时候我还不适应。因为之前的教练教得特别细,比如说你肩怎么动,你头应该放到哪儿。但外教只给你讲一种大方向。当时就非常慌,不知道干啥。那时候我们的英语也不好,中国人还有点腼腆、害羞,见着人都不敢说话。但是他们实际上很开放,你有问题去找他,随时都可以。

2012年,我被X Games邀请,那是第一次有中国人被邀请。X Games每项比赛只邀请八个人,你可能可以参加奥运会,但是你不一定能参加X Games,所以能被邀请,像是被认可了一样的,非常开心。

2016年,蔡雪桐第一次站上X Games的领奖台 图源蔡雪桐微博

当时是外教一个人带着我去。我那时候不太会英语,但他就跟我表达那意思大致就是,你是运动员,你去比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比如说你饿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买饭。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只需要训练,然后比赛,这就是你的任务。

这对我的触动很大。你在国内的话,怎么敢让教练给你买饭?在运动队的时候,吃完饭,如果教练没吃完、没走,你可能都不好意思走,会在那儿陪着,还会把教练的碗拿回去,教练,我给你刷。但那一次,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运动员还能这么当,就是很平等,很不同的一种体验方式吧。

这场比赛我失败了。X Games非常商业化,广告非常多,就是滑一人插一段广告。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滑的时候,就跟我说还有30秒广告,让你30秒之后再下。时间一到,他们会催你。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经验,人家一催你,你自己的节奏就完了,他让我下,我赶紧就下,没细想就下去了。脑袋一空,差点飞出去。

但即便比得很差,教练也不会过来责怪你,不会因为一场比赛失败了,就骂你,让你觉得你自己一无是处,他会表示理解你,先安慰你,会告诉你我们下次怎么怎么样。

那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次经历,过往的经验完全被颠覆,你会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应该被好好对待的。

后来跟着外教出国参加各种训练营。在训练营里,你会发现,自己过去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些人,跟我们都在同一个场地训练。

平时训练,一个动作你做好了,人家也过来说,你刚才做的那个真帅,咱俩人握个手,抱一抱什么,就是替你高兴。自己摔了也不会很沮丧,依然会为别人感到高兴。大家都是玩的心态,在一起可能唱着歌唱着歌就说,咱们比个赛吧,就开始比赛。

我刚开始去的时候,走在路上,不认识的人就会突然上来夸你,你这鞋真好看,你这雪服真漂亮,或者你做这动作真好看。被夸动作好看,我就会觉得,那我要赶紧上来,我再来一个。

训练营还会有一些活动,比如等到一个营结束的时候,当天晚上,这个训练营的组织者会放一些短片,他会把训练营期间一些好看的动作或者好玩的事都记录下来,大家在一起看,一起玩。

在这种环境下,大家都是非常自信的。你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你能感受到,这里的每个人是因为喜欢那东西聚在了一起,大家都相互欣赏。那么大的雪山,那么多雪道,你想要在哪滑你就在哪滑,整个山你随便,大家都是你朋友。你可以自己选择,选择你想干的事,非常自由。

之前,马克·麦克莫里斯(单板滑雪运动员,苏翊鸣的偶像)接受采访时说,冬奥会应该以有我们这个项目感到高兴,因为其他太无聊了。

我也觉得我们的项目是最酷、最帅的,因为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它。

2017年蔡雪桐参加美国胡德山训练营 图源蔡雪桐微博

奥运「心魔」

大家有一个感觉,觉得自由式滑雪运动员好像不那么在意成绩。平时的确是这样,因为比赛多,我今年没有(奖牌),明年可以再来,这一站没有了,我还有下一站,所以那个环境是相对轻松。这站你当冠军,我祝贺你,下站没准我当冠军了。就是相互激励的竞争模式。

我们为什么老说滑雪是一项自由的运动呢?就是在这个项目里,大家更看重的可能是动作,你的动作是你自己的,他是他的,滑雪就是没有标准的,没有人定义你必须是什么样的。

但奥运会就比较不一样,大家更严肃一点,因为你代表的是你的国家,不是你个人。而且奥运会四年一次,这一届没有,你不知道之后的四年中间自己会经历多少事,下一届可能就不行了。更何况我们从小就在国家队训练,能参加奥运会就是梦想的事。

我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是2009/2010那个赛季的世界杯,当时在加拿大。当时还处在埋头苦练的阶段,还没有在这项运动里找到乐趣。夺冠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然后想我可以参加温哥华冬奥会了。

结果真到了奥运会上,吓懵了。就是害怕,没见过那场面,根本没办法专注于比赛,也想滑得好,但是已经不受控制了。场地还特别不好滑,脚底下本来就没有感觉。怎么滑下去都不知道,脑子空白。当时,我的教练还不能进现场,因为奥运会的名额有限,他不能来,公开训练的时候给我急得直哭。

4年后,索契冬奥会,我也没发挥好。因为奥运会之前胳膊骨折了,有了心理阴影,再飞U池的时候,总会想受伤的事,脑子里不是正确的动作,想得全是万一飞出去,落在平台上我怎么办。这些东西就会限制你,也没比好。

但这次调整过来之后,我的状态就非常好。2015年、2016年、2017年这三个赛季状态都贼好。两届世锦赛我都是冠军,其他世界杯什么的,就没下过奖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一直在这个行业的一线,我有这个能力在奥运会上有所突破。

平昌之前,我们这个项目在冬奥会的成绩还是0,我就认为自己有那个机会,成为中国第一个拿到这块奖牌的人,我想成为那个人。但这也导致我的压力非常大。就是太想要了,想法过重,想要的太多反而限制了自己。

那次一进入备战期,我就怎么都滑不出来。每天感觉被关在一个小瓶里。走上奥运会赛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戏。当时,裁判还问我咋了,我就说我受伤了。其实也没受伤,就是滑不出来。我被压力限制住了,平时我能飞四米,那个时候可能就2米5。自己做不出来,裁判看着都难受。

蔡雪桐在平昌冬奥会失误

最后比完赛了,哎呀妈呀,又会了,开窍了,但是已经晚了。其实就是奥运会一结束,压力就没了。

这三次奥运会的经历,特别是平昌这次,让我对这项运动,对奥运会的理解更深了。

作为运动员,每一年的状态都不一样。2015、2016、2017赛季再好,都不能代表下一个赛季。我们每年3月赛季结束,11月新赛季开始,这中间这么长时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赛季你的状态是什么样。你能不能拿到奥运奖牌,跟你之前拿过多少成绩都没有关系,那都是过去式了。你其实没办法保证自己一直处在高水平。这种波动是不可控的。

这项运动的偶然性特别大,这会导致你每一场的心态都会很不一样。因为每一场的模式可能都是不一样的。天气,风向,你都无法预判,你不知道风会往哪里吹。可能你下去的时候往这边吹,到了那边又往回吹。我们有一个运动员,一股风给她吹得骨盆都摔断了。

但这项运动就是这样,每场比赛都会有不确定性,每个人都不能保证我一定就能成功。

平昌之后,我就想自己为什么练啊,是因为我喜欢这东西。当然取得好成绩更好,但是没有,我就觉得是命。我意识到,我得为自己滑,你怎么开心怎么滑。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放松了很多,更能享受这项运动了。2020年的US OPEN(美国公开赛),我拿到了冠军,在我职业生涯里,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冠军。因为这是单板滑雪中的高级别赛事,它还是更具有单板特色的一个比赛,尤其还在美国,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拿到这个比赛的冠军是很难的。我是这个比赛中第一个拿到冠军的中国人。它给我带来的成就感是非常大的。

其实今年冬奥会,尽管备战的过程很多波折和痛苦,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但是决赛的最后一个动作,滑下去之后,那一瞬间,我太想要结束了,觉得终于要结束了,就想赶紧做完,完事儿我去等分。结果失误了。

没办法,奥运会就是这样,很残酷,不是说一茬一茬的年轻运动员上来残酷,这反而是好事,说明我们这项运动在往前走。残酷的点是你的付出和结果不一致。参加冬奥会的人,哪个不是付出全部?对吧,但总有人笑,总有人哭,这是最残酷的。

2020年美国公开赛中的蔡雪桐

自由

北京冬奥会结束后,我也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我之后准备出来,自己练。毕竟我今年29岁了,现在还能滑,还能打职业,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再好好享受一下这项运动,同时继续去看看世界。

这次冬奥会,大家都在谈论谷爱凌、苏翊鸣他们的成功,我也在想,家庭培养、个人化培养,和国家队的这种体制内培养,哪种更适合自由式滑雪这个项目?现在看来,家长自己培养,像小鸣他们那样,是很合适的发展方式。

那天小鸣比赛完之后,我就告诉史万成(男子U池单板运动员),我说赶紧培养你儿子,比培养你自己有价值。

家庭培养这种方式下,小孩会更早地接触滑雪。我是11岁开始练的,其实像克洛伊·金(单板滑雪天才少女,两届奥运会女子单板U池冠军)他们,开始练的时候才4岁。那种雪感是完全不一样的。更开放的训练、培养方式,也会让他们的个性更自由,更鲜明。

我现在在想,平昌奥运会之前,我被压力压住、滑不出来的那段时间,如果当时我能自己做主,就半年不练,可能再回来都比那种状态强。因为每天生活里都是训练,身体上、精神上都很疲劳。一直在一个环境里,特别想练好,谁不想当那个冠军呢。但是就是做不出来,每天苦恼,恨不得天天以泪洗面。但当时在国家队训练,真的不敢跟领队说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领导也有压力,教练也有压力,每个人都有压力,真的不敢提。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运动员都能走家庭培养这条路。体制内也有体制内的好,这两种方式各有利弊。滑雪是很烧钱的项目,出国训练的吃、住、行等等,这是非常巨大的一笔花销,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如果没有国家的培养,很难练出来。

这些年,国家队也在做改变。平昌之后,队里还给请了个心理咨询师。今年有个队员她不自信,跟心理咨询师聊完就能好点儿。她不一定是给你治好,但是会给你一些建议,帮助你调整,是有帮助的。

但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有一点很重要,滑雪是一项自由的运动,不能以管为主,应该学会让运动员先爱上这项运动。

我之前看一些年轻队员们的训练,都是00后小孩,也不了解这个项目,每天被逼着练。你去看,他老郁闷了,没有精气神,一个个丧着个脸,你就感觉他生活无望。他不喜欢这个东西,你逼着他练,他真的很难滑出那个感觉。滑起来高不高兴,开不开心,你是能看出来的。

真正的开心是什么样呢?你做一个难度,做成了,那种喜悦感是别的东西媲美不了的。特别开心,能开心好几天,回去反复看自己的录像,睡觉躺着看,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也是先看自己的录像,就是高兴。然后还想接着上。

北京冬奥会前,在可可托海训练的蔡雪桐 图源蔡雪桐微博

很多人都问我,你今年已经29岁了,是不是要退役了?其实滑雪是一项想法要走在身体前面的运动。现在的训练方法越来越科学,过了25岁之后,到现在29岁,我感觉我的身体机能反而更好了。我感觉我还有潜力,肌肉的力量不仅没有退化,反而还在增加,我的想法也更成熟,对滑雪的理解更深,而且越来越喜欢。

这些年,滑雪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它带我感受到了很多国家的文化,走过了全世界很多座雪山。

虽然我的项目是U池,但我更喜欢在山上滑雪。那种感觉非常特别,你站在山顶上,真的感觉自己很小,在那种自然的环境下,你就开始真是敬畏自然。

那些雪山是连着的,每座山都有自己的特色,你滑一天可能雪道都不重样,每座山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最喜欢滑那种粉雪,它很厚,也很软,一脚踩下去都到腰了。穿上板在粉雪里滑,就像飘在上面一样,跟冲浪似的。人工压过的雪,滑过去会咯吱咯吱地响,但滑粉雪的时候,是非常安静的,只有你一个人,一直飘在雪上。

是滑雪让我学会了向往自由,所以我现在就是想不被束缚,做一些新的尝试,能够自己安排自己的时间,不再有什么非拿不可的冠军,能比赛就去比赛,能滑雪就去滑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希望自己还能到处走走看看,去感受更多不一样的文化,去走过更多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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